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这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一言道?破局中迷。姜家所有人都似被凉风过了脑子,瞬间清明起来,几乎同时涌现起一个念头, 那就是:和离。


    当初和张家结亲, 一是以为张仕同老实忠厚会对姜姪好, 二是想着他只要本分踏实,在姜家的帮衬下仕途不会差。


    而今,这两点全都图不上, 那这门亲事还有何可取之处?


    顾氏和谢氏对视一眼, 然后齐齐看向余氏和姜姪。发生这样的事, 无论是合还?是离, 做主的都是二房母女。


    “这位是五姑娘吧。”张母上下将姜姒一打?量,夸奖道?:“一段日子不见, 这孩子长得是越发的水灵, 看着乖巧又讨喜。亲家婶子, 你可真?是好福气。”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她如此一来, 顾氏更不好说什么?。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命不好,年?纪轻轻守了寡妇, 独自带着两个儿子过活。幸得老天垂怜,让我同儿出人头地,还?娶了姪娘这样的好儿媳。我想着无论如何,我也算是苦尽甘来,恨不得掏心挖肝地疼着姪娘, 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说这话时,她怜爱地拉着姜姪的手, “姪娘,母亲知道?你是个懂事善良的好孩子,一夜夫妻百日恩,你能不能原谅同儿?”


    姜姪嘴唇嚅嚅,说不出话来。


    姜姒扁着嘴,像是快哭出来的样子,“他喝醉了酒就打?我三姐,这也是恩吗?”


    “姪娘,我发誓,我再也不会那样了。你是知道?的,我平日里是如何对你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更不愿意相信自己会做下那样的事。”张仕同保证着,后悔着,一脸的自责与诚恳。


    这般姿态,很难让人狠下心来。


    姜姪犹豫了。


    不止是她,便?是谢氏等人也跟着犹豫。


    姜姒瞧着还?是害怕的模样,但黑白分明的大眼晴却直直地看着张仕同,清澈一如纤毫毕现的明镜,仿佛能照见所有的阴暗污浊,令人无处可逃。


    “不对,你说的不对,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如果你真?的对我三姐姐好,真?的爱重我三姐姐,那么?在你第一次喝醉酒打?了我三姐之后,你就应该把酒给戒了。可是你呢,不仅没有戒酒,反倒一次次的喝醉,一次次的打?我三姐,这难道?不是故意的吗?”


    众人闻言,再次受到震惊。


    若真?是后悔自责,早在第一次犯错就已回头,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除非是压根不在意,或者?是故意!


    姜姪的脸白了白,不敢置信地看着张仕同。


    张仕同低头垂眸,生怕被人看见自己脸上和眼底的心虚。


    两年?前?,他中了进士,又被姜家选中为婿,那时的他是何等的春风得意,与他同科的人不知多少人羡慕他。


    他一时风光无二,走?到哪里都有无数的恭维声,他被人抬举得飘飘然,所以当有个同科告诉他应该做些什么?事,一来让姜家人更加高?看他,二来让他在御史台一鸣惊人时,他不知为何脑子一热就听从了对方的建议。


    那时的他以为只要自己弹劾了赵大人,一是定?能彰显他的刚正和胆识,二是能让他在官场中一举扬名。


    但事与愿违,他是扬名了,却不是美名。


    事后他回过味来,知道?自己是被那个同科设计陷害。所以他寄希望于姜家,话里话外?的怂恿姜姪回娘家替他说好话。


    许是他说得太过隐晦,姜姪压根听不出来,反而劝他放宽心,更应该认真?做事。可这些话在他听来,是姜姪也在怪罪他,不愿意帮他。


    他压抑着,愤怒着,开始买醉。


    当他第一次借着酒劲打?了姜姪时,内心深处是无比的后怕。他怕姜姪和他闹,他怕姜姪说出去,怕姜姪回娘家告状。事后他拼命自责,哭着求姜姪原谅。姜姪的心软和隐忍壮了他的胆,所以才有第二次,第三次……


    “姪娘,你是知道?的,我只是心情苦闷,一不小心就喝多了……”


    姜烜已经开始摩拳擦掌,恨不得当场揍他一顿,“你这个混账东西,一次叫不小心,两次三次无数次,那就是故意!”


    他被顶得哑口无言,因?为他就是故意的。


    “啪啪啪!”


    一连好几声响,张母手里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在他身上,“你个混账东西,谁让你这么?做的。姪娘,你怎么?能由着他胡来,你应该一开始就告诉我的!”


    张母痛心疾首着,目光在姜姒和姜烜兄妹二人身上来回打?量了一番。“同儿和姪娘成亲时,那时你们还?没回京。我还?以为你们自小长大京外?,又和大房二房隔了一层,必是关系有些疏远,没想到你们这么?心疼姪娘,事事为她出头,我真?为姪娘开心。”


    从字面上来听这番话没有一个字是坏话,但仔细一解读,全都是挑拨离间。什么?他们和大房二房隔了一层,是指他们三房庶出的身份。什么?他们事事为姜姪出头,是指他们越俎代庖。


    这其中的深意不仅谢氏听得懂,余氏也听得懂。


    谢氏已然将姜姒当成自己的女儿,岂容外?人说三道?四,当下怼道?:“我家五丫头心思清正,事事都为他人着想。我家六郎是性情中人,更是忠肝义胆的好男儿。他们虽然长在京外?,但和长在姜家一般无二,都是我姜家的好儿女。”


    自打?姜姒在魏其侯府替姜婵解过围之后,余氏对姜姒便?多了几分喜欢,也跟着道?:“亲家母说的是,我家姪娘有五丫头和六郎这样的好弟妹,我这个当母亲的比谁都开心。”


    张母听到她们的一前?一后的回击,面色变了变,但很快恢复如常。


    “姜家门风清正,子孙个个都是好的。姪娘心地善良,我打?第一眼起就喜欢。我这辈子就生了两个儿子,膝下也没个女儿。自从姪嫁进来后,我是真?心实意拿她当女儿看待。”说着,她又过来拉着姜姪的手,“姪娘,母亲不能没有你,你和母亲回去,好不好?”


    姜姪是心软的人,最?听不得这样的话。何况自她嫁入张家,张母确实对她不错,事事都以她为重。


    “母亲,我知道?您对我好……”


    “姪娘,母亲是真?心拿你当女儿看的。出了这样的事,母亲比谁都难过。母亲向你保证,以后有母亲护着你,你在张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不好?”


    姜姪被她拉着,目光也被逼迫着,眼看着就要点头。


    这时姜姒忽然把她一推,小脸上全是愤怒,“你胡说,你才没有把我三姐姐当女儿看!”


    她一时不察,被推得不得不松开了姜姪的手。姜姪被姜姒带着,往后退了好几步,退到了谢氏和顾氏的身后。


    “张家就那么?点大,前?屋挨着后屋,他打?了我三姐姐那么?多次,我不信你一次也没听到?”姜姒气愤地质问。


    张母叫着屈,“天地良心哪。自从姪娘进门后,我想着儿媳都不愿意听老婆婆唠叨,所以无事尽量不去烦她。再加上我年?纪大了,耳朵也背了不少,我是真?的一次也没有听到。”


    “你听不见?那你也看不见吗?我三姐姐被打?之后身体必定?不适,她必定?也哭过。你方才说你把她当女儿看,难道?你粗心到连你女儿身上有没有伤,有没有哭过都不注意吗?”


    “我……”张母看着像是说不过她,急得不行,“姪娘,你来说,我对你如何?”


    姜姪小声道?:“母亲待我极好,其实她有注意过。有一回她无意看到我手臂上的伤,问我怎么?回事…我告诉她是我自己不小心撞伤的……”


    “你们听听,我怎么?可能会没注意,我就是听姪娘说是撞伤的,所以当时也就没有多想。我若是知道?是这个混账打?的,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


    这样的解释,好像很合理。


    但姜姒是一个字也不信,不仅不信,反倒更确定?张母是知情的。


    “我听说三姐夫从小是在你的鞭子下成的才,鞭子打?在人身上的伤,别?人认不出来,你难道?也认不出来吗?”


    “……”


    这下姜家人彻底明白了,也彻底愤怒了。


    谢氏怒喝,“你们给我滚出姜家!”


    张母还?在拼命解释,“亲家大嫂,我年?纪大了,越来越糊涂,我是真?没认出来。”


    她把一横,当下又朝张仕同不停地挥着鞭子,“你个混账东西,害得姪娘和你离了心,害得我被人误会,今天我就打?死你!我告诉你,你若不能让姪娘回心转意,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你就给我一直跪在这里!”


    张仕同一声也不吭,任凭鞭子落在自己的身上。


    姜姒朝姜烜一使眼色,姜烜几步上前?去夺张母手上的鞭子,并招呼姜煜,“四哥,你还?不恰快过来,我们把姓张的这个畜牲扔出去!”


    经过这次的事,他和姜煜这对原本关系极淡的堂兄弟无形之中有了某种?默契。姜煜几乎没有迟疑,上来他一起左右拖着张仕同,头也不回地往府外?走?去。


    张母还?想过来拉姜姪,“姪娘,母亲是真?心疼你的,你可不能误会母亲哪。母亲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


    “张夫人,这事我们姜家自有决断,你请回吧。”谢氏的这声张夫人,意思不言而喻。


    事已至此,张母无法,只好离去。


    她一走?,姜姪就捂着脸哭起来。


    所有人都是叹息不已,余氏更是难受又自责。


    “和离,必须和离!”谢氏气得不轻,一拍桌子。


    姜姪还?在哭。


    余氏也跟着哭,“姪儿,你想如何,母亲都听你的。”


    听到这话,姜姪擦了擦眼泪,抬头看向姜姒,哽咽道?:“五妹妹…我想听听你怎么?说?”


    姜姒再次意外?。


    “三姐姐,我还?小……”


    该做的她的都做了,但是她没有办法替别?人做决定?,尤其还?是这样的人生大事。


    姜姪闻言,摇了摇头,“大姐姐跟我说…你最?是通透,她让我若有什么?想不通的事,可以找你拿主意……”


    原来如此。


    谢氏怜爱地看着姜姒,“我们五丫头可不就是最?通透的人,也不怪她嬗姐儿会说这样的话,便?是我,也是这么?想的。五丫头,你别?有顾虑,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顾氏那叫一个惊讶,自从姜姒从侯府回来,她明显感觉姜嬗和谢氏对姜姒的态度,但她没想到竟然是如此的看重。


    “玉哥儿,你有什么?就说什么?,说错了也不怕,有长辈们在呢。”


    “是啊,五丫头,都这个时候了,你也别?有顾虑。”余氏也说:“方才若不是你机灵心细,我们还?被那老货给蒙在鼓里呢。”


    这老货,指的是张母。


    余氏能骂出这两个字来,可见也是气得狠了。


    姜姒在所有人的注目中,对姜姪道?:“三姐姐,我听人说,以前?你在家里时就是读书?最?多,也是书?读得最?好的那一个。书?上的圣人语,你知道?的最?多,该懂的道?理你都懂。”


    姜姪没有出声,眼泪还?在流。


    她读了很多的书?,也懂很多的道?理,可这些又有什么?用?。


    “五妹妹,和离终归是下下之策,我害怕……”


    “三姐姐,你害怕什么??”


    害怕什么?呢?


    姜姪说不上来,但就是害怕。


    姜姒大概能理解,这个时代的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一旦嫁了人死生都和夫家紧密相连,哪怕是受尽委屈,又有几人敢提出和离。


    “三姐姐,别?的我不懂。我只知道?人就一辈子,这辈子是好是坏都是自己的。你若回张家,以后守着那一家子人,贴补着自己的嫁妆,养着他们,以及他们的儿孙,这样值得吗?”


    “你五妹妹说的没错,姪姐儿,这个时候你可别?犯傻。”谢氏真?怕闹了这么?一出,最?后的结果还?是姜姪服软。


    姜姪泪流得更厉害,已经泣不成声,“我…我……”


    “三姐姐,你且再想想,若是你和离后再嫁,无论是谁,应该都不会比张家更糟。”


    “是啊。”余氏正自责着,听到这话仿佛抓到了解决之法,“姪儿,你归家来,母亲下次必定?帮你找个称心如意的。”


    “母亲!”姜姪喊着,一把抱住她,“我听你们的,我听母亲的……”


    很快,这件事就传到了姜太傅那里。


    姜太傅得到消息后,将府中所有人召集起来。他精明而锐利的目光将儿孙们扫视一圈,落在姜姪身上。


    “三丫头莫怕,我姜家绝非软弱可欺之辈。不管日后旁人说什么?,我姜家都不惧!”


    姜姪又哭了。


    从小到大,这还?是祖父头一回如此关注她,也是第一次这般维护她。


    姜太傅的眼神从她身边移去,在看到姜熠之后冷哼一声,“五郎不是病了吗?我听着应是身子不太好的样子,日后你好好养着,但凡家里有什么?大小事,你也不用?知道?。”


    “祖父……”姜熠大急,“孙儿没事,孙儿身体已经好了……”


    “我说的话,你是听不懂吗?”姜太傅对这个孙子很失望,原本以为不过是爱耍些小聪明,倒也无伤大雅,却没想到如此的自私怕事。


    姜熠脸色都变了,求救般看向姜卓,“父亲!”


    他可是父亲唯一的儿子啊!


    姜卓皱着眉头,对这个儿子也很失望。姪儿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身为弟弟却不肯出头。正如妻子所说,他们如今尚在,五郎都敢如此遇事就躲,日后他们不在,姪儿和婵儿只怕是根本无人可依。


    “你祖父的教悔,你听着便?是。”


    “父亲!”


    “你若不想听,就给我出去!”


    姜熠立马闭了嘴,恨恨地想着自己可是二房唯一的男丁,无论如何父亲都不会不管自己的,他且忍这一时之气,毕竟祖父年?纪大了,应该也没几年?好活。


    然而当他听到姜太傅夸奖姜煜和姜烜时,又险些忍不下去。


    姜太傅看向姜煜和姜烜的目光满是欣慰,“这次的事,四郎和六郎做得很好,有担当有责任,不愧是我姜家的儿郎。四郎,你有空去我那里挑一块砚台,瞧中哪个直接拿走?。六郎,祖父那里还?有一些孤本兵书?,你得闲去挑一本。”


    姜煜和煜烜二人齐齐称是,对视一眼时仿佛有种?并肩作战之后受到嘉奖的自豪感,兄弟间的情意不知不觉根深蒂固。


    姜太傅见他们友爱,越发欣慰。


    那双精明的眼睛在望向姜姒时,立马化成了慈爱。


    “这次的事,小五做得最?好。你曾祖母还?留下了一些东西,以后就归你了。”


    “父亲,这万万使不得!”最?先反对的是姜慎。


    他是庶子,祖母留下来的东西按理说无论如何也落不到他们三房头上,何况还?全给了玉哥儿,那岂不是招恨吗?


    他的反对,最?先反驳的是谢氏。


    “三弟,父亲行事一向最?有道?理,他把那些东西给五丫头,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认为五丫头最?为合适。你放心,我们大房的人绝不眼红,若是谁敢多说些什么?,我必定?不轻饶。”


    这个是谁,不言而喻。


    姜太傅召集的是姜家众人,所以姜姽也在。


    她如今最?恨的有两人,一是姜姒,二是谢氏。听到谢氏如此抬举姜姒,她掌心都快掐出了血,心口也像是堵了一口血,上不得上下不得下。


    更让她想吐血的是,余氏也表了态。


    “三弟,三弟妹,你们放心,我们二房也都听父亲的安排。五丫头性子纯良,那些东西给她再是合适不过。”


    大房二房都同意,事情也就此定?下。


    姜姒从原主的记忆中找不到关于曾祖母的任何信息,自然是不知道?姜太傅说的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但姜慎知道?,顾氏也略知一些。


    散去之后,顾氏小声问姜慎,“老爷,那些东西…真?的全给玉哥儿了?”


    姜慎脚步还?算稳,唯有背在后面紧紧握在一起的手泄露了他心情的不平静,“父亲亲口说的,大房二房都在场,应该不会有假。”


    “我…怎么?觉得跟做梦似的,那些东西当年?没给姑母,嬗姐儿出嫁时也没给,却给了咱们玉哥儿,这…”


    “别?多想,父亲这么?做,自有道?理。”


    顾氏一想也是。


    长辈们在前?,小辈们在后,姜煜和姜烜不知在说些什么?。而姜姽不知何时也到了姜姪身边,正在说着话。


    “五妹妹真?是好福气,前?些日子在侯府,也不知怎么?得了大姐姐的另眼相看,回府之后送了几车的好东西。这次她帮了三姐姐,又得了祖父的夸奖,还?得了曾祖母留下的东西,实在是令人羡慕。”


    “五妹妹待人以诚,那些东西都是她该得的。”


    “三姐姐还?是和以前?一样心善。我听说曾祖母留下的东西中,有一顶凤冠,传自曾祖母的外?祖母,铺翠镶珠金玉累累,乃是价比万金之物。当初我还?以为祖父会传给大姐,哪成想竟被五妹妹得了去,实在是出人意料。”


    姜太傅的母亲出身共州薛家,薛氏的外?祖母则是大殷第一位被册封的公主,生前?封号为柔安。


    姜姽所说的这顶凤冠,就是柔安公主出嫁时所戴,后随其女带入薛家,再传到了薛氏手中。薛氏有女,但这凤冠却留在了姜家。


    姜姪回道?:“四妹妹,我们都是一家子姐妹,不管东西是谁得了,其实都一样,你说是不是?”


    怎么?可能一样?


    姜姽在笑,却极不自然。


    这个三姐还?是和以前?一样的老实,难怪下嫁到张家还?被人欺。


    “三姐姐,你怎么?一点也没变?”


    “四妹妹,你倒是变了一些。”姜姪说着,朝身后的姜姒看去,“五妹妹。”


    姜姒快走?几步,到了跟前?。


    三人同行,却没了话。


    到了岔路,姜姽停下来。


    她看着姜姒,“五妹妹,恭喜你。”


    姜姒笑笑。


    “可惜了。”她又说:“曾祖母留下的那顶凤冠可是超品,不是谁都能戴的,除非是公主王妃之尊。所以祖父把东西给了你,也不过换个地方落灰而已。”


    这倒是事实。


    当年?薛氏出嫁时,那顶凤冠只是带入姜家,而非戴入姜家。


    姜姒又笑了笑,这样嘲讽对她而言毫无用?处。毕竟她一个不打?算嫁人的人,戴不戴凤冠这样的事压根不在她的计划之中。


    她淡淡地看着姜姽,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第 42 章


    姜姽嘲讽不成, 仿佛一根针扎进了?土里被化?解于无形,所?有的锋芒和攻击力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朝刺人未成,反而更添几分闷堵。


    她也在看姜姒, 努力让自己不落下风。她们就这么望着彼此, 眼神似在火拼, 如同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哪怕姜姪不知道她们之间发生过什么,见此情形也知她们的?关?系微妙。身为三人中最年长之人,她自然是不能看到两位妹妹起龃龉。


    天色渐暗, 寒气?越深。


    园子里的?景致依然, 却又让人看不真切。


    “四?妹妹这话说得对, 却也不对。东西不仅是在五妹妹手里落灰, 便是我们姐妹任何一人得了?,结果都是一样。”


    姜姽想反驳, 想说不一样。


    她脑海中有个声音一直在叫嚣着, 若是她和慕容晟没有生分, 那么她很?有可?能嫁进福王府, 成为日后的?福王妃。


    到?那时, 以她的?品阶,自然配得上那顶凤冠。但一切都是如果,事实是因为某个人某些事, 慕容晟抛弃了?她!


    “三姐姐,你还是这么的?善解人意?。可?惜啊,三姐夫不知道珍惜。”


    姜姪脸色黯了?黯,她再是绵软的?性子,也容不得别人往她的?伤口上撒盐。回家?的?这两日, 她多少也听了?一些府里的?风言风语。


    所?以面对姜姽这样的?刀子,她也有自己的?回击, “人各有命,好在我已决定和离。四?妹妹,听说你在议亲,河东王家?门风清正?,倒是一门不错的?亲事。”


    “我的?事就不劳三姐姐操心?了?,三姐姐还是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我瞧着三姐夫并不愿意?和离。”


    姜姪到?底还是性子软,闻言红了?眼眶,一是气?的?,二是急的?。


    事情闹成这样,如果张家?不肯和离,势力还有一些断不掉的?麻烦。她怕自己给?家?人添麻烦,更怕家?人嫌她麻烦。


    姜姒一看她的?模样,便知她绝对不是姜姽的?对手。


    “三姐姐的?事,也不劳四?姐姐费心?。四?姐姐有空,还是多了?解一下河东的?风土人情,毕竟是在京外,一些习惯规矩都与京中不同,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失了?礼数,反倒让王家?人笑话我们姜家?的?教养。”


    姜姽听到?这话,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才意?味深长地?道:“五妹妹,我的?事更不用?你操心?。你记住我说过的?话,你注定不如我。”


    一个庶子之女,如何与嫡长房所?出的?姑娘相提并论。哪怕是嫡母不慈,哪怕是处境艰难,她也绝对不会轻易认输。


    姜姪望着她走远的?背影,很?是复杂地?叹了?一口气?,“这次见四?妹妹,我竟是有些不敢认了?,难怪大姐说她变了?许多。”


    姜嬗的?原话可?不止是这些,还有警告和提醒。


    姜姒抬头看了?看已黑的?天色,哪怕一片灰暗,却还能隐约看到?翻涌的?墨云。如同藏在人心?中的?黑暗,不是突然出现,而是原本就有之。


    “或许她从来没有变过,只是你们之前并不了?解她。”


    “五妹妹这话,听着颇有些道理。”姜姪又叹了?一口气?,“大姐姐以前说她心?思重,我还不信,如今看来我确实从来都不曾了?解过她。”


    姜姒笑笑,“我也不了?解她,不过我知道,她很?不喜欢我,甚至是十分厌恶。”


    姜姪愣了?一下,“五妹妹……”


    “四?姐姐,我不难过,毕竟我不金子,如何能让所?有人都喜欢我。我在意?的?人和在意?我的?人喜欢我,便已足矣。”


    她如此想得开,令姜姪感慨,“大姐姐说的?没错,五妹妹果真是难得的?通透人。”


    ……


    天色完全黑透时,那些东西就送到?了?三房。


    看起?来件数不多,一数也就十一件,但每一件都堪称稀世之物。夜明珠龙凤璧,二尺高的?玉珊瑚树,半人高的?双面金佛,其中最为璀璨耀眼的?,当属那顶铺翠镶珠的?超品凤冠。


    思及先前众人的?反应,姜姒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的?珍宝,也难怪有人会嫉妒眼红。


    但同时,她有些纳闷。虽说她让姜家?人认清了?张家?母子的?真面目,帮助姜姪下决定与张仕同和离,仔细说来这些都是她身为姜家?人该做的?,如何能当得起?这般重赏?


    若换成是她,赏下其中一件便已足矣。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祖父会将这些东西一股脑儿全给?了?她?


    她不解,其他人同样不解。


    姜烜眼睛都看直了?,喃喃着:“我早就听说祖父手里有好东西,今日才算是开了?眼。玉哥儿,这些东西以后就是你的?了??”


    “东西都摆在这里,当然都是你妹妹的?。”顾氏小心?翼翼地?看着那玉珊瑚树,“这么高的?珊瑚树,我还从未见过。当年在庆国公府的?宋老夫人的?寿宴之上,我有幸见过一株。那一株还不到?这一半,宋老夫人已是宝贝得不行。”


    姜慎端看着那玉璧,为其精美罕见赞叹不已。


    “我祖母是公主的?外孙女,这些东西都是那位老祖宗的?。我还以为父亲会把这些东西留给?长房,万没想到?竟是给?了?玉哥儿。”


    三人齐齐看着姜姒,又是欢喜又是纳闷。


    姜姒点头,“我也没想到?呢。”


    她确实没有想到?,更不知道原因。若真的?要解释,想来想去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祖父看她顺眼。


    好半天,姜慎说:“你祖父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


    除了?这个解释,他也找不出第二个。


    不管原因是什么,事实就是这些东西如今都归了?姜姒。姜姒将东西全部收好,仅留下那顶凤冠。


    她看着这顶凤冠,仿佛能想象得到?当年那位老祖宗戴上它出嫁时的?风采。公主之尊,凤冠霞帔,该是何等的?雍容华贵。


    可?惜了?。


    这凤冠落在她手上,恐怕再无见天日的?那一天。


    关?上门,祝安小声问:“姑娘,这凤冠您要不要试着戴一戴?”


    姜姒听到?这话,一时有些心?动,毕竟谁不爱奇珍异宝,她也不能免俗。虽说有些东西不合规矩不能戴,可?在自己家?中无人能见时,那倒是没有必要古板恪守。


    但过了?好一会儿,她还是摇了?摇头。


    ……


    斗转星移,一夜过去。


    姜家?的?下人一开门,一眼就看到?外面的?张家?母子。


    为了?巴着姜家?这棵大树不放,他们倒也豁得出去。滴水成冰的?天,张仕同竟然光着上身跪在姜家?门外负荆请罪。


    而张母执鞭在侧,一看到?有人过来,立马毫不留情地?鞭笞着他。他一声也不吭,任凭全身的?旧疤上面再添新伤。


    过路人见之,无不为他们的?诚心?所?动。


    消息传到?后院,最不安的?就是姜姪。


    姜姪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直到?谢氏下令去把人赶走。


    人一被赶走,消息也跟着放出去。很?快阖京上下都知道张仕同不仅打老婆,还是生不出孩子的?绝嗣之脉。


    如此一来,虽然有人觉得张家?母子心?诚,却也觉得姜家?的?做法并不过份。倘若只是打老婆,那在世人看来不过是小事,可?若是生不出孩子,那便是大事。


    张家?母子也是绝,眼见着苦肉计不成,干脆来一个大杀招:寻死?。


    张母在姜家?门口哭喊着,求姜姪去见张仕同最后一面。


    姜姪心?软,想着到?底夫妻一场,哪怕是闹了?这个地?步也不愿意?看到?张仕同出事,她问姜姒,“五妹妹,你说他会不会真的?有事?若是他出有个什么万一,岂不成了?我的?罪过?”


    “他不会死?的?,越是对别人心?狠手辣的?人,越是舍不得死?。”


    越是嚷嚷得厉害,越是想吓唬人。


    “可?如果……”姜姪还是不安心?,身心?都备受煎熬着。


    姜姒暗道那个张母果然是个厉害的?,尤其是会拿捏人心?。这一招接着一招,不就是想让姜姪心?软回头。


    但有些人不值得心?软,更不值得回头。


    “三姐姐,如果他最后真的?把自己作死?了?,那也是他自作自受,与你无关?,更与我们姜家?无关?。”


    “五妹妹,我知道……可?是我还是不放心?。他们其实也不坏,那些事情仔细想想也是人之常情。”


    听她这么说,姜姒反倒不劝了?。


    人各有命,想死?的?拦不住。


    如果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一来占着道理高点,二来又有姜家?撑腰,她还是一头栽进张家?的?泥潭里,那也怨不得任何人。


    她见姜姒好半天没再说话,不由得忐忑起?来,“五妹妹,你为什么不劝我了??”


    “三姐姐,无论我如何劝你,真正?做主的?还是你自己。何况我也不是你,你的?感受我无法知晓,也不可?能感同身受。你若真觉得他们值得回头,那你就去找他们。因为你的?下辈子是你自己的?,不是我的?。”


    姜姒说完,给?她倒了?一杯茶。


    她怔怔着,愣愣地?抿了?一口,又将杯子放下。


    “五妹妹,你说的?对,我还有下半辈子。”


    直到?张母被人撵走,她也没有露面。


    张家?母子一连闹了?好些天,张仕同光是上吊就上了?三次,听说次次都被及时救下,而每一次张母都会来求她。


    到?了?第三次时,她也看明白了?。


    正?如姜姒所?说,张仕同舍不得死?。


    既然人不死?,那和离的?事情该谈还是要谈。姜家?是高门大户,又占着理,任凭张家?母子如何使苦肉计,如何苦苦哀求也无济于事。


    二房和离的?事一了?,大房那边又起?风波。


    为了?不嫁给?王家?庶子,姜姽闹起?了?绝食。


    这一招,当年姜婳就用?过。


    谢氏气?得不轻,一气?之下遂了?姜姽的?愿,与王家?的?议亲作罢。并放出狠话,说是这个庶女她管不了?,亲事的?事她不会再插手。


    听说当天晚上,柳姨娘在清风院外跪了?一夜,也没能让她收回这话。


    姜姽的?事,在府里传得沸沸扬扬。


    私底下,姜姪和姜姒感慨,“四?妹妹的?这性子,瞧着是越的?左了?。她不满意?王家?的?亲事,必是想着还能嫁更好的?人家?。当年二姐姐就是用?了?这一招,嫁进了?龚家?……”


    说到?这,她神情有些不对。


    姜姒以为她是想到?了?自己失败的?婚姻,劝道:“三姐姐,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那些事都已过去。”


    “是啊,都过去了?。”她隐有怅然之色,“其实当年我也差点…大姐姐也曾经劝过我,可?是我不敢…”


    “三姐姐,难道你当年也有想嫁之人?”


    “都过去了?,也就没有必要再提了?。”


    这样的?回答,那便是有了?。


    事后,姜姒问起?顾氏。


    顾氏摇了?摇头,说自己不知道。


    毕竟那时他们三房都在京外,对于京里发生的?事也只知道个大概,旁的?也无从打听,也没有必要打听。


    “我只知道原来有两家?看上了?你二姐,你大伯娘中意?的?是吴家?,而你二姐则看上了?龚家?。为了?嫁给?你二姐夫,她不惜闹绝食反抗。你大伯娘拗不过她,最终同意?她嫁到?龚家?。”


    说到?这,顾氏的?神情微妙起?来,“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你二姐夫那时不仅有嫡子嫡女,还有好几个庶子庶女,最大的?那个比她也小不了?多少。她放着小吴大人那样年轻男子不要,非要嫁个能当爹的?老男人……


    说起?来那小吴大人真是不错的?,哪怕当年亲事没成,这几年同姜家?依旧有往来。听说他还未娶妻,不知道是不是还想着你二姐?”


    母女俩正?说着话,姜慎下值回来。


    他进门之后先摘官帽,至始至终眉头紧锁着,应是被什么事情所?困扰,尤其是在看到?姜姒之后,神色越发的?纠结。


    一看他这般模样,顾氏心?下一紧,忙给?女儿使眼。


    姜姒心?领神会,刚要告辞,反倒被他叫住。


    “玉哥儿不用?回避,这次的?事与她有关?。”


    顾氏闻言,大惊,“老爷,可?是外面有什么人非议玉哥儿?”


    她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些。


    因为姜姪和离的?事,女儿和张家?母子对上过。如今姜张两家?翻了?脸,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在背地?底说坏话。


    姜慎摇头,“不是。”


    他示意?姜姒坐下,然后用?怜爱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女儿,“今日陛下早朝,宣了?一道圣旨。凡六品以上官员之女,十八岁以下未议亲者?,皆要参加选秀。”


    “选秀!”


    顾氏惊呼出声,这事好些年头没听过了?。早前陛下还正?值壮年,也没有选过秀,怎地?反倒年纪大了?,竟然要选秀?


    夫妻多年,姜慎自是知道她为何变脸。


    “莫急,不是陛下要充盈后宫,而是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都到?了?适婚之龄。”


    “那…那还好。”顾氏拍着自己的?心?口,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压惊。缓了?缓心?神之后,忽然想起?什么,看了?姜姒一眼。


    姜姒倒是心?定,毕竟她的?命格摆在那里,慕容梵又是最为知情之人,就算是她入了?选,应该也就是去走个过场。


    她这么想,顾氏也这么想,很?快安了?心?。


    但姜慎不知道这样的?内情,犹在那里担心?,“玉哥儿出身是不显,可?这模样…我着实有些担心?,万一被瞧上了?,那该如何是好?”


    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一时说若不然赶紧给?姜姒定下人家?,一时又说让姜姒装病,总之都是不愿女儿入那是非场。


    “正?妃不要想,侧妃也不要想,保林才人再是有品阶,那也都是妾。”


    事到?如今,有些事倒是不必再瞒。


    顾氏和姜姒对视一眼,姜姒轻轻点头。


    “老爷,有件事我一瞒着你,是怕你知道了?难过。”顾氏斟酌着,把她所?知道的?原原本本说了?个清清楚楚。


    好半天,姜慎都没有回过神。


    他的?女儿居然是克夫命!


    这……


    “老爷。”顾氏红了?眼眶,“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信的?,可?这话是芳业王说的?,那便是真的?不能再真。我早就打算好了?,以后玉哥儿就跟着我们,哪儿也不去。王爷知道内情,我想着选秀一事我们什么也不用?做,他自会有法子让玉哥儿落选。”


    良久,姜慎说了?一句,“这样也好。”


    当今圣上膝下仅有两子,一嫡一庶。


    嫡子慕容承乃庄皇后所?出,早早就被封为太子。二皇子慕容启是秦贵妃之子,几年前也被封了?王,封号为贤。


    太子有雄韬伟略之才,但幼年时生过一场大病,身体一直不太好。贤王文武兼备,在朝中颇为声望。


    坊间有传闻,说太子是不寿之相。是以哪怕储君已立,朝中人心?浮动者?也不在少数,更有不少人在暗中观望。


    这次选秀,势必风起?云涌。


    如此想着,若自己的?女儿因克夫之命而无缘这样的?争斗,也不失是因祸得福。


    “既然这般,那倒是不用?急了?。”他接过顾氏递过来的?茶,心?事重重地?抿了?一口。虽说他安慰自己这样也好,但心?里还是为自己的?女儿有那样的?命格而难过。


    为怕妻女看出端倪,他说起?朝中的?一些能说之事。


    “听说福王也有意?在此次选秀中为其子定下亲事,依我看这次的?选秀京中的?很?多人家?必是都卯足了?劲。”


    “这么说来的?话,那还真是。”顾氏也顺着这话道:“太子也好,二皇子也好,福王世子也好,都是一等一的?好模样。”


    既然事不关?己,讨论起?来也轻松了?许多。


    “可?不是嘛。”姜慎的?眉头舒展了?些,压了?压声音,“我还听说,陛下还想借着这次选秀,为芳业王赐婚。”


    芳业王三字一出,顾氏怔了?一下。


    “…王爷也要选妃?”


    “看你这话说的?,王爷也是男子,且年纪也不小,长兄为父,陛下岂能不为他操心?。”


    “也是。”


    顾氏也不知为何,就是听到?慕容梵也要选妃的?事,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仅她如此,姜姒亦是如此。


    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心?都抖了?一下,然后就是说不出来的?滋味。说震惊吧,也算。说意?外,也是,但更多的?是怪异。


    原来像慕容梵那样的?人,也是要娶妻生子的?。


    她低着头,看上去情绪不太高。


    姜慎和顾氏都以为她还在为自己的?命格一事而难过,一起?安慰了?她许久,再三保证哪怕是他们不在了?,也会交待姜焕和姜烜兄弟俩照顾她。


    这样全心?全意?的?关?心?,让她动容。


    “爹,娘,我没事,我还巴不得不嫁人呢。我就想一辈子留在你们身边,你们可?千万别嫌我烦。”


    “哪能呢,娘也巴不得你一直留在身边。”顾氏抱着她,又红了?眼眶。


    她回到?自己的?屋子后,陪着方令能送的?小白兔玩了?一会儿。


    天气?太冷,这兔子便养在屋子里,到?了?夜里更是要搬到?最为暖和的?内室之中,与她同室而眠。


    “姑娘,方才六姑娘又来看桂花了?,奴婢瞧着她那样子,怕是想要桂花。”祝安说。


    桂花是小兔子的?名字。


    自从姜婵知道她养了?一只兔子后,成天往她这里跑。


    “二婶不让她养,我也没有办法,若不然我可?以买一只送给?她。”


    “奴婢问了?,她说她就喜欢桂花。”


    姜姒倒不是舍不得,而是余氏对姜婵寄望较高,一心?希望姜婵当个才女,又怎么可?能让姜婵玩物丧志。


    她将桂花从笼子里抱出来,放在膝盖上替它顺着毛。


    不过几天的?时间,原本小小的?一团变成了?不大不小的?一团,看上去长大了?不少。


    这般日新月异的?变化?,可?能人也一样。


    如果日后慕容梵真的?成了?亲,说不定也会变。


    唉!


    那样的?良师益友,她可?能很?快就要失去了?。


    许是有了?心?事,她夜里一直无法睡着。辗转到?了?半夜,还是半点睡意?也无,不经意?瞥见那顶凤冠,她心?念一动。


    下床,穿衣,还特意?找了?一件红色的?裙子。


    镜子里照出她的?模样,娇花一般的?貌美。她恍惚着,似乎能从这张熟悉而陌生的?脸上,重合自己上辈子的?模样。


    两张脸叠在一起?,这才是她。


    她将凤冠戴上,然后久久凝望。


    屋顶传来细微的?响动,仿佛是枯枝落在瓦片上发出的?声音,风一过便没了?影踪。过了?一会儿,闩着的?门像是被风吹开,昏黄的?灯影摇曳了?一下,瞬间又恢复如常。


    静夜中,一切的?动静都会被放大。


    她的?心?开始狂跳,却没有回头。


    身后似是有人走近,那脚步声极轻,如雪落松叶间。


    镜子里慢慢出现另一个人的?身影,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楚,那样的?飘逸出尘,那样的?天人之姿,仿佛是深夜来访的?神。


    来人到?了?她身后,俯低着修竹般的?身体。


    随后那张俊雅出尘的?脸完全呈现,金相玉质,世无第二,如照进人间的?一抹月辉。


    她不自觉弯了?弯眉眼,镜子里的?自己也在笑。凤冠的?金玉流苏在她视线之中流光溢彩,一如她的?心?情。


    他们静静地?看着彼此,似如花美眷。


    第 43 章


    不知过了多久, 姜姒如梦初醒。


    她小声解释:“这凤冠是我一位老祖宗所传下来的,我祖父将它给了我。”


    说着,她动手将凤冠取下。


    哪怕是经历了数不清的漫长岁月, 哪怕不问世多年, 哪怕是在这幽黄的灯火之?下, 这顶凤冠依旧有着夺目的光华。


    “听说我那位老祖宗是大?殷第一位受封的公主?,遥想她当年出嫁时,必定是风光贵气, 羡煞世人。”


    大?殷建国之?初, 慕容氏的开?国皇帝论功行赏。最先赏赐的就是追随自己打下江山的亲兵部?将, 但并非所有人都活到了那时候, 比如说柔安公主?的父亲。


    有些东西可以?父死子继,无子则推女, 因而柔安公主?得到了封赏, 成为大?殷首位有封号的公主?, 也是第一位且是唯一一位异姓公主?。


    当然她的荣宠并非完全来自其父亲, 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她父亲死后, 她一直养在慕容家,极受大?殷开?国帝后的喜爱。


    慕容梵的声音响起,又近又低, “此冠由金银局打造,杀翠鸟千只,用宝石九十二颗,珠三千余,仅次于当时的后冠。”


    姜姒闻言, 忽地?觉得这璀璨的凤冠变得越发的沉重,她小心翼翼地?放下, 暗道这样的东西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压得住的。


    同时她更加纳闷,如此贵重之?物,祖父为何传给她?


    “可惜了,这凤冠落在我手里?,以?后怕是再也见不了天日。”


    镜子里?,慕容梵在看她。


    她只顾看凤冠,自然是没有看到慕容梵眼?底的波澜。


    “你可知,此冠有名?”


    “它还有名字?”


    姜姒想,或许祖父也不知,姜家人都不知吧,毕竟一般人谁也不会想到一顶凤冠还会有自己的名字。


    慕容梵的手越过去,抚上那顶凤冠。若是从后面看,他似是将娇小的少女圈在怀中,极尽亲密缱绻。


    但姜姒一无所知,她的心思都在凤冠之?上。


    “此冠稀世罕见,名倾城。”


    “倾城?”姜姒喃喃,“倒是很合适。”


    这样顶极的奢侈之?物,倾城二字再是贴切不过。


    她对着凤冠小声嘀咕,“倾城,跟着我,委屈你了。”


    “不会。”


    凤冠当然不会说话?,回?答她的人是慕容梵。


    “王爷,难道老物件也有灵,您能知道它们在想什么?”


    “……”


    一室的温暖,安静而美好?。


    烛火映在她清澈的眸子里?,如水火融合成了一体?,一时之?间半是通透半是焰光,潋滟无双美不胜收。


    镜子里?的他们,姿态亲近,彼此凝望。


    “咕噜,咕噜。”


    有声音从角落里?发出,慕容梵循声望去。


    竹条编织的笼子里?,有一团雪白。那团雪白正竖着两只耳朵,瞪着一双泛红的眼?睛巴巴地?看着他们。


    “那是方家送的兔子,我怕它冷,夜里?就把它挪到内室。”


    姜姒解释着,将兔子来历如实相告。


    或许在她看来,慕容梵知道自己的一切,又有恩于她。她在慕容梵的面前无需任何的隐瞒和保留,哪怕是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东西,她也能坦坦荡荡地?告诉慕容梵。


    所以?她提起方令能时,尽情表达自己的想法与看法。


    “我看他和方姑娘的关系极好?,庶子和嫡女之?前能处成这样,一方面应是显国公府的家风不错,另一方面也说明?他这人的品行极正。


    我听说他住的院子里?养了很多小动物,尤以?猫最多,被戏称为猫儿苑。一个喜欢小动物的人,心眼?肯定不会坏。所以?我觉得他一定是个很有爱心的人,也是个特别?有意思的人。”


    慕容梵沉默了一会儿,道:“兔为群生?,不宜单养,我明?日再给你送两只。”


    她不疑有它,“那就多谢王爷了。”


    若说品行和爱心,当属这位王爷吧。


    临睡着之?前,她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想着这件事,迷迷糊糊地?猜测着慕容梵会用什么方式给自己送兔子。


    天刚微亮时,她被祝安的惊呼声吵醒。


    “哪里?来的兔子?”


    她听到兔子二字,一下子清醒。


    很快视线之?中就出现两团雪白的小身影,它们一时蹦蹦跳跳,一时东看西顾地?,以?无比软萌的姿态进了屋。


    “姑娘,这也是奇了!”祝安跟进来,夸张地?比划着,满脸都是惊奇之?色。“奴婢一开?门,这两只兔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


    “万物有灵,许是知道我养了兔子,它们来找伴的。”


    “…这也不是林子啊,哪里?来的野兔子。再说野兔子少见有白色的,这两只瞧着跟雪团似的,像是家养的……”


    “不管哪里?来的,这天寒地?冻的,总不能把它们扔出去。”姜姒自是不会告诉别?人,这兔子是慕容梵送的。“左不过我也养着兔子,索性?就都养了吧。”


    当主?子的都发了话?,祝安岂能不依。何况兔子这样的生?物,最是能轻易掳获人心。一想到把它们扔出去冻死,不说是祝安,便是祝平也不忍心。


    她们把这两只和桂花弄到一起,三只兔子没多会就打成一片。


    姜婵闻讯而来,欢喜到拍手。


    “五姐姐,它们怎么长得一样啊?”


    除了桂花体?型大?些,三只兔子的外形几乎分不出来。


    “五姐姐,你给它们也取个名字吧。”


    桂花都有名字,其它两只也应该有。


    几人一起朝姜姒望过来,等?着她给兔子们取名字。


    她搅动着碗里?的甜羹,道:“一个叫银耳,一个叫莲子吧。”


    “银耳?莲子?”姜婵欢呼起来,又连连拍手,“好?听,好?听。”


    祝安喃喃,“银耳莲子,听起来怎么有点耳熟……”


    祝平看着姜姒面前的那碗银耳莲子羹,暗道可不就是耳熟。“姑娘,您给第一只取名字那么用心,这银耳莲子会不会太随意了些?”


    桂花有什么用心的?


    姜姒自己都糊涂了,“桂花这个名字很讲究吗?”


    祝平也被她问糊涂了,讲不讲究您自己不知道吗?


    “民间传说,月宫有玉兔,与桂花树相伴。您给桂花取的这个名字,自然是极好?的,也是极用心的。”


    “可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姜姒啼笑皆非,“那天方三公子送我兔子时,旁边刚好?有一棵桂花树,我就顺嘴那么一叫。”


    祝平和祝安:“……”


    原来是她们想多了。


    所以?银耳莲子什么的,和桂花一样。


    ……


    到了午时,选秀的事传开?。


    很快,这个消息如飘雪一般进入千家万户。


    姜家符合要求的人有两位,一是姜姽,二是姜姒。


    姜姪来找姜姒时说起这事,不无感慨,“四妹妹这次拒婚,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然赶上了选秀,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天家的富贵,当然不是那么容易够着的。好?比那积在叶尖的雪,看着高高在上,实则风吹就落,天一热就化。


    拱桥之?下,池水已经结冰,那水中的船也被冻在中间。


    “小时候大?姐姐带着我们几个玩船,四妹妹胆子小,总站在岸边看,谁劝都不上船。有一天大?姐姐应是看不下去,非让她上了船,且只留她一人在船上。她害怕得紧,船又晃得厉害,最后落了水。其实她却?是不知道,大?姐姐一早就让人将那船在水下固定住,只要她自己不慌不乱便不会有事。”


    说起这些往事,姜姪满是怀念。


    那时候真好?啊!


    大?姐姐有风范,二姐姐性?子最开?朗,四妹妹虽然胆小,却?懂事听话?。她们姐妹几个时常在一起,似乎没有什么隔阂。


    不像现在,物是人非,嫁人的嫁人,和离的和离,还有人转了性?子。若想一起无忧无虑的玩船,怕是再无可能。


    “大?姐姐是嫡出,我们几个都是庶出,但我知道哪怕大?姐姐有时候会训斥我们,却?从来都是为我们好?。她不希望我们胆小怕事,更不愿意我们懦弱无能。”


    所以?她信姜嬗。


    姜嬗说什么,她都信。


    “五妹妹,你……”


    她刚想问姜姒什么,远远看到有人朝这边走来。


    府里?的管事领着一位身量颇高的青年男子,看样子是要去见姜太傅。等?人走得更近一些,她的表情微微起了变化。


    姜姒不认识来人,但听到她行礼之?后称呼对方为“小吴大?人”后,便明?白这人是谁。


    是那位差点成为她们二姐夫的吴家嫡子,姓吴名旭。


    吴旭和她们见了礼,问:“三姑娘,别?来无恙否?”


    他称呼为姜姪为三姑娘,让姜姪少了尴尬与不自在。


    姜姒听着他们的寒暄,忽然想到了什么。


    风吹过时,叶间松松的积雪“扑簌”地?往下掉,或是落入地?上的积雪之?中,或是与地?面相触直接化成泥水。


    手笼的温度渐渐不热,这会儿的工夫,姐妹俩都感觉有些冻脚。等?吴旭的背影远去,她们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往回?走。


    姜姪继续之?前的话?题,问:“五妹妹,选秀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我没什么想法,说句不被世人所容的话?,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根本不想嫁人,更不想将自己的一生?托付给别?人。”


    “你……可是因为我的事,心生?恐惧?”姜姪自责起来,她是脱离了张家,但若是因为她的事,让别?人害怕成亲,那也是她的罪过。


    姜姒摇头,“不是因为三姐姐的事,而我不想离开?我爹娘。三姐姐,皇家的富贵不是人人都能攀得上的,我没有那个心思,也没有那样的野心。”


    “但五妹妹你这样的容貌,或许到时候会身不由己……”姜姪警惕地?看向四周,确定没有人会听到她们说话?,小声道:“若你真不想,自有办法。”


    姜姒一听,便明?白她的意思。


    依照大?殷选秀之?惯例,第一步就是初选。


    所谓初选,是将符合选秀要求的秀女们初步筛选一遍。这样的筛选不必人到场,仅用画像即可。而秀女们的画像,则由宫中派出的专门画师所作。


    这一步是整个选秀过程中最有操作空间的部?分,有人欲飞上枝头,势必收买拉拢画师。有人不愿涉足那是非之?地?,也会使出同样的手段。但一般而言,京外比京中更容易作弊。


    京外天高皇帝远,如果真有那不愿意进宫的女子,使了银子让画师将自己画得普通至极,落选之?后又生?活在京外,自然是万无一失。


    可天子脚下的京城中,纵然有不愿意进宫之?人,也不敢让画师将自己画得面目全非。同样的道理,那些想让自己中选的人,也不敢在画作中换一张脸,大?多都是通过妆容和衣饰来衬托。


    这一点,人人都想得到。


    所以?当画师来姜家作画时,见到的是姜家待选秀女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姜姽的妆容精致,与姜姒的素面朝天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个府里?的姑娘,呈现出相反的意图,反倒让画师摸不着头脑。


    尤其是谢氏和顾氏妯娌俩没有给他任何暗示,也或者说是没有给他塞好?处提要求,更让他一头的雾水。


    这到底是要画得好?看些,还是敷衍些?


    思及姜太傅的身份地?位,他决定卖一个好?。


    “这位是姜五姑娘吧。”他看姜姒,建议道:“你这身衣裳素淡了些,要不换一身?”


    姜姒看了看自己这一身说灰不灰,说蓝不蓝的衣服,坚定地?摇头。


    开?什么玩笑,这可她精挑细选的。


    画师见她压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又见她一团的孩子气,转头望向顾氏。


    顾氏笑道:“不用换,就这么画吧,该怎么画怎么画。”


    如此一来,画师明?白了,这是不想自己好?看出彩的意思。但一看到盛妆打扮过的姜姽,他又犯了难,下意识用眼?神询问谢氏。


    谢氏也笑道:“是什么样子,就画什么样子。”


    “那我便开?始作画了。”


    画师拿起笔,再次感叹姜家这两女的容貌之?佳。


    长成这般模样的姑娘,哪怕是脂粉未施,也不用特地?打点他们画师画好?些,光是照实了画已经十分惊艳。


    画着画着,他以?为自己明?白了姜家的用意:绝色双姝,一浓一淡,一艳一素,总有一个能入了贵人的眼?。


    他这么想着,也是这么认定的。


    便是姜姽,也与他的一半想法重合,以?为姜姒故意素淡示人,为的是别?出心裁引起贵人的关注。


    所以?在画师走之?后,她对姜姒说了一句,“五妹妹今日这一身,还真是花了不少的心思。”


    姜姒“嗯”了一声。


    因为这话?说的没错,自己真的花了不少心思。


    光是给这件原本淡蓝的裙子做旧,又不能让人出来,她就折腾了许久。更别?提她今天这张脸,说是脂粉未施,实则不尽然。


    若是贴着她的脸瞧,必能瞧出一些端倪,那便是皮肤略暗沉了些,也略粗糙了些。如果不是京中不好?做假做得太明?显,她真想把自己弄成一个丑女。


    她大?大?方方地?承认,反倒让姜姽猝不及防。


    更让姜姽无言以?对的是,她也说了类似的话?,“四姐姐今日这般装扮,瞧着也是花了不少的心思。”


    “彼此彼此而已。”


    “我们不一样。”她走近一些,面上是娇憨单纯的笑,眼?底却?是幽沉的冷意。“我说过,我们所求不同,我们的悲喜也不相通。”


    姜姽最讨厌她这个样子,觉得她假得厉害,又比谁都会装。


    “时到今日,五妹妹又何必如此遮遮掩掩?”


    “我从来没有遮掩过,是你想得太多。以?自己阴暗之?心,去揣度别?人说的真话?,等?事情不如自己所愿之?后,又怨天怨地?怨别?人不公。”


    谢氏和顾氏方才忙着送画师,一转头看到她们正聊着,皆是皱了皱眉。


    “玉哥儿,你们在说什么?”


    姜姽抢在姜姒前头,用最轻的语气,说着最含沙射影的话?,“三婶,我们在说选秀的事,我祝五妹妹心想事成。”


    “借四姐姐吉言。”


    姜姒几步过去,到了顾氏身边。


    谢氏脸色不太好?地?看了姜姽一眼?,这个庶女果然是心大?了。


    但她在看向姜姒时,又换了笑模样,看得姜姽那叫一个恨。


    更让姜姽心里?生?刺的是,她对姜姒说话?的语气十分慈爱和欢喜,每一个字都透着亲热,“五丫头,你有什么想法?说来给大?伯娘听听,说不定大?伯娘还能帮到你。”


    姜姒听出这话?里?的意思,道:“大?伯娘,我没什么想法,我就想留在爹娘身边,哪儿也不去。”


    这话?谢氏相信。


    但在谢氏看来,这话?就是孩子话?,听一听笑一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


    画完像之?后,姜姒觉得事情应该也就是到此为止。


    上回?见面时慕容梵提都没提选秀的事,可见是压根不在意。若是自己猜得没错的话?,画像送到宫中之?后,以?皇帝对慕容梵的信任,一定会让慕容梵观画像以?辨人命相,到时候她定然会被刷下来。


    不止是她这么想,顾氏和姜慎夫妻俩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们都没把选秀放在心上,认为这件事情已经结束。


    谁知宫中公布初选选出的名单时,她赫然在册。


    当然,姜姽的名字也在。


    姜家两女都入了选,府中上下却?无一丝欢喜之?气,除了姜姽自己。


    谢氏什么也没说,只把消息送过去,让姜姽自己好?好?准备进宫待选一事。而顾氏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


    姜慎被她转得头晕,“不用担心,想来王爷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有意替玉哥儿遮掩一二,毕竟克夫命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她一想也是,“这么说…玉哥儿便是入宫待选,有可能第一关都过不了?”


    姜姒也觉得应该是这样。


    谁让她和慕容梵私下有些交情,就凭这一点,慕容梵应该会顾着她一些,所以?才没将她的克夫命说出去。反正不是这一次,就是下一次,慕容梵一定会寻合适的机会和理由把她刷下来。


    一家人正商议时,姜太傅那边派人来请。


    姜慎和顾氏都以?为姜太傅也是要交待选秀的事,叮嘱了姜姒几句。


    姜姒到了姜太傅的书房,只见杂乱如故。而姜太傅同他们第一次相见时那般,从一堆书中抬起头来,眯着那双精明?的眼?睛看着她。


    她被看得心里?发毛,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小五,来,陪祖父下一局。”


    原来是想考校她棋艺。


    她心下一松,坐到了棋盘边。


    姜太傅执黑子,她执白子。


    因为上回?与慕容梵对弈过,使她自信心爆棚,以?为自己在下棋一事上天赋过人,哪怕是胡下一通都能让慕容梵那样的高手仅赢她一子。


    所以?她秉承着上次的棋风,第一步就将把姜太傅惊得是目瞪口?呆。


    仅仅是几个回?合,姜太傅就受不了。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这个孙女下得一手如此之?烂的臭棋,到底是怎么样的耐心,才能让人甘之?如饴地?陪着下到最后?


    姜姒见他皱眉,还当是自己的棋风震住了他。


    “祖父,我一招是不是出人意料?”


    “……”


    “祖父,您觉得我有天赋吗?”


    “……”


    姜太傅把玩着手里?的黑子,意味深长地?道:“你这棋风祖父招架不住,想来也只有王爷才能与你一较高下。”


    说完,他就把黑子扔进了棋罐中。


    “行了,今日就下到这里?。”


    再下下去,他怕是老命不保。


    这个小五啊,术数天赋惊人,但是下棋嘛…


    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姜姒自然也不会强求,她其实心里?本来就没有底。所以?说天赋这东西,有时候可能连自己都捉摸不透。


    若是姜太傅知道她是这么想的,恐怕会被惊得两眼?发黑。


    姜太傅递给她一物,道:“这是王爷托我转交给你的。”


    慕容梵给的?


    她将东西接过,是一封信。


    信很长,共和好?几页。


    “王爷还说,你把这些都记下,然后把信烧了。”


    当着姜太傅的面,她把信拆开?。


    一看之?下,大?惊失色。这封信的内容居然是介绍宫里?那些贵人们性?格与喜好?的,第一个就是秦太后。


    她不是走个过场吗?她进宫不应该是一轮游吗?她为什么要了解这些人的性?格和喜好??


    慕容梵到底想做什么!


    第 44 章


    ……


    三房院子外。


    顾氏在?门?口等着?, 不时朝一个方向张望。揣在袖子里的手炉渐渐变温,她也顾不得让人去换一个。


    她来来回回地走着?,不时跺一跺冻得微僵的脚, 直到视线中出现一抹桃红色的身影, 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快步迎上前, 仔细地打量着?女儿的脸色,问?:“玉哥儿,你祖父都和你说什么了?”


    “祖父交待了一些宫里的事, 让我进宫之后多多留意。”


    “还?是你祖父想?得周到, 那皇宫可不是什?么善地, 我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你且记住你祖父交待的事, 万一真进了宫,万事都要小心。”


    姜姒自?然称是, 眼角余光不经?意瞄向不远处, 慢慢垂下眼皮遮住满目的讽刺。


    等母女二?人进了院子, 一个婆子从躲藏的地方出来, 缩着?脑袋身体如做贼一样往大房而去。从小门?进了清风院后, 拐去了后面的一间屋子。


    屋子里的人听?到动静后,忙将门?打开。


    柳姨娘慌张的脸一闪而过,随即关门?。


    她急问?:“琴姑, 打听?得如何了?”


    叫琴姑的人回道:“姨娘,四姑娘,奴婢听?得清楚,五姑娘说老?太爷寻她,是为了交待她一些宫里的事。”


    姜姽听?到这话, 脸色瞬间阴沉。


    柳姨娘六神无主,不停地喃喃着?“这可如何是好?”


    “还?能?如何!”姜姽冷冷地说:“他们一个个都捧着?她, 大姐如此,母亲如此,如今连祖父也偏向了她。明明姜家要进宫有两人,他们却?全都不管我!我倒要看看,进了宫之后,还?会不会有人护着?她!”


    “姽姐儿,你…”柳姨娘抹起泪来,“要怪就怪姨娘,谁让你命不好,托生在?姨娘的肚子里…”


    “我命不好?”姜姽厌烦起来,“你别哭了!我和大姐和六妹妹相比,确实是命不好。但和其他的姐妹们并论,我又何来的命不好!我与二?姐不相上下,比三姐略强,比她则不知强出多少,她拿什?么和我比!”


    这一口一个她,柳姨娘和叫琴姑的婆子都知道,是指姜姒。


    她们看着?姜姽,眼神中竟然有一丝害怕。尤其是柳姨娘,她紧紧抓住琴姑的手,不知为何心跳得极快,却?又没着?没落的令人胆战心惊。


    “姽姐儿,你…你别这样。等进了宫,你们还?得相互照应才是……”


    姜姽闻言,冷冷地看着?她。


    半晌,诡异一笑,“姨娘放心,我自?然会照顾她的。”


    ……


    姜姒花了一天一夜的工夫,终于将那几页信上的内容全部记住,然后遵照慕容梵的交待,将所?有的信都化为灰烬。


    炭火将那些飘逸字的吞噬干净,一点也不剩。


    望着?那些还?是纸张形状的灰,她眼神幽幽。


    一只?小兔子不知何时偎在?她脚边,隔着?裙摆蹭着?她。她心下一软,将它抱了起来,慢慢地抚摸着?它的皮毛。


    突然两根灰黑的毛闯入她的眼晴里,在?一片雪白的毛发中如同两根刺。


    原来这也不是纯白的兔子啊。


    她心情?复杂起来,百般不是滋味。


    从穿越至今,包括现在?的家人在?内,她最?信任的人其实是慕容梵。慕容梵悉知她的来历,毫无条件地帮过她。


    然而这次……


    慕容梵明知她是克夫命,却?没让她落选,还?给她传递消息。无论她怎么想?,也只?能?想?到一个可能?:那便是对方希望她中选。


    太子,二?皇子,这二?者之中必有一人是她的目标。


    天家最?是无情?地,果然没错。


    哪怕是世外之人一样的慕容梵,或许也有不为人知的谋算。虽然她说过但有所?遣,必千里奔赴的话,可是她却?不想?做任何违背道义之事,更不愿意看到慕容梵的形象在?她内心深处崩塌。


    那位天家佛子啊。


    不会是真的想?让她克死一个人吧?


    “姑娘,您怎么了?”祝平进来,见她抱着?兔子发呆,关切相问?:“您是不是在?担心选秀的事?”


    她轻轻点头,“我不想?被选上。”


    这是她的心里话。


    小兔子从她怀中跳下去,去找另外两只?玩。


    “奴婢也说不上来,如果奴婢说不希望姑娘被选上,旁人必是以为奴婢不安好心。可奴婢知道,姑娘您是真不想?攀高枝。”祝平将那小兔子提起,重新放到姜姒怀中。


    姜姒和小兔子对着?眼,面面相觑。


    “是啊,谁也不想?被强迫。”她把小兔子放下。


    哪怕那个人是慕容梵,她也不愿意。


    ……


    进宫的日子临近,姜家一切照旧。


    比起京里很多忙碌准备的人家,姜家上下可谓是平静至极。谢氏对姜姽已经?失望,除了明面上的安排外,不再操一点心。而顾氏认定姜姒是去做个样子,所?以一应准备也只?是做样子给别人看。


    姜姒为了不让父母担心,关于慕容梵的信一个字也没说。至于进宫的东西,明面上的那些已经?够用,她觉得也不缺什?么。


    一家四口人,只?有姜烜不知内情?。


    姜烜不知道命格一事,所?以自?打姜姒入选以来,他便开始担心,一是担心自?己的妹妹被欺负,二?是担心自?己的妹妹被选上。


    他神神秘秘地来找姜姒,说是自?己找了一个熟知宫中情?形的人,若姜姒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那人。


    姜姒正在?看书,听?到这话头都没抬。


    兄妹俩感情?极好,他见姜姒不以为意,急得直接上手,“玉哥儿,别看了,快跟二?哥出去一趟。”


    姜姒这才抬头,看着?他,然后又看了一眼窗外。


    “二?哥,外面那么冷,我不想?出门?。”


    “事关你的终身,你还?管冷不冷?”


    姜姒其实也不是怕冷,也并非真的不想?出门?,而是不想?那个所?谓的知情?人。若是她猜得不错,那个人她应该认识。


    她拖着?姜烜的手,娇憨一笑,“二?哥,我真的不用找什?么人打听?宫里的事,反正我也不会被贵人们瞧上。”


    “谁说的?”姜烜大急,不是自?己自?夸,就他家玉哥儿这模样,放眼京中也找不出几个来。“玉哥儿,咱们不做妾!”


    就算是太子和二?皇子的侧妃,那也是妾。


    “二?哥。”姜姒还?在?笑,目光中有一丝无奈之色,“你找的那个人,不会是慕容晟吧?”


    姜烜愣了一下,然后不自?在?起来。


    “我…我没有和他走得近,是沈大人把他安排和我一起当差的。我还?是烦他烦得不行,可他是皇家子孙哪,对宫里的事又比较熟悉,我想?着?他欠我们的,合该让他出出力,你说是不是?”


    “二?哥,我不想?和他再有瓜葛。不管他是真心想?帮我,还?是被你强行带来的,我都不想?麻烦他,更不想?欠他人情?。”


    “我不是说了嘛,不是我们欠他的,是他欠我们的……”


    姜姒看着?他,眼神无比的认真和坚定,以及固执。


    “二?哥,你若真为我好,就让他走吧。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心里有数,你放心好了,我保证很快就会回家。”


    哪怕是真留在?宫里,她也不需要慕容晟的帮忙,毕竟慕容梵给的信息太多太全,足够她应付那些人。


    姜烜又劝了老?半天,见她确实不为所?动,最?后也只?能?作罢。


    ……


    天家选秀,流程繁琐。


    往往要经?过一系列的筛选和调、教之后才能?在?贵人们面前露脸。所?以哪怕是过了画像初选,接下来还?有很多的关卡。


    比如说进宫前的第一关,验身。


    这一关验的不止是秀女们的贞洁与否,还?有身体是否有疤有缺,任何让贵人们扫兴的因素都会被一一排除在?外。


    姜姒站在?队伍中,看到不断有人被筛出来。当她看到有个被刷下来的姑娘捂着?胳膊哭时,她便猜到那姑娘的胳膊上不是有疤就是有胎记。


    隔着?好些人,她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方宁玉。


    方宁玉也看到了她,顶着?一张厌世的脸朝她点头打招呼。


    她也点点头,以示招呼。


    她的前面,是姜姽。


    姜姽用只?能?她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五妹妹,你可知此次选秀,最?有可能?得偿所?愿的是哪位姑娘?”


    姜姒装作没听?到的样子,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月白色的鞋面,绣着?吉祥如意的云纹图,上面还?缝着?米粒珍珠。这鞋子是顾氏亲手做的,一针一线都是慈母之心。


    “五妹妹不敢听?吗?”姜姽低低地嘲讽着?。


    姜姒依旧不吭声,跟着?队伍往前走。


    “谁让我与你是姐妹,谁让我是你堂姐,有些事你不愿意听?不敢听?,我也不得不告诉你。”姜姽的声音压着?,有几分怪异。“这些人中,无论出身名声,当数庆国公?府的宋姑娘与显国公?府的方姑娘,一个被人称之人雍京第一美人,一个则是雍京第一才女。五妹妹,你可记下了?”


    姜姒心下冷笑,还?是不搭不理。


    这个女主,不会是想?故技重施,让别人当炮灰吧?


    她看上去很蠢的样子吗?


    不管是庆国公?府的宋玉婉,还?是显国公?府的方宁玉,她们都是雍京城中排得上的贵女,她们成为热门?人选理所?应当。


    其他人,要么是出身比不过,要么是相貌比不过,或者是才华比不过,拿什?么和她们争。若真有人不自?量力,最?后必输得极惨。


    姜姽白费了一番唇舌,也没换来她的回应,越发言语带刺。


    “五妹妹,原来你也不过如此,在?姜家左右逢源,以为踩着?我就能?显出你来。你看看这些姑娘们,哪一个比你差。你想?出人头地,你踩得过来吗?”


    她没说话,脚一伸踩中了姜姽的裙摆。


    姜姽一个不察,直接朝前扑去。好在?队伍还?算密,她慌乱之中伸手抓住了前面的人,这才免于摔倒在?地。


    “五妹妹,你干什?么?”她转头,却?不敢大声喝斥。


    姜姒一脸无辜,“四姐姐你一直在?说什?么踩不踩的,我以为你是想?被人踩上一脚。”


    “谁喜欢被人踩?你是不是疯了?一旦我出了丑,你以为你能?好吗?”


    姜姒看着?她,面上带着?娇憨的笑,眼底却?是没有一丝温度。“四姐姐,你不喜欢被人踩,切记少踩别人,否则大家谁也别想?好。”


    她掐着?掌心,表情?变化着?。队伍往前移着?,眼看就要轮到她,她深吸一口气,恨恨地瞪了姜姒一眼后转过身去。


    验身的地方是一间屋子,里面有四位宫里的嬷嬷。一人负责问?名记录在?册,一人是主事,另两人负责验身。通过验身的秀女们都会发放牌子,拿到牌子的人会被带进祥秀苑。


    所?谓祥秀苑,就是通过初试和面试留下来的秀女们可以住进去的地方,当然这里并不属于皇宫。若想?进宫见到贵人,还?必须经?过一系列的教导礼仪宫规,合格者才能?拥有最?后的资格,在?此期间会有人不断被刷下去。


    姜姽验身通过后,轮到姜姒。


    姜姒进去之后,先被命令脱了鞋袜,光脚站着?。


    负责验身的两位嬷嬷上前,手脚麻利地将她扒了一个精光。当她最?后一件衣服被除去时,离她最?近的一个嬷嬷明显皱了皱眉头。


    她面上不显,心下期待。


    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那个嬷嬷什?么也没说。


    直到验完身,一切顺利。


    她拿着?通关的牌子,心情?有些沉重。所?以这件事情?根本?就不会按照她的意愿来,绝非她想?什?么时候淘汰就能?心想?事成的,哪怕她有所?准备。


    没错,她提前做了准备。


    验身除了验贞洁和疤痕之外,还?有体味。


    她故意在?衣服上喷了较浓的花露,又在?腋下抹了东西,那东西散发出来的气味类似狐臭。但凡是有经?验的嬷嬷,必会闻出那气味,也会以为她喷花露就是为了掩盖这种臭味,从而断定她有体臭。


    可是那嬷嬷分明是闻到了,却?假装不知,由此明显的放水,肯定是因为事先得了什?么人的吩咐。


    “五妹妹可是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姜姽见她入选,自?是不意外。


    “四姐姐是不是眼神不好,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欢喜了?”


    姐妹俩的对话,听?起来就让人觉得不和睦。


    其他人有相互认识的,她们交换着?眼神,尽然全都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方才排队时,姐妹二?人的容貌令不少人觉得威胁。一打听?她们居然还?是姐妹俩时,更让人介意忌讳。


    一旦她们双姝齐心,无论如何也会有一人中选。如今再看她们的关系并不好,不由得让有些人喜出望外。


    所?有的秀女们验身结束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分房间。按照规定两人住一间,若是出身不高又没有打点过的,那自?然是被安排住哪里就住哪里。


    但世间万千规矩的背后,总有人情?世故在?。姜姒正等着?分配时,方宁玉不知何时到了她身边。分房的嬷嬷见之,宣布她们二?人住一间。


    她挺意外的,毕竟她和方宁玉此前只?见过一面。


    方宁玉还?是那种不太搭理别人的高冷样,“这些人,我也就看你顺眼一些。”


    原来是这样。


    她没什?么好反对的,毕竟比起姜姽,或者是其他从没有打过交道的人,方宁玉可谓是最?好的选择。


    两人的房间位置较偏,这是方宁玉的选择。对于这个选择,她觉得很好,因为她也不太喜欢热闹。


    两人走着?走着?,方宁玉突然停下来。


    假山石头的缝隙中,隐约有一团橘色,并传来一声猫叫。


    “你先去看房间,我等会再去。”方宁玉对她说。


    她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等她在?房间里安顿好后,一个宫女模样的人来传话,说是方宁玉问?她有没有毛皮袖笼,有的话就送一只?过去。


    毛皮袖笼她自?然是有的,心想?着?方宁玉应该是想?用毛皮袖笼给那只?猫做个窝。当下也没有细想?,拿了一只?出门?。


    她记得来时的路,眼瞅着?快要到地方,突然冒出来一个人。


    “姜五!”


    这还?真是不想?见的人,躲都躲不掉。


    锦衣华服的少年,俊秀的眉宇间难掩皇室子弟的尊贵与骄傲。比之上一回相见,又少了几分锐气。


    慕容晟一步步走近,可走近之后又不敢看她。


    她自?知躲不掉,直接发问?:“世子,若是被人看到你在?这里,还?与我私下说话,你猜我会不会被人非议?”


    “姜五,我…我就是想?着?我们认识一场,看看有没有能?帮到你的地方……”


    “不必了,你应该知道,我不会被选上的。”


    “这可未必。”


    “你能?入初选,那便说明你有可能?被选上。”


    慕容晟情?绪有些低落,他虽是天家子孙,但他不是皇子。小皇叔既然让人通过了初选,想?来他的堂兄们命格都能?压得住。


    以姜五之貌美,他的两位堂兄又岂会看不见。


    他的话,让姜姒若有所?思。


    “不管我能?不能?选上,我的事都不需要世子爷操心。”


    “姜五,你何必如此?我没想?再纠缠你,我只?是想?帮你而已。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


    姜姒到这话,下意识环顾四周。


    没有人。


    她走近一步,“世子爷真的以为事情?都过去了吗?”


    近在?咫尺的花容月貌,令人一眼入痴。哪怕美人儿正生着?气,依然挡不住惊心动魄的绝色。


    慕容晟喉结滚了滚,“应该都过去了吧。”


    “我告诉你,事情?没有过去。”她目光中一片冰冷,看人时像冬日里的水,明明清澈又通透,却?无端让人觉得刺骨。


    “难道你还?恨我?”


    “是有恨,但不是我恨你,而是有人恨我。”


    这下慕容晟越发糊涂了,“我…我不恨你。”


    姜姒觉得好笑,这个男主还?想?恨她!


    “世子爷,你可知我经?历过什?么吗?我险些被人推下水,若不是我还?算机灵,那日在?魏其侯府落水的就是我。如果不是我一直提着?心,我会全身长满风疹见不得人。”


    慕容晟闻言,瞳孔巨震。


    这些事他好像听?过,“你…你是说,姜姽她…她想?害你!”


    “你不用觉得惊讶,她不是想?害我,她是恨不得置我于死地。”姜姒的声音透着?嘲讽,“你招惹了她,将她心里藏着?的毒蛇放了出来。


    她不恨你,也不怪你,却?盯上了我。那条毒蛇追着?我,我必须时刻紧着?心,稍不留神就会被它咬上一口。而你呢,事后拂衣去,无事一身轻,居然还?有脸和我说什?么事情?都过去了!”


    慕容晟脸色都变了,一时红一时白。


    “姜五,我…我真的不知道,她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是不是想?说不关你的事?你是不是想?说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要告诉你的是,你就是个混蛋!”


    慕容晟被骂得哑口无言,尤其是对上姜姒那如水底生火的眸子,他莫名觉得愧疚又心虚,甚至还?有一丝心疼。


    “姜五,你…你想?让我做什?么?”


    “毒蛇是你放出来的,我让你亲自?收了它,你能?做到吗?”


    慕容晟看着?她,许久之后摇了摇头。


    他做不到!


    他也不知为何,以前觉得千好万好的姑娘,如今再见竟然心中再无喜爱之情?,仿佛那些日子的心动都是自?己的一场错觉。


    所?以他不想?娶姜姽。


    姜姒抬头望天,只?觉得可笑。


    这是什?么男女主!


    “既然如此,那请你以后远离我,更不要跑到我面前云淡风轻地说什?么事情?都过去了!你若再招惹我,小心我心里的蛇也会被放出来!”


    “姜五……”


    “慕容晟,你走吧。若是被毒蛇看到了,它恐怕更不会放过我。”


    慕容晟下意识环顾四周,隐约看到有个太监模样的人。


    他想?再说些什?么,一看到姜姒脸上那似笑非笑,似讥似讽的表情?,他瞬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姜姒望着?他走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忽然她视线一转,此时才发现不远处居然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中年太监,从他的太监服饰来看,应是二?等宫人。哪怕是因为习惯而保持着?卑躬的姿态,依然能?看出他原本?的身量极高。


    这距离不远不近的,不知有没有听?到他们说的话,便是没有听?清楚他们说什?么,也必然看到他们在?一起。


    姜姒思忖着?,朝他走去。


    经?过他身边时,故意扔掉自?己的荷包,却?装作惊讶的样子,“公?公?,这是不是你掉的荷包?”


    荷包样式寻常,无任何绣花,是那种很多铺子都可以买到的普通款,也是姜姒专门?为这次进宫准备的。


    那太监没说话,捡起后无比自?然地揣进自?己的袖子里。


    姜姒刚准备继续往前走,不知为何鬼使神差般多看了一眼。这一眼恰好落在?他的手上。那是一双虽然皮肤粗黑,但是手指十分修长的手。


    风一阵,寒一阵。


    寒风中送来冷冽的空气,隐有一缕极淡的冷香。


    “公?公?,您是不是姓贾?”


    那太监闻言,一直低着?的眉眼缓缓抬起。


    第 45 章


    这是一张陌生的脸, 有着还算周正的五官,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辨识度,是那种让人看过就忘的长相。


    当他的眼睛正视自己时, 姜姒便知自己?又猜对了。


    他的目光看似平静, 但其中多了几分幽沉。幽幽的像无尽的深渊, 看不清也看不透。沉沉的如无光的海底,不知安寂了千年还是万年。


    “那我这次就姓贾。”


    “……”


    “你?心里的蛇,是何模样?”


    果?然, 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姜姒摇头, “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我刚才就?是吓唬他, 哪怕是我心里真有一条蛇, 应该也没有毒……”


    “自然是没有毒的。”


    慕容梵看着她,她的模样渐渐幻化成一条小白蛇, 有着莹白如?玉的身?体, 又细又软惹人怜惜。恰如?她此时的姿态, 哪怕身?处混杂之地, 亦能悠闲自在。


    “应是十分可爱。”


    “……”


    这是在夸她吗?


    她不仅不开心, 反而越发心情复杂。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一世,她都没有真正的朋友,更没有像慕容梵这样亦师亦友的朋友。她是真的害怕, 害怕失去这唯一的朋友。


    但他们是朋友吗?


    她忽然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他,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包容着她,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让她有了错觉。


    思及此,她情绪莫名低落。


    “蛇有什么?可爱的, 不管有毒没毒都不招人待见。若是可以,我宁愿自己?不曾有过任何的心里阴影, 也不会有阴影化成的蛇,就?像您一样。”


    “你?以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慕容梵问她,声音低而沉。


    这个问题……


    她下意识紧张起来,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


    “您天赋过人,慈悲心肠,最是无欲无求又光明磊落之人。”


    “生而为人,谁能真的无欲无求?谁又能真的光明磊落?”


    听到?这样的话,她心头发紧。


    慕容梵这是默认了吗?


    是她的错,她上辈子活得那么?艰难,连骨肉至亲都吸她的血,她怎么?还能天真的以为世上会有人无缘无故的对自己?好。


    不知为何,她突然很难过。


    原来她一切都是她以为,所谓的良师益友,到?头来终于变成了她最不喜欢也觉得最不舒服的关系。


    但这人有恩于她,她不能知恩不报。


    “我说过,您若有所遣,我必千里奔赴,但我也说过,不能违背良心道义,不能伤及无辜性命。”


    “我以为我想让你?做什么??”


    这话她可不敢回答,一切还未挑明之前还有转寰的余地。一旦撕开了伪装,那便真正的不能回头。


    所以,她只能装糊涂干笑。


    “我不知道啊,我听候您的吩咐。”


    寒风无孔不入,哪怕是穿得再多,裹得再厚,那些寒气也能直往人的身?体里钻,她不由得拢了拢身?上的斗篷。


    银红色的斗篷,雪一样白的毛滚边,衬得她的小脸白如?嫩玉,细如?凝脂,像那枝头的雪团一样惹人喜爱。


    她娇憨地笑着看人时,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如?可见底的溪水,清澈而通透,有着不谙世事的纯真,又有着隐于山谷的幽静。


    仿佛是一眼沧海,也像是一瞬桑田,慕容梵听到?自己?内心深处传来从未有过的异动?,异动?所到?之处似游走的蛇。


    那蛇慢慢从他心底钻出来,如?携烈焰而生,金光耀眼灼热无比!


    远处,有人朝这边走来。


    姜姒警惕地望去,认出了来人是方宁玉。


    等她再转头时,慕容梵已?经走远。


    她看着那卑躬的背影,眼神渐渐黯然。就?这么?远远地看着,不由得让她想起了那日大火之后的情形。


    吴伯、贾公公、还有慕容梵本人,为什么?会让她觉得都是孤独的人?


    不多时,方宁玉走到?跟前,怀里好像抱着什么?东西。


    “你?怎么?在这里?”


    听到?这样的问话,姜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所以自她踏入这是非之地起,就?应该一刻也不能放松。哪怕是一件看起来十分寻常的小事,背后都或许隐藏着别人不为人知的算计。好在这一次的算计没有恶意,否则她第一天就?要吃亏。


    她将袖笼递过去,“这个东西,你?看用不用得上?”


    方宁玉拢起的斗篷松了松,橘色的猫脑袋露了出来,正睁着一双琉璃般的眼睛警惕地看着她,并发出哈气声。


    “还挺凶。”


    她用袖笼将猫套住,居然刚刚好。


    两人回到?住处,安顿好小猫后,各自收拾行?李。


    秀女们不能带下人,若想用人,只能用宫里安排的人。若不喜欢用那些人,那便事事都要自己?亲历亲为。


    从开始收拾,到?一切安置妥当,她们没再说什么?话。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有宫女送来方宁玉之前要的东西,一枚煮好的白水蛋,还有一块鸡脯处的肉。


    一看到?这些东西,姜姒了然。纵然她上辈子没养过宠物,却也是知道宠物一般都吃什么?。当方宁玉剥鸡蛋分蛋黄时,她主动?帮忙撒鸡胸肉。


    方宁玉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我三哥和你?提过?”


    她摇头,“没有,我猜的。”


    “那你?猜得挺对。”


    方宁玉将蛋黄和鸡肉丝喂给小猫,小猫“喵呜”着一口?等不得一口?。


    “石头,慢点吃。”


    “它叫石头?”姜姒问。


    方宁玉“嗯”了一声,“我在石头缝里捡的它,它就?叫石头。我三哥养的猫都是这么?取名的,草丛里捡的,就?叫绿草。枯井里救出来的,就?叫废井。你?不是也养了兔子,可有取名?”


    不用说,姜姒养兔子的事,必是方令能说的。


    “养了,我养了三只兔子,一只是你?三哥给的,当时旁边刚好有一棵桂花树,我就?叫它桂花。另外两只是捡的,我正好在喝银耳莲子羹,所以一个叫银耳,一个叫莲子。”


    方宁玉闻言,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眼睛发亮。


    “怪不得我三哥觉得你?合眼缘,你?们还挺像的。”


    从取名随意这一点看,他们确实很像。


    原本姜姒以为话说到?这里,她又会旧事重提,没想到?她不仅没再说起方令能,甚至也没问起选秀的事。


    喂完猫之后,她们也吃了饭,然后各自洗漱一番后关门安置。


    屋子里的炭火很足,用的都是上等的银霜炭。姜姒知道并非是所有秀女都有这样的待遇,自己?不过是沾了方宁玉的光。


    方宁玉靠在床头看书,许是看得太过忘我,眼神都没有给姜姒一个,似乎完全将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事彻底忽略。


    姜姒倒也自在,早早就?躺进了被子里。


    外面寒风呼啸,屋子里暖和安静。她努力摒弃着心里的那些猜疑和纷杂,闭上眼睛慢慢进入梦乡。


    ……


    天还没亮,她们齐齐被叫醒。


    一番拾掇后,所有的秀女们聚齐。


    有人议论起来,好像是少了一个人。很快又有人说明情况,说那位姑娘的床正对着窗户,昨晚上窗户没关,吹了一夜的寒风后直接起了高热,人已?被送出祥秀苑。


    “要说我李姑娘也是心大,这寒冬腊月的,再是贪凉快也不能开着窗睡啊。”


    “与她同屋的人是谁,怎么?没发现?”


    “我…我和她同屋,我昨晚上睡得太沉,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算是知道我也不敢问,我也不敢不同意……”说这话的是和李姑娘同住一屋的姑娘,看上去像是吓得不轻。


    很明显,李姑娘身?份更高。


    但事实的真相如?何,只有这位姑娘和李姑娘知道。


    不管别人说什么?,也不管有什么?样的猜测,竞争的对手少了一个,对很多人而言终归是一件好事。


    这件事如?风中?的落叶,很快飘零而去。


    若想入贵人的眼,第一印象就?是仪态。


    所有的秀女们住进祥秀苑的第一节课,便是礼仪。


    教导礼仪的是一位看上去很严苛的嬷嬷,人称史嬷嬷。史嬷嬷说话不快,但掷地有声,走起路来更是一步不差,仪态板板正正。


    她的眼神如?刻尺,目光凌厉,看上去极其的不近人情。


    “太后娘娘看得起奴婢,派奴婢来教导各位姑娘的礼仪。奴婢知道你?们都是千金小姐,有人出身?国公府,有人是将门之后。但进了这祥秀苑,你?们就?只是奴婢要教导的人,不管你?们曾经是谁,到?了这里都要听奴婢的,都听清楚了吗?”


    秀女们异口?同声,自然是都说听清楚了。


    上课之前,史嬷嬷又说了一些规矩。


    所有的课程都有考评,成绩分为上中?下三等,每日结束之后会根据秀女们的表现打分。若集齐三次上等,便是获得了进宫面见贵人们的通行?证。若集齐了三次下等,那就?准备打包回府。


    姜姒听到?这个规矩,心中?无比雀跃。


    集齐三次下等分而已?,这还不容易吗?


    别说是礼仪,她相信自己?接下来的所有课程都不行?。区区三次下等分而已?,对她而言实在是再简单不过。


    但慕容梵会轻易让她离开吗?


    “姜五姑娘,你?听清楚了吗?”


    突然被点到?名,姜姒一脸懵。


    “五妹妹,你?怎么?发起呆来?”姜姽看似在提醒,实则是坐实她走神。“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她“哦”了一声,道:“我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就?好。”姜姽似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我还以为你?换了地方不习惯,夜里没有睡好。”


    “我睡得很好,一夜到?天明。”


    这时方宁玉来了一句,“我可以作证,她确实睡得很香。”


    “……”


    姜姽盯着姜姒气色不错的脸,满心的恼怒。


    她没有睡好!


    与她一室的钱姑娘不仅醒着的时候说话难听,三句话里就?有两句话夹针带刺,夜里那张嘴也没停过,不是打呼噜就?是磨牙齿,害得她一宿都没睡好。


    “五妹妹既然睡好了,那是再好不过,想来应该不会再走神。”她看向?史嬷嬷,“嬷嬷,你?念在她初犯,千万不要生气。”


    史嬷嬷皱着眉,眼神有些不悦。


    “好了,下不为例。”


    毕竟这次选秀同以往不同,入选的全是官家姑娘,哪怕她是太后面前的红人,也不会明面上为难这些秀女,何况姜姒再是庶子之女,那也是姜太傅的亲孙女。


    姜太傅是太子和二皇子的老师,就?凭这层关系,在很多人看来,有些事情可不好说。


    所谓的礼仪课,最开始是站姿,接下来是走路的姿势,再然后是规范行?礼等等。


    站姿听起简单,却是最折磨人。试问谁能保持着优雅的姿态,一动?不动?地站半个时辰?不管别人是如?何做到?的,姜姒表示自己?做不到?。


    她一松懈,史嬷嬷的竹尺就?过来了,虽然不会重重责打,但也是哪里不对敲哪里,足够让人痛到?一缩。


    “嬷嬷,你?是不知道,我自小体弱,我爹娘都怕我不好养活。我能活着长大都是不容易,这些个苦我真吃不下来。你?能不能通融一二,准我歇一歇?”


    有人“嗤”笑出声,“姜姑娘这话说的真有意思,你?活着都不容易,看来确实吃不了这样的苦,那你?还来做什么??”


    她也不想来啊。


    “这位姑娘说笑了,来与不来,是你?我能决定的吗?”


    “……”


    史嬷嬷严肃的脸都快皱成一朵花,“你?们俩,都去那边反省。”


    “嬷嬷,我又没有出错,我也没说站不住,我凭什么?……”


    “女子当淑静,最忌多舌,你?说你?错在哪了?”


    那姑娘很是不服气,却也不敢再和史嬷嬷辩解。她狠狠地瞪了姜姒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一边站着。


    既然是去一边站着,那就?不在史嬷嬷的眼皮子底下,也不用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倒是可以放松一二。


    姜姒得偿所愿,心满意足。


    “你?是不是故意的?”那姑娘问她。


    她点头,“我就?是故意的啊。我都说我身?体受不住,想歇一歇,你?没听见吗?”


    “你?…你?…你?……”那姑娘气得说不出话来,“我真是被你?害惨了,这么?一来,今日的课程我必是要得个下等!”


    下等啊。


    那可太好了。


    姜姒越发满意,弯起眉眼。


    那姑娘见她这般表情,有些惊讶,“你?…你?,你?不想进宫?”


    她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笑眯眯地看着对方。


    “我听说你?父亲是庶子,你?又长成这般模样,难道不想争一争吗?”


    “我方才不是说了,我自小体弱,我爹娘只盼我好好活着,长命百岁,其它的再无所求。”


    那姑娘听到?这话,脸上的怒气渐散,低下头去不知想什么?。


    这时,又有一人过来。


    来人一袭红衣似火,长相明艳动?人,从走路的姿势来看绝非一般的大家闺秀,看上去很是洒脱恣意。


    先前那姑娘小声和姜姒咬耳朵,“她叫叶有梅,是叶大将军的女儿?。”


    又道:“我叫左元音。”


    原来是户部左侍郎的女儿?。


    “我叫姜姒。”


    两人说话时,叶有梅已?到?跟前,站在了姜姒的旁边。


    如?此一来,被罚站的有三人。


    左元音问:“叶姑娘,你?怎么?也来了?”


    “我不耐烦学那些东西,所以我就?来了。”叶有梅回答得十分坦荡,看向?姜姒,“方才真是多谢你?。”


    “谢我什么??”姜姒莫名其妙。


    叶有梅明丽一笑,“谢谢你?开了先例,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找什么?借口?脱身?。站着那里动?也不能动?,还要屈着身?体保持微笑,还不如?打我一顿来得痛快。”


    姜姒也笑起来,“我身?体不好,挨打就?算了,如?果?以后能不让我学这些,我愿意挨骂。”


    一个愿意挨打,一个愿挨骂,听得左元音翻白眼。


    左元音是嫡女,出身?上也够,她可是卯足了劲要进宫的。如?今和这两个没出息的人一起罚站,莫名觉得着急。


    “我可被你?害惨了。”她看着姜姒,轻哼一声。


    这样的锅,姜姒可不背。


    “左姑娘,我们要讲道理?。我不想学那些东西是我的事,我想偷懒也是我自己?的事,我可没有叫上你?。再说我刚才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如?果?不是你?想笑话我,哪里会被罚站。”


    “你?…你?还有理?了?”


    “我当然有理?。”姜姒看着她,目光清澈无比,直把她看得越来越心虚。


    好半天,她嘀咕一句,“算了,今天算我倒霉,以后我一定离你?远远的。”


    那边,众秀女们又换了一个姿势,但继续保持不变。


    史嬷嬷的声音不时传来,“抬头”“收腹”“嘴角要压一压”,听得姜姒心有余悸,暗道幸好自己?跑得快。


    叶有梅打了一个哈欠,明显是昨晚没怎么?睡好。


    其实不止是她,真正睡得好的人也没几个。


    可是哪怕是睡得再不好,哪怕是精神再差,大多数的人还是打起精神来学。偶尔有人朝这边望过来,眼神极其的复杂,不知是鄙夷还是羡慕。


    课程结束后,被罚站的三人毫无意外地得了下等。


    左元音哭丧个脸,要多沮丧有多沮丧,离姜姒和叶有梅远远的,生怕被人将自己?和两个不求上进的人混为一谈。


    叶有梅一脸无所谓,甚至还活动?了一下筋骨,耍了一套拳法,看得不少人指指点点,摇头叹息。


    姜姒没什么?表情,一副懵懂的样子。


    她这样的态度在很多人看来就?是一团孩子气,压根没有开窍,不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样的机会,更不知道利用自己?的美貌。


    有人感慨,有人可惜,还有人庆幸。


    方宁玉毫不意外地得了上等,同样得了上等的还有宋玉婉和姜姽。


    所有人都不意外宋玉婉,却惊讶于姜姽。姜姽像是冒出来的一匹黑马,一时之间被许多人当成劲敌。


    “这位姜四姑娘,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哪,我记得上回在福王府,她可是闹了一场好大的笑话。”


    有人这么?一提,自有人起哄。


    于是便有人说起福王府发生的事,先说姜姽想出风头,却弹断了琴弦的事。又说到?姜姒为讨福王妃欢心,当众变戏法的事。


    总而言之,说这些话的人用意明显,那就?是为了贬低她们。


    不管她们之间有什么?矛盾,在有些人眼中?她们都是姜家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踩起来自然要一起踩。


    但有人听不下去,当下喝斥说这些话的人。


    “姜四姑娘今日表现,所有人有目共睹。谁若是不服她得了上等,大可以去找史嬷嬷理?论,何必在此阴阳怪气。”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吭声。


    一是这话说的有理?,二是因为说这话的人是宋玉婉。


    宋玉婉出身?庆国公府,又有着雍京第一美人的名头,不管是她的衣着打扮气质风采,还是她原本的容貌长相,无不令人自惭形秽。


    她替姜姽出头,没人敢再说什么?。


    姜姽自是感激万分,不停道谢。


    两人站在一起,容貌不相上下。


    有人见之,眼神微妙。


    姜姽逮着这个机会,顺利和宋玉婉攀谈起来。


    隔着人群,姜姒分明感觉到?姜姽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示威。


    姜姒装作没看到?,和方宁玉一道回去。


    方宁玉得了上等,面色还是冷冷淡淡。


    两人默默地走着,谁也没说一句话。哪怕是一句话不说,哪怕是一前一后,姜姒却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的。


    这世上或许有一种?人,即便你?和她在一起不怎么?说话,但就?是让你?觉得很放松。


    比如?她们。


    姜姒不仅放松,还有心情欣赏沿途的景致。


    不得不说,这祥秀苑不愧是很多年前的皇家别苑,一应景致都十分雅致,哪怕是冬寒萧条的时节,亦有景色可赏。


    忽然她视线一凝,看到?不远处那卑躬的人。


    是慕容梵!


    他所处的位置是她们必经之路的边上,想避都避不开。


    姜姒察觉到?自己?想避开他的念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曾经她还感慨过自己?今生何其有幸,能遇到?他这样亦师亦友的人,而今居然见了就?想躲。


    当然,躲是躲不掉的。


    谁让那人是慕容梵!


    她故意走慢了些,没多会儿?就?落了方宁玉好几步。经过那人身?边时,她似是在自言自语,“这次得了一个下等,再有两个下等我就?能回家了。”


    说这话时,她眼尾一直勾着看那人。


    她在试探慕容梵!


    慕容梵半抬着眼皮,目光无波无澜。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深处那条蛇又钻了出来,正腾空着身?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的猎物,满目的贪婪与垂涎。


    第 46 章


    姜姒的心, 不知为何颤了一下。


    这样陌生的慕容梵,似乎连眼神也随之发生了变化,仿佛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试探没有结果, 反而凭添了莫名的恐惧。


    走在前面的方宁玉突然回过头来, 冷淡的目光中有一丝惊讶之色。


    她心紧了紧, 有些心虚,还以为方?宁玉是发现了什么?,尤其是当方宁玉指向慕容梵时, 她的心险些跳出来。


    “石头?”


    石头!


    她顺着方?宁玉的手看去, 极其?震惊地看到一小团橘色偎在慕容梵的脚边。


    “石头, 过来。”方?宁玉说?。


    石头眯着眼睛, 一动不动。


    姜姒深吸一口气,朝慕容梵走去。


    “这是方?姑娘养的猫。”她说?着, 准备弯腰去抱石头。石头“喵呜”着, 躲到了慕容梵的身?后, 还朝她凶狠地哈着气。


    方?宁玉见了, 看样子?打算过来帮忙。


    “方?姑娘, 你不用过来了,我自己能行。”她连忙阻止。


    “你能行吗?”方?宁玉表示怀疑。


    “我行的。”


    她不行,不是还是慕容梵嘛。


    “你能不能帮我把它抓住?”她向慕容梵求助。


    慕容梵什么?也没说?, 弯腰朝石头伸手。说?来也怪,石头立马上?前蹭他的手,顺着就爬到了他的掌心上?。他另一只?手捋了两下猫毛,石头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一副无比享受的模样。


    当姜姒凑过去要抱它时, 它瞬间炸毛,并?发出哈气声。


    看这样子?, 它更像是慕容梵养的猫。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以一种十分温柔乖巧的姿态。低着眉眼,长睫如羽扇,莹玉般脂白的小脸,有着吹弹可破的细嫩。


    慕容梵压着眸底的波澜,将她的模样完全纳入自己的视线中。


    须臾间仿佛天地无垠,辽阔高远唯有他们二人。天边光影变化,周围景致如画。星月与之相伴,花草点缀旷野。世间万物复苏醒来,与他们同在。


    忽然他目光一变,朝方?宁玉那边看去。


    方?宁玉一直在看着这边,隐约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乍然与他的目光对上?,不知为何吓了一跳。


    不过是一刹那,他目光收回。


    那普通的外表,卑躬的姿态,完完全全的宫人模样,与别的太监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让方?宁玉以为方?才的心惊肉跳之感都是自己的错觉。


    “想不到,您对付小动物也有一套。”姜姒对此一无所知,还在小声嘟哝着。


    “宫里除了人,就是野猫,见得多了,自然知道如何与它们相处。”


    “宫里有很多野猫吗?”


    “富贵盈余,岂能无猫?”


    姜姒一想也是,天底下谁家也没有皇宫里的伙食好,像猫这样的食肉动物会聚齐在宫中也不足为奇。


    “它不喜欢我,是不是因为我最穷?”


    这个?穷,当然是相比慕容梵和方?宁玉。


    三人之中,她最穷。


    “不是。”慕容梵看着她,眼底无风。“你身?上?的气味,它不喜欢。”


    她蓦地想起,昨晚上?没有沐浴,她虽然擦拭过,但那种气味应该还有残余。


    “都说?狗鼻子?灵,想不到猫鼻子?也灵。”


    “你鼻子?也灵。”


    “……”


    方?宁玉一直在看他们,越发觉得不安。


    “姜姑娘,你行不行?”


    “快了,你别急,我很快就好。”姜姒回答着,低着嗓子?问慕容梵,“那我现在怎么?办?”


    慕容梵抚摸了石头两下,这才把它交到她手上?。说?来更是奇怪,这一次石头不哈她了,乖乖地任由她抱着。


    她抱着石头,与方?宁玉汇合。


    方?宁玉皱着眉从她手中把石头接过,隐晦地看了慕容梵一眼。两人走远了一些后,她小声道:“那公公着二等宫人服,应是有些体?面的奴才。但是宫里的人心污秽,哪怕是瞧着再面善的人,也不能全然相信。越是手头有些小权利的奴才,越是容易起歪心思?。”


    “……”


    这是什么?意思??


    她回头望去,已不见慕容梵的身?影。


    听方?宁玉话里的意思?,难道是看出了什么??


    “我还以为你聪慧无比,一点就通。”方?宁玉靠近一些,“那些奴才虽然身?体?残缺,但亦有人心不死。你日日照镜子?,当知自己容貌如何,千万莫招了那些人的眼,引来那些肮脏的觊觎。”


    慕容梵觊觎她?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姜姒有些哭笑不得,那个?人可是堂堂芳业王啊,哪怕是改头换面,应该不至于就变成了猥琐之人,更不可能对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方?宁玉一定是误会了!


    但是这误会又不能解释,何况方?宁玉也是为她好。


    “多谢提醒,我记下了。”


    “你记住就好,以后万不能和那些人走近。”


    方?宁玉点拨了她,便不再说?什么?。


    宫闱之深,龌龊之多,还是少脏了耳朵的好。


    一路上?她仔细回想自己和慕容梵刚才的事,怎么?想也想不出是哪一点让方?宁玉觉得慕容梵会觊觎她。但即使慕容梵没有以真面目示人,她也不想让别人误会他是一个?心思?龌龊之人。


    “刚才那位公公,我瞧着不像是坏人。”


    “……”


    方?宁玉冷淡的目光复杂起来,那个?公公表面上?看起来确实没什么?不对,可是那眼神……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以后离他远一些。”


    “……好。”


    这句知人知面不知心,倒是说?到了姜姒的心坎上?。她已经完全不敢去猜慕容梵想让她做什么?,更不敢挑明。


    两人回到住处,方?宁玉推门之后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蹲下仔细地观察着入门处的地板。地板上?有一层极薄的灰,若不是这个?角度根本看不见。


    进去之后,姜姒先看了一眼床头的柜子?,只?见柜子?之上?有一根极细小的猫毛,如浮尘一般没有变动位置。


    与此同时,方?宁玉朝她看过来。


    她弯了弯眉眼,微微一笑。


    方?宁玉也笑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有人来访。


    当姜姽的声音传来时,姜姒眼底泛起一抹玩味。


    这个?女主啊,莫不是来显摆的?


    姜姽一进来,那满脸的担忧之色看得姜姒心下直摇头。


    已然撕破了脸,何必还要装?


    “五妹妹,你今日实在是不该。若是忍忍,再坚持一会,也不至于得一个?下等。一旦有三次下等,你就要归家,你真的愿意吗?”


    姜姒“嗯”了一声,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姜姽环顾她们的房间,目光落在那四脚炭盆之上?。


    这样的炭盆每个?房间里都有,但是她房间里的炭火此时已熄,所有的用度都要紧着夜里。饶是如此,夜里的炭火也远不如眼前的这个?旺。


    她按捺着心里的嫉妒,反而越发苦口婆心。“五妹妹,你莫要再任性?了,且不说?丢脸与否,你真的甘心吗?方?姑娘与你同室而居,她可是上?等,你得个?下等,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方?宁玉正?在看书,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仿佛视她为空气。她又上?前几步,刚好到了圆桌旁,拂了一下自己的袖子?。


    “五妹妹,你若是不嫌弃,我教你吧。”


    “不必了。”姜姒觉得甚是腻烦,实在不想再配合她表演什么?好姐姐的戏码。


    “五妹妹……”


    “四姐姐,我乏了。”


    姜姽叹了一口气,看上?去又失望又无奈,“既然如此,那你自己私下练一练。若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向方?姑娘请教。你们一个?房间里住着,可不能再一个?上?等一个?下等了,你无论如何惫懒,也该得个?中等。”


    她一走,姜姒就到了桌边。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方?宁玉也过来了。


    两人的视线都在一处,那便是圆桌之上?的茶具。茶具一看就是方?宁玉的东西?,白玉般的薄胎茶杯,凑近一看杯沿上?有一星点细小的粉末。


    “我原本不愿意掺和任何的是非之中,无奈事事不如人愿,这才一步步走到今天。”


    “我知道你不愿嫁福王世子?,更不愿意嫁人,你是不是想着集齐三次下等,到时候顺利归家?”


    “这是我的打算。”


    方?宁玉想了想,道:“有些事,或许并?非你我所能掌控。”


    姜姒苦笑一声,“我知道。”


    过了一会儿,她长吁一口气,问方?宁玉,“你为何也会怀疑?”


    她深谙姜姽的本性?,但方?宁玉不应该知道。


    方?宁玉淡淡地道:“那日在侯府,我看到你换汤了。后来我听人说?她起了风疹,我便有所怀疑。”


    原来是这样。


    “那你为什么?不怀疑是我想害她?”


    方?宁玉摇了摇头,她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当初我三哥去侯府原本是相看她的,她却落了水,而你也在。若是我猜得不错,其?中必然有隐情。”


    “那你更应该怀疑是我害她?”


    “不是你。”方?宁玉回答得十分肯定,“你曾当众指责福王世子?轻薄于你,并?在芳业王询问你时亲口说?过不愿嫁福王世子?。你若真是攀附权贵之人,行事便不会如此。所以我猜,她想嫁福王世子?,不愿与我三哥相看,原本想算计你,不想被你识破。你来了一个?将计就计,所以落水的人就成了她。


    若是我这次出了事,所有人都会以为是你做的。一来你与我同住一屋,二来你还有合理的理由,那便是我得了上?等,而你是下等,嫉妒二字就是最好的解释。”


    不得不说?,她猜到了事情的全部真相。


    姜姒沉默了。


    这一切都是姜姽的算计。


    纵然没有一次成功,但却让人如鲠在喉。


    “一笔写不出两个?姜字,这就是最为难的地方?。”


    “那你打算怎么?做?”


    姜姒望着靠在炭火旁呼呼大睡的那一团橘色,道:“有人跟我说?过,主动害人是罪孽,只?能顺势而为。”


    慕容梵说?过的话,她都记得。


    她多么?希望对方?之于她,永远都是亦师亦友,不掺杂任何的算计。她只?要想到世上?有这么?一个?人,便觉得温暖。


    但是……


    或许是她太天真了。


    而今她才知道,世间或许根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所有的赠予的后面,或许都早已标清楚了代价,只?不过当时不知而已。


    那么?她的代价,会是什么?呢?


    ……


    夜里飘起了雪,雪积一尺有余。


    天刚蒙蒙亮,她们被嘈杂之声吵醒。


    掀开帘子?往外看,尚不能清楚视物,只?看到几点火把,隐约还能听到什么?“这么?冷的天,难怪会冻死人”的话。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起床。


    她们穿好了衣服,一起朝着人声最多的地方?而去。远远看到不少的人围着,有秀女有宫女还有太监嬷嬷。


    “怎么?会这样?昨天还好好的人,为什么就这么?死了?”


    “那间屋子?是不是风水不好,李姑娘夜里发了癔症,开窗把自己冻病了。这张姑娘居然半夜独自出门,还被冻死在这里……”


    听到这些议论声,姜姒终于知道死者?是谁。


    同屋而住的两人,一个?冻病了,另一个?冻死了。这样的事情说?出去,难怪会有人觉得是那间屋子?的风水不好。


    祥秀苑这样的地方?,以前不知住过多少秀女,繁华之下尸骨累累,自然也不知有多少秀女有来无回。


    “你们怕是没听说?吧,那屋子?以前就死过人……我听一个?嬷嬷说?,先帝时选秀四次,那屋子?次次都死人,除了那间屋子?,还有一间屋子?也邪门……”


    那人说?这话时,目光看向姜姒和方?宁玉。


    所以这另一间邪门的屋子?,就是她们住的那间。


    这时又有不少秀女赶到,其?中就有姜姽。姜姽在看到她们之后,眼神明显有一瞬间的变化,一半是不敢置信,一半是失望。


    她望过来时,姜姒也看了过去。两人的视线在冷气中相遇,一个?比一个?隐晦,却又一个?比一个?心知肚明。


    “这张姑娘是不是中邪了,好端端的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还冻死在外头……”


    “肯定是中邪,若不然为何不回屋?为何不喊人?”


    众人议论纷纷,直到京武卫的人来办案。


    为首的是沈溯,其?后跟着好几个?人,有两人姜姒都熟悉。一个?是她二哥姜烜,另一个?就是慕容晟。两人齐齐看向她,在看到她没事之后,似乎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她朝姜烜轻轻点头,暗示自己一切都好。


    姜烜甫一听到祥秀苑出了命案时,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他一路胡思?乱想,此时看到自己的妹妹毫发无伤,这才彻底放心。


    慕容晟一进来,目光就一直在姜姒身?上?。而有一个?人,自他出现后,眼神就没有离开过,从期待到怨恨。


    姜姽掐着掌心,执念越发如野草疯长。


    当慕容晟不经意接触到她的目光时,骇得不轻。


    为了掩盖住自己内心的惊骇,慕容梵没话找话,“姜六郎,你说?死者?真是中了邪吗?”


    “你别离我太近。”姜烜往旁边移了两步,“我家玉哥儿可看着呢。”


    他们之间的小动作,姜姒尽收眼底。


    她垂下眼眸,装作没看到的样子?。


    这里不是荒郊野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人会被活活冻死。此案的疑点也是所有人议论的那两点,一是张姑娘为何半夜出门,二是张姑娘为何直到被冻死都不喊人。


    死者?很快被抬走,也很快被验了尸。


    验尸的结果证明,此事是人为。


    张姑娘生前为何独自出门的原因暂时不知,但她之所以没有喊人的原因却很简单,那就是她死前已被人打晕,她的后脑勺处有明显被人敲击过的痕迹。


    姜姒依稀记得她的模样,清清秀秀的姑娘,看上?去像是很怯懦的样子?,说?话的声音也是细声细气。


    那样一个?鲜活的人,哪成想一夜过后,竟成了冰冷的尸体?。这锦绣堆之下,到底还会有多少生命被埋葬。


    天已亮,却照不亮人心。


    出了这样的命案,祥秀苑里人人都有嫌疑。很快所有人被召齐问话,除了秀女们,还有那些宫女太监和嬷嬷。


    姜姒朝那些人看去,慕容梵也在其?中。他卑微地躬着身?体?,一如其?他人那般。但哪怕如此,他的身?量依然有种鹤立鸡群之感。


    有些人生来不同,哪怕隐入凡尘也能一眼辨之。


    沈溯大马金刀地坐着,气势十分吓人,与之前所见判若两人。他开始盘问,问题基本一样,那便是昨晚上?干什么?,可有人为自己作证。


    晚上?能干什么?呢?


    那当然是睡觉。


    原本姜姒以为大家的回答应该都是这样,没想到竟然是五花八门,有人说?自己看书,有人说?自己练习礼仪,有人说?自己研习琴谱,还有人说?自己抄写佛经。


    一屋住两人,大多都能彼此为证。


    她大为震惊,暗道这些人大半夜的不睡觉,这么?卷的吗?


    须臾,她便明白这些人为何会如此。


    不管她们是不是真的读书练习,这么?说?的好处都是为了彰显自己的风雅才情。毕竟无论是沈溯还是慕容晟,皆是她们的目标之一。若不能入太子?和二皇子?的眼,沈溯和慕容晟这两位皇室子?弟也是极好的选择。


    轮到她时,她明显感觉沈溯坐正?了一些。


    她没什么?可说?的,道:“我早早就睡下了,一宿无梦。”


    “我可以为她作证。”方?宁玉说?,“我看书到子?时一刻,她确实睡得极沉。”


    有人目露轻蔑之色,小声讽刺,“姜五姑娘得了下等,还睡得着,可真是心大啊。”


    这声音很小,但习武之人耳力都好,不仅沈溯听得见,姜烜也听得见。姜烜可不觉得下等不好,他还盼着自己的妹妹多得几个?下等,好早日归家。


    而沈溯则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沈大人。”姜姽在一片诡异的安静中上?前,“我等皆是入选秀女,人人都是读过四书五经,通晓道理之人,应是无人会做出谋害他人性?命之事。”


    她的话,得到一众秀女的认同。


    所有人七嘴八舌起来,一个?比一个?激动。


    沈溯眯着眼,问:“那你认为,害死张姑娘的人是谁?”


    姜姽看向那些宫人,道:“张姑娘半夜出门,而无人发现,此事必有蹊跷,应是有人诱之。而她被人敲晕,想来是遭了算计。便真是有人想害她,想来也有帮手,或许是有人与人串通,也或许是有人被授意。”


    这时有人惊呼一声,“我…我昨天好像看到姜五姑娘和一个?太监说?话……”


    所有人朝姜姒看过来,目光各异。


    姜姒:“……”


    果然是恨她入骨的人,这都能往她身?上?引。


    姜烜已露出愤怒之色,但碍于自己的身?份不能发作。他狠狠地瞪着那人,眼刀子?一刀接着一刀。


    慕容晟也皱着眉,却是在看姜姽。


    姜姽一脸的震惊,问姜姒,“五妹妹,你…你怎么?能和太监私下往来?”


    “四姐姐真是聪明,一听有人说?我和太监说?话,便断定我和太监私下往来,你这样的好姐姐,简直是世间难寻。”


    众人闻言,不少人眼神微妙。


    她又道:“沈大人,昨天我确实和贾公公说?过话。只?因为我们屋子?里养的猫跑了出来,恰好被贾公公捡到,所以才说?了几句话。”


    方?宁玉冷着脸,问那人,“你既然看到她和贾公公说?话,那你怎么?没看到我也在?”


    “方?姑娘也在啊?”姜姽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我五妹妹昨晚早早就睡了,方?姑娘可以为她作证,那有谁能为方?姑娘作证呢?”


    这条毒蛇,如今是逮谁咬谁了吗?


    姜姒朝方?宁玉摇头,示意她别再为自己说?话。


    方?宁玉也对她摇头,意思?是不用担心。


    “对啊。”有人附和,“方?姑娘不是说?她也在,说?不定她和那贾公公……”


    “肃静!”沈溯厉目一扫,“贾公公可在?”


    他话音一落,慕容梵缓步上?前。


    “你就是贾公公,你在哪里当差?”


    一连两问,却迟迟没有听到慕容梵的回答。


    他眼神凝视着,越看越觉得这人可疑。


    宫里的太监无数,他不知见过多少,而眼前这位相貌虽然不显,但却有种说?不出来的从容不迫。便是陛下跟前的常公公,也没有如此的气度。


    “还不快说?!”


    “奴才是园子?里的杂役管事。”慕容梵说?着,并?没有抬头。


    “贾公公,你昨晚在何处?可有人证?”


    “奴才一早就睡下了。”


    姜姒:“……”


    这么?听着,他们怎么?像是串通好的!


    果然,有人也发现了这一点,嘲弄出声,“你们听听,姜五姑娘一早就睡下了,他也一早就睡下了,还真是巧得很。”


    沈溯:“……”


    一个?太监还敢和他小舅抢人!


    他刚想说?什么?,只?见慕容梵揣在衣袖里的手轻微地动作着,一串佛珠若隐若现。


    第 47 章


    那串佛珠之中?, 有一颗极为显眼。哪怕是离得不算近,哪怕仅是一瞥,他也能将那颗天眼石认出来。


    那颗天眼石浑然天成, 色如霞光碧晕红影, 灵似复瞳万象横生?, 莫说是雍京城内,便?是放眼整个大殷,也找不出第二颗。


    分明是长相迥异之人, 但他此时已感觉到熟悉的气场。


    他瞬间坐得笔直, 意外又?不意外。


    谁让姜五姑娘在这?里呢。


    看来小舅是真的在乎姜五姑娘, 为了姜五姑娘不惜易容成一个下人, 也不知姜五姑娘有没有认出小舅,知不知道小舅的心思?


    思及此, 他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这?样的机会难得, 也很新鲜, 他不知死活地想着, 自?己必须得好?好?把握。


    他不怕死地问道:“贾公公, 你可有人证?”


    “奴才?一宿无梦,并无人证。”


    哦豁。


    小舅也说一夜无梦。


    他们之间肯定有什么!


    “大人,他们连说辞都一样, 肯定是着不可告人的关系!”先前那位姑娘嚷嚷着,一脸的兴奋,仿佛逮到了别人见不得人的把柄。


    沈溯也很兴奋,面上不敢显露半分。


    他在心里赞叹那姑娘眼睛毒,说出来的话却是极其严肃, “入夜之后,世人皆会休息, 本官亦是如此,何来巧合一说?”


    那位姑娘自?知说错了话,低头不作声。


    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除了姜姒。


    姜姒明显感觉到沈溯前后态度的转变,下意识朝沈溯看去?。好?巧不巧,沈溯的目光刚好?望了过来。


    不用再问,她便?知道自?己这?位郡王已经认出了自?己的舅舅。


    既然如此,那慕容梵便?不会被为难。


    但在旁人眼中?,慕容梵不过一个小人物,有心之人还想利用这?小人物,将劲敌拉下水,或者是彻底除去?。


    先前那位说看到他们说话的姑娘小声道:“大人,这?位公公无人作证,方?姑娘也无人作证,确实是有些可疑。”


    沈溯表情玩味,与他小舅有疑之人可不是方?姑娘,而?是方?姑娘旁边的那位。


    “方?姑娘,你仔细想想,可什么能证明你昨晚未曾外出?”


    方?宁玉抬着下巴,神?情一如既往的高冷,“沈大人这?话问得极其的可笑,看书睡觉,皆是我行我素之事,如何证明?”


    沈溯:“……”


    他想起他娘说的话,什么阖京上下,也就看方?家这?位姑娘顺眼。看上去?不怎么言语,也不太合群,但心思澄明聪慧至极。


    可在他看来,这?位方?姑娘极其不知变通,连他话里的暗示都听不懂,枉费才?女之名,更谈不上聪慧至极。


    “方?姑娘,你再好?好?想想!”


    “我看书时浑然忘我,不知身外之事。我睡着时,更是入梦境之界,不理世事纷扰。我实在是想不出该如何证明自?己在看书睡觉。沈大人若是因此而?问罪于我,岂不贻笑大方?!”


    沈溯:“……”


    这?个书呆子!


    简直是榆木脑袋,死犟个什么劲,你胡扯个什么理由都行啊!


    “既然方?姑娘说不出人证,也不愿为自?己辩驳,那本官……”


    “回大人的话,方?姑娘所言不无道理,我可以证明她一旦看起书来,天塌下来或许都听不见。”姜姒隐约明白?了沈溯的意图,忙替方?宁玉辩解。“大人,张姑娘死得蹊跷,当务之急是赶紧查明真相,而?不是纠结一些无谓之事。”


    沈溯闻言,对她的反应很满意。


    不愧是他小舅看上的姑娘,这?份聪慧机灵劲,便?已胜过许多人。


    不像某个书呆子……


    他隐晦地睨了方?宁玉一眼,有些怒其不争。


    刚想着顺着这?坡下去?,没想到又?有人站出来。那姑娘上到前面来,努力展现着最好?的姿态,盈盈地朝他行礼。


    行过礼后,自?我介绍,“我叫左元音,家父姓左,在户部?任侍郎一职。”


    介绍完自?己后,她看向姜姒,“姜姒,你少?说两句吧。沈大人心中?自?有数,办案之事岂容你置喙?”


    有人下意识看向姜姽,“姜五姑娘的闺名听起来怎么像是在叫你?”


    姜姽掐紧掌心。


    或许正是因为她们的名字像,所以才?会相冲。


    “我五妹妹叫姜姒,我在家中?行四,也有人叫我姜四,说起来我们的名字确实很像,也很容易让人误会,有时会让人分不清。”


    若非她们相冲,她又?怎么会事事受制。


    “那你挺倒霉的,明明你是先出生?的那一个,姜四姑娘就是你。谁知突然冒出来一个同名的堂妹,着实让人恼火。”说话的人不怕事大,恨不得添柴加薪。


    不少?人听到这?里,忽然明白?为何她们堂姐妹之间看上去?并不和睦,想来和这?个原因脱不了干系。


    而?姜姽伤感无奈的表情,更是佐证这?一点。


    “一家子姐妹,这?也没什么好?计较的。我是无所谓,毕竟我是先出生?的那一个,但我五妹妹应是心有芥蒂。”


    “四姐姐自?知我心有芥蒂?”姜姒问她。


    她大度一笑,“五妹妹,是我说错话了。你最是懂事乖巧,哪能因为一个名字而?计较。你放心,我会告诉所有人,千万莫要叫错了你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父母所取,源自?前朝名将凤姒。听说凤姒虽为女儿身,却巾帼不让须眉,有力拔山河之气,战功赫赫身强体实,享年一百零三岁。我父母盼我身体康健,愿我长命百岁,这?才?以姒字为我名。”


    这?是姜姒从原主记忆中?得知的信息。


    她的名字饱含父母的期许,哪怕是读音再相同,也不可能和别人的名字一样。


    “但是你们的名字听起来就是很像。”左元音好?不容易冒头,生?怕自?己的风头被抢,当下不合时宜地说道:“哪怕意思不一样,也很容易让人弄错,只怕是你们自?己都会弄错。”


    姜姒深深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她有些心虚,同时又?觉得没什么好?心虚的。


    她们这?些秀女,若不是为了自?己前程和富贵,又?为何要争来抢去?。她自?知身份尚可,却也没有到占据枝头的地步。


    太子和二皇子的正妃头衔她抢不过,她只能退而?求其次,不管是沈溯还是慕容晟,对她而?言都是极好?的选择。相比慕容晟来说,沈溯更胜一筹。


    所以她努力表现在,就是想给沈溯留一个好?印象。


    “姜姒,我是为你好?。”


    姜姒点头,“多谢提醒。”


    她态度诚恳,语气真挚,反倒让左元音不自?在起来。


    好?好?的审问现场,画风不知歪去?了哪里,身为主事者的沈溯倒是有心看热闹,但又?不能光看热闹。


    他轻咳一声,道:“行了,本官心中?已有数,你们都退下吧。”


    然后他一指慕容梵,“你留下来。”


    姜姒闻言,下意识朝慕容梵看去?。


    慕容梵也在看她,微不可见地朝她点了点头。


    沈溯一直密切关注着他们,自?是将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看得清清楚楚。当下心里那叫一个激动,暗道原来姜五姑娘知道小舅的身份。


    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内情,挥手让手下的人也全退出去?,包括姜烜和慕容晟。


    众人散尽,慕容梵卑躬的身体慢慢挺直。


    尽管面容不同,那通身的气势不减。


    “小舅?”沈溯小声唤着,人也到了跟前,“您…您怎么扮成这?副模样?那姜五姑娘是不是早就知道是你?”


    慕容梵“嗯”了一声。


    沈溯越发兴奋起来,“您这?么做,是不是都是为了她?”


    这?次慕容梵没有回答他,而?是说起案子一事。“此事与慕容启有关,李宏是他的人。那张姑娘作恶在先,也不算死得冤枉。”


    慕容启就是当朝二皇子。


    “我知道了。”


    沈溯一点就透,这?案子该如何处理已经有数。


    他更关心的是自?己小舅的终身大事,“您是不是想等姜五姑娘进?宫之后,再向陛下请旨赐婚?我是不是很快就有小舅母了?”


    慕容梵没有回答,目光望向外面。


    一片银装素裹之中?,那抹桃色如一缕春意。


    积雪处处,压弯了树枝,覆盖着地面,也掩盖了所有的不堪。


    姜姒站在姜烜身后,听着姜烜在质问姜姽,“四妹妹,你方?才?为何那样?”


    姜姽的目光越过他们,看向他们后面的慕容晟,淡雅脱俗的面庞上既有哀怨之色,亦有几许愤恨。


    “六哥,我哪样了?”


    “你…你怎么能那般曲解玉哥儿,你可知你的话有多恶毒!”


    “我恶毒?”姜姽冷笑起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说我?你怎么不问问她,她都做了什么?”


    “那你倒是说说看,我都做了什么?”姜姒凉凉地看着她,目光比这?满目的积雪还要冷上三分。


    “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姜姽的眼神?,又?看向慕容晟。


    慕容晟离得不远,自?然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楚。


    当姜姒也回头看他时,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过来,“姜姽,以前的事是我不对,你要怪就怪我以前心性不定,没能对你有始有终。”


    姜姽听到这?话,彻底崩溃。


    她要的不是道歉!


    “世子爷,你一句心性不定,我就要承受所有的不公平吗?曾经我从未有过奢望,我恪守着自?己的本分,努力做一个懂事听话的庶女。是你!是你来招惹我,让我以为自?己可以离经叛道。我把自?己保守的心一点点打开,准备接受你带来的一切,可是你呢?你反而?转过身去?,抛弃了我!”


    “姜姽,对不起。”慕容晟终于明白?姜姒说过的话,真切感受到了姜姽心里的恨。


    他后悔了。


    如果重来一次,他一定不会招惹姜姽。


    姜姽不仅看清楚他眼底的后悔,还看见了他神?情中?的闪躲,越发觉得怨恨。


    “你曾说我是全京城最温婉最让人怜惜的姑娘,你告诉我,我值得被人小心呵护,你还说你愿意当那个人。而?今,你跟我说对不起……”


    “姜姽……”


    姜姽一点点地往后退,神?情也在发生?着变化?,从幽怨哀伤,再到面无表情,如同一条蛇慢慢地褪去?着旧皮,换上全新的皮肤。


    既有她姜四,为何要有一个姜姒?


    她要的是以后姜家只有她姜四!


    当她走?远之后,慕容晟喃喃着:“难道真的过不去?了吗?”


    姜姒心说,当然过不去?!


    除非你死我活。


    姜烜狠狠地瞪着慕容晟,“你这?个害人精,都怪你!若不是你朝三暮四,我四妹妹就不会变成那样,更不可能害我家玉哥儿……”


    “我……”慕容晟内疚着,羞愧着,突然看到沈溯和慕容梵出来,下意识开口道:“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我已经知道错了。眼下的事才?最紧要,姜五,那贾公公看着不是什么好?人,一个太监装腔作势,看上去?人五人六的,你以后离他远点。”


    这?话姜烜赞同。


    反正他说不上来,总得那太监有些不太对劲。


    若不是故意,为何和他家玉哥儿说一模一样的话?


    “玉哥儿,你以后别和他说话。”


    姜姒:“……”


    慕容晟见姜烜赞同自?己,越发来劲,“姜五,这?次的事指不定和那太监脱不了干系,谁知道他存了什么样的心思?说不准是他心怀龌龊害死了张姑娘,若是他对你也有那样的想法,那他……呜呜……”


    他话还没说完,已被疾步过来的沈溯捂住了嘴。


    沈溯咬着牙,“身为京武卫中?人,岂能无凭无据而?妄断案子,我看你小子是活得不耐烦了!”


    这?个臭小子,居然敢说小舅有龌龊心思,当真是嫌自?己的命太长。


    慕容晟被捂着嘴,只能发出“呜呜”声。


    而?慕容梵,正从容不迫地从他们身边经过。


    那幽沉的目光,从姜姒脸上掠过,如贪婪的蛇在盯着美味可口的猎物,伸着长长的信子。


    姜姒对上他的眼神?,不知为何心尖颤了颤。


    ……


    出了这?样的案子,史嬷嬷宣布停课一天。


    姜姒以为既然不用上课,那么今天就是无所事事的一天,然而?她低估了其他人的卷。


    当宋玉婉提议趁此时机举办一个雅谈会时,众女无一不是积极响应,还得到了那些嬷嬷们的力挺。


    所谓的雅谈会,就是聚在一起弹琴吟诗,极尽风雅之事。


    秀女们集聚花厅,花厅内四角都摆着炭盆,炭盆里皆是炭火旺盛,一进?去?顿觉阳春之感,说不出的温暖舒适。


    一应瓜果点心果脯茶水,样样精致。所有人谈笑晏晏,称赞着宋玉婉的用心,对这?次雅谈会充满了期待。


    她们三三两两地说着话,往来皆是兴致盎然,没有人再提起之前发生?的事,仿佛张姑娘的死不过是转瞬即逝的风,风一过便?无痕迹。


    姜姒听着这?些欢声笑语,只觉得无比的讽刺。


    众女的中?心,是宋玉婉。宋玉婉身边的几位姑娘中?,赫然就有姜姽。姜姽大方?得体地应对着其他人,极尽书香之气。


    雅谈会以宋玉婉的发言开始,大意是相聚便?是缘,让大家不要拘束,尽情畅所欲言展露自?己的才?华。


    姜姽的琴是第?一个表演节目,由宋玉婉力荐。


    琴声很快回荡在花厅之中?,优美而?动听。


    琴声停止后,响起阵阵夸奖声。


    “姜四姑娘这?琴技,还真是不错。”


    “那日在王府定然是失了手,若不然必能艳惊四座。”


    姜姽听到这?样的议论声,无比的满意。她朝姜姒这?边看来,那眉宇间的骄傲之色尽现,仿佛在告诉姜姒莫要不自?量力。


    姜姒无所谓,一脸的平淡。


    以琴开场之后,接下来是斗诗。


    这?样的风雅之事她参与不了,但方?宁玉身为雍京第?一才?女,看上去?也没有参加的打算,她不由问道:“你不参加吗?”


    方?宁玉摇头,“诗词会知己,我今日没有兴致。”


    言之下意,这?里没有她的知己。


    她们坐在最角落里,再加上一个凑过来的叶有梅。这?个位置的不远处刚好?有一个炭盆,倒是舒适之地。


    炭盆里的炭火暖烘烘的,烘得姜姒好?想睡一觉。


    “姜五姑娘昨夜不是早早睡了,怎么还要睡?”不知哪里传来的嘲弄声,伴随着其他人的笑声。


    姜姒半垂着眸皮,一副懒散的模样,“这?位姑娘问得极好?,倒叫人不好?回答。这?睡了又?睡的难道不应该吗?正如你昨日吃了,难道今日就不用吃了吗?”


    方?宁玉闻言,冷淡的眉眼间隐有一丝笑意。


    叶有梅更夸张,直接打了一个哈欠,还伸了一个懒腰。“还别说,这?人哪,不可一日无睡,也不可一日无食,你们作的那些诗啊词,听起来无比动听,直叫人昏昏欲睡。”


    她应是不受约束且随意惯了的人。先前许是没找到同伴,只能装模作样。如今与姜姒一起,似是完全放飞。


    宋玉婉见之,不悦地皱眉。


    “叶姑娘,女子当静娴,你还是应当注意些。”


    “这?些静啊娴的,你们做得好?就行了。我反正无心争什么,这?样岂不更好??”


    话是这?么说,理也是这?么个理,许多人巴不得她无心相争,但谁也不会说出来,更不会表现出来。


    甚至,还得义正言辞地反驳一番。


    “叶姑娘,请慎言。我等有幸入选,一是皇恩浩荡,二是代表家族,原也不是来争什么抢什么的。”


    叶有梅听到宋玉婉这?话,笑出声来。


    “宋姑娘这?话说得在理,你确实是不需要争什么抢什么。”


    一众秀女中?,就数宋玉婉和方?宁玉的出身最高。庆国公府和显国公府一样,都是大殷开国之初受封的爵位,一直延续世袭至今。


    她们二人一个号称雍京第?一美人,另一个则是第?一才?女,早已被人视为太子妃和二皇子的人选。不少?人暗自?猜测她们俩最后谁为太子妃,谁又?为二皇子妃。


    宋玉婉眉心越发皱着,不赞同地道:“叶姑娘不愧是将门之后,言行确实与众不同。”


    她身边的一位姑娘应是看不惯叶有梅的态度,语带讥讽地说:“这?叶姑娘确实和别人不一样,我瞧着叶姑娘不喜诗词,反倒喜欢舞枪弄棍,难怪与姜五姑娘投缘。


    听说姜五姑娘以前长在京外,常往来市井之中?,学得一手好?戏法。那日在福王府,许多人都见识过。既然叶姑娘不耐烦听我们谈论词诗,何不让姜五姑娘露上一手解解闷。”


    这?番话不仅贬低了叶有梅和姜姒,还有挑拨之意。


    姜姒一脸懵懂地朝那位姑娘看去?,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我与叶姑娘是有些投缘,叶姑娘若是想看变戏法,我私下变给她看便?是。”


    “五妹妹,你误会白?姑娘了。白?姑娘不是非要你耍个戏法,而?是觉得你们都觉得无趣,何不参与一二?”姜姽说道。


    “四姐姐最聪慧,什么话到了四姐姐的耳朵里,必然会有不一样的解释。先前好?像也是这?位白?姑娘说看到我和贾公公说话,四姐姐你便?断定我和贾公公私下往来。这?回白?姑娘非要我露一手,分明是见不得我们自?在,你却说她是怕我们无趣。可你根本没有问过我们,又?怎知我们是如何想的?”


    叶有梅点头,“正是这?个理,我都说了,听你们谈论诗词很是动听,我半点也不觉得无趣,姜五姑娘,你呢?”


    “我也觉得有意思极了。”


    姜姽不是想在人前摆出好?姐姐的姿态来恶心她吗?


    她还就不想依了。


    众人一时都无话,气氛有些尴尬。


    宋玉婉是主事人,自?然是不能见自?己的场子冷场,遂道:“姜五姑娘,你四姐姐也是一番好?意。那日福王府设宴,我正在京外陪我祖母礼佛,无缘得见你的戏法。听说十分有趣,不知姜五姑娘可否让我开个眼界?”


    所有人都等着看好?戏,神?色不一地看向姜姒。


    姜姒还是一副不知事的模样,不加思索地点头,“好?啊。”


    众人:“……”


    姜姽的脸阴晴不定着,仿佛被人打了一耳光。


    姜姒已经站起来,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素色无任何绣花的帕子,前前后后地展示了一遍,还故意在那白?姑娘面前晃了一下。然后她一通故弄玄虚,当她再一次抖开帕子时,只见帕子上赫然有四个字:心想事成。


    “雕虫小技而?已,献丑了,在这?里我祝在场所有人都能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心想事成几个字,适用于所有人,在一众秀女听来极其的贴合心意,已有不少?人对姜姒转变了态度。


    “这?位姜五姑娘,还挺有意思。”


    “她祝我们所有人心想事成,还真是有心了。”


    姜姒确实有心,有些事有备无患,迟早都能派上用场,比如说今日。


    宋玉婉或许不喜她出了风头,但对她的彩头很满意。“谢姜五姑娘吉言,我也借这?吉言一用,祝各位都能心想事成。”


    一时之间,欢呼声更高,气氛到达巅峰。


    姜姒极有眼色地坐下,将主场交给了宋玉婉。宋玉婉借着这?股欢乐的气氛,主动给众人弹琴一首,引得无数夸赞之声。


    雅谈会在欢乐声中?落下帷幕,所有人都乘兴而?去?,但不包括姜姽。姜姽的目光紧随着姜姒,隐晦不明。哪怕是走?得远了,姜姒还能感觉得到。


    “她怕是更恨你了。”方?宁玉小声说。“以后你要更加小心些。”


    “我知道。”姜姒抬头望了望阴沉渐黑的天色,“我们之间,迟早会有一个了断。”


    第 48 章


    秀女们散去的方向, 不时有谈笑声传来,但亦有不和谐的声音。


    “说来也?是奇怪,我怎么瞧着姜家两姐妹不太和的样子, 可行事却又一般无?二。姜四姑娘攀上了宋姑娘, 姜五姑娘和方姑娘走得近, 实在是令人羡慕。”


    说这话的人是左元音,嗓门之大,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她语气中全是不服气, 以及明?显的嫉妒。今日姜姽因着宋玉婉的抬举, 而展露了琴技, 一开?始就出?了风头?。


    原本她进祥秀苑之前就有所准备, 还借着斗诗一鸣惊人?,谁成想她准备的诗词还没来得及说出?来, 接下来的风头?就被姜姒抢了。


    “今日这?雅谈会?, 她们姐妹俩出?尽了风头?, 还说什么不和。莫不是故意为之, 耍着我们玩的吧。”


    她大声说着, 望着姜姒的方向。


    姜姒和方宁玉都没有走远,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方宁玉低着声音,示意姜姒莫要理会?。“这?明?里暗里的不知多?少眼睛, 我们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指不定全被人?记了下来。”


    这?一点,姜姒不难猜到。


    她没有嫁人?的打算,更不打算进宫,但是方宁玉呢?


    方宁玉是国公府的姑娘, 不仅出?身足够好,且自己本身的名声也?极佳, 又是选秀的热门人?物,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或者是太子妃,或者是二皇子妃。


    “方姑娘,你想进宫吗?”


    “这?不是我想就能成的,也?不是我不想便能作罢的。”方宁玉冷淡高傲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无?奈的表情。“纵然是我的父母,也?不能决定。”


    世家朝堂,京里京外,皆在天家掌控之中。贵人?们为了平衡局势,或者是达到什么关乎江山社稷的目的,往往会?以天下为棋,而所有人?都是棋子。


    她的话,姜姒听明?白了。


    两人?一路回屋子,期间再没有谈论这?个话题。


    从门口的灰,到柜子上?的毛发,都显示没有人?进出?去,但却留下一串串开?花一样的小?脚印,一直延伸至门外。


    很显然,石头?又溜出?去了。


    姜姒问:“要不要找一找?”


    方宁玉摇头?,“不用找了。我三哥说野猫关不住,它若是在外头?找不到吃的,自然就会?回来。”


    说完,她情绪有些低落。


    过?了一会?儿,她恢复如常。


    “我三哥真的很好,或许在世人?看?来他无?所事事,又没什么才能,但在我看?来,他不仅心地善良,还十?分的善解人?意。为人?从不计较,心胸宽广待人?以诚。谁要是嫁了他,必定会?过?得很舒心。”


    “这?话我信。”姜姒赞同道:“方三公子是我见过?最热爱生活之人?。”


    方宁玉闻言,眼睛亮了亮。


    ……


    翌日。


    礼仪课照旧。


    许是出?了命案的缘故,史嬷嬷的脸色比之前还有严肃,眼睛也?更锐利,看?上?去越发的不近人?情。


    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位提着药箱的太医在。


    她环顾所有人?,道:“太后娘娘仁慈,为怕有人?身体不适,特意安排了太医随同。这?位王太医医术高超,若是谁身体不舒服尽管说出?来。”


    说这?话时,她凌厉的目光落在姜姒身上?。


    姜姒心道,这?不会?是针对自己的吧?


    果然史嬷嬷接下来的话,破灭了她还想借口身体不适偷懒的可能性。


    “奴婢不管你们有什么理由,所有人?必须认认真真的学。昨日耽搁一天,今日务必补回来,若有一人?不会?,谁也?别想歇着。”


    这?真是……


    不学都不行啊。


    姜姒低着头?,心知今日躲不过?。既然如此,躲不过?就有躲不过?的法?子的。除了认真学,也?不能再做其它的。


    虽然很吃力,但她还是坚持了下来。


    到了下课之时,她出?乎意料地得了一下中等。事实上?是今日的评比,除了上?等就是中等,一个下等也?没有。


    上?等的人?不多?,大部分人?都是中等。


    左元音也?是中等,可想而知她有多?不满意。她不满意的不是自己的中等,而是姜姒和她一样是中等。


    “你倒是走运。”她哼哼着,不满地看?着姜姒。


    姜姒挺不想搭理她的,“嗯”了一声。


    她见姜姒这?个态度,越发来气。


    宋玉婉和方宁玉她比不过?,也?不会?去比,但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和一个庶子之女平起平坐,甚至还不如。


    “姜五,你也?就是一张脸能看?。”


    “我也?这?么觉得。”姜姒在等方宁玉。


    方宁玉和宋玉婉都被史嬷嬷留下说话,许是看?到姜姒还在等自己,方宁玉朝她摇了摇头?。她心领神会?,准备先走一步。


    左元音气得直跺脚,和她一前一后同了一段路后,两人?在岔道处分开?。


    没有碍眼的人?跟着,她便放慢了脚步,不徐不缓地欣赏着沿途的残雪。残雪一堆堆,一团团,或是遗留在枝头?假山间,或是在地上?散落斑驳着,尽管洁白如故,若仔细瞧去便会?发现?雪白之间,不知何时沾满了灰尘与枯草落叶。


    一如人?心。


    她走着走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左元音的声音。


    “姜五姑娘,你等一下!”


    与左元音一起的,还有好几位姑娘。


    左元音气喘吁吁,质问道:“我方才发现?我头?上?的宝石玉钗不知何时掉了,你有没有捡到?”


    “没有。”


    “不可能!”左元音一脸的气急败坏,“我之前与你同路,分开?之后也?没有碰到别人?。刚才我们一路找来,也?只看?到了你,你说你没有捡到,分明?是在撒谎!”


    她问随行的人?之一,“你可以帮我作证,我今日是不是戴了一支镶着红宝石的玉钗?你方才见到我时,玉钗是不是不在我头?上??”


    那人?点头?,“我可以作证,早上?我还夸了你的玉钗好看?,很多?人?都听到了。方才不止我一人?看?见了,她们也?都看?到了,那玉钗确实不在你头?上?。”


    “你听听,她们都能作证!”左元音咄咄地看?着姜姒,“姜五姑娘,大家相识一场,你也?不想闹得太难看?吧?东西?若是你捡了,你承认便是。我也?不是小?气之人?,大不了我把那玉钗送给你。我知道你一个庶子之女,必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眼皮子浅些也?是情有可原……”


    又有几人?闻讯而来,其中就有姜姽。


    姜姽急切地问:“五妹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若是捡了左姑娘的东西?,你还回去便是……”


    “四姐姐,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姜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一来就认定我捡了别人?的东西?不还,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有人?听出?端倪,眼神微妙。


    “姜四姑娘,你事情都没有弄清楚就认定是姜四姑娘的错,这?世上?居然有你这?样的姐姐,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叶有梅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站到了姜姒身后,其用意不言而喻。


    姜姒很感谢,对她笑了笑。


    她明?丽的脸上?全是信任,说:“我相信你,你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我的玉钗没找到是事实,这?一路上?就只有她,她说她没有捡到,谁信哪。”左元音嚷嚷着,一双眼睛不停地往姜姒身上?瞄。


    这?般架势,似是想搜身。


    姜姽道:“五妹妹,我知道你对我有误会?。但左姑娘丢了玉钗是事实,若真不是你捡了,你何不让她搜一搜?”


    “我让她搜?”姜姒都快气笑了,“你怎么知道她丢了玉钗是事实?谁亲眼看?到她丢了?谁知道是不是被她藏在哪里,故意在这?里恶心人?!”


    左元音闻言,眼神微闪。


    她一脸受辱的表情,但实则心虚不已。


    之前她一路上?越想越气,走着走着计上?心来,将自己头?上?的玉钗随手?扔进了一处草丛中,又自导了这?一出?。


    “你…你这?是诬蔑!”


    “你说我捡了你的玉钗,难道不是诬蔑吗?”姜姒冷冷地睨向姜姽,“方才左姑娘说我没见过?好东西?,四姐姐,你来告诉她,我手?里有没有好东西??”


    姜姽:“……五妹妹,眼下说的是玉钗的事,你扯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四姐姐不愿意说啊。”姜姒下巴一抬,装作得意的样子,“也?难怪,毕竟都是姜家未出?阁的姑娘,祖父却将那些东西?给了我,而不是给你,你自然是不愿意说的。”


    “姜五姑娘,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快说出?来听听。”叶有梅的话,等同于给姜姒递了梯子。


    姜姒心下感激,道:“我曾祖母出?身共州薛氏,她的外祖母是我朝第一位被册封的公主,封号柔安。那位老祖宗留下了一些东西?,由我曾祖母带入了姜家,而今我祖父将那些东西?给了我。”


    这?话一出?,一片倒吸凉气之声。


    柔安公主这?个名字,或许有些人?不知道,但当朝第一位被册封的公主这?句话,足以震惊在场所有人?。


    当然她们更震惊的是,老祖宗们传下来的好东西?,姜太傅没有留给嫡子长孙,反倒是给了一个庶子之女。


    “柔安公主?”叶有梅惊呼道:“我听说过?她!我听我祖母说过?,说她当年?出?嫁时戴了一顶举世无?双的凤冠,那凤冠有名,名为倾城,乃是我朝开?国皇帝所赐。”


    “倾城?”有人?喃喃,“这?名字我怎么没听过?,我只知道宫里有一顶凤冠,名叫倾国,如今在皇后娘娘手?中。”


    叶有梅好心为这?人?解惑,“当世有二冠,一冠倾一国,一冠倾一城,倾国代代传,倾城难再见。倾国向来由皇后传至太子妃,时有出?现?。但倾城仅是一现?,那便是当年?柔安公主出?嫁之日,此后尘封多?年?,再没有人?见过?。姜五姑娘,不知这?顶凤冠,可在你手?上??”


    所有人?齐齐看?向姜姒,在看?到姜姒点头?之时,又是一片吸气声。


    一时之间,众人?目光各异,羡慕、嫉妒、复杂,应有尽有。


    “姜五姑娘,这?样的东西?,你祖父为何给你?”有人?相问,明?显觉得不可思议。


    “我祖父行事,自有他的道理,我哪里知道。”姜姒的目光从姜姽不虞的脸上?划过?,落在左元音身上?,“左姑娘,我手?上?不仅有倾成,还有夜明?珠龙凤璧,以及二尺高的玉珊瑚,你说我有没有见过?好东西??”


    “二尺高的玉珊瑚?”又有人?惊呼出?声,“我记得宋姑娘的祖母那里有一株,也?不过?才一尺高,你竟然有一株二尺高的,姜五姑娘,你…你可真…太让人?羡慕了!”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左元音无?不恶意地说:“姜五姑娘这?样的身份,那倾城再是精美华贵,她也?戴不出?来。”


    “这?倒是。”姜姒不反驳这?话,“但是左姑娘,我能不能戴有什么打紧的,东西?是我的,它就在我手?上?,就算是不能戴,它也?是我的。”


    “姜五姑娘说的没错,不管她有没有资格,东西?都是她的。”叶有梅附和着,“倒是左姑娘你,你应该好好想想,那玉钗是真的丢了,还是被你放在哪了?”


    话音一落,便见一个下等太监过?来,手?里拿着一物。


    “诸位姑娘,这?是奴才刚才捡到的,不知是哪物姑娘的东西??”


    众人?看?去,寻太监手?上?拿着的正是一支玉钗。


    “这?就是左姑娘的玉钗!”先前帮左元音作证的人?认了出?来。


    左元音自然不会?否认,脸色不好看?地将玉钗接过?,同时隐晦地瞪了那太监一眼,恼对方坏了自己的好事。


    她明?明?记得那草丛十?分隐蔽,若不扒开?来瞧根本看?不见,这?下贱的奴才反是眼力极好,居然还给找了出?来。


    她又气又恼,更恼的是叶有梅的话。


    叶有梅说:“左姑娘,你自己丢三落四的找不着,红口白牙就冤枉别人?,这?个习惯可不好,说得好听是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说得难听就是故意诬陷他人?品性不端。”


    “我就是一时着急……”


    “左姑娘,你是不是一时着急只有你自己知道。”姜姒走近几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紧盯着左元音,“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比你优秀的人?,你若以为除掉别人?就能显出?自己,那你就是大错特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是除不尽的。”


    左元音心下一个“咯噔”,竟不敢与之对视。


    “姜五姑娘,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她紧紧握着玉钗,“好了,我东西?也?找到了,我也?该走了。”


    她身形刚一动,就被人?拉住。


    “姜五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你刚才那么冤枉我,你不会?以为事情就这?么算了吧?”


    “你…你想怎么样?”


    “道歉!”


    左元音一跺脚,一咬牙,“姜五姑娘,今日之事,真是对不住了。”


    姜姒松开?她,看?向姜姽,“四姐姐,刚才那番话也?送给你,望你能共勉。”


    姜姽闻言,掐了掐掌心。


    这?个五妹妹……


    为何如此难对付!


    ……


    姜姒同叶有梅分别后,继续往前走。


    她思量着那太监出?现?的那般及时,总觉得或许和慕容梵有关。她走走停停,不时四下张望,当她终于看?到慕容梵时,脚步却有些迟疑。


    略一思索后,才朝对方走去。


    慕容梵还是青年?太监的模样,身上?的二等宫人?服饰表示他可以不用干杂活。他之前说他是个管事,想来平日应该比较清闲。


    姜姒左看?右看?,小?心翼翼地靠近。


    “方才那个小?太监,是不是您安排的?”


    慕容梵没说话,平和的目光看?着她。


    “此番选秀,是太后之意。”


    她怔了一下。


    这?人?是在解释吗?


    秦太后不仅是正嘉帝的嫡母,也?是他的嫡母。


    当初正嘉帝登基之后,朝堂上?下并不稳固。一是原本不被看?好,自然支持者极少,二是那时的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势力仍在,处处受到掣肘。


    若非秦太后鼎力相助,当年?势必还有一乱。


    秦太后出?身英国公府,英国公府是大殷开?国之初的三大国公府之一,也?是之首。有了她和英国公府做靠山,正嘉帝才能最快的速度掌控朝堂,并将其他的皇兄皇弟们赶出?雍京城。


    对于这?位嫡母,正嘉帝十?分敬重。所以选秀若是秦太后之意,那么正嘉帝不会?插手?半分。天子都不插手?,何况是慕容梵。


    慕容梵的母妃秦太妃也?姓秦,听说正是因为与秦太后同姓,早年?备受秦太后的照顾,基于这?个原因,他也?不可能干预秦太后的决定。


    姜姒不由得羞愧起来,为自己恶意揣度了他的心思。


    “王爷,对不起。”


    她小?声道着歉,惭愧到不敢抬头?看?人?。这?位王爷何等识人?之准,必是看?出?了她的防备与躲避,这?才有今日之解释。


    他人?待自己以诚,而自己却用小?防之人?度之,实在是不应该。


    “我错了,我不应该误会?您。我以为是您让我过?了初选,我以为您是想将我安排在哪个人?的身边。”她越说声音越小?,“我错了,我不应该这?么想您。”


    “你以为我想利用你的命格,达到自己不为人?知的目的?”慕容梵的声音极轻,似乎是在叹息。


    她老实点头?,“我…我错了。”


    “姜姒。”


    慕容梵叫着她的名字,不由让她的心抖了一抖,她越发将头?低垂着。


    “我错了,您骂我吧。”


    “你给我听好。”慕容梵这?次是真的在叹息,“我若想做什么,绝对不会?假他人?之手?,更不会?利用一个姑娘。”


    “我知道了。”姜姒已经羞愧到无?地自容,她为自己之前的猜测感到深深的内疚。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


    巴掌大的小?脸泛着嫣红,这?不是害羞,而是羞愧到脸红。清澈如水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倒映着自责,因为愧疚而心虚不已。


    “我错了,您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她的声音娇娇软软,带着乞求之意。


    慕容梵清楚感觉到心底的那条蛇又要冒头?,他心神一敛,那蛇心不甘情不愿地缩了回去,贪婪的目光中全是恋恋不舍。


    良久,他说:“我从来都没有生过?你的气。”


    姜姒闻言,不知为何心漏跳了一下。


    他们所在的地方,前有假山奇松,还有小?亭遮掩,倒是一个避人?耳目的好位置。松枝还残留着雪,风吹过?时“簌簌”地往下掉。


    明?明?这?么冷,她的心却是热的。


    “王爷,我上?辈子…不,我上?上?辈子必定积了很大的德,所以这?辈子才能遇到您。”


    她该是多?么的幸运啊,竟然能认识这?样的良师益友。


    “姜姒。”慕容梵又在唤她,她的名字从对方的口中出?来,仿佛有着不一样的感觉,令人?不由得心跳加速。


    “万物相生,亦相克。你命格有异,寻常人?难以压制。但世间之大,命数之奇,哪怕你命格再不同,总有与之相匹配之人?。你若可以,也?能如其他女子一样嫁人?生子。”


    “……”


    姜姒心下琢磨着,他说的人?是谁。


    慕容晟是天家子孙王府世子,这?样的出?身都压不住自己的命格,可见还得是更高的出?身。而他此时提及,倒是不太难猜。


    应是太子与二皇子中的其一,也?或者是他们都可以。天家富贵,引天下之人?前赴后继地追逐。但那样的富贵背后,又有多?少的龌龊算计。


    “王爷,我不愿意。”


    “为何?”


    “王爷所说的那种人?,必然是少之又少,也?或许普天之下只有一个。这?对于我而言,几乎是没有选择。换句话说,便是我非他不可。与其将自己的下半辈子寄托在一个非他不可的人?身上?,我何不自己掌控?


    您曾经说过?,我可以生子。相比而言,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和自己的亲生骨肉,我更愿意依赖后者。所以我不想嫁人?,我更愿意留在父母身边。若是有机会?的话,我可能会?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她有家人?,还有钱,她要男人?做什么?何况还是一个非他不可的男人?,这?种关系太过?被动,绝对不会?是她的选择。


    “您是最了解我的人?,您应该知道我所求的是什么。我这?辈子已经很圆满,若是再贪心太多?,恐怕老天爷都会?看?不下去。”


    “我知道了。”慕容梵垂着眸,眸底的情绪无?人?能知。“若是他日你想借人?生子,可以找我。”


    “!”


    姜姒感觉自己的身体都是僵的,浑身的血液刹那间全部凝固。她…她听到了什么!什么叫她想借人?生子,可以找他?是那个意思吗?


    “……王爷,您说什么?我没听清……”


    她心狂乱地跳着,震耳欲聋。


    “人?心难测,最是无?法?掌控。你若信我,我可以帮你找一个绝对无?后顾之忧的人?。”


    “……”


    她还以为……


    原来是她误会?了。


    第 49 章


    ……


    夜幕低垂, 迷雾重重。


    姜姒知道自?己在做梦,若不然她也?不会再次出现在芳业王府。她站在石头山上,俯视着整个王府的景致。越是想努力看清楚, 越是看不清楚。


    一转头, 慕容梵就在她身边。


    白衣胜雪, 披发如?瀑,是她最喜欢的模样。


    那飘逸出尘的身姿,得天独厚的五官, 在迷雾中朦胧而美?好。许是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她任由?自?己放肆地看着对方。


    “姜姒, 你告诉我。”慕容梵的声音很好听, 如?梵音从天边而来。“关于你孩子?的生父,你想找个什么样的人?”


    她回过神?来, 开始去想。


    事关孩子?, 当然还是要慎重一些, 毕竟她的基因占一半, 对方的基因占另一半。


    半刻钟后?, 她开始掰手指,“首先必须身体健康,只有?健康的身体才能孕育健康的孩子?。其次是脑子?要好使, 生出来的孩子?才会聪慧,最后?便是长相要过得去,至少个子?要高,容貌要端正。”


    “仅这三点,倒是不难找。”慕容梵似乎笑了一下, 一时间若神?光乍现?。


    她惊艳着,“那就?麻烦王爷了。”


    慕容梵靠近了一些, 语气带着几分诱惑。“你说的脑子?好使,是何程度?容貌长相,是否有?具体的要求?比如?说像谁一样,以便于我找到更合适的人。”


    她眼睛都不眨一下,认真地看着对方。


    既然这是梦,那她应该大胆一些啊,出应该更贪心?一些。要么不找,要么就?找一个上等的男人。


    “聪明才智嘛,比王爷逊色一些就?行。长相嘛,也?是如?此。”


    慕容梵这样的人她不敢想,比慕容梵逊色一些的,那必然也?是极为出色的男人,她觉得自?己还是可以想一想的。


    突然她感觉慕容梵又欺近了些,俊美?无双的脸在她瞳仁中放大,令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不知是因为痴迷,还是因为紧张。


    “样样都比我逊色一些,何不如?和我一样?”


    什么?


    她感觉脑子?“嗡嗡”作响,哪怕是在梦里,也?能感觉到狂乱的心?跳声。


    这果然是梦啊!


    “你跟我来。”


    慕容梵拉着她的手,一步步朝迷雾走去。


    突然他修长的手指像拉开帘子?一般将迷雾拉开,迷雾之中乍然出现?一个人,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姜姒,你看这个人如?何?”


    姜姒看着那个人,渐渐喘不上气来。


    蓦地,她睁开眼睛。


    与?此同时,她清楚感觉到自?己真的有?些喘不上气。呼吸间有?种说不出来的气味,混着炭火的热气。


    她瞬间想到什么,摸出一粒药丸吞服。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冲到窗边,将窗户推开。冷空气进来的那一瞬间,她闷堵的胸腔顿时得到疏解。


    再看方宁玉的状态,呼吸十分急促,人却没有?醒来。


    “方姑娘,方姑娘。”


    方宁玉被摇醒,茫然地看着她,渐渐的皱起眉头。她什么也?没问,直接给对方的嘴里喂了一粒药丸。


    而方宁玉同样也?没多问,将药丸咽了进去。


    冷空气不断从大开的窗户灌进,屋子?里的热气和那种奇怪的气味被慢慢驱散。


    不知过了多久,方宁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谢谢。”


    “不用谢。”姜姒下意识摸着自?己的心?口,此时此刻才有?一丝后?怕。若是她没有?半夜醒来,那她们……


    如?果要谢,应该谢那个梦,以及那个梦里的慕容梵。


    “应是炭火被人动?了手脚。”方宁玉说,“这是冲着我来的,差点连累了你,对不起。”


    “你怎知是冲着你来的?”姜姒虽然这么问,但其实?心?里认同这个推断。因为仇视讨厌她的人,比如?说姜姽,比如?说左元音,应该都没有?这样的能力。


    一个能买通祥秀苑采买的人,绝对不可能是一般的秀女。


    须臾间,她已经?有?了猜测。


    而方宁玉的话,更印证了她的怀疑。


    方宁玉说:“白天我被史嬷嬷留下,许是有?人以为太后?娘娘是有?什么话给我。”


    莫说是有?人,便是姜姒也?是这么以为。


    “史嬷嬷找你,所为何事?”


    黑暗中,光线昏灰,但她们已经?适应,故而能看见彼此。


    方宁玉看着她,道:“史嬷嬷留我说话,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


    “我?”


    “对。”方宁玉点头,“是你。史嬷嬷说太后?娘娘曾问起过你,似是对你很有?兴致。她惋惜你不求上进,希望我私下劝劝你,若你能好好表现?,说不定你能借此有?一番造化。”


    姜姒明白了。


    秦太后?之所以会问起她,恐怕不止是因为她在祥秀苑的言行,或许还因为之前她在慕容梵面?前状告过慕容晟。


    “她为何不直接同我说?”


    关于这一点,方宁玉也?有?些想不明白。


    方宁玉又说起另一件事,“那人误会太后?娘娘对我另眼相看,必是以为我会坏她的好事,自?然是迫不及待地要除掉我。”


    “她属意二皇子?殿下?”


    姜姒之所以不猜太子?,而二皇子?,因为在所有?人看来,二皇子?比太子?更有?可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庄皇后?是正嘉帝的发妻,但正嘉帝还是皇子?时并不被人看好,所娶的皇子?妃出身也?不如?其他几位皇子?妃。


    庄家一无爵位,二非世家,在庄皇后?曾祖父时期是仅是商贾。若不是庄皇后?的祖父读书出仕,官至内阁大学?士,庄家也?不可能与?皇家联姻。


    太子?是庄皇后?所出,且因幼年大病一场之后?一直身体不佳。宫里早有?传言他活不长,他一旦不在,所有?的一切都会是二皇子?的。二皇子?不仅身体康健,背后?还有?秦太后?和英国公府。


    所以不仅是姜姒,其他人也?会以为若是要争,秀女们也?只会争二皇子?,而非太子?。


    “不是二皇子?。”方宁玉面?色凝重起来,“你可记得那日张姑娘出事时,沈郡王问起众人夜里都做了什么,她的回答是什么?”


    姜姒仔细回忆,记了起来。


    “她说她在抄写佛经?。”


    “没错,她在抄写佛经?。你有?没有?见过她手上戴着一串佛珠,那佛珠中间还串着一块异形玉石,极似天眼石。所以她属意的那个人不是二皇子?,也?不是太子?。你应该也?听说过,此次选秀,不止是为了太子?和二皇子?,以及捎带的沈郡王和福王世子?,还有?一个人。”


    慕容梵!


    这个名字一划过姜姒的心?间,她不知为何又想到了那个梦。


    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不就?是一个误会嘛,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她为何在潜意识里念念不忘,还做了一个荒唐至极的梦。


    难道她觊觎慕容梵?


    不,不可能!


    她敛起心?神?,摒弃杂念。


    “你说的佛珠,我没有?注意过。”


    “你与?她认识的日子?尚浅,没有?注意到也?是正常。我与?她相识已久,她的心?思我一早便已看出来。她那个人心?气极高,首选摘月,若摘月不成,才是摘星。但她怕是要失望了,芳业王那样的人,说是天边明月亦不为过,他自?来超脱凡尘之外,又岂是凡尘之人所能企及的?何况他会相面?相命,最是能一眼看穿那些表里不一之人,越是不堪之人,他越是不会多看一眼,又岂能让有?心?之人如?愿?”


    慕容梵那样的人,确实?堪比天边明月。


    姜姒认同着,为梦里自?己的荒唐感到脸红。那样的天边明月,是她这样的人可以摘得下来的吗?


    “你说的对,我也?觉得芳业王不是那么好接近的。”


    事实?时,他们常常私下往来。


    方宁玉当然不知她心?中所想,又道:“我还有?一个消息,也?是关于那位芳业王殿下的。太后?娘娘曾问他属意哪样的姑娘,他回答‘净灵如?玉,洵美?且异’。这话不知怎地传了出去,宫里的人都猜他口中的净灵如?玉之人,在我和那人之中。”


    “所以有?人以为他心?悦的人,名字里有?个玉字?”姜姒喃喃问着,心?情有?些复杂。


    方宁玉冷哼一声,“那些无知之人,净灵如?玉是指纯净灵秀一如?美?玉,哪里就?是名字中有?个玉字?更可笑的是,这样的话居然有?人相信。焉不知天下名字中有?玉之人何其之多,光是祥秀苑住的就?不止我和那人。什么张清玉、杜玉桐、王妙玉,随便一数都有?好些个。”


    “这倒也?是。”


    “是吧,我就?觉得很荒谬,那些人竟然还信了!他们也?不想想,芳业王殿下是这么肤浅的人吗?他说净灵如?玉,难道真是因为他属意的人名字里有?个玉字?若照此说来,不少人都有?可能。你的小名里也?有?个玉字,真这么说的话,你也?有?可能。”


    “……”


    “是不是很可笑?”


    姜姒点头,确实?很可笑。


    和她之前做的那个梦一样,荒诞不经?。


    ……


    祥秀苑里管事的嬷嬷姓文,文嬷嬷和史嬷嬷性子?完全不同。史嬷嬷为人刻板而严肃,而文嬷嬷则逢人三分笑。


    不管是对哪个姑娘,她都是笑脸相迎,哪怕是出身最低,模样也?不算出众的姑娘,她也?是无比的恭敬。


    所以当方宁玉和姜姒找上她时,她别提有?多热情。


    “奴婢这里是下贱之地,怎能劳两位姑娘亲自?前来。你们若有?事找奴婢,派个人知会一声便是。”


    她用袖子?将凳子?擦了又擦,请她们坐下。


    方宁玉没坐,姜姒也?站着。


    “文嬷嬷,我且问你,我们昨日用的炭火,是从哪里采买的?”


    “回方姑娘的话,咱们这里的炭火不是单独从外面?采买的,全是从宫里的采办司匀出来的,皆是上等的银霜炭。”


    宫里?


    方宁玉和姜姒对视一眼,心?下俱是一沉。


    “宫里的炭?”姜姒装作不解的样子?,“我还以为哪里买的下等货,比我们家里用的炭火不不如?。夜里烧起来不仅烟大,气味还不好闻,夜里险些没将我和方姑娘给呛死。”


    “这怎么可能?”文嬷嬷看向方宁玉,“方姑娘,你是知道的,奴婢怎么可能把下等货送去你那里。奴婢可是千交待万交待,送到你屋子?里的必是上等的霜炭。也?不知是哪个惫懒的混账东西,竟然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两位姑娘放心?,这事奴婢一定会查个清楚,给你们一个交待!”


    从表面?上看,这事和文嬷嬷不一定有?关系。


    但宫里的人,最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也?不能相信。哪怕是真的查出了什么结果,那结果也?不能信。


    她们来找文嬷嬷,只是想知道那炭火都经?了哪些人的手。如?今得知东西是从宫里出来的,自?然是不用再白费力气。


    宫里的千丝万缕可不是她们能抽丝剥茧的,牵一发而动?全身。何况那炭已经?烧得一干二净,一点证据也?没有?留下。光凭她们两张嘴,无论如?何也?说不清,这也?是她们没有?说炭有?问题,而是品质较次的原因。


    两人一大早来找文嬷嬷,自?然被人看了去。


    有?人好奇相问时,她们也?不瞒着。不多时,所有?的秀女都知道她们屋子?里的炭不行,夜里险些出了事。


    “我早就?听说了,这祥秀苑有?两间屋子?最邪门,一间是李姑娘和张姑娘住的那间,李姑娘病了,张姑娘死了。另一间就?是方姑娘和姜五姑娘住的那间,她们…她们差点也?出了事……”


    “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张姑娘的死可不是邪门,她是被人害死的。”


    “说是被人害死的,那凶手呢?”


    “急什么,沈大人自?会查个水落石出。”


    说曹操曹操到,一群人正谈论着,沈溯带着几位京武卫进苑。那些人中没有?姜烜,也?没有?慕容晟。


    姜姒看了一眼,有?些失望。


    当然她失望的不是慕容晟没来,而是没看到她二哥。


    京武卫办差,向来雷厉风行。众女行过礼后?,齐齐避让到一边,中间留出路来。而沈溯带着自?己的属下,手按在佩刀之上疾步过去。


    他朝着姜姒的方向,不等姜姒反应过来,人已被他带离。


    与?此同时,原本站在姜姒身后?不远处的一位宫女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嘴角流出混着白沫的黑血。


    很显然,这宫女是咬毒自?尽。


    这是姜姒第一次亲眼见到有?人从生到死,难免受到冲击。沈溯掀起自?己的大氅,遮挡了她的视线。


    “别看。”


    她闻言,低下头去。


    那宫女的尸体很快被两名京武卫抬走,原本受到了惊吓的秀女们也?回过神?来,目光各异地看着他们。


    沈溯一手护着她,一手替她遮挡,完完全全一副保护的姿态。落在所有?人眼里,无不是以为沈溯对她不同。


    众人窃窃私语,言语隐晦。


    “前日我就?瞧着不太对,沈郡王对姜五姑娘明显不一般。”


    “这么看来,他们…或许早就?相识。”


    沈溯耳力好,这些话悉数入了他的耳朵。他皱着眉头,目光锐利如?刀地看着那些议论的人,直把那些姑娘看得一个个低下头去。


    忽然他鬼使神?差地往一个方向看去,远处站着一个人。哪怕是离得远,哪怕是那个人已经?变成另一个模样,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当下心?头一紧,他对方宁玉说,“方姑娘,你过来一下。”


    方宁玉其实?就?在旁边,听到这话两步就?到了跟前。


    他示意方宁玉扶住姜姒,“你帮忙照顾好她。”


    不用他说,方宁玉也?会如?此。


    “不用大人交待,我知道怎么做。”


    那你刚才愣着做什么?


    沈溯心?想着,这姑娘还真是个书呆子?。


    他再次凌厉地扫视一圈众人,落在文嬷嬷身上,“姜五姑娘受了惊吓,劳烦嬷嬷给她煮碗安神?汤。”


    这种情形之下,文嬷嬷当然笑不出来,恭恭敬敬地应下。


    又是护着,又是关心?,又是安神?汤。如?果说沈溯对姜姒没什么,恐怕在场所有?的人都不会相信。


    是以沈溯一走,立马有?人说酸话。


    “还是姜五姑娘有?福气,受了惊吓还能得到沈郡王的关心?。”


    “姜五姑娘以前应是见过沈郡王吧,毕竟当初福王世子?就?在姜家学?堂上学?,指不定沈郡王去找福王世子?时遇到过。”


    “姜五姑娘,方才真是吓死人了,幸亏有?沈郡王。”


    姜姒对这些含沙射影的话充耳不闻,她的目光落在之前那宫女倒下的地方。这一团团的锦绣繁华之下,不知倒下过多少人。


    祥秀苑如?此,那深宫之中更是如?此。


    “你怎么样?”方宁玉小声问她。


    她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文嬷嬷终于敢有?笑模样,一边吩咐人去煮安神?汤,一边上前来扶着她另一只胳膊,“我的姜五姑娘哟,你可真是受了大惊吓了。这么冷的天,你可不能再在外面?站着,赶紧回屋歇着吧。”


    “……”


    “奴婢早就?看出来了,你模样长得好,必定是个有?福气的。这些个惊啊吓的,你喝了安神?汤之后?万事皆无。”


    “文嬷嬷,你自?去忙吧,我照顾她就?好。”方宁玉实?在是听不下去,面?色比以往更冷淡了几分。


    文嬷嬷闻言,还是一副笑脸。


    “那两位姑娘慢走,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婢。”


    有?人实?在看不下去,重重哼了一声,“这些捧高踩低的奴才,也?不怕最后?看走了眼。”


    说这话的是左元音,她实?在是气不过,也?忍不住。


    文嬷嬷听到她说的话,不仅不恼,反而笑得越发热情,“左姑娘,奴婢瞧着你也?是个有?福气的。”


    “……”


    不等她心?里转过味来,就?听到文嬷嬷对所有?人道:“奴婢瞧着,诸位姑娘都是有?福之人。”


    ……


    沈溯刚出祥秀苑没多久,远远看到巷子?口停了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


    他和马车的车夫对视一眼,暗自?叫苦。转头吩咐了属下几句,等那些京武卫离开后?,他直接上了马车。


    马车外表不起眼,内里却是迥然不同。不仅雅致,而且精美?。内壁之上,雕刻无数,或是飞禽走兽,或是花鸟虫鱼。


    铺锦之上,坐着一人。


    金相玉质,静如?神?子?,正是慕容梵。


    “小舅。”他讨好地笑着,“方才是事急从权,我不是有?意唐突姜五姑娘的。”


    慕容梵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无波,“有?些事我不宜插手,你帮我去办。宫里的霜炭这些年都是章家供给,章家怕是舒坦日子?过久了,忘了谁才是他们的主子?。”


    他神?情立马一肃,“章家与?宋家是姻亲,他们这次确实?是手伸得太长了。小舅放心?,我一定会替姜五姑娘出这口气。”


    察觉到气氛不对,他恨不得打扇自?己的嘴。


    “我…这不是想着她迟早会是我小舅母……”


    “她不是。”


    “啊?”


    他纳闷起来,难道是他想错了?


    “小舅,你对她…没有?那个意思吗?”


    慕容梵垂着眸,眼底有?什么在慢慢滋长,很快浮出平静的湖水,将水面?覆盖得严严实?实?。那么的疯狂,那么的恣意,黑压压的一片。


    “她不想嫁。”


    听到这个回答,沈溯越发糊涂。


    “她不想嫁,那……”


    “依她。”


    “……”


    自?小沈溯就?觉得,这个小舅不是一般人。看似世间红尘中人,却俨然超脱世俗之外。哪怕他已经?算是和小舅最亲近之人,此时此刻他还是窥不透对方的心?思。


    “小舅,您的意思是,她不想嫁,那你就?依她。那你们……”


    这不是无缘吗?


    “只是不嫁而已。”


    “不嫁而已!”沈溯脑子?都快烧干了,好半天他才想到了一个可能,眼珠子?都快掉出来。“您的意思不会是除了不成亲,你们…该有?的都会有??”


    慕容梵还垂着眸,心?里的那条蛇钻出来,转眼间身处山林之中。阳光从树叶缝隙中透进来,洒在那青苔之上。青苔间卧着一条细软的小白蛇,懵懵懂懂而又悠闲自?在。


    金蛇见之,目露着贪婪与?垂涎,悄无声息地缠了上去。


    半晌,他极其平淡地“嗯”了一声。


    应是如?此的。


    好半天,沈溯才将自?己快掉出来的眼珠子?收回去,震惊地喃喃着,“姜五姑娘看起来娇娇弱弱的,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却是不知道,提出这个想法的人是慕容梵,让这个想法在姜姒心?里扎根的人是慕容梵,让这个想法长出翅膀的人也?是慕容梵。


    “小舅,您不成亲也?好。”


    “为何?”


    “您这个样子?,便是成了亲,那也?是个…惧内,您不觉得您太依着她了吗?她说什么……”


    当慕容梵淡淡地睨着他时,他立马识趣地闭嘴。


    第 50 章


    ……


    姜姒和方宁玉刚回屋不久, 叶有梅来了。


    叶有梅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们的屋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最后?得到一个结论, “我方才?一路行来, 唯有你们这间屋子最是清幽, 坐北朝南前有松后?有竹,风水应是?不错。这屋子里的布置简单明了,横梁不压顶, 床头不对?门, 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方宁玉问:“叶姑娘还懂风水八卦?”


    “也不是?懂, 就是?略知一二。我大哥最是景仰芳业王殿下, 平日里好摆弄这些。”


    “原来如此?。”


    炭盆里的?炭火已经换了一批,依旧烧得旺盛。


    叶有梅半点也不客气, 自己寻了地方坐下, 瞧着十分洒脱。


    “这连接死了两个人, 我瞧着怕是?还?没完。”


    谁说不是?呢。


    几人都沉默了。


    一时间没人说话, 叶有梅一拍桌子, “说这些晦气之事做甚,不如我和你们讲讲雁门关外的?景致?”


    叶家是?武将世家,家中常年有人镇守边关。她年幼时与兄长们在雁门关长大, 两年前才?回的?雍京城。


    雁门关在大殷以西,是?极寒之地,也是?寻常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去?的?地方。不说是?方宁玉,便是?活了两辈子的?姜姒都十分感兴趣。


    见她们皆是?期待的?模样,叶有梅清了清嗓子, 道:“世人都以为雁门关外除了风雪便无其它,但却?不知冰雪一望无垠之美, 更不知冰雪融化之后?的?瑰丽。连天的?草原,一眼望去?水草丰美,再过些时日百花竞放绚丽无比。纵马草原之中,累了就在花草丛中打个滚,渴了就喝山上流下来的?雪水,别提有多惬意。”


    “那必定是?极美的?。”方宁玉目露向往之色,“可惜了,那样的?景致我们注定无缘得见。”


    姜姒上辈子倒是?见过,正是?因为见过,才?更能?体会现实与远方的?差距。


    “纵情驰骋天地间,踏花归来马蹄香,叶姑娘比我们都要幸运。”


    叶有梅闻言,抚掌道:“没错,正是?这般,姜五姑娘这两句诗真是?说到了我心坎上。我以前也与人提及过那样的?美景,但那些人竟然不以为然,还?规劝我应该收心学一学规矩,莫要贻笑?大方。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姜五姑娘你可真是?我的?知己。”


    知己二字,让姜姒怔住。


    恰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很快听到有人说话。这次来的?人是?宋玉婉,与她一起的?是?姜姽。


    宋玉婉是?来看望姜姒的?,先是?关切地询问姜姒有没有好一些,又建议她今日若是?身体不适可以向史嬷嬷告假。


    “你此?番受了那样的?惊吓,万事都情有可原。你若是?不便向史嬷嬷告假,我可以替你向她讨个人情。”


    “多谢宋姑娘,我歇一会儿就没事了。”


    “你真的?受得住?”宋玉婉言语之亲切,好似她们关系有多紧密。“你莫要逞强,若真有什么不适一定要记得告诉我。”


    说完,她看了一眼那炭盆。


    “新换的?炭应该不会有问题,我和文嬷嬷交待过了,以后?送到你们这里的?份例要一一验过,万不能?再有差池。”


    “多谢宋姑娘。”


    除了感谢,姜姒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五妹妹,我今日才?知道你和沈郡王相熟,你可真是?瞒得紧。”姜姽说话的?语气很轻,但说出来的?话却?是?极重。


    不知情的?人听了,还?以为姜姒和沈溯私下有往来,且还?是?不清不楚的?那种。


    “四姐姐自然是?不知道的?,因为我与沈郡王上次见面时,四姐姐正被大伯母禁了足,自然是?不知道那日沈郡王来了家中。”


    两人四目相对?,暗流涌动?。


    姜姒实在是?厌烦了姜姽的?手?段和套路,若不是?顾及姜家的?脸面,她真想让人知道这位女主都做过什么。


    一本书?中,男女主为主,她们这些人要么是?配角,要么是?炮灰,更有甚者是?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路人甲。她实在是?想不通,她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要给这样一位女主当配角当炮灰当路人甲。


    叶有梅听出端倪,故意发问:“姜四姑娘瞧着知书?达理的?模样,没想到竟然还?会被禁足?也不知是?犯了多大的?错?”


    “嫡母管教?庶女,自然是?要严厉一些。”姜姽回答道。


    姜姒摇了摇头,“四姐姐,你这么说,我可要替大伯娘叫屈了。我敢说阖京上下也找不出比大伯娘更宽仁的?嫡母,若不然就凭四姐姐做下的?那些事,真换成一个严厉的?嫡母,只怕早就随便把你给打发出门了。”


    “姜五姑娘,你可不能?话说一半啊。你倒是?说说看,姜四姑娘到底犯了什么事?”叶有梅急切地问着,一脸八卦相。


    姜姒知道她是?在配合自己,道:“家丑不可能?外扬,恕我不能?如实相告。”


    虽然没说什么事,但家丑二字足矣。


    她装作惋惜的?样子,重重叹了一口气。


    姜姽自知不能?和她再辩,转而博取同情。“五妹妹对?我心存偏见,无论我说什么都不会信。但我真的?没有做错什么,若说是?错,那也错在我好心办坏事吧。”


    这是?笃定她不会说出来,所?以才?敢含糊其辞。


    宋玉婉皱着眉,道:“人生在世,谁能?无错,何况你们还?是?姐妹。姜五姑娘你听我一句劝,得饶人处且饶人。”


    姜姒刚想反驳,被方宁玉截了话,“宋姑娘这话说得没错,人生在世,谁也不能?保证不犯错,但犯错和作恶是?两回事,不能?混淆一谈。”


    她们互看着,也有一番眼神碰撞。


    气氛一时有些诡异,安静之中唯有那盆炭火发出细微的?声响。


    “方姑娘,你这话就严重了。”姜姽红了眼眶,“我知道你和五妹妹交好,你自然是?信她说的?话,我百口莫辩。我是?家中庶女,不如五妹妹受父母疼爱,我人微言轻,也不如五妹妹得长辈看重。”


    她看着宋玉婉,一脸的?感激,“多谢宋姑娘替我说话,我实在是?惭愧。”


    说完,又转向姜姒。


    “五妹妹,宋姑娘一番好意,你可千万别辜负了。”


    “这都是?应该的?。”宋玉婉看姜姒的?目光充满亲近之意,“姜五姑娘不必觉得不自在,我年长一些,理应照顾你。”


    姜姒满心的?纳闷,她和这位宋姑娘并无交集,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对?方何来的?理应二字。


    当宋玉婉再次表示亲近而拉着她的?手?时,她看到了对?方手?腕上的?那串佛珠。乍一眼看去?,和慕容梵手?上那串还?有点像。


    她忽然福至心灵,约摸明白对?方今日这番示好所?为哪般。


    宋玉婉这般态度,她能?感觉到不对?,方宁玉和叶有梅做为局外人,自然也能?看出不同寻常之处。


    等屋子里又剩她们三?人时,叶有梅毫不避讳地相问:“姜五姑娘,你和宋姑娘此?前有什么交情吗?”


    姜姒摇头,“从未有过。”


    “这倒是?奇了。”叶有梅若有所?思,“她对?你的?态度,比你那位堂姐还?要体贴。若非我知你们并无关系,我还?以为她是?你的?长辈或是?长姐。”


    方宁玉闻言,看了姜姒一眼。


    姜姒有些无奈,也有些哭笑?不得。


    她和沈溯真的?什么事也没有!


    ……


    那宫女的?事很快传来,结论是?畏罪而服毒。


    至于原因,当然是?因为张姑娘之死。


    京武卫那边查出来的?结果,是?那宫女怨恨张姑娘曾经骂过自己几句,因而怀恨在心。趁着张姑娘夜里独自外出时,给了张姑娘一记重击。


    前因后?果似乎都有,却?又说不出来的?怪异。比如说张姑娘为何外出,又比如说那宫女咬毒自尽的?方式实在不寻常。


    但这些没有人解释,所?有的?疑惑如一阵风,吹过去?便也就过去?了,除了飘零几片枯叶,再无其它的?痕迹。


    礼仪课照旧,众女再看到姜姒时,一个个眼神微妙。


    姜姒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人在揣测着什么,无非是?因为沈溯对?自己的?态度。


    史嬷嬷的?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甚至更严厉了些。她板着脸示意所?有人开始练习,紧紧盯着每一个人的?动?作。


    不到一刻钟,姜姒装作支撑不下去?的?样子。


    “嬷嬷,我原本就身子不好,今日还?受了惊吓,可否容我歇一歇。你放心,我知道自己不应该,也知道这样不妥当,你尽管给我一个下等分,我绝无怨言。”


    史嬷嬷看她的?目光,那叫一个怒其不争。


    她生怕史嬷嬷生气般,再三?表示,“嬷嬷,你现在就宣布我今日是?下等吧,也好让其他人心服口服。”


    反正她就是?要下等。


    慕容梵对?她没有安排,那她哪里还?需要顾忌什么,自然是?怎么容易离开这里怎么来。只要拿到三?个下等,她便能?走人。


    如此?一来,摆烂即可。


    当事人不在意成绩,一再地要求下等,史嬷嬷不给她下等分都不行。


    当她刚刚名正言顺地罚站时,叶有梅也提了同样的?要求。


    史嬷嬷严厉的?目光看着叶有梅,眼睛都快喷火,“姜五姑娘自小身体弱,叶姑娘也是?吗?姜五姑娘今日受了惊吓,叶姑娘也是?吗?叶姑娘身为将门之后?,打小应该学了一些拳脚功夫,不论是?耐力还?是?体力,按理说应该更胜常人。你若动?不动?就歇,对?得起自己这身上的?叶氏血脉吗?”


    叶有梅无法,只好作罢。


    这一堂课下来,史嬷嬷明显存着火气,教?导更加的?严格,要求也越发的?严苛。等到课程结束之后?,除了宋玉婉和方宁玉外,再无上等分,且中等分的?人不多,下等分的?居多。


    左元音也得了下等分,离开之时狠狠地瞪了姜姒一眼。


    姜姒无所?谓,她如今已有两个下等,再集齐另一个她就能?回家。


    所?以第二日,她准备故技重施。


    众女保持优雅的?仪态一动?不动?之时,她开始拿捏着时间,以便在最合适的?时机表现出吃力的?样子。


    她的?目标是?在今日集齐三?个下等,但有人与她存着相反的?心思。


    左元音也得了两个下等,再来一个下等就失去?了选秀的?资格。所?以今日的?她不仅努力认真,且心态十分煎熬。


    这样的?煎熬如流沙,一点点地侵蚀她的?支撑。她越是?在意就越是?紧张,越是?紧张就越容易出错。当史嬷嬷严厉的?目光再一次看向她时,她的?支撑轰然倒塌。


    变故就在一瞬间,最先感觉到的?人就是?离她最近的?姜姒。姜姒在看到她倒地上不断地抽搐,嘴角还?吐着白沫时,以最快的?速度用袖子挡住了她的?脸。


    “你们快散开!”姜姒对?众女喊着。


    又对?那坐在一旁的?王太医喊,“太医,左姑娘晕倒了,你快给她瞧一瞧。”


    王太医回过神来,提着药箱上前。


    因为姜姒挡着,其他人都看不清左元音是?什么情况,除了王太医。


    “姜五姑娘,左姑娘怎么了?”有人想过来。


    “你们别过来,人多了气息不畅,不利于左姑娘醒来。”姜姒这话一出,几个想过来的?人也止住了脚步。


    好一会儿,也不知是?王太医的?针灸起了作用,还?是?左元音自己缓解过来,她慢慢睁开眼睛。


    姜姒压着声音,“左姑娘,刚才?你发病了。你放心,其他人都没有看到你发病的?样子,我只说你是?晕倒了。”


    她说着,用帕子替左元音擦去?嘴角的?白沫。


    左元音的?脸色一时红一时白,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哭起来。


    “你别怕,事情还?不是?最糟。若是?身体不适而退出,倒也不会引人注意。”


    “我……”左元音眼神茫然而无措,“我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其实她是?知道的?。


    只不过是?幼年发过一次病后?,多年来再没有犯过,她以为自己好了而已。这次选秀她抱着极大的?野心,万没想到竟然发了病。


    这样的?病一出,她知道自己再无资格。


    “太医,左姑娘怎么了?”又有人问。


    “太医,求求你。”左元音乞求地看着王太医。


    王太医斟酌一二,道:“左姑娘晕倒了,眼下已无大碍。”


    这样的?说法可圆可扁,倒也没说说错。


    左元音松一口气,看向姜姒的?目光有些恍惚,还?有些复杂,好半天才?喃喃,“……谢谢。”


    而因为这件事,姜姒竟然得了一个上等。


    按照史嬷嬷的?话说,那就是?仪态虽重要,但临危不乱冷静沉着更重要。


    对?于这个意料之外的?上等,姜姒真是?有苦难言。更让她哑巴吃黄连的?是?,还?有人用酸话挤兑她。


    她简直是?哭笑?不得,私下和方宁玉感慨,“我真是?有苦说不出。”


    “不妨事的?,明日还?有机会。”方宁玉劝她的?同时,也感慨了一句,“我已经三?个上等了。”


    两人相视一眼,皆是?一脸无奈。


    不远处的?假山后?,一抹浅蓝色一闪而过。


    姜姒心念一动?,声音大了几分,“今日之事,必定很快传到太后?娘娘那里。先前我在雅谈会上出了风头,又因为沈郡王的?事被人谈论。你上次不是?说太后?娘娘原本就对?我很有兴致,你说她会不会召见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给方宁玉使?眼色。


    方宁玉虽不知她的?用意,但知道她必定不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当下顺着她的?话,“很有可能?。我记得上一回选秀还?是?陛下初登基之时,那时候便有一位出身不高的?秀女因为下水救人而被太后?召见。你可知那人是?谁?”


    这个姜姒还?真不知道。


    “说来你可能?不信,那位秀女的?父亲不过是?个七品县令,她在被太后?娘娘召见之后?竟然被赐婚给了亲王,她便是?福王妃。”


    “原来福王妃竟是?这样嫁进了福王府的?,当真是?好造化。”


    “所?以若是?太后?娘娘真的?召见你,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


    “那是?必然的?。”


    她们走过去?老远之后?,方宁玉才?小声问她,“刚才?姜姽是?不是?就在附近?”


    她点头,“我无害人之心,她若心术不正,便是?咎由自取。”


    今日着浅蓝色衣裙者仅有一人,那便是?姜姽。


    她们之间,也是?时候该有一个了断了。


    她看向远处,视线之中出现一道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昨日未见人,她心里一直记挂着,如今乍一见,顿时心中欢喜。


    一路上,她都在想借口。


    回到住处后?,她没发现石头的?踪影,顿时有了主意。


    “方姑娘,石头两天没回来,我还?是?出去?找找吧。”


    “我三?哥说过,野猫性?子野,很难养熟,除非是?饿了,否则它有可能?不会再回来。”


    “我心里放不下,左不过也是?闲着,我就当是?出去?走走。”


    话说到这个份上,方宁玉自然不会再劝。


    她出了门,直奔之前那人所?在的?位置。等到了地方左右一看,并没有看到人,她满心的?欢喜扑了空,一时之间有些失落。


    积雪已经化得差不多,唯有石头缝中还?有一星点的?残余,留着沾了灰的?白,承受着终将消失的?命运。或许人也是?这样,哪怕曾经相逢,哪怕曾经相识,再好的?关系,再紧密的?挚友,终究还?是?会有分开的?一天。


    那么她和慕容梵也会如此?。


    “你在找我?”


    身后?响起慕容梵的?声音,她惊喜回头。


    “你昨天去?哪了?”


    一开口,她便知这话不妥当。


    他们是?什么关系呢,慕容梵有必要和她报备自己的?行踪吗?


    “我没有打探的?意思,我就是?昨日没看到您……我又得了一个下等,再多一个的?话,我就能?归家。”


    日已半斜,阴遮影长。


    光影照在慕容梵平淡寻常的?脸上,有种说不出来的?违和。唯有那一双无论如何易容都改变不了的?眼睛,依旧包容万物。


    他看着姜姒,目光如潮水涵盖所?有。


    “你若能?如愿,便是?很好。”


    “我自然是?欢喜的?,我恨不得马上回家。”姜姒娇憨地笑?着,眉眼弯弯。“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那些个富贵权势我攀不上,我也不想攀。我只想陪着我的?父母,哪儿也不去?。”


    “人生常悔,身自当之,无谁代?承。若有所?愿,若有所?求,尽管去?做。不论常理,不论对?错,或许才?不悔。”


    慕容梵走近一些,哪怕仅是?两步,却?让姜姒无端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仿佛是?高山一下子近到了眼前,她触手?可及。


    “王爷……”


    “姜姒。”慕容梵叫着她的?名字,“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我都会帮你。”


    这样的?承诺!


    如同高山一下子撞在了她心上,那样的?激烈,那样的?震撼。


    慕容梵这是?在纵容她吗?


    她何德何能?,这辈子竟然能?结识这样一位亦师亦友的?长辈,在这陌生的?时空中,仿佛是?有了一往无前的?底气,以及无所?畏惧的?倚仗。


    她忽然想起方宁玉说的?那些事,慕容梵易容成一个公公出现在这里,自然不会是?一时兴起,必然是?有不为人知的?原因。


    “王爷,有没有什么事,是?我能?帮到您的??”


    “没有。”


    “哦。”


    姜姒倒是?不意外,谁让这人是?慕容梵呢。以他的?能?力,既会相面又能?相命,又岂会需要别人的?帮助。


    忽然,慕容梵又走近了些,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


    她闻到了极淡的?冷香,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


    “看来你确实有好好抹药。”


    “您说的?话,我都记着呢。您放心,便是?洗干净之后?,也看不到一点印子。”她顺着慕容梵的?手?劲抬着下巴,像是?一个向长辈卖好的?晚辈。


    慕容梵俯着眉眼,手?指摩挲着。


    这个动?作……


    她觉得有些怪异,目光不经意那么一扫,看到了不远处有个人。


    方宁玉正望着这边,一脸的?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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