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那股莫名其妙的征服欲又上来了,林从沚甚至有一瞬间蹦出来“我还不信没法把你拐到床上去了”这样自己都吓一跳的念头。
夜风还在吹拂,码头有巡查人员拎着手电筒,哼着歌溜达着。海上黑洞洞的,灯柱照过去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天上的月亮薄薄一片,林从沚躲开视线后迟迟没有再看向萧经闻。直到萧经闻开口说话:“走吧,我送你回去。”
林从沚有时候做事不顾后果,比如今天坐末班车过来海边,如果萧经闻没跟过来,他该怎回去,根本没想过。要么就在这傻坐一夜看看日出,坐第一班公交车回去,要么找个旅店。
五年前决定上船也是这样,没想过在船上呆多久,也没想过究竟要去哪里。
“你这个盆……”
“我抱着。”林从沚关上车门,“你放心,灰不会洒出来。”
“不是。”萧经闻看看他手里的盆,“你这个盆是静物?”
“嗯。”
“喔,只是有点好奇,我以为它是烟灰缸。”
因为林从沚刚刚抽烟的时候往里面弹烟灰,此时里面也装着那根烟头。
林从沚读美院的时候有各种各样稀奇东西,他当年倒了个石膏头骨的模做牙刷架,头骨的俩眼睛窟窿上插着他和萧经闻的牙刷。好处是每天萧经闻起床刷牙都能有效清醒一下。
所以萧经闻不太确定,还是想问一下。
林从沚明白了:“噢你是怕我随便抄了个烟灰缸过来给你烧东西……”
“不是。”林从沚说完发现自己被绕进去了,“我不是给你烧的。”
萧经闻发动车子,看了眼后视镜,变道转弯,朝画廊的方向开。有个比较尴尬的事情是,这辆大众是萧经闻五年前常开的,林从沚一坐进来,车载中控就连上了他手机的蓝牙。所以一路上都放着林从沚的歌单。
起先林从沚没发现,后来越听越觉得熟悉到诡异的程度了才反应过来。
他瞄了眼中控屏幕,又瞄了眼开车的萧经闻,然后继续抱着他的小盆,往座椅里缩了缩。他有理由怀疑今天萧经闻是处心积虑,但他也很确定他和萧经闻一旦重新开始,就会继续永无止境的争论。
他们不可能永远避开工作相关的话题,比如偶尔会聊到现在拍卖市场喜欢什么,林从沚的想法是艺术品生来不必被任何人‘喜欢’。萧经闻会嘴欠两句说,你们几百年前的古典宫廷画师不也是讨好贵族?
总之他欠上两句他也欠上两句,两句加两句就开始上头。要么萧经闻轻轻搂着他说宝贝儿萧哥错了,要么林从沚牵过他的手揉一揉说好了好了。
15公里的车程不算远,夜里行车比较慢,萧经闻开了将近四十分钟。
林从沚解开安全带,偏头跟他轻轻颔首说:“谢谢。”
准备开门下车的时候,萧经闻忽然问:“这盆,能给我吗?”
“嗯?”林从沚以为自己听错了,“盆?你想要这个盆?”
“可以吗?”萧经闻看看盆,又看看他,“毕竟是烧给我的。”
“都说了不是……”林从沚无奈,“你真想要的话等我一下,我进去把它洗干净。”
“不用洗。”萧经闻说,“我就是要里面的灰。”
他指的是烧成灰的简介卡。要不怎么说这些经商的人精明得可怕,他偏偏猜到是自己扣下了简介卡,又跟着算到不想给他那张简介卡是因为上面写了一堆关于他的话。
现在好了,他不需要内容了——因为内容已经明了。
能让林从沚带到海边来烧成灰的内容,甚至萧经闻已经快压不住笑了。
车里还在放着林从沚歌单里的《dirtypaws》,气氛处在有人憋不住笑场就整段垮掉的尴尬位置,林从沚只能咬着牙:“起码我把这个烟头扔了吧。”
“扔这里。”萧经闻右手食指在车子中控下边一拨,挑开烟灰缸的盖子。他不抽烟,烟灰缸跟新的似的。
所以这是铁了心了。
其实林从沚不给他也就不给了,只是萧经闻此人在他这里还是有着某种魔力,就像五年前给他那把伞一样。他总是有意无意地管他要一些无关痛痒的东西。伞、半瓶矿泉水、和这个小铜盆。
“给你放地上吧。”林从沚把盆放在自己脚边的地垫上。
“谢谢。”萧经闻说。
本来这样就可以了,大家可以相安无事一个下车一个离开。林从沚偏偏脑子抽了一下,开车门前他莫名其地说了句:“可以进烤箱微波炉。”
“……”萧经闻的眼神有点无语。
林从沚笑道:“开个玩笑,我走了,你路上小心。”
“好。”萧经闻说。
感冒痊愈之后林从沚完成了客人定制的油画,叫张渺打包好寄走。
接着林从沚要去市里的画室正常带课。屿城市中心的画室里是今年艺考集训的,省统考在12月,美院校考在春节前。
他没买车,时间是下午两点整。张渺开车把他送到地铁口,他继续坐地铁到市里。
市里画室没有给林从沚安排固定的课程,他要做的就是最低每周到画室里画一幅例画,按课时结算工资。
今天过去的路上才发现,他带课的画室距离gleam公司大楼就隔了两条街。
不巧的是他人都到楼下了,画室老板忽然给他打过来一通电话,说今天暂时没法上课,几个复读生回学校里办什么手续去了。
但来都来了,林从沚说还是上楼去改改画什么的吧,不算课时费好了。老板一听,心道这是以为自己不舍得课时费,又是一通解释,说不知道他已经到了,以为他还没进城。
老板说的那几个复读生他知道,其中有一个今年是复读的第四年,非央美不上。林从沚对此没有异议,人嘛,有目标就奋斗,一年不成就两年,不枉此生就行。
画室在一栋写字楼里,老板租了写字楼12楼的两个原先大舞蹈教室用作画室。
老板姓辛,叫辛决。辛决看见林从沚进来之后还有点不好意思,会错意了,挠挠头说:“唉哟,你说巧不巧,我也十分钟前刚过来,才听说余拾景他们回学校,我寻思就赶紧让你别过来了。”
“我也会错意了辛老师。”林从沚笑笑,耳机装回兜里,“对了,余拾景这几天的画给我看看。”
“好好。”辛决领着他跨过画室里大家一地的铅笔盒速写板,林从沚还顺便捡了根炭条放回学生的笔盒里,这玩意软,一摔就几段。
余拾景就是那位复读第四年的仁兄,辛决把他上周的几幅色彩素描翻出来,摊在地上给林从沚看。林从沚蹙着眉心,他审视画作的时候会无意识地抿住唇。
林从沚说:“画的什么东西。”
辛决也愁:“你知道的,小余这孩子两年前考央美名次很不错,那年是文化课没过,所以……”
“所以就觉得自己了不得,心高气傲起来了,画室老师的话不放在眼里,觉得自己天纵奇才看不上校考套路。”林从沚一口气补充完了。
辛决维持不动,眼珠子看了他一眼,幽幽道:“咱也苦啊,我也美院毕业的呢,他倒看不上我了。”
林从沚叹气,伸手在辛决肩膀拍了拍,接着说:“我明天再来一趟吧,明天我跟他当面说。”
“就指望你了。”辛决说。
其实林从沚能明白,自己当年艺考的时候也觉得美院审美越来越套路化,你们是美院,你们就不应该把苹果局限于红色类似的想法。
那时候林从沚觉得艺术就是艺术,美院应该摈弃模板只看才华。但他进入油画系后开始系统学习,才明白,世界从来不是想象中的那样。
美院高分色彩和素描永远是基于完美的型、完美的素描关系、完美的构图和对画作的理解。
接着辛决把余拾景的画收起来,林从沚游荡在学生们身后,看他们的画。然后拍拍其中一个,叫他起来,自己坐下给他改。
这些艺考生们大多要听音乐画画,有时候林从沚改画,他们会忘记摘耳机。每次林从沚说完一两句没听见回声就知道又没摘耳机,而且音量开得特高,遂抬头,指指自己的耳朵示意对方。
学生这才恍然,赶紧摘下耳机。
林从沚无奈,但一想自己当年也是这个德行的时候又觉得这可能就是天道轮回自己活该。
于是他又给学生讲光影关系,讲明暗交界。改画改到快傍晚,那几个复读生回来了,说学校那边优先给艺体生弄新学期的手续,所以回来的早。
正好,林从沚把那位复读四年的小余叫了过来,问他这些画是怎么回事。
余拾景似乎早有准备,理直气壮:“我这是效仿英国画家彼得·布朗的水感,整个画面潮湿的。”
“彼得·布朗的色彩不适用于央美校考,况且你这……”
“我觉得央美的阅卷应该包罗万象。”余拾景反而打断他,义正词严,“阅卷应该带有艺术性,而不是拘泥于……”
“你这型都起歪了还艺术性?!”林从沚提高声音,画室这些孩子大多都是降噪耳机,无一人回头。
“这是潮湿水雾下形态因空气湿度增高而在视觉上产生的扭曲效果!”
林从沚差点没气咳嗽。
最后还是辛决出来打了圆场,先劈手一巴掌掴在余拾景后背,打的他“嗷”了一声,然后搀着林从沚到画室外边的走廊。辛决长长叹一口气:“你别跟他一小孩计较哈,林老师。”
“我不是计较……”林从沚说,“他对美术的基本观念已经偏了。”
没成想这小子居然跟出来了,复读第四年二十出头,年轻气盛,拧着眉毛:“林老师,您这话说的,那您的意思是格里姆肖去央美都考不上呗?”
有那么一瞬间林从沚挺绝望的,因为他看着这小子忽然遥想当年,自己当初和萧经闻吵架,是不是也这个样?
明嘲暗讽急头白脸,而且手里还攥着一盒烟。这小子是出来抽烟的。
“……”他这会儿只觉得头疼,“小余我告诉你,校考是一种筛选,校考不需要大画家,需要的是遵循绘画基本法,且有自己对画作艺术性思考的学生,有句话讲万变不离其宗,绘画的‘宗’是什么,你自己好好想想。”
说完,大约是巧了。
萧经闻的电话打了进来。
坦白讲他这个时候真的不太想面对萧经闻,尽管是电话里,但还是接了:“喂?”
他号码没换过,尤其上一次外卖员报出了3331的尾号,就让萧经闻更加确定了。
“林老师,夏季拍品的作品简介就差你了。”萧经闻说,“今天有空吗?”
“喔……”林从沚把这事儿忘了,“有,你那边几点下班?我就在附近。”
“实在是有点急,可能等不到下班了,你在哪里,我带电脑过去找你,你现写吧。”
林从沚想了下,楼下有家咖啡厅,于是他举着手机回头跟辛决指了指楼下,表示自己先下楼一会儿,辛决比了个“ok”的手势。
然而余拾景不干了,画被狠批了一通,朝他喊道:“林老师您把话说完呀!!”
萧经闻在电话里问:“你那边……是谁啊?”
林从沚正烦着,语气有些急:“没谁。”
“哦。”萧经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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