第 26 章
……
姜姒将帕子取出, 变戏法的手段如上回哄如姐儿的那一次雷同。这样的小戏法不算复杂,几番故弄玄虚之后,她把帕子揉了?又揉, 嘴里?说着“王爷, 您瞧好了!”然后手伸到慕容梵面前?。
手掌摊开, 掌心赫然也是一块糖。
好半天,慕容梵既没有表情,也没有动静。
日?头从云层中?钻出来, 再次大放光辉。松树的影子被倒在地上, 连同他们的身影一同随日?光变化。
姜姒不由得汗颜起来, 觉得自己此举实在是?太过?幼稚。便?是?想哄人, 也该想个?更高?明些的法子才是?。
“王爷,臣女唐突了?。”
除了?唐突, 她想不到用什么更恰当?的词来解释自己的举动。
慕容梵一定觉得她很?可笑!
正懊恼着, 糖被拿走。
男人的手指无可避免地划过?她的掌心, 如羽毛轻拂人心, 激起无数细小的波澜, 密密麻麻地战栗着。她受不了?这种异样的感觉,下意识将掌心收拢,快速地藏在袖子中?。
慕容梵看?着手中?的糖, 目光依旧没什么情绪。糖块不大,色泽偏白,可见?内里?掺杂的果仁。这是?上好的牛乳糖,最受内宅女眷与孩童的喜爱。
但他除外。
因为哪怕是?幼年时,他也没有吃过?这样的糖。
他生而知事, 所有人都不曾将他当?成真正的孩童。无论是?母妃,还是?父皇, 皆是?如此,他似乎生来就是?大人,从未有过?嬉闹天真的时光。
早慧如寻常,亦如枷锁,却无关悲与喜。
世间广阔,天地之大,在无人知晓的闲暇里?,他会混迹市井之中?,游荡在幽巷闹市里?。他见?过?民间的妇人为了?哄自己的孩子,便?拿出一块糖来诱之。
那样的情景极其常见?,却总会引得他驻足停留。他不止一次地想过?,若他也曾懵懂无知过?,是?否也有人如此待他。
这个?念头如风吹飘雪,轻且细小,原本以为终将会雪化无痕,未曾想过?他已二十?有三时,竟然会实现,恰似忽如一夜雪花至,纷纷扬扬乱人心。
“你从哪里?学的戏法?”
“上辈子啊。”在他面前?,姜姒完全没有必要隐藏什么。“我以前?不仅要一边上学一边养活自己,还要养着那些所谓的亲人,所以我不得不做很?多的活。”
这变小魔术的本事,也是?在兼职过?程中?跟着人学的。
“你不是?说我上辈子孤煞劳苦吗?你说的一点也没错,我不仅六亲缘浅,而且有亲人比没有亲人更惨。孤煞劳苦这四个?字,每一个?字都是?人间不值得。如今我有了?梦寐以求的家人,我比谁都想好好珍惜。”
从这个?角度俯看?王府,除去一处高?阁之外,所有的景致一览无遗。曲径通幽的路,峰回路转的布置,假山小池,宫殿飞檐尽在眼底。
高?处的风景,果然更好些。
但这高?处的风啊,也更冷更凉。
“你不怨我告知你命格有异一事?”慕容梵问她。
她恍然。
原来这位王爷之所以不开心,是?在纠结这件事吗?是?恼自己道破天机,还是?觉得自己多管闲事?
“怎会?我感激王爷都来不及。如我这样的普通人,若非机缘巧合,若非三生有幸,又怎会得王爷指点。”
无论什么时候,感恩之心不能少,越是?帮助过?自己的人,越是?要不吝惜自己的感激之情,这是?她贫瘠人生中?的宝贵经验。
“若我不曾告知与你,你便?能如世间其他的姑娘一样憧憬姻缘,嫁人生子。纵然夫死守寡,也算是?一场经历。”
“可我与这世间的其他姑娘不一样啊。”她一点也不觉得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有上辈子的记忆,我此前?也不是?这世间人。”
慕容梵看?着她,目光如无波的湖,虽静却不可测。
许久过?后,道了?一句:“原来如此。”
“王爷没看?出来吗?”
“我亦是?凡人,自是?不可能知世间所有事。”
她一想也是?。
如果真连她是?穿越而来的异世魂都能算出来,这就不是?人,而是?近乎神仙,或是?妖孽了?吧。
忽然她感觉眼前?一花,像是?有什么一团东西飘了?过?来。定晴一看?时,愕然发现一个?黑衣人已到了?慕容梵跟前?。
“王爷,沈大人来了?。”黑衣人说。
慕容梵一摆手,那人又“嗖”地一下不见?。
姜姒再次愕然。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暗卫。
这世间终归与上辈子是?不同的,不仅人分三六九等,阶级等级森严无比,世俗礼法更是?能将人压死。
所以她方才那句三生有幸没有说错,如果不是?顶极的好运气,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慕容梵这样的人有交集,更不可能与对?方产生有所往来。
若是?她此时告退,必会与沈溯撞个?正着。
“王爷,臣女要不要避一避?”
只是?这石山之上,唯一树一亭而已,她能躲哪里?呢?
左看?右看?,她的视线落在慕容梵身上。当?对?方掀着披风坐下时,一个?荒诞的想法从她脑海中?冒了?出来。
“王爷,我能躲那里?吗?”她指了?指。
慕容梵看?了?她一眼,然后垂眸。
她心下一喜,像小兔子一般钻进了?那垂地的披风之下。她尽量缩着自己的身体,蜷成了?一团,任由冷香将自己包围。
很?快,沈溯的声?音从山下传来。
“小舅。”
他打着招呼,不多会儿的工夫人已到了?山顶。
“就站在那里?说话。”慕容梵的声?音让他止步。
他略略纳闷了?一下,却也未多想,没什么正形地靠着那棵松树。许是?来得及,也许是?真有急事,他身上的差服未换,腰间还别着刀。
“流景的夫人快不行了?,他岳母和两个?姨妹都住进了?侯府。我听?流景的意思?,他夫人似是?想从两个?姨妹中?挑一个?给他当?填房。”
流景是?魏其侯世子林杲的字。
林杲与他交好,这样的私事也不避讳于他。
他说完之后,一直观察着自家小舅的脸色。可惜像慕容梵这样的人,绝少会有什么情绪波动,更遑论被人看?穿想法。
“姜家适婚的姑娘只有姜四姑娘与姜五姑娘,那姜五姑娘性子虽单纯了?些,但生得实在是?貌美。倘若流景一时被美色所迷,您说我该不该阻止?”
此话却是?不尽然,姜姒貌美不假,但姜姽也是?难得的美人。如果林杲真是?图色,也未必选的就是?姜姒。
他这话是?在试探慕容梵,因为他觉得自己这个?小舅对?那姜五姑娘不一般。
“万事顺其自然,有缘而来,无缘而去。他若真被色所迷,那也算是?死得其所。”慕容梵说得极其的轻描淡写。
“……”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沈溯心思?转了?转,又道:“如果真是?这样,流景死得也不算冤。只是?那姜五姑娘明知自己命格有异,她若是?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顺水推舟给流景当?填房,那岂不是?故意害人?”
你才故意害人!
姜姒一恼,无意识紧紧抓住了?什么东西,还重重地捏了?捏。
慕容梵感觉自己的大腿被一只小手抓住,那小手还在捏着自己的肉。他鲜少有什么情绪的脸上,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这缝隙虽小,但对?于熟悉他的沈溯而言,却是?被无限放大。
“小舅,您怎么了??”
“无事。”慕容梵摆着手,制止他靠近。
此时的姜姒正羞愧着,恨不得打自己的手。她怎么就这么欠,抓人家的大腿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捏一捏?
慕容梵会不会觉得她不知好歹,还不懂事?
她蜷缩着自己的身体,一动也不敢再动。仿佛是?一瞬间那般,她像是?听?不见?外面的声?音,耳朵里?一片“嗡嗡”声?,唯有嗅觉分外的灵敏。
冷香将她包裹着,她还能感觉到香气中?男子的体温,不知为何呼吸渐渐困难起来,似是?要在这冷热掺杂中?窒息而亡。
正当?她喘不上气来时,乍见?天光。
披风被掀开,慕容梵那双静潭般的眼睛正看?着她。她下意识起身,谁料腿脚发麻一个?不稳倒在慕容梵的身上。
慕容梵的身体一僵,然后动作。
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站得好好的。
“王爷,臣女冒犯了?。”
“无妨。”慕容梵看?着她,问:“你不是?想当?望门寡?”
“我那是?吓唬慕容晟的。”
“若是?你想,我不会再阻止。”
这是?什么意思??
姜姒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很?快明白过?来。
慕容晟姓慕容,他之所以阻止是?因为他们之间的血亲。而林杲姓林,与他毫无关系,他大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这位天家佛子啊,其实是?个?凉薄之人吧。但若是?真的凉薄,又为何替自己调养身体,之前?还答应替她救姜嬗?
“王爷是?后悔了?吗?”
后悔管她,后悔答应帮她。
“人各有命,万物有数,不宜过?多干涉。你可知因你一人命格更改,势必会改变身边之人的命数。”
“我知道。”
这原本就是?她的目的。
她要活着,她也要爱护她的亲人都活着。
“王爷,我们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尘埃而已,便?是?命数有变,也不会影响广泛。无关天下大事,无关国运兴衰,仅止而已。”
并不是?仅止而已。
慕容梵看?着她,望进她清澈的目光中?。
两世为人,虽孤煞劳苦而无怨气,这是?一个?难得的心性纯粹之人。诸般复杂于一身,却未能让人畏之止步,反倒任凭自己深陷其中?,清醒而明白地与之纠缠。
“因是?我起,果由我承,无外乎如是?也。”
她可知……
她身边之人,也包括他吗?
……
出府之时,送姜姒的是?许管事。
许管事像个?导游,一路上不停地给她介绍王府的景致。
“姜姑娘,您看?那块石头,像不像只鸡?我家王爷说了?,石鸡啼晓岁岁安,石头也是?有灵性的。您再看?那棵树,像不像在朝人招手……”
姜姒一一附和着,因目的达成而有闲心大大方方地欣赏着沿途的风景。
石头有灵这样的话,确实像是?慕容梵能说出来的话,但慕容梵那样平静淡漠又老成话少的人,身边怎么会有像许管事这样话多且热情的人。
实在是?令人费解。
许管事谈性很?高?,言辞风趣而富有激情。
到了?近门口处,他还有些意犹未尽。
“姜姑娘,我话多了?些,您莫嫌。”
“许管事为人热情,招待周到,我感谢都来不及。”
姜姒所言,发自肺腑。
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亲王府的管事更胜一筹。她能被以礼相待已是?难得,更何况还是?这般的周到热情。
许管事连说这是?自己应该做的,笑得像个?弥勒佛。
先前?郡王离开时问自己,王爷今日?可是?有什么心事。王爷的心事他一个?下人不敢妄猜,但想来应是?与这位姜姑娘有关。
所以这位姜姑娘对?王爷而言,应该是?不同的。
姜姒一回到侯府,便?感觉气氛不太对?劲。越近姜嬗的院子这种感觉越明显,直到她听?到华氏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
屋子的外间,有华氏和华锦娘,谢氏和姜姽,还有一位提着药箱的老大夫。
华氏和华锦娘姑侄二人皆是?衣着华贵装扮精致,半点也瞧不出伤心之态,哪怕是?故作姿态地用帕子按着眼角,擦拭下来的也只是?脂粉而已。
“亲家母,嬗娘都这般模样了?,你们还有什么好忌讳的。这位范神医可是?我费了?好大的心血才请到的,左不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你就让他进去瞧一瞧也是?好的。”
一句死马当?成活马医,直戳谢氏的心窝子。
谢氏岂能不知她们的用意,强忍着悲痛道:“嬗姐儿的身体,有太医院那些太医看?顾着便?好。这些来路不明的人,我实在是?不放心。”
雍京城中?可没有一位姓范的神医,谁知道这人是?什么来历。
华氏的人,她可不敢用。
华氏见?她软硬不吃,很?是?着急。
姑侄俩的眼晴都不时瞟着内室,恨不得闯进去一探究竟。
她们使了?大力气,花了?不少的银子,倒是?得知了?姜嬗的情况。但到底眼不见?不能为实,心里?总觉得有些没底。
“亲家母,嬗娘是?你的女儿,你是?她的母亲,可我也是?她的母亲。我近日?里?成宿的睡不着觉,老是?做梦她没了?。你说同样是?当?母亲的,我这心里?能好受吗?”
这话哪里?是?担心,分明是?诅咒。
谢氏掐着掌心,心里?淌着血,面上还不能显现出来。
若是?可以,她真想一个?耳光扇在华氏的脸上!
“侯夫人睡得不好吗?那怎么比上次见?时,竟像是?胖了?许多?”天真娇憨的声?音响起时,所有人都看?过?去。
姜姒手里?提着一包东西,不知何时进来。
哪怕是?素面朝天,哪怕是?衣饰极简,亦是?容色绝佳到令人震撼。
华锦娘手里?的帕子都快绞烂,一个?姜四,一个?姜五,这姜家说什么书香门第?,怎么生的姑娘一个?比一个?像狐媚子。
她眼睛里?生了?针,含沙带刺。
“华姑娘瞧着,也像是?丰腴了?些。”
姜姒再次补刀,杀得姑侄二人恨得牙痒。
姑侄二人俱不是?心机城府多深之人,面上难免挂了?相。
谢氏见?之,备觉畅快。
这时姜姽突然出声?,“五妹妹,好半天不见?你,你去哪里?了??你不会是?出府了?吧?”
说完,像是?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立马捂住自己的嘴,慌乱地向谢氏解释。“母亲,女儿是?乱猜的,五妹妹这么乖巧,定然不会不告长辈而私自出府的?”
华锦娘瞥见?姜姒手里?的东西,大声?道:“姑母,她就是?出府了?!”
姜姒的手里?是?一包点心,绳子捆绑打结处盖着一块红戳,但凡在雍京城中?生活的人,自是?能一眼认出那红戳是?来自哪家铺子。
“她居然去逛街了?,还买了?德品轩的点心!”华锦娘兴奋起来,如同死咬着别人衣服不放的老鼠,恨不得一蹦三尺高?。
华氏装模作样地摇头,对?谢氏道:“亲家母,按理说你们姜家的姑娘,我不好多说什么。可如今人住在侯府,我少不得要念叨一二。她是?留下来陪嬗娘的,却跑出去闲逛,传出去别人还当?是?我们侯府的门槛太低,才纵得她如此任意妄为。”
“侯夫人,您别怪我五妹妹。我五妹妹不懂事,她肯定不是?故意的。您放心,过?后我一定会好好劝她。”姜姽像是?自己做错了?事一般,拼命地替姜姒圆话。
姜姒提着那包点心,到了?谢氏面前?。
“大伯母,我听?说德品轩的红豆枣泥酥最好吃。我问过?人,别人都说这点心最适合坐月子的时候吃。”
不等谢氏开口,姜姽抢了?话过?去,道:“原来是?这样。五妹妹你心是?好的,但你下回出府之前?,定要知会一声?,莫让我们为你着急。”
她言语间全是?语重心长,十?足一个?懂事姐姐的做派。
姜姒像是?半点也听?不出她话里?的深意,无比认真地应下,“四姐姐,我知道了?。”
这种感觉好比是?一拳打在枕头上,倒让她心里?说不出来的不舒坦,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冒着酸水,涩涩地搅得难受。
华锦娘的眼睛在她们之间来回打着转,俨然看?出了?一丝不对?劲来,遂和自己的姑母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神色。
华氏换了?口风,“原来你是?出府给嬗娘买点心,也算是?有心了?。还是?亲家母教导有方,教出来的女儿一个?比一个?懂事,四姑娘这个?姐姐还真是?用心良苦。我瞧着她们姐妹俩感情不错,怪不得嬗娘不愿厚此薄彼,将你们一同留在侯府。若是?换了?我,我也不愿意亏待你们中?的任何一个?。”
如此的话里?有话,谢氏焉能听?不出来。
这里?内室里?传来一声?惊呼。
“世子夫人!”
谢氏顿时脸色大变,冲了?进去。
华氏连忙指使那范神医,“你,你快进去瞧瞧!”
说着,她和华锦娘也准备往里?走。
不等他们靠近内室,姜姒双手大张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不懂事?”华氏生气地指着她,“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大姐姐的身体要紧!你快让开,让范神医进去给你大姐姐看?看?。”
“不能进!”姜姒挡着,冲门口的婆子喊,“你们还不快去禀报世子!”
姜姽听?到这话,主动请缨。
“我去,我去找大姐夫!”
姜姒看?着她的背影,心下冷笑。
内室里?,响起谢氏压抑的哭声?,以及那一声?声?“嬗姐儿”的呼唤。
华家姑侄俩更是?急切得不行,上前?就想将姜姒拉开。姜姒大喊,“大伯娘,大姐姐,他们要硬闯,我快拦不住了?!”
很?快,满脸泪痕的谢氏出来。
“亲家母,这都什么时候了?,嬗娘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小辈不懂事,你难道也不懂吗?你快让范神医进去给嬗娘看?一看?。”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神医!”姜姒指着那姓范的老大夫,“大伯娘,您看?他那指甲缝里?全是?污垢,他怎么可能是?神医?”
那范神医闻言,下意识用袖子盖住自己的手。
华氏忙解释,“神医这两个?字是?别人叫的,他好歹是?个?大夫,等会净个?手便?是?。眼下这么个?情形,你们还计较这么多作甚!”
她说着,伸着脖子使劲往里?面看?。
无奈珠帘晃动,纱幔重重,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不是?大夫!”姜姒又道:“大伯娘,我以前?长在京外,我见?过?像他这样的人。他身上一股子味儿,闻着就像是?乡间的骟倌。”
骟倌二字一出,所有人动作停止。
谢氏瞪大着红肿的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位范神医,蓦地怒极,“你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范神医吓了?一个?哆嗦,嚅嚅着,“我等乡间郎中?,不光是?治病救人,有时候也会给牲畜看?病…骟牛骟猪这样的话我也做过?。”
谢氏闻言,眼前?一黑。
她有想过?华氏恶心人,没想到这么恶心人。她再也忍不住出了?手,一把将华氏推开。华氏被推得一个?踉跄,幸好被华锦娘给扶住。
“亲家母,你平日?里?就是?这么磋磨我女儿的吗?”
“我…打听?到的,别人都说他是?神医……”
“你住口!”谢氏原本就强忍着,此时难免崩溃,不由得悲从中?来。“我姜家百年清贵,我女儿自小读圣贤之书,知书达理有礼有教。你身为她的婆母,在她病倒之时没有半点怜悯,反倒让个?骟倌来祸害她,你到底是?何居心!”
华氏有苦说不出。
姜嬗出事以来,先是?京城有名的大夫都请了?个?遍,后才是?宫里?的太医上门。她一心想探知姜嬗的身体,便?想着从京外请人,借着神医的名气也好行事,哪成想这个?神医还是?个?骟倌。
她欲为自己争辩时,林杲来了?。
气宇轩昂,姿仪如松,一身朱红色的官服越发衬得他俊朗出色。他一现身,华锦娘痴迷的目光就恨不得粘在他身上。
他凌厉的眼神扫向众人,落在那范神医那里?。
范神医迫于他的威严,倒豆子似的全说了?。
“……小人也不知是?来侯府看?病,收了?那些银子,自然是?要跑一趟……”
“我也是?心急,一听?说他是?神医,也没打听?清楚就把人请了?过?来。”华氏连忙解释着,“这都怪我病急乱投医,是?我一时失察。”
“母亲也是?有心。”林杲冷声?道:“这里?不宜人多,母亲和表妹还是?少来为好。”
华氏虽是?继室,却很?怵这个?继子,当?下带着华锦娘和那范神医离开。
他们走后没多久,宫里?的太医到了?。
谢氏和林杲跟着进去,姜姽和姜姒则被留在了?外间。
近半个?时辰后,林杲送太医出来后复又进去,又两刻钟后终于出来。
“大姐夫,大姐如何了??”姜姽焦急地上前?问,满眼含泪,瞧着无比的楚楚可怜。
她看?着眼前?的男子,心跳得厉害。
当?年姜家和侯府议亲之时,她与两位庶姐还躲在一起偷看?这位大姐夫。那时她便?觉得阖京上下,再难找出能与这位大姐夫比肩的男子。
曾经她只敢偷看?和仰望的男子,如今却极有可能成为她的丈夫……
林杲道:“暂时没事了?,你们不必担心。”
他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极其复杂地看?了?姜姒一眼。
姜姒心一紧,低下头去。
……
内室之中?,谢氏的眼泪一直未停。
姜嬗倒在她怀中?,面上已呈白土之色。
鎏金的熏炉中?幽香袅袅,却盖不住血腥之色。哪怕是?才刚吐过?血,那被血染过?的嘴唇竟是?惨白吓人。
“娘,我怕是?快了?……”
“嬗姐儿,太医不是?说了?,好好调养兴许还能……”
还能多活几日?。
后面几个?字,谢氏实在说不出口,眼泪滚落得更加厉害。
“娘,您也说四妹妹心思?不正。我方才听?着,她完全不顾大局,为了?针对?五妹妹,居然耍那样的心眼。”姜嬗每说一句话,都要喘一会儿气,“娘,您答应我,去求一求三婶娘,我想让五妹妹以后照顾如姐儿和安哥儿。”
“嬗姐儿,你别说了?,事情还没有到这一步!”
“已经到了?。”姜嬗挣扎着坐起,虚弱一笑,“五妹妹不像是?您以为的那么简单,方才您也瞧见?了?,她其实什么都明白。她看?着单纯,实则是?个?通透的……世子爷也已答应我,以后会护着他们。娘,我求您,您就帮帮我吧。”
谢氏心痛到泣不成声?,看?着这样的女儿,她哪里?还能说出拒绝的话。
当?下把心一横,刚要答应,便?看?到姜姽闯了?进来。
姜姽直接跪到她们面前?,一连磕了?好几个?头。
“母亲,大姐,我知道你们不放心什么,我也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我愿意,我什么都愿意做。”
这句什么都愿意,表明了?她的态度和心思?。
哪怕是?虚弱到了?极致,姜嬗也绝非好糊弄之人。先前?之所以吐血,正是?因为被这个?庶妹给气着了?。
自己有心是?一回事,别人惦记是?一回事。纵然已经决定将丈夫和孩子拱手让人,但在没有咽气之前?都会不甘。
“你真的什么都愿意?”
“是?!”
“那我若是?让你服下绝子汤呢?”
姜姽闻言,大惊失色。
这个?大姐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害怕,永远死死地压在她们之上。哪怕是?想利用别人,还要断了?别人的路。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若是?此时不应下,恐怕难以收场。
她不愿意,她想大姐夫也不会同意的。
安哥儿早产,注定体弱,大姐夫绝对?不会同意只有一个?体弱的嫡子,必定还想有身体康健的嫡子。
将死之人,如何与活人相争?
“我愿意。”
姜嬗笑了?。
时日?无多的人,哪怕是?笑起来,都带着几分毛骨悚然。
“好,我知道了?。”她有气无力地说。
姜姽却以为她这是?应承。
心下微定的同时,有颗钉子不得不拨。
遂对?谢氏道:“母亲,今日?五妹妹私自外出一事虽情有可原,却到底有失分寸,但您也别着急上火,更别因此责备她,免得她说给三婶娘听?,没得闹出一些是?非来。”
此话一语双关,一是?为挑动谢氏对?姜姒的厌恶,二是?暗指姜姒非大房的人,且不说谢氏不能越过?顾氏做主婚事,更不可能像拿捏庶女一样强行灌下绝子汤。
谢氏皱着眉,和姜嬗对?视一眼,在看?到自家女儿乞求的目光后,道:“此事我心里?有数,你出去吧,把她叫进来,我与她好好说。”
姜姽听?到这话,恭顺地告退。
掀了?帘子出去,在看?到姜姒时换了?一副面孔,隐有得意之色。
姜姒不动声?色,隐约有了?猜测。
两人目光相击,火光四迸。
“五妹妹,我母亲让你进去。”姜姽面色如诡,说出来的话却是?柔声?细气,还带着一丝悲伤的哭腔。
姜姒一言不发,径直从她身边经过?。
她们距离最近时,她压着声?音说了?一句,“五妹妹,你输了?。”
没有慕容晟那个?世子爷,她还有大姐夫这个?世子爷。相比而言,大姐夫年纪轻轻已身居要职,是?京中?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绝非年少未立业的慕容晟可比。
所谓祸福相依,竟然是?因为还有更好的选择。
姜姒睨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有,掀帘进了?内室。
一进去,便?感觉到气氛的死凝。谢氏的眼泪和哀伤清晰可见?,姜嬗脸上的死气更是?比之前?重了?许多。
姜嬗望过?来,倦累无力的眼睛亮了?一下。
最是?人间真绝色,出水芙蓉半遮面。
这位五妹妹啊,比之四妹妹的美来,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姜家这一辈的姑娘,顶数五妹妹最为貌美。
之前?她对?姜姒的印象一是?貌美二是?体弱,再就是?懂事。如今她发现,这位堂妹看?似单纯,然而却是?个?心里?有成算的。
这样的人虽然心善,但不会一昧被人欺,正是?她想托付的那种人。
“五妹妹,谢谢你还惦记着我。我有些日?子没出门了?,不知道上阳街是?不是?比以前?更热闹了??”
德品轩就在上阳街上。
姜姒摇头,“大姐姐,我没注意看?。”
一来一去近两个?时辰,显然不是?快去快回,按理说无论如何也该知道街市上是?否热闹,越是?孩子心性越是?爱凑热闹,怎么会没有注意看?呢。
“你怕是?光顾着买好吃的,难得出门一回,连街上的热闹都忘了?瞧。”她招手示意姜姒过?来。
姜姒任由她打量着自己,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躲也不避。
如此的直接,如此的纯粹,倒让她觉得难以启齿。
冗长而沉重的默然后,她紧紧握住姜姒的手,“五妹妹,你喜欢如姐儿吗?”
“喜欢。”
“那大姐姐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她声?音急切起来,因虚弱而哑得厉害。“大姐姐身体不好,恐怕活不了?几日?了?。你能不能帮大姐姐照顾如姐儿和安哥儿?”
姜姒心道,自己的预感果然没错。
先前?林杲走之前?看?自己的眼神,应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么姜姽又是?怎么回事?
“大姐姐是?想我以后多看?顾他们一些,还是?想让我当?他们的后娘?”
这话问得无比的直白,半点没有绕弯子。
姜嬗见?她如此,越发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不由得将她的手握得更紧。“若非实在活不成,我如何能舍得把他们托付给别人。五妹妹,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也是?个?明白人。大姐姐求你,你想要什么大姐姐都给你,我的那些嫁妆都是?你的。安哥儿体弱,日?后恐难顶得起门户,你便?让他当?个?富贵闲人,这侯府的爵位留给自己的儿子……”
“大姐姐。”她摇了?摇头,“人心难测,这世上哪有真正良善的人。再是?善心之人,也有自己的私心。”
“你能这么说,证明你哪怕是?有私心,你也不会做出害人之事。”姜嬗已然认定了?她,她越是?这么说,越表示她内心无垢,越是?值得信任托付之人。
当?下示意谢氏扶自己起来,作势就要给她跪下。
她哪里?敢受这一跪,也跟着跪下。
姜嬗泪如雨下,“五妹妹,大姐姐求你……”
谢氏不忍再看?,已是?心如刀割。
最引以为傲的女儿落到这般地步,当?娘的岂能不心痛。心痛过?后,她把牙一咬,也跟着跪下来。
“五丫头,大伯娘求你。”
母女二人皆是?凄楚无比,乞求地看?着姜姒。
姜姒一声?叹息,“如姐儿长大后肯定是?个?品貌俱佳的姑娘,安哥儿我也见?过?,眉清目秀的,可见?将来必然是?个?难得的浊世佳公子。大姐姐,你难道不想亲眼看?见?吗?”
姜嬗满目的绝望不甘,她比谁都想活着,她怎么可能不想看?到那一天。
她身为姜家嫡长女,这辈子可谓是?顺风顺水,在闺中?时尽享家族的荣耀,后又得嫁雍京城中?为数不多的青年才俊。
谁不说她命好,谁不说她有福气。
早在几日?之前?,她还想着只待这一胎生下儿子,她便?能彻底将福气牢牢掌控住,谁能想到生子之后,她的命数也到了?尽头。
“五妹妹,我想啊,可是?我活不成了?啊!”
“大姐姐。”姜姒拿帕子替她擦着眼泪,“我可能有办法救你。”
她怔住,以为自己听?错。
谢氏也是?愣愣的,也当?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五妹妹,你刚才说什么?”她呼吸急促起来,犹如濒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抓住姜姒的手。
姜姒看?着她,字字清楚。
“大姐姐,我说,我或许有办法救你。”
第 27 章
一阵的沉默, 唯有她们的呼吸声,一声接着一声,从气息不稳到越来越迫切, 如?大敌当前千钧一发之时, 突然有神兵从天而降。
乍然的消息, 镇得?人回不过神来。母女二人齐齐看?着姜姒,目光惊亮却犹疑,似不敢信, 也似在害怕不过是梦一场, 竟是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五丫头, 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好半天?, 谢氏终于问出了声,她心跳得?厉害, 像是跳到了嗓子眼。
姜姒点?头, “我今日出门, 其实就是为了给大姐姐找神医。”
又是神医!
这两个字一出, 如?同一兜冷水, 将谢氏满心的期待如?泡沫一样消散,她感到无比的失望,大起大落的滋味令人难以承受。
几乎是相同的瞬间, 姜嬗眼底的光亮也跟着黯淡。
以魏其侯府的人脉,京里京外但凡是有名的大夫都请得?来?。若是连他们都不知?道的人,想来?也不可能是什么神医。
比如?那个范神医。
“好孩子,你有心了。”谢氏叹了一口气,纵然失望难受, 但她还是感谢姜姒有这份心。她看?着姜姒如?花的小脸,道:“五丫头, 外面人多心杂,你以后莫要擅自出门,以免被人盯上。”
这个侄女性子单纯,偏偏又是异常的貌美,若是遇到歹人,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大伯娘,我认识的那个人真是神医,我就是吃了他的药,最近身?体才会一日比一日好的。”
姜姒知?道她们肯定不会轻易相信,为了佐证自己的说?辞,她离得?更近一些,以便她们更能看?清楚她的脸色。不得?不说?,她的气色纵然不如?常人那般健康红润,但也不似从前那般病弱之色。
对?于她们而言,到了今时今日,但凡有一丝希望都不想错过。
谢氏将灭的希望又起,急问:“五丫头,你说?的神医是哪家医馆的大夫?”
若真有这么一号人物,不管是不是神医都可以请来?一试。
“他不是哪家医馆的大夫,我不知?道他是谁。他是忽然出现的,我娘都不知?道这件事。他说?他比太医还厉害,我觉得?他就是神医。”
再次燃起的希望又灭,谢氏感觉头一阵阵地发昏。怪不得?她没提三?弟妹提过,原来?是五丫头私底下结识的人,但这怎么听着都像是遇到了骗子!
她强忍着难受说?:“五丫头,那个神医他…他可能是骗你的,你答应大伯娘,以后万不可再去?见他。”
若是个骗财的,倒也还罢了,若是有其它的歪心思,这可如?何是好?
姜嬗与她想到了一处,“五妹妹,那人藏头露尾,定然不是什么好人,你以后莫要再去?找他。”
姜姒摇头。
慕容梵不是骗子,更不是坏人!
“他说?和我有缘。”
谢氏:“……”
这听着更像骗子!
“五丫头,你别信他,他定然是个骗子!”
“可是他赠我药,未收取半两银子。他与我相处时,对?我的容貌也是无动于衷。他不图我财,也不图我色,他骗我什么?”
“……”
“大伯娘,我吃了他的药,确实觉得?身?子好了许多。”姜姒看?着她们,认真道:“我知?道人心诡异,各种阴谋算计。但我却信有人会因一时善念,仅是为了有缘二字,便会不吝出手。”
姜嬗怔住。
她没有想到姜姒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似受到极大的振动般,喃喃:“五妹妹,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吗?”
“大姐姐,千人千面,这世间什么样的人都有。有无缘无故的为恶者,也会有不计回报的善心人。”
姜姒心道,慕容梵之于自己,应该就是这样的人。
姜嬗的呼吸又急了起来?,她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有此等想法与见地之人,比之大多数的后宅女子不知?高?出多少。
这个五妹妹啊,比她以为的还要通透。
姜姒从她的表情判断,她定然已经松动,又道:“大姐姐,人死?了就什么也没了。这世间所有的繁华富贵都与你无关,甚至是你的丈夫孩子。”
她的泪又流出来?。
是啊。
所以才会不甘!
谢氏也跟着哭,紧紧抱住她。
姜姒见火候差不多,最后加一把柴,“大伯娘,大姐姐,我说?的那个神医他真的很厉害,就算你们觉得?他是骗子,他不是好人,但万一他真的能治好大姐姐呢?反正你们已做了最坏的打算,还有何所惧?为何不试一试?”
谢氏停止了哭,恍惚觉得?这话很是有道理。左不过她们都做了最坏的打算,还有什么不能试的呢?
哪怕是骗子!
她看?着自己的女儿,只见姜嬗重重地点?了点?头
……
天?色近暗时,姜姒出了姜嬗的院子。
举目回望,是匾额上的春庭二字。
当家主母一倒,内宅之中难免人心浮动,什么样的传言和猜测都有。往来?的丫头婆子不时对?着她指指点?点?,小声地议论着什么。
行至园子时,华氏派人来?请。
身?为一个小辈,又暂住在别人家中,这样的相请不好拒绝。
她默默地跟在细长眼缝的婆子身?后,一言不发地随着对?方到了华氏的院子。
华氏的院子名萱堂,比之姜嬗的春庭院要逊色一些。因着魏其侯时常不在府中,侯府内宅有姜嬗,外面有林杲,她这个继室继母的地位颇有几分尴尬。
但再是好说?不好听,她也是侯夫人。
她的身?边,坐着华锦娘。
姑侄俩一见姜姒进来?,皆是觉得?刺眼得?很。
姜姒的美貌,让她们一个是觉得?不太舒服,另一个则是嫉妒。
华家门第不算高?,华氏一嫁时运气不错,所嫁的丈夫原本官位不显,后却步步高?升,直至侍郎之位。
然而好运没有长久,丈夫死?后,她因无所出而受叔子妯娌的排挤,又与妾室庶子不和,一气之下决定改嫁。
改嫁之时好运再次降临,她被魏其侯瞧中,娶回来?当了继室。
华家因着她的两次嫁人,所有人都自以为身?份地位水涨船高?,华锦娘更是处处以侯府的表姑娘自称,心心念念想嫁进世家高?门。
但是雍京城的世家高?门,又有几个不是眼明心亮的。林家与华家虽是姻亲,但华氏不能生养,华家也没有出色的后辈,自是没人愿意与之结亲。
姑侄俩算来?算去?,还是盯上了侯府。
华锦娘忍着嫉妒,强行挤出笑?模样来?,“姜五姑娘,那个庸医沽名钓誉,我姑母已经狠狠教?训过他了。说?来?说?去?这事还得?感谢你,若非眼睛尖,又见识广,恐怕真给他蒙混过去?。”
眼睛尖,见识广这几个字,像是从牙齿缝中压出来?似的,满满的讽刺意味。
“这没什么的。”姜姒仿佛根本听不懂她话里的讽刺,“不是我眼睛尖见识广,而是你们眼光差,见识得?也少,所以才被那人给骗了。”
“……”
她们这是被骂了吗?
华锦娘懊恼地想着,目光愤愤。
华氏用眼神暗示她不要再说?话,自己作?伤心担忧状,“你大姐姐的身?子啊,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也不知?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说?这话时,她眼角的余光一直偷瞄着姜姒。
姜姒还是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一脸的懵懂。
“侯夫人放心不下也没办法,您又不能代我大姐姐受过。”
“……”
姑侄俩做戏给了瞎子看?,还给自己添了一肚子的气,别提有多气恼。
华锦娘暗送眼刀子过来?,恨不得?划花姜姒的脸。这个姜五除了一张脸能看?之外,别的一无是处。若不是这张堪比狐媚子的脸,也不会招三?惹四,惹得?那福王世子当众轻薄。
“姜五姑娘,你刚才见过表嫂了吧?她现在到底如?何了?”
姜姒不解地看?着她们,“我见了啊,我大姐姐就那样。”
“就那样是哪样?”华氏急切追问。
“就是那样啊。”
“……”
华锦娘气鼓鼓地瞪着,仿佛是要将姜姒的身?体瞪出几个窟窿来?。
这个姜五怕不是个棒槌!
华氏到底年岁长又经事多,越想越不对?。姜家这五丫头之前又是拦着她们,又是戳穿她们,难道真是误打误撞?
这一问三?不知?,又顾左右而其他,还真是叫人恼火。
“你这孩子,话也说?不清,瞧着还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我都替你担心。你大伯娘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留你那四姐姐一人在侯府足矣,为何又要留你下来??你不是姜家大房的人,若真有什么事她们也会紧着你四姐姐,少不得?要委屈你。”
姜姒的表情更加的懵懂,像是半分也听不出她话里的挑拨离间。
“我不委屈。”
“……”
华氏觉得?自己口干舌燥,这大半天?都是在鸡同鸭讲,想知?道的消息没有打听出来?,想传达的信息对?方也听不懂,倒把自己憋得?难受,不虞之色便挂在了脸上。
“姜五姑娘,我姑母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懂啊?”华锦娘白眼都快翻上了天?,越看?姜姒越火大。
这么个不知?事的人,为何偏偏长了一张自己梦寐以求的脸?
姜姒小脸皱了皱,似是更加不解。
“侯夫人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啊。”
是听见了,不是听懂了。
华氏闻言,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些不好,肝火都被气得?旺盛起来?,头也跟着隐隐作?痛,当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行了,你回去?吧。”
姜姒依言,行礼告退。
这对?姑侄的心思就差没写?在脸上,她们一心想死?扒着侯府的富贵不放,林家父子岂能看?不出来?。
她敢打赌,林杲压根看?不上华锦娘,哪怕姜嬗真的出了事,华锦娘也不可能像自己的姑姑一样嫁进侯府。
林杲那个人可不是什么草包富贵公子,而是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世家子弟中真正能进内阁者不多,他就是其中一个。
或许是有些人不经念,她一出萱堂院没多久,过了一道月洞门再拐个弯的当口,打眼就瞧见面色冷沉的林杲。
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位大姐夫气度不凡,俊秀稳重,确实有着令无数女子倾心的优点?。
林杲皱着眉,开门见山。
但还是有所顾念姜姒的一团孩子气,声音比往常轻柔了些,“五妹妹,我那继母都和你说?了什么?”
既然直来?,那就直往。
姜姒也不拐弯抹角,更不再装傻,道:“她说?了很多话,大概的意思应该有两个,一是想从我口中探听大姐姐的身?体状况,二是想挑拨我和四姐姐相争,好让她们渔翁得?利。”
林杲讶然。
这位五姨妹怎么和想象的不一样?
他之所以闻讯后匆忙赶来?亲自询问,就是怕这位五姨妹太过单纯,着了他那并不算聪明的继母的道。
如?今看?来?,是他生平第一次看?走了眼。
既然这位五姨妹是个明白人,那就用不着他多说?什么。他不由得?想妻子说?的那些话,看?向姜姒的目光极其的晦涩。
“你知?道她的用意就好,凡事小心为上。”
“我省得?。”姜姒看?着他,清澈的目光不含一丝杂质,“我大姐姐身?体正虚,大姐夫若是不当差时,记得?多去?陪陪她。”
林杲也应下。
他忽然想起好友沈溯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都是暗示他若是真要续弦,也不要选这个五姨妹。
听说?福王世子对?五姨妹有意,沈溯那般必定是因为自己的表弟。
但嬗娘的安排却又是……
良久,他满脸复杂地叹了一口气。
……
是夜。
月黑风高?。
侯府的后门处,姜嬗身?边的心腹田嬷嬷和姜姒不知?在冷风中等了多久。
直到响起三?长一短的敲门声,姜姒紧绷的小脸才放松下来?,急忙过去?抽开门后的横闩,将门往后拉。
门外,一人长身?孤立。
借着灯笼的光,姜姒看?清了他的模样。
墨色的斗篷之下,是深青色的常服,衣着上没什么不寻常之处,但他的面容已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泛黄的皮肤,清晰的皱纹,还有白发白须,除了一双眼睛外,所有的一切完全颠覆姜姒对?他的认知?。
然而这般模样,更符合神医二字。
姜姒收起惊讶之色,小声唤他,“神医?”
慕容梵不说?话,点?点?头。
田嬷嬷在看?清楚他的样子后,松了老大一口气。
原先华氏大张旗鼓地说?那骟倌是神医时,田嬷嬷是在场的。是以在听到姜嬗的吩咐后,只当是自家夫人求生心切,定然已是病急乱投医。
“五姑娘,这就是神医?”
姜姒神神秘秘地点?头,“他就是神医。你什么都别问。神医性格古怪,不喜欢别人问东问西,更不喜欢别人打探他的来?历。”
田嬷嬷一脸郑重,表示明白。之前半信半疑的心已经颠覆,莫名觉得?这位神医或许真是什么世外高?人。
几人一路无话,她在前,姜姒和慕容梵在后。
就着夜色,姜姒大着胆子偷瞄了慕容梵好几回。
她刚刚一直在想,这位王爷不愿让人知?晓自己的身?份,到底会用什么方法掩饰,她以为最大的可能是蒙面或是戴着面具,却万万没想到居然是易容。
不得?不说?,这一招更为高?明,而且慕容梵是懂易容的。若不是自己一早知?道内情,乍见之下根本认不出来?。
她以为夜色会替自己遮掩,却不知?自己的一应小动作?和表情都尽收慕容梵的眼底。慕容梵压着眉,平静的眸色中无端地晕开一圈涟漪。
这一路很长,又很短。
很快他们就到了地方,自始自终什么人也没碰上。
姜嬗掌控侯府几年,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依然对?内宅有把控之力。她听到田嬷嬷的通传后,立马让谢氏扶自己坐起。
母女二人看?到慕容梵的第一眼印象也和田嬷嬷的感觉一样,都想着这等仙风道骨的人,若说?不是神医,她们都不信。
姜嬗在绝望之中,仿佛看?到了一丝光亮。她异常的配合,谨记着姜姒的叮嘱,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问。
慕容梵摸脉之后,示意姜姒附耳过来?。
姜姒呆了呆,听话地凑上前。
离得?太近,她不仅能闻到慕容梵身?上好闻的冷香气,还能清楚感受到对?方温热的气息,如?温暖的雾气将她包裹。
她接过慕容梵递过来?的东西,交给姜嬗。
“大姐姐,神医说?了,你的病他能治,这粒续命丹你先服下。”
续命丹二字,听着就像是灵丹妙药。
姜嬗先本觉得?这神医看?着确实不是一般人,纵然有一堆的怪规矩,却也能理解。可眼见着神医话都不说?,什么事都交待姜姒,又觉得?很是蹊跷。
她有些犹豫,“神医,您真的能治好我吗?”
慕容梵轻轻颔首。
纵然只是一个动作?,却无端让人信服。
姜嬗再三?道谢,将药丸咽下。
“多谢神医救命之恩。”
“不必谢我,我与她有缘,若非她相求,我不会出手,你们要谢就谢她。”慕容梵的声音低沉浑厚,与平日里截然不同。
这不是能说?话嘛。
姜姒满脑子的莫名其妙,不明白他之前对?自己耳语所为哪般。
姜嬗和谢氏也很疑惑,这位神医方才那般神神秘秘,她们先前以为也是规矩,没想到并非如?此,那为何赠药不直接说??
但这位神医有句话说?的没错,她们更应该谢谢另一个人。
谢氏看?向姜姒的目光满是慈爱与感激。“确实是要谢谢五丫头,若非五丫头,我们哪里请得?来?神医。”
“五妹妹,若我能活着,必报你的大恩。”姜嬗说?。
慕容梵又示意姜姒过去?,姜姒是一脸的问号。
这人不是可以当着她们的面说?话吗?为何又要借自己传话?
她靠过去?,瞬间感觉男人的冷香与温热的气息再次袭来?,那低沉的声音如?梵音般传入她耳朵里。
“神医说?,这续命丹能封固住大姐姐的元气,两日之内他会将配好的药丸送来?。”
至于怎么送,送来?的方式是什么,一切都是无可奉告。
等到姜姒送慕容梵离开,谢氏和姜嬗母女俩皆是一脸的如?梦初醒。
半晌,谢氏道:“嬗姐儿,别怕。事已至此,反正也没有活路可言,何不大胆一试。我瞧着这神医似是有些不一般,或许真是一个高?人也说?不定。万一有什么不妥当之处,你也不要怪你五妹妹。”
“娘,我知?道的。”
……
姜姒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
她的身?后,是慕容梵。
这个时辰的侯府,各处的院落早已是寂静一片。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除去?脚步声外再无其它的声音。
灯影摇曳,随着她的步伐而不时地晃动着。
忽然,熟悉的冷香袭近,如?一掠而过的凉风。凉风过后,她手中的灯笼已经易主。易了主的灯笼被提高?了许多,投出的光亮也照出更大范围。
她小声说?了一句,“谢谢王爷。”
慕容梵提着灯笼,一直偏着她。
“王爷,您也给自己照着。”
“我看?得?见。”
这么黑还看?得?见,眼神可真不错。
她不无羡慕地想着,像慕容梵这样的人,应是得?天?独眷的宠儿吧。出身?在天?下最显赫的人家,生来?就自带不凡。不仅天?资纵横,且还有着举世无双的好相貌。
这样的人生,堪比开了挂。
而她身?为一个穿越之人,一无外挂,二无金手指,实在是个废材。
“在想什么?”慕容梵突然问她。
她愣了一下,坦白道:“我在想像王爷您这样的人,人生不可能会有遗憾的吧。我想不出来?,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是您做不到的?”
“你怎知?我不可能有遗憾?”
“我乱猜的。”
慕容梵停下来?,将灯笼提得?更高?了些。
烛光从灯笼里透出来?,生出的暖光映照着他。白发白须仙风道骨,苍老的容颜也掩不住那通身?的从容贵气。
姜姒仰着脸,将他的模样尽收眼底,不知?不觉中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王爷这般打扮,着着实实是个神医模样。”
她在说?完这句之后,明显感觉到气氛为之一松。
“我也觉得?不错。”慕容梵说?。
这不是他第一次易容,但却是唯一一次有人知?。
以前他为在外面行走自在方便,常易成寻常人的模样,行于市井街巷之中。他从很多人身?边经过,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也没有关心他是谁。他默默地出现,又默默地离开,淡看?着世人的悲欢离合。
“王爷,您可真厉害,学什么就是什么。您说?随便学了医,却比太医们还厉害。您一出手,便是易个容,也是这么多的出神入化。”姜姒不吝夸奖着,字字真诚。
她是真的佩服。
世间原来?真有天?纵奇才,非普通人所能想象与企及。
也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灯笼的光让她花了眼,她似乎感觉慕容梵有些高?兴。
蓦地,她脑子里灵光一现,“王爷,您以前是不是经常乔装打扮出门?”
“嗯。”
还真是这样啊。
“那您下次乔装成其他的模样,在不知?情时与我相遇,您说?我能认出您来?吗?”
“不知?道。”
但似乎可以试一试。
慕容梵眼底的波澜晕开,忽地将灯笼照近。
姜姒因为他的动作?而下意识往后一退,没想到男人长臂一伸将她捞了回来?,修长的手指轻捏着将她的下巴抬起。
凝脂般的肌肤,莹润如?上等的冷玉。如?此完美的皮相,竟然有一道细小的伤疤,好比是冷玉之上的微弱划痕。
虽细微,却难以容忍。
慕容梵低着眉眼,声音不辨喜怒,“我给你的药,为何没有好好用?”
第 28 章
许是灯笼的光带着热度, 姜姒觉得自己的脸也跟着热了起来,男人指腹摩挲的地方更是如火灼一般。
若是旁人,她必以为这是在占她便宜。
但这人是慕容梵啊。
尤其是慕容梵的目光几乎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那么的平静那么的如常, 仿佛万物在他眼里皆是一视同仁。
“我不是故意忘记的, 是因为近几日?事情有?点多……”
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不可?闻。这话骗别人还差不多,骗慕容梵那是不能?够的。
“我曾经?认识一人, 杀孽深重, 血债累累。每杀一人, 他便在自己身上割下一刀, 以作赎罪。你故意如此,是否觉得这辈子拥有?太多而心生惶恐, 若不出破便觉得心中难安?”
心思被说中, 姜姒既意外又不意外。
她正?是这么想的。
上辈子的孤煞劳苦, 让她对很多美好都不敢心存奢望。她拼尽全力地生活, 在别人的眼中自强又自立, 但只有?她知道,她其实是自卑的。
那样的自卑刻进骨子里,如影随形。
恰如慕容梵所说, 她害怕这辈子太过完美,出色的长相?,疼爱自己的家人。她拥有?了这么多,潜意识里受宠若惊。
至于那什么克夫命,不能?嫁人什么的, 在她眼里根本就不是缺陷,她巴不得这辈子不嫁人, 永远和家人在一起。
所有?她怀揣着隐蔽的心思,以为出了破就能?化解惶恐和不安,于是故意不用慕容梵给的药,打定主意留下这道疤痕。
“王爷,您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慕容梵松了手?,指腹上还残留着那细嫩软腻的感觉。
他将灯笼移开了些,道:“人知有?因果,所以才会?有?敬畏之心。你这么想其实没有?错,太过完美皆是虚,出破确实能?解。”
这话如三月的暖风,瞬间吹走姜姒心中的苦涩。
她这辈子何其有?幸,不仅能?拥有?梦寐以求的家人和亲情,还能?遇到?像慕容梵这样慈悲为怀的人。正?如她自己所说,这世间总有?一种人,会?因为一时善念,只为了有?缘,便会?出手?相?助。且这个人不仅不图回报,还能?包容你所有?的一切与不堪,哪怕你的来历不被世人所容,他也能?平常视之。
“真的吗?王爷,那这么说我做对了?”
“你不需要这么做。”
“您的意思是,我可?以什么都不做,就能?心安理?得的拥有?现?在的一切吗?”她清澈的眼眸中,仿佛淬进了万千的星光,汇聚成一片星河。
璀璨而耀眼,令人忍不住想掬起一捧来看。
慕容梵望进这片星河中,如同置身无人之境。
他识天?象,常夜观星辰。他见过很多瑰丽的景象,也仰望过世间最绚烂的星空,但这一片星河堪称最美。
许久,他说:“可?以。”
简单而寻常的两个字,听在姜姒的耳朵里却犹如天?籁。
她小脸仰着,眼里的星河涌动。
“王爷,谢谢您。”
慕容梵。
这辈子能?认识你,可?真好啊。
……
夜色仿佛掩盖了一切,又仿佛撕开了阴暗的口?子,将所有?的龌龊都释放出来。黑就是黑,恶就是恶,再也无处藏身。
她刚到?住处,下意识往暗边看去。
幽凉风吹着,姜姽从暗中走出来,目光仿佛渗着毒,阴鸷地看着她。
“五妹妹这么晚不睡觉,四?处乱逛所谓哪般?若是传出什么闲话来,你让大伯娘和大姐姐的脸面往哪里放。”
“四?姐姐不也没睡吗?”
两人同为姜家女,又都被留在侯府做客,住处自然安排在一块,且还是隔壁。
姜姽冷笑一声?,“我是睡不着出来走走,五妹妹呢?”
姜姒回道:“我也是。”
时至今日?,两人已然决裂。
撕破了的伪装,再也没有?掩饰的必要,她们皆是如此。
姜姽不信她的话,见她态度淡然,一张玉色的小脸在昏暗中仿佛透着光一般,容色绝佳美貌天?成,只觉得满目的刺眼。
“五妹妹,你是不是觉得大姐姐留你在侯府,是想许你下半辈子的富贵?”
“我没有?这么想过。”
“最好是如此。”说到?这个,姜姽的心头全是隐蔽的得意。“有?些东西?不是你想就可?以高攀的,你始终不如我。”
听这话的意思,似乎是胜券在握。
姜姒想,或许是姜嬗做了两手?准备。人心难猜,也难测,不管别人的打算是什么,她能?把握的只有?自己。
但是这位女主,难道忘了男主吗?
“四?姐姐这般做派,倒叫我看不懂了。我难免有?些好奇,四?姐姐可?还记得慕容晟?”
姜姽听到?慕容晟三个字,眼神瞬间起了变化。怨,恼,恨,三种情绪在她眼底交织着,最后汇成一片诡异。
“是他辜负了我!”
“他辜负了你,所以你放弃了他。”
一个辜负一个放弃,这样的女主和男主,纵然是踩着原主的死在一起,他们之间的感情真的能?长久吗?
姜姒表示怀疑,但无从得知结果,因为那本书最后截止到?男女主重归于好,便已全文完结。
“没错,我放弃了他!”姜姽眼中的诡异之色更胜,她终于知道二姐姐当年为什么要争。死活不嫁门第不显的吴家嫡子,非要给比自己大十几岁的龚大人当填房。
因为富贵,因为权势!
姨娘说的那些话都是错的,她以前也是真傻,居然以为只要自己懂事听话,嫡母就会?给自己安排一桩好亲事。
而今为了自己的女儿,嫡母竟然要灌她绝子汤。若她还傻傻地由着摆布,终其一生都不过是别人手?中的傀儡。
“五妹妹,你长在京外,你对京中的高门大户知之甚少?。你以为富贵权势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吗?若不能?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我劝你还是知难而退的好。”
难以承受的代价?
姜姒恍然,心知必是姜嬗对她提了什么要求。
这倒是不难猜,一个女人想托付自己的丈夫孩子,最担心的是什么?不是丈夫的变心,而是自己孩子的利益得不到?保障。
所以姜嬗提出的要求,必是与这个有?关。
但是姜嬗许诺她时,分明让利让得彻底。不仅说自己的嫁妆全归她,还不争侯府爵位,让她大可?以留给自己所出的儿子。
这倒是有?些矛盾了。
她看着姜姽,若是这位女主知道姜嬗对自己的承诺,不知会?不会?气死?
……
一夜过后,晨光熹微。
谢氏几乎没怎么合眼,一听到?女儿醒来的动静后,急切而期待地直奔内室,却又在靠近床之前止步。
“娘。”姜嬗在唤她。
她听到?声?音,目光包含希冀地朝女儿看去。
连日?来的朝夕相?对,她自然是知道姜嬗的身体状况。猛一瞧见姜嬗脸上的灰青之色淡了些,顿时又惊又喜。
“嬗姐儿,你今日?感觉如何?”
姜嬗的声?音也不似昨日?那么虚弱,“娘,我觉得好了许多。”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自从生产过后,她能?清楚感觉自己身体里的生机在一点点往外漏,那种将要油尽灯枯的滋味让她明白自己的时日?无多。
但今日?明显不同,不仅没有?那种漏无气的感觉,好像身子也不再发软发沉,整个人也有?了精神气。
“这么说来,那个神医的药真的管用。”谢氏红肿的眼眶又起了湿气,双手?合十连连道了好几句“感谢神医,感谢五丫头,佛祖保佑。”
她握着姜嬗的手?,明明眼里全是泪,却尽是欢喜之色。
没过多久,姜姒来见。
她进来后,直奔床边,满眼期待地问姜嬗,“大姐姐,你今日?可?感觉好些了?”
经?此一事,姜嬗与她亲近了不止一星半点,当下拉着她的手?,“五妹妹,谢谢你,大姐姐感觉好多了。”
那就证明慕容梵的药有?用。
姜姒虽然不曾怀疑过,但此时才算是安下心来。
“我就说神医很厉害的,大姐姐你肯定能?好起来。”
“五丫头,真是多亏了你。”谢氏话未说完,已是哽咽。
这几日?来,她真是哭了太多回,竟像是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似的。唯有?今天?这些泪水,不是因为悲痛绝望,而是因为满怀希望。
她正?想再说些什么,外面响起姜姽的声?音。
很快,姜姽端着鸡汤进来。她素衣素面,面色瞧着不怎么好,憔悴之余,眼下还有?着明显的青影,一看就是忧思太重又没有?睡好所致。
“母亲,大姐,这是我亲手?熬的人参鸡汤。足足吊了两个多时辰,正?是汤味最浓之时。”
人参的气味顿时在空气中飘散,光是吊汤就吊了两个多时辰,可?想而知有?多费时,准备这汤的人起得有?多早,又花了多少?的心思。
谢氏道:“你有?心了。”
“母亲,大姐身体最要紧,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姜姽将汤放下,“我不如五妹妹讨喜,如姐儿那里我插不上手?,便想着做些自己能?做的。”
这话颇有?几分深意,一是说自己心眼实诚只知埋头干实事。二是暗指姜姒心眼多,已经?哄住了如姐儿。
姜姒点头,“我确实和如姐儿投缘。”
如姐儿性子胆小,她难免有?几分怜惜。
纵然侯府富贵,但父母都顾不上的孩子,终归更脆弱可?怜一些。虽然如姐儿吃穿都不缺,身边也有?人侍候,可?是那种眼巴巴想有?亲人照顾陪伴的样子,总会?让她想起上辈子的自己。
谢氏对她的话半分不疑,“五丫头,难得你有?耐心,大伯娘真是不知该说什么感谢的话才好。”
感谢的太多,何止是如姐儿这一件事。
姜嬗也说,“五妹妹,你费心了。”
姜姽低着头,又似不经?意地提起,“大姐这一病,我实在是担心得紧,夜里醒来好几次。五妹妹想来也是如此,子时都过了还在外面走动,应该也是太过担心大姐所致。”
这么明显的上眼药,姜姒都能?听出来,何况是谢氏和姜嬗。
谢氏顺着这话,道:“你五妹妹心思简单,一心记挂你大姐的身体,难免睡不着觉。”
又对姜姒说:“你原本身子就弱,这一折腾可?千万不能?伤了身子,等会?我让人送些补品过去,你可?得好好补一补。”
这样的结果令姜姽大失所望,又添不忿。
原来嫡母还是不放心自己,非要留个人警醒自己。果然世上没有?真正?心善的嫡母,哪怕是明言要灌她绝子汤,却还是要防着她,不给一句准话。
她暗恨着,面上不敢表露半分。
姜姒前脚告退,她后脚跟上。
她们一前一后离开后,姜嬗重新躺下。
“以前我就觉得她看上去虽然懂事听话,却是个心思重的,不如二妹妹三妹妹相?处起来舒服。如今看来确实如娘所言,恐怕心思太重,已然长歪了。”
“若不然,我派人将她送回去?”谢氏说。
姜嬗摇头,“眼下怕是还不行。”
她一否决,谢氏便知她的用意。
眼下还不是彻底决定的时候。若真是送了一个回去,留下来的那个势必会?成为有?些人的眼中钉,同时也会?招来更多的猜测。
……
奇秀的假山旁,如姐儿正?眼巴巴地张望着。
侍候的婆子嘴巴都说干了,“大姑娘,外面风大,你回去等,好不好?”
这婆子姓王,也是如姐儿的乳母。
如姐儿摇头,“我要五姨姨。”
无论王妈妈说什么,她都是这句话。
当不远处姜姒的身影出现?时,她瞬间眼睛一亮,欢喜地指着那边,“五姨姨,五姨姨!”
王妈妈长长松了一口?气,小声?地说了句“谢天?谢地。”若是五姑娘再不来,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姜姒一走近,如姐儿就欢快地扑到?了她身上。她弯着腰,刚要把如姐儿抱起来,却被人推到?了一边。
“如姐儿,四?姨姨陪你玩,好不好?”姜姽占据了她的位置,弯腰对如姐儿笑着,手?里拿了一包糖。
如姐儿似受到?了惊吓般,躲到?了她身后。
她凉凉地看着姜姽,姜姽亦是目光不善。
王妈妈见势不对,小心翼翼地过来,准备抱走如姐儿。谁知姜姽目光一转,凌厉地朝王妈妈看过来。
“如姐儿可?是侯府的大姑娘,怎地如此胆小怕生?定然是你们这些恶奴,打量着主家心善宽容,平日?里没少?怠慢疏忽。”
“四?姑娘,冤枉啊,奴婢平日?里尽心尽责,不敢有?一丝怠慢。你没由来的指责奴婢,奴婢实在是冤枉啊。”
这样的罪名,王妈妈哪里敢担下,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自打世子夫人怀上后,孕相?一直不好。初时吐得厉害,吃不见多少?东西?,吐得狠时都见了血,根本顾不上大姑娘。
大姑娘本就性子胆小,如此一来越发的露怯。她一个当下人的,看在眼底急在心头,心有?余而力不足。
幸好有?五姑娘,不仅有?耐心有?心思,还能?和大姑娘玩到?一起,她原本还想着若是世子夫人属意的是五姑娘,或许对大姑娘而言,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可?如今瞧着,四?姑娘怕是要拨这个尖了。
“你个刁奴,还敢喊冤!”姜姽一脸的义正?言辞。“你别以为我大姐在月子里,顾不上管你们这些人,你们就可?以任意妄为。来人哪,去请世子爷!”
这话一出,姜姒便知她的目的。
原来是想借机证明自己的贤惠,以博取大姐夫的另眼相?看。
林杲刚一回到?府,便有?人来报说是如姐儿出了事,他当下便急急忙忙赶来。与他一道的,还有?沈溯。
两人皆是官服,显然是下值后一道走的。
姜姽意外沈溯的出现?,却觉得有?外人在更好。
她将事情说了一遍,末了,痛心道:“大姐夫,如姐儿可?是侯府嫡出的大姑娘,她这般性子如何能?成?”
如姐儿怯怯地躲在姜姒身后,看上去确实胆小又懦弱。
林杲有?些失望,这孩子的性格不随他,也不像嬗娘。
当初他之所以娶姜嬗,便是觉得姜嬗不似一般的闺阁女子那般害羞胆怯,言行举止都透着干脆利落。
他没有?看到?的是,胆小又懦弱的如姐儿从姜姒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小脑袋,眼神生怯却孺慕。
而这个眼神,被姜姒看的明白。
上辈子幼年时,她应该时常会?有?这样的眼神吧。
哪怕明知父母不喜欢自己,哪怕明知得不到?任何的关爱和回应,她还是期待着父母的目光能?看到?自己。
事情闹成这样,王妈妈岂能?不害怕?
她拼命磕着头,嘴里喊着冤枉。
奴大欺主的事那是万万不能?认的啊!
“五姑娘,你是知道的,奴婢对大姑娘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她乞求地看着姜姒,希望姜姒能?替自己求情。
姜姒朝她点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对姜姽道:“四?姐姐,这王妈妈可?是大姐姐给如姐儿选的人,你是在怀疑大姐姐看人的眼光吗?”
“人是大姐挑的不错,但大姐这一胎怀相?本就不好,如今她又在月子里,自顾不及也是在难免,所以才纵得这些刁奴无法无天?。五妹妹你近几日?常与如姐儿相?处,难道你真的没有?看出来吗?”
姜姽的话一箭双雕,既点明了姜嬗养女不力,又暗指姜姒没有?能?力。
她无比同情心疼地看着如姐儿,“如姐儿别怕,四?姨姨不会?再让人欺负你。”
又对林杲道:“大姐夫,这等刁奴不能?姑息!”
林杲头疼且尴尬,头疼是他不善于处理?这些后宅之事,尴尬是因为自己的好友还在。他想了想,看向姜姒。
“五妹妹,你近日?与王妈妈接触较多,你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吗?”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看着姜姒。
姜姒不答反问,“大姐夫,请问如姐儿是谁的孩子?”
林杲被问得一脸莫名,“自然是我与你大姐的孩子。”
“那就对了。”姜姒说:“她是你和大姐的孩子,不是丫头婆子的孩子。大姐眼下顾不上她,你身为她的父亲,难道不应该承担起责任吗?”
姜姽急切地反驳,“五妹妹,你话不妥当,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
“大姐夫是如姐儿的父亲,父亲带女儿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何来的不妥?”
林杲听着她们你来我往,头更疼。
不由得露出无奈的表情,看了沈溯一眼。
沈溯小声?说:“姜五姑娘这话,不无道理?。”
但从来都是男子主外,女子主内,带孩子这样的事除了孩子的母亲外,还有?丫头婆子,几时需要他们男子出手??
便是要带,那也是带开了蒙的儿孙,方便教导而已。
林杲闻言,面色更加发苦。
这个沈久安,不会?是故意看他笑话吧?
偏偏姜姒又问他,“大姐夫,你也觉得我的话不妥当吗?”
“……也不是不妥,就是不太合情理?。”
姜姒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让人无所遁形。“古人说,养儿方知父母恩。你若是没有?亲自养过孩子,对孩子而言又哪里来的父母恩。”
“……”
林杲感觉自己有?口?难言,这个五姨妹说的话,乍一听不合世俗规矩,仔细一想却觉得又有?几分道理?。
也是怪哉。
这时姜姒一把抱起如姐儿,也不知说了什么,如姐儿怯怯地朝他看过来。
很快,如姐儿就被塞到?了他怀里。
“大姐夫,自己的孩子自己带,如姐儿就交给你了。”
“……”
沈溯没忍住,不太合时宜地笑出声?来。
这个姜五姑娘,可?真有?意思。
小舅说不必理?会?,但他却觉得小舅是在自欺欺人,若不然那日?小舅为何失态?
所以啊,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这姜五嫁给林流景。
姜姒看着他们,道:“大姐夫,如姐儿很乖的,你便是要和沈郡王议事,她在一旁也不会?打扰你们。想来沈郡王也是通情达理?之人,应该不会?介意。”
“不介意,我一点也不介意。”沈溯连忙表态。
他赶紧给林杲使眼色,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林杲心领神会?,抱着如姐儿就走。
姜姒一把拉住正?欲追上去的姜姽,道:“四?姐姐,大姐夫要亲自带自己的女儿,你不会?不同意吧?”
四?目相?对,火光四?溅。
“五妹妹,我以前万万也不会?想到?,你竟然有?两副面孔!”
“彼此彼此,我也没有?想到?,四?姐姐你变脸如翻书。”
第 29 章
……
侯府里发生的事?, 自是瞒不过后宅之主。
田嬷嬷将事?情报到了姜嬗那里,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她是姜嬗身边最得用的人,而王妈妈之?所以能被选中成为如姐儿的乳母, 也是她的原因, 因为?她是王妈妈的表姐。
王妈妈受了委屈, 她这个当表姐的自是有些不平。
下人们虽低贱,但得脸的下人则不?同,如她这般做到主家心腹的人, 与旁的那些奴婢完全不?一样。不?说是能左右主家的想法?, 却或多或少可?以改变主家对事对人的看法。
比方说这一次, 纵然?她并没?有添油加醋, 仅是在言语时语气转变不?同,便将姜姽刻意?在林杲面前显摆贤惠能干的模样说得是入木三?分。
有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挖墙角, 姜嬗岂能不?动怒?
“这个姽姐儿, 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若非还有顾及姜家脸面, 若非不?想华氏那对姑侄盯上五妹妹, 若非她生死还未知, 她真想直接将人送回?姜家,免得让那庶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添堵。
谢氏也有些不?虞,“好在你五妹妹机灵, 将这事?含糊了过去。”
只是事?情虽糊弄过去,还是有些担忧之?处,“姑爷一个男子,他带如姐儿,真的妥当吗?”
田嬷嬷心里感激姜姒替自己的表妹解了围, 言语间当然?向着。“大夫人,夫人, 五姑娘说了,养儿方知父母恩,若是不?曾养过孩子,孩子又哪里知道父母恩。奴婢瞧着,世子爷并没?有生气,如姐儿还将他抱得紧紧的。”
姜嬗讶异。
如姐儿一向胆小,同世子一向不?怎么亲近。最近连她都不?怎么要,又怎会抱着世子不?放?
“如姐儿真的没?有哭?”
“没?有。”田嬷嬷回?得那叫一个斩钉截铁。
谢氏感慨道:“他们是父女,生来骨头亲。如姐儿愿意?跟着他,这是父女天性。养儿方知父母恩,这话说得极好,难得你五妹妹小小年纪如此通透。”
姜嬗思量一番,轻轻点头。
“既然?世子爷没?有生气,如姐儿也愿意?,那自是再好不?过。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五妹妹确实是一个值得托付之?人。”她看着田嬷嬷,郑重道:“倘若我真有个万一,你们就跟着她吧。”
田嬷嬷是她的心腹,她说什么都不?用避讳。但这话田嬷嬷敢听,却是不?敢顺着接她的话,当下抹起眼泪来,“夫人,奴婢只想跟着你,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原本?早做了最坏的打算,纵然?眼下有所好转,却还是不?敢完全相信。转头乞求地望着谢氏,道:“娘,您答应过我的。”
谢氏眼眶又红,“嬗姐儿,你好好养身子,一定会好的。”
“娘,生死难料。”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若是真能好,那自然?是千好万好。若是好不?了…你们要答应我,等我不?在了,我的嫁妆全归五妹妹,如姐儿和安哥儿也托付给她。这侯府的爵位啊,切记莫让安哥儿和她的儿子相争。她心地纯良,必是能保如姐儿和安哥儿一世富贵。如此,我便知足了。”
田嬷嬷低低地哭起来,谢氏也是不?停地掉眼泪。
一室的低落与哀伤,听在外面人的耳朵里,却是如万箭穿心。
姜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嘴唇也快咬出血来。原来大姐属意?的人是五妹妹,不?仅要奉上自己的全部嫁妆,还将侯府的爵位拱手相让。
那为?什么在她这里就是要灌绝子汤?
为?什么!
她哪里比不?上五妹妹,论容貌她们不?相上下,论才情她不?知胜出多少。若是论亲近,她更胜一筹,甚至她都同意?喝下绝子汤,为?何她们还是不?选她?
既有她姜四,为?何又来一个姜姒,难道她们生来就相冲?
半响,她慢慢退出去。
冷风一吹,她渐渐冷静。
侯府之?富贵,比起姜家不?知要胜出许多。园子里的一应布景极尽雅致,三?石峰环一池,池水澄明清幽。假山盆景一物?一奇,便是那池边堆砌的石头都堪称奇景。
不?远处可?见重檐叠楼,曲院回?廊,古木参天,一屋一树都透着侯府百年来的底蕴,一院一廊都承载着林家的荣耀。
这入目可?及的富贵入了她的眼,她如何能视而不?见。
“姜四姑娘怎地一人在此,姜五姑娘怎么没?陪着你呢?”
是华锦娘的声音。
姜姽低着头,幽怨地道:“我五妹妹事?多,不?像我这么清闲。她原本?要照顾如姐儿,如今她把如姐儿交给了大姐夫,想来这会儿应该是去大姐夫那里了吧。毕竟男子带孩子多有不?便,她正好也能时常过去照应一二。”
华锦娘闻言,冷哼一声。
“她一个小姨子,倒是管得挺多。”
一想到她打扮的花枝招展去找表哥时,不?仅沈郡王在,还有一个如姐儿,气得她脸上的厚粉都盖不?住难看的面色。
若不?趁机拿下世子表哥,一旦表嫂强塞了姜家女进侯府,她想要成为?侯府的世子夫人恐怕又要大费周章。
“你好歹也是表嫂的亲妹妹,这些事?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堂妹操心。我看你还是性子太软了些,才会由着一个堂妹指手画脚。”
“谁说不?是呢。”姜姽像是十分赞同她的话,露出为?难之?色。“可?惜我人言微轻,不?仅大姐看重她,连大姐夫对她似乎也……”
余下的话不?用说太明白,懂的自然?都懂。
华锦娘气得跺脚,狠瞪了她一眼。
她望着华锦娘急切远去的背影,顺手摘下一把松针。
这些碍眼的针刺,她要一根一根地拔掉!
……
流水似的好东西送到姜姒的屋子里,送东西来的人是田嬷嬷。
田嬷嬷对姜姒的态度热情且恭敬,先是为?王妈妈的事?道谢,后?又事?无巨细地询问姜姒的生活点滴,连床铺用具她都亲自过了眼,生怕姜姒吃住不?习惯。
她既知主子的心意?,便知若是主子能好,那必定会看重这位五姑娘。若是主子不?能好,那这位五姑娘就是自己日后?的新主子。
姜姒对她的示好全盘接收,这样的回?应让她心里更有了数。
送来的东西堆在一起,人参、燕窝、阿胶,每一样都是上品,另还有绫罗绸缎、首饰绢花、胭脂水粉,并一些稀奇的小玩意?儿,琳琅满目地晃得人眼花。
祝安从未见过这么多的好东西,一时手忙脚乱。
“姑娘,这…这些东西都收着吗?”
“大姐姐的心意?,自然?是要收下。”
姜姒坐在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张脸与自己上辈子有几分相似,但又美出不?止一星半点。其实姜姽说的没?错,她就是生了两副面孔。一张是上辈子的脸,一张是现在的脸。
下巴处的疤痕极细,也不?太明显,若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来。如果用少许的脂粉一盖,更是半点痕迹也无。
她打开药膏,轻轻地抹上。
冰凉的药膏一点点渗透进肌肤,她的手指慢慢地摩挲着,恍惚想起男人的指腹抚按在这里的感觉。
既然?慕容梵说她不?用出破,那这疤就不?用留了。
这时隔壁传来一些动静,不?用她吩咐,祝平立马出去查探情况。不?多会儿的工夫,祝平就回?来了。
“姑娘,四姑娘在发脾气,好像是因为?柳云姐姐熨坏了一件裙子,说是要罚柳云姐姐两月的月钱。柳云姐姐还被?罚了站,眼下正在屋檐下站着。”
柳云是姜姽原本?身边的两个得用丫头之?一,自柳风被?送到庄子后?,她身边能用的只剩柳云,后?来补上的丫头婆子她一个也不?敢信。
她如今连柳云都骂,可?见是真的气极了。至于是因为?坏了裙子生气,还是因为?其它的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祝安“呸”了一声,“她也有今天!”
这个她,指的是柳云。
三?房初回?京时,除了姜慎和顾氏自小长大京中?,说得一口地道的京话外,其他人多少都带有一些京外的口音。
原主如此,祝平祝安也是如此。
下人们不?敢嘲笑主子,对同为?下人的祝平祝安可?是一点也不?客气。不?光是柳云,还有之?前被?送去庄子的柳风,她们就没?少笑话人。
祝平性子沉稳,话也少些,她们笑的也就少些。但祝安性子外放些,话又较多,没?少被?她们明里暗时的嘲笑。
姜姒有原主的记忆,自然?是知道这一茬,道:“不?用理会,等会若是见了,也别去落井下石。”
祝平和祝安齐齐应下。
屋子里炭火很足,暖意?如春。
散了发,脱了衣,姜姒准备歇下。
闭上眼睛之?时,她心里的疑惑再次浮现:这样的女主是如何排除万难与男主快乐地在一起的?
书里的男女主,真的配拥有幸福吗?
直到入睡前,她还在想这个问题。
迷迷糊糊,她像是又到了王府。
王府的石山上,慕容梵背面而立。
那么的凌然?,那么的冷清,似那屹立在山之?巅的雪岭云杉,在那高?处不?胜寒之?地独自静默。明明是世间人,却仿佛隔绝在尘世之?外,与芸芸众生格格不?入。
他的身后?,是恭敬而略显烦躁的慕容晟。慕容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神情间的烦躁之?色越来越重。
姜姒心念一动,意?识到了近前。
“小皇叔,您说我该怎么办?我已尽力?在母妃面前说尽她的好话,她也和母妃碰过几次面,母妃对她还是无半分喜欢。她成日里与我置气,怀疑我搪塞她,以为?我在母妃跟前未曾替她说好话……
……我实在是不?懂了,那…姜五都不?在了,她为?何还是这般?昨日她居然?口不?择言,说我对姜五念念不?忘。天地良心,我怎么可?能会念着姜五,她简直是越发的不?可?理喻。小皇叔,您能不?能帮我算算,我和她……”
慕容晟的声音渐小,但意?思很明确。
他和女主在原主死后?,又出现了危机。危机主要有两方面,一方面来自门第之?别,另一方面则还是因为?原主。
姜姒真想啐他一脸,原主都死了,他们这对狗男女主居然?还拿原主当由头,难道离了原主就不?行了吗?
简直是可?笑至极!
好半天,他没?有得到慕容梵的回?应,试探地开口,“小皇叔,您能不?能告诉我,我和她的姻缘为?何如此不?顺?”
“你和她无缘。”
慕容梵没?有转身,声音空悠。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慕容晟的预料。
“怎么会无缘呢?我喜欢她,她也心悦于我,我们好不?容易两情相悦,只要说服我母妃同意?,我们便能在一起。小皇叔,您的意?思是…我母妃和父王不?会同意?吗?”
“你们因私情而生罪孽,岂有结果?”
罪孽?
慕容晟茫然?不?解,“小皇叔,我…我没?有做坏事?啊?”
他不?就是和姜四闹着别扭,哪里就是罪孽了?
慕容梵不?再说什么,摆了摆手,“你自己好好想想,退下吧。”
“小皇叔!”
许管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笑得像个弥勒佛,“世子爷,您请回?吧。”
慕容晟无法?,只好告辞。
他一走,慕容梵转过身后?,吩咐许管事?。
“将我昨日抄的佛经拿去,在那位姜五姑娘坟前烧了。”
许管事?称是,然?后?退下。
姜姒想替原主谢谢慕容梵,意?识不?由得靠近了些。
慕容梵忽地朝她看过来,平静如湖水的目光骤起波澜,晕开一道道层叠的涟漪,瞬间如同变化莫测的万花筒。万花筒不?断地变幻着,瑰丽而诡异,仿佛幻化出无数双眼睛,似是要将她的灵魂穿透。
“啊!”
她从梦里惊醒,翻身坐起。
夜烛昏黄,一室如幻。
茫然?四顾,一时不?知梦里梦外。仔细思量着梦里的事?,不?由得有些猜测,难道这个梦就是原书的后?续吗?
她彻底睡不?着,披着衣裳趿鞋下地。一推开窗,凉意?灌进来的同时,满天的繁星也映在了她的眼眸中?。
蓦地,她目光一凝,然?后?欢喜炸开。
黑暗中?,飘逸出尘的人慢慢现身,正是慕容梵。
头顶是漫天的繁星,有月相伴。
他一步步走近,似与星月同辉。
“为?何未睡?”
“王爷,我梦见您了。”姜姒满眼信任地看着他,实话实说,“好像在梦里,你也能看见我似的。”
“因为?梦见我,所以睡不?着?”
算是吧。
姜姒点头,“王爷是来送药的吗?”
慕容梵看着她,没?有回?答。
许是背对着月光的缘故,她莫名觉得今天慕容梵的眼神不?一样。原本?平和的目光仿佛蒙着一层幽色,如深不?可?测的静潭。
当这静幽的眼神落在她脸上时,她的脑海中?浮现中?梦里的场景。再看眼前的人,恍惚觉得越看越不?似人。
她下意?识抬起下巴,拿侧脸对人。
“王爷,我有好好用药。”
月辉之?下,莹白的小脸更胜冷玉。这般全然?信任,毫不?设防的姿态,好比是温室的花探出头来,招摇着邀请人前来采撷。
她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慕容梵的反应,心想着这位王爷莫不?是还在生气吧?
若换成是她,或许也会觉得不?舒服。毕竟自己好心好意?送出去的药,别人不?仅不?用,反而还觉得不?用更好,难免会以为?自己的好心被?人当成了驴肝肺。
“王爷,我错了。”她垂着眸,认错的姿态和态度无比真诚,“我之?前不?应该那么想,经你点拨之?后?,我一定会好好抹药。您的药是天底下最好的药,不?光抹在脸上冰凉凉的很舒服,闻着味道也是极好……”
忽然?冷香气袭近,瞬间将她包裹。
她被?慕容梵一只手提抱着出了窗户,而随着慕容梵的另一只手一挥,有什么东西掉下来,刚好掉在她之?前所在位置的地上。
一声闷响过后?,她问,“王爷,方才那是什么东西?”
慕容梵提着她,纵身一跃进屋。
从里到外,再从外到地,不?过都是转瞬的工夫。
借着烛光与月光,她震惊地发现,那地上的赫然?是一条蛇!
第 30 章
蛇已死, 但依然骇人。
这蛇呈灰褐色,三?角头,有斑纹, 是一条有毒的蝮蛇。
须臾间, 她后背发?凉, 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若是今晚慕容梵没有出现,那么?她此时已经性命难保。
那么这事是偶然吗?
且不说这个季节大多数的蛇已开?始冬眠,单说像侯府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蛇, 何?况还?是一条致命的毒蛇。
“它死了吗?”
“死了。”
她还?被慕容梵单手提着, 凌空时不觉得, 一落地便感觉因为两人的身高之差, 她不得不努力地踮着脚尖。
慕容梵的手臂从她腋下收回,碰触到她的衣服。哪怕是隔着几层布料, 那种突如其来?的惊痒让她下意识夹紧胳膊, 刚好夹住对方的手。
好痒!
她控制不住身体本身的反应, 整个人瞬间蜷缩成虾米状, 越是想摆脱那种痒意, 越是将对方的手夹得更紧。
慕容梵的手被她夹住,不得不随着她的动作弯着颀长的身体。如云杉折了腰,弯曲的姿势中全是妥协与迁就。
两人似是缠到了一起, 古怪至极。
“王爷,我?……我?动不了。”她拼命忍住尖叫与笑出声来?,忍到眼中一片水光之色,可怜巴巴地看着慕容梵。
慕容梵觉得自己也动不了。
他望进那泪汪汪的眼眸中,多年来?不曾有过什么?波澜的内心在剧烈地震动, 一时间地动山摇,惊起无数惊涛骇浪。
不知过了多久, 他将手一抽。
与此同时,姜姒发?出一声让人脸红心跳的吟喃。为了化解尴尬和?掩饰自己的面红耳赤,她不自在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王爷,对不住,我?失态了。”
慕容梵背着手,两手交握在一起。“无妨,是人都会失态。”
姜姒被安抚到,心想着这人永远一副超然尘世的模样,或许永远都不可能有失态的时候。为了缓解气氛,她没话找话。
“您说的对,人人都会失态,失态不打紧的,不要变态就好。”
“何?为变态?”
“变态嘛,解释起来?挺复杂的,有些?人天生恶根,喜欢折磨他人为乐,这种人就是变态。还?有人因为某件事或是某个人生了执念,从而行为举止异于常人,如同入了魔障一般。”
反正像慕容梵这样的人连失态都不可能有,自然也就不可能变态。但说起来?,这人天资太高,如此之厉害,其实也是变态的一种。
姜姒如是想着,脸上的红热散了一些?。
“王爷,今日若不是您,我?恐怕凶多吉少。大恩不言谢,我?还?是那句话,日后王爷若有差遣,我?必千里奔赴。”
她看着地上的死蛇,道:“王爷,时辰不早了,这里的事我?来?处理。”
慕容梵说了一个“好”字,然后走人。
烛火和?月光交织着,光亮一暖一冷。
她先?是拿起一只?美人瓶,直接朝死蛇身上的七寸之处重重砸去。瓶子?碎裂成无数,散落了一地。
忽然她福至心灵,朝窗外看去。
皎如寒月的男子?,竟然还?在,正无比平和?地看着她。
她立马又闹了一个大红脸,喃喃着,“王爷,您还?没走啊?”
慕容梵递给她一瓶药后,这才真正离开?。
她深吸一口气,将药收好。不无脸红地想着自己刚才不仅丢脸丢到了家,砸蛇的样子?好像也不怎么?雅观。转念一想,尴尬也就尴尬了吧,粗鲁也就粗鲁了吧。反正她所有的真面目慕容梵都知道,倒也没有什么?好装模作样的。
“来?人哪,快来?人哪,有蛇!”她装作惊恐的样子?,大声喊着。
而窗外的不远处,听?到她惊呼声的慕容梵扬起了嘴角,然后才飘然而去。
外间的祝安被惊醒,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在她的暗示之下,祝安从开?始的惊乱到心领神会,主仆二人一个比一个叫得大声。
很快,田嬷嬷赶到。
一看地上的死蛇,她是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全身都在冒冷汗。
姜姒的声音透着惊恐和?害怕,“嬷嬷,我?半夜里醒来?,总觉得心里慌得很,想着起来?倒杯水喝。模模糊糊看到房梁上有什么?东西掉下来?,吓得我?乱砸一气…谢天谢地,这蛇竟然被我?给砸死了,若不然我?怕是……”
地上除了美人瓶的碎片,还?有茶杯茶壶的碎片,以处四溅的水渍。
这样的说辞,田嬷嬷是半点也不怀疑。毕竟若非如此,一个娇娇弱弱的闺阁女子?如何?能从蛇口逃脱。
“五姑娘,你受惊了。这事……”
她刚想说这事她必定会禀报给自家夫人,却没想到门外传来?“世子?爷来?了”的声音,然后听?到姜姽在外面焦急地说:“五妹妹,你别怕,大姐夫来?了。”
姜姒这边的动静,最先?惊动的人应该就是姜姽。方才姜姒还?在心里想着,这位女主为何?没有一点反应,却原来?是如此。
林杲进来?后,先?是检查了门窗,后再查看那条死蛇,忽然从袖子?里取出一把?匕首,将死蛇剖开?。
姜姒见之,心提了起来?,因为之前她根本没有看清慕容梵是用什么?击中了这蛇。她方才砸蛇时未见任何?伤口,便也没有多想。
如今见林杲这般,她岂能不紧张。
“五妹妹,幸亏你自小长在京外,民间的事知道的也多,若不然这等急中生智乱砸一通的事,换成其他人都做不出来?。”
姜姽话里有话,不说是姜姒,田嬷嬷都听?得出来?。
田嬷嬷对她的所作所为很是不喜,这深更半夜的住在隔壁的妹妹出了事,她不先?过来?安抚,反倒去请世子?爷。先?请世子?爷也就罢了,何?必亲自过去?还?颇有心机地打扮了一番,其心思可谓是昭然若揭。
她压根不需要姜姒的回应,又道:“这侯府的后院竟然有蛇,怪不得我?白天瞧着园子?里的草都快长疯了,真不知道那些?下人们平日里都是怎么?做事的?”
这话是在踩姜嬗。
姜嬗是侯府后宅之主,下人们疏忽,那就是姜嬗失察。
前面暗指姜姒行事粗鲁,后面又想论姜嬗的对错,听?得田嬷嬷眉头都快拧成了一个川字,暗道难怪夫人会弃自己同父的亲妹妹不用,反倒选中五姑娘。
“四姑娘,事情还?没查清楚,何?必这么?早下定论。”
“事情不明摆着吗?嬷嬷难道看不见,园子?里的花草有多不齐整,想来?近些?日子?你们这些?人没少躲懒吧。”
田嬷嬷如何?看不出来?,这事情的不简单。恐怕不是园子?里的草长疯了才藏了蛇,而是人心长了草,草里藏着的东西比蛇还?可怕。
但后院有蛇是事实,这事狡辩不过。
她自责道:“四姑娘,这是奴婢的失职,奴婢一定会查清楚。”
这时林杲从蛇体内夹出了一样东西,姜姒立马凑过去。
“大姐夫,这…这是我?平日里吃的药丸。我?半夜里起来?心慌的厉害,便想着吃一颗药,没想到发?现屋子?里有蛇。我?惊慌之时药也掉了……”
蛇身的要害之处,被她后来?猛砸过,有一小片的血肉模糊,而这药丸正是从这个地方取出来?的。
这样的解释听?起来?合理,林杲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谁也没看清楚她是怎么?动作的,等林杲回过神来?,她已把?药丸抢了过去,紧紧地攥在手中,且将手背在身后。
她一脸的慎重和?紧张,道:“大姐夫,我?自小身子?不好,一直吃药调养着,这事你可别说出去,免得旁人若是知道了,还?当我?是个药罐子?,必是要说三?道四。”
“……”
林杲哑然。
他原本满心的疑惑,眼下也只?好作罢,毕竟他总不可能去掰开?小姨子?的手,将那药丸给抢过来?。
“五妹妹,一粒药丸而已,你做什么?要动手抢?”姜姽皱着眉,满脸的不赞同。“不问而取,这是不妥当的行为。”
“我?知道了,我?下次一定注意。”姜姒一脸受教,天真而无害。
你来?我?不往,你进我?就退,这般做派让姜姽气极,又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发?作。
“你知错就好。”她忍着气,问林杲,“大姐夫,后院里有蛇,这事非同小可。大姐尚在月子?中,后院也没个主事的人,难道要惊动侯夫人吗?”
谁都知道华氏就是侯府的摆设,一不掌权二不理事,且与林杲这个继子?的关系也仅是面上过得去。她故意提起华氏,便是笃定林杲不会麻烦华氏,更不可能让华氏借机掌家。她真正的目的是想抛出自己,好让林杲看到自己的能力。
但林杲此时的心思完全不在后宅之上,而是放在了后宅之外。他将这事交给了田嬷嬷,并叮嘱不要告诉姜嬗。
田嬷嬷长松一口气,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处置妥当。
“嬷嬷,这事大姐夫交给你,又言明不能让大姐知道。万一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你可以来?找我?。”姜姽说。
“不敢劳烦四姑娘。”嬷嬷可不敢让她拿主意,自然不会应承。
林杲一走,戏便散了场。
她对着姜姒做一番好姐姐的功夫后,施施然地回了房。
田嬷嬷心有余悸,指挥人将一地的狼藉收拾好后,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一一通,然后反反复复地叮嘱祝平祝安两人日后要更警醒一些?。
姜姒像个受惊吓过度的人一般,呆呆地坐在一旁。
她慢慢摊开?自己的手,看着掌心的药丸。
林杲会相信她的说辞吗?
她叹了一口气,收拢手掌。
事实上,林杲确实对她的说辞表示怀疑。
因为她的说辞有矛盾之处,惊慌在前,药丸掉落也在前,便是后来?滚到了蛇身上,也不可能陷进蛇的血肉内。
但她只?是一个体弱娇气的闺阁女子?,这一点毋庸置疑,不用试探也知道不可能有异于常人的身手,能在千钧一发?之时以一枚药丸精准地击杀一条蛇。
可是怀疑一旦种下,很难释然。
林杲连夜暗审,未从侯府护卫口中得到一丝异常的信息。
饶是如此,他依然困惑。
百思不得其解之后,他找来?沈溯,将事情说了一遍,问:“你可知这雍京城中有谁能来?无影去无踪,避过我?府中重重守卫,还?能隔空以一枚药丸为器将蛇一击致命。”
沈溯拍着他的肩膀,道:“流景,你是不是最近事情太多,有些?疑神疑鬼了?你那小姨子?我?见过,娇娇弱弱的,你不会怀疑她是惊世不现的高手吧?”
“自然不是的。”林杲皱着眉,“许是我?真的想多了。”
“当然是你想多了。”
沈溯浑然的不以为意,实则内心暗潮涌动。
因为那样身手的人,他知道有一个。
他的小舅,芳业王慕容梵。
但可能吗?
……
蛇的事,很快就有了定论。
田嬷嬷不无愧疚地告诉姜姒,自己没有查到蛇是如何?出现在侯府,又是如何?进屋的,所以这事除了处置几个人外,只?能是不了了之。
姜姒早就料到是这个结果?,这侯府看似人口简单,其实该有的龌龊恐怕一样也不少,水深之处也不比别家的浅。
纵然布景雅致,处处精巧,亦不能掩盖富贵荣华之下的尔虞我?诈。
她望着看幽清的池水,扔了一小块石子?下去。石子?入水后,一圈圈的波纹不断地晕开?,惊扰了这一池的平静。
不远处,一抹艳丽的红色忽现。
这等明丽的颜色,侯府之中只?有一人常穿。
她转身要走,不想被那人叫住。
“姜五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看到我?就躲啊。”华锦娘快步过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我?瞧着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这才想着赶紧走人。”她指向?华锦娘来?时的方向?,“还?请华姑娘见谅,毕竟我?是一朝差点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华锦娘闻言,瞳孔缩了缩。
“听?说蛇都进你房间了,你可真是福大命大。”
“吉人自有天相而已。”
“……”
华锦娘口头上没占到什么?便宜,脸上已经挂相。她不无恶毒地想着,这个姜五怎么?就被蛇咬死呢?
她看着姜姒,越看越觉得碍眼。
这个姜五,长得比姜四还?讨厌!
打眼瞧见有人朝这边过来?,她忽然计上心来?,尖叫一声后倒在地上。“姜五姑娘,你为何?推我??”
来?人很快走近,正是林杲。
行如风,姿如松,相貌不凡气宇轩昂。
“世子?表哥,姜五姑娘不知发?什么?疯,我?好心好意关心她有没有事,她却不分青红皂白推我?。”她看似想爬起来?,却试了几次都无果?,难堪地抚着自己的腿,“我?……我?可能是葳到了。”
这是等林杲扶她起来?呢。
林杲皱着眉,不仅没扶她,反而下意识退后一步。
“五妹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姜姒像是被吓着了,“我?没有推她,她自己好好的倒在地上。”
“姜五,你撒谎,就是你推的我?!”
“你说你关心我?,我?却推了你,这合理吗?”
“谁知道你怎么?了?”
林杲感觉自己头都大了。
这都是什么?事啊。
他硬着头皮,问:“既然也没什么?事……”
“也不是没什么?事。”姜姒打断他的话,面有不忿之色,道:“华姑娘说她方才是在关心我?,其实并非如此。她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胡话,她说大姐姐要死了,还?说大姐姐想在我?和?四姐姐之中选一个人给大姐夫你当填房。但是她说她才是将来?的世子?夫人,让我?们不要痴心妄想。”
气氛一时冷凝,死一般的诡异安静。
林杲万万没想到姜姒这么?敢说,竟然将如此隐晦之事大声地说出来?。他神色复杂地变幻着,不知该如何?应对。
华锦娘根本反应不过来?,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姜姒会来?这么?一出。
“姜五姑娘,你……”
“华姑娘,这话就是你说的,我?听?得清清楚楚。我?告诉你,你说的都不是真的,我?大姐姐不会有事的。”
“我?没有!”华锦娘急切地向?林杲解释,“世子?表哥,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都是她胡编乱造的。”
“你没有?”姜姒小脸一冷,“那你说我?为什么?要推你?如果?你真是关心我?的话,我?怎么?可能推你?”
“……”
这下林杲不仅头大,还?头疼。
他皱着眉,不虞地睨着华锦娘,“你还?不快起来?,难道还?要我?亲自扶你起来?吗?”
华锦娘咬着唇,委委屈屈地自己爬了起来?。
“世子?表哥,我?真的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你的意思是这些?话,全是她胡编乱造的?”
事实就是如此!
华锦娘内心咆哮着,恨不出喊出来?。
她忽然看到那边有个人,不知想到什么?,道:“世子?表哥,我?真的没有说过那样的话,你若是不信的话可以问人,那人方才似乎就在,你一问便知。”
那人很快被叫来?,看衣着打扮应是府里的仆从。
“你刚才有没有听?到我?说我?表嫂要死的话,有没有听?到我?说我?世子?表哥要娶填房的话?”她先?发?制人。
她的问题很巧妙,也很有心机。
那仆从佝偻着腰,看上去年岁不小。他手里拿着一把?大铁剪子?,方才应该是在修理苗圃里的花树枝丫。
“没有。”他的声音带着苍老的沙哑。
“世子?表哥,你听?听?,他说没有,我?真的没有说过那样的话,都是姜五居心叵测,自己编排出来?的。她分明是自己存了心思……”
“我?耳背,又离得远,什么?也没有听?到。”
“你…”华锦娘被仆从的话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她正想着如何?圆场,又听?到那仆从说:“但我?看到是姑娘你自己倒在地上的。”
“!”
人是她找来?的,没想到没给她做成证,反倒证明了姜姒的清白。她心里那叫一个气,若不是林杲在场,必是指着仆从破口大骂。
姜姒完全不惧刀子?似的目光,无辜的表情让她更加咬牙切齿。
“大姐夫,这人已经给我?作了证,我?没有推她。但是她说的话我?不得不多问一句,我?大姐姐还?在呢,你怎么?就想着续弦了?”
“……”
林杲觉得自己这下不仅是头大头疼,脸也疼。
瞬间红透的脸像被人打了一个巴掌似的,又羞又疼。
“五妹妹,你别听?人胡说,我?没有那个想法。”
“你没有就好。”姜姒一指华锦娘,“华姑娘说的话我?已经记下了,她说自己是将来?的世子?夫人,摆明是在咒我?大姐姐。谁知道她为了取而代之,会不会加害我?大姐姐。反正我?不管,我?大姐姐若是有个好歹,我?必追究她!”
“……姜五,你个贱人!”华锦娘气得口不择言,作势要来?扇姜姒的嘴巴子?。
姜姒一躲,她的手被林杲抓住。
林杲脸还?红着,但明显有怒容。
他将华锦娘一甩,道:“你回去告诉你姑母,我?不管你们有什么?心思,若是让我?知道你们真的做了什么?,别怪我?不客气!”
华锦娘脸都白了,回过神后掩着面,又羞又气地哭着跑远。
“五妹妹,我?向?你保证,我?对她绝无想法。”林杲说。
“大姐夫,你向?我?保证有什么?用,你能保证她没有想法吗?”姜姒清澈的眼睛通透如镜,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黑和?白分得清清楚楚。“她既然存了这样的心思,为何?不将她送走?”
这是姜姒不解的地方。
她看得出来?,姜嬗对华氏姑侄很膈应。华氏是继母,没有办法避而不见,但华锦娘一个外人,为何?要一直容忍?
林杲垂下眼皮,“五妹妹,这是侯府的家事,你就别问了。”
他总不能告诉自己的小姨子?,是自己的父亲新婚燕尔时被人吹了枕头风,糊里糊涂答应华氏将华锦娘养在身边,以后出嫁都要从侯府走。
姜姒见他如此,约摸也才猜出个大概。
所谓子?不言父之过,大抵是魏其侯种下的祸端。
人都走完了,她这才发?现那仆从居然还?在。
“老伯,今日之事,谢谢你。”她摸了摸身上,找出一块糖来?,递给对方。“这块糖请你吃。”
那仆从慢慢抬头,露出一张普通而老态的脸。
这是一张看过之后就会忘记的脸,这也是一个寻常到宛如尘埃的人。哪怕曾经身形高大,如今只?剩下弯腰驼背。哪怕过去可能耳聪目明,如今也已耷拉了眼皮。
他接过糖,步履沉重地走远。
直到他的背影快消失,姜姒还?在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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