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起,没了皇上的作息干扰,攸宁反而难得睡了个懒觉。
一觉睡到六点钟。
正是天蒙蒙亮的时候,外面眼瞧着点起了橙黄的宫灯,但仍是一片安静,几乎连脚步声都听不到。
兰英领着两个粗使太监从茶房领睡回来,走到门口就叫安乐给拦住了。
安乐样貌不差,面皮白净,鼻直口方,富贵当时就是看中他这点,才从一种洒扫太监里挑了他。
富贵特意交代他,说主子初来乍到,各方面都要警醒着些,能早发现的就早解决,别等事情大了让主子发愁。
“兰英姐姐,怎么去了这么久?”
安乐今年也才十一,开口时声音带着点稚嫩。
兰英却丝毫没有轻看他,叫人把水抬进去,看着玉英乖觉去收拾,才跟着安乐到了一边,把方才的事情讲了一遍。
宫里连用水都要分个三六九等的,饮用水最好的要数每日从玉泉山运来的,没到贵人位份都用不着,攸宁的身份则堪堪用得上。
玉泉山水运进了宫,一层层主子们分下来,能够得的分量也不多,再除开膳食,茶水上用的,剩下那点刚够日常洗漱。
既然是好东西,自然人人都想用。
兰英今儿起了个大早,就是提前去守着的,免得这点子水叫那心里没成算的人给弄了去。
没成想去的时候,有人捷足先登解释说,兆佳主子那边说小公主怕热,又因小孩子皮肤娇嫩,便多要了些山泉水用来擦身,那多用的份额自然就是借用瑚贵人的。
以兆佳常在的位份自是没资格用这水,不过她身边养着公主,倒是能和公主共用,此番借着公主名头占了她们的水,乍一听都不好说什么。
说罢竟这么走了,灶上太监也是这番说辞,说瑚贵人的水被人借走了,现在只剩了些寻常的水,爱要不要。
她知道自家主子也不是软弱的,更不信太监这话,指使着两个粗使太监上手弄了山泉水就走。
灶上太监阻拦不成,放话说这是惠嫔娘娘的水,擅自用了,恐怕娘娘要叫她们好看。
兰英根本没听进心里去,他们连个占旁人水的兆佳常在都没胆子拦,本就是玩忽职守,哪有胆子上报给嫔娘娘?
但其实她胆子也不大,当时完全是觉得第一回遇事儿,不能给人留下主子好欺负的印象才那么做的,回来的路上还有些后怕。
安乐听她讲完,点了头道:“姐姐做得对,常在和公主是主子,咱们自然不能说也不能拦。”
兰英松了口气,她当时也这么想的,所以心里有气全冲着那灶上太监了,取水时也嚷着说这是自家主子份例内该有的,不曾有一滴多拿。
这话紧接着就被报给了富贵和桂英,两人商量了下,一个去弄清楚是不是底下人借着主子名头生事,然后想法子解决了,省得主子烦心。
一个想着自家主子不是为小事烦忧的人,便趁着攸宁空闲的时候报给了她。
毕竟兆佳常在打的是小公主的名号,宫里的皇子固然金贵,可是小公主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宫里如今给皇子公主的待遇都是相同的,并没有厚此薄彼。
攸宁听了没说什么,打算等富贵打听了消息再解决,她马上要赶着去正殿陪惠嫔用膳。
宫里如今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不大爱受人打扰,平素除了贵妃带人上门,旁人都不见。
而底下也没有皇后,自然没有日日集体请安的道理。
但饶是如此,底下的嫔妃还十分自觉,经常前往自己主位处请安,自然说起来就不是请安,是一块用膳。
攸宁初来乍到,也只能入乡随俗。
眼瞅着正殿前站了五个人,她也起身出门,一路走过去,最后和昨日解围的鹅蛋脸年轻女子,即那拉贵人站在了一起。
最后来的则是昨日直接离开的兆佳常在,手里牵了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大眼睛,双眼皮,看起来白白嫩嫩,圆嘟嘟的小脸,足见兆佳常在把她养得很好。
兆佳常在在攸宁面前站定了,露出一个和气的笑,教女儿给她行礼请安,完了又解释昨日的误会,又谢了她今日借的水,看着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然后她很自然地站到了那拉贵人身后,这样本来在那个位置的人不得不往后退一步,紧接着后面的人又往后退了一步。
小公主似乎觉得有趣,看着笑出了声。
然而人群中却是一片寂静,攸宁余光看了那拉贵人一眼,正巧对上她投过来的无奈目光,终于确信这是兆佳常在故意的。
......她图什么呢?
这个问题在进了殿内,惠嫔叫起众人后,首先叫人把小公主抱到身边,然后兆佳常在借着这个很自然挤走那拉贵人,仰着下巴坐到了攸宁对面之后,得到了回答。
大约就是为了存在感?
再一看在座众人,似乎也没有人觉着奇怪,想来这是她一贯这么做了。
惠嫔问了小公主和兆佳常在两句后,就叫了大阿哥出来,给庶母们行过礼,让他带着妹妹玩去了。
再然后,惠嫔说了几句闲话,又对攸宁道:“我这里养着大阿哥和三格格,总跟着他们的时候起居,不定什么时候起得来,你也不用拘束,往后隔几日来一块儿用个膳便罢了,不要早早地等在外头。”
攸宁倒是没傻到直接就应声,现代人社交还总说客气话呢,更何况注重礼的古人。
她坚定了表达了自己对惠嫔的敬重之心,两次,然后第三次的时候,惠嫔还是说让她别拘束,到这时候旁边的人也劝她了,还拿自己做例子证明了惠嫔说的不是虚话,她才应下来。
这么虚伪的一番客套后,两人都松了口气。
攸宁是因为发现惠嫔确实是个正派的人,她并不以为难人为乐,而且瞧着大家都很尊敬她却不过分畏惧她。
惠嫔也松了口气,原因是发觉这瑚氏似乎也没皇上说的那么野蛮无理,刚刚不表现得很得体吗?
早上的事情她也听说了,原先还担心瑚氏是个不懂事的,要当着大伙的面告状,闹得兆佳氏下不来台,也让三格格成了别人嘴里的笑谈。
幸好没有。
兆佳氏老拿着三格格说事儿,她也烦心,但是谁让她是三格格的亲娘,皇上没说话,贵妃也都没问话,她也懒得趟这趟浑水,左右不过是一点子份例,兆佳氏是眼界窄了些,但也不敢要太多,给了她又如何?
真闹起来,为了格格的颜面,皇上估计会先把格格抱去别处养着,然后各打五十大板,谁也讨不得好。
她是没事,就怕瑚氏为着这个失了圣心,兆佳氏为着这个没了女儿,两个结了怨闹起来,她没事也变有事了。
最主要还是她觉得,宫里现在最大的事情,就是贵妃的处置问题,皇上忽然叫贵妃把手里的事情交给她们几个嫔,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
她倒是从家人那听来了一嘴消息,说皇上要人赶制皇贵妃用的东西而非皇后用的......
若是真的,恐怕宫里的天又要变了,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份机遇。
这个时候,她不希望自己宫里闹出事来。
*
从正殿回到东配殿,攸宁正常用完膳,等着消化了会儿,就照常去书房练字。
她练字没按照规矩来,没有先一个个练笔画,而是直接上手写字,进而发展到写整篇的文章。
原因就是她想早点学会认繁体字,看不懂繁体字,她连古代小说都看不懂,更别说是连标点符号都没有的小说!
每看一句,她都有种自己在做文言文翻译的感觉,哪怕其实这本小说的名字叫做《西游记》。
心平气和抄了一整页,又在自己脑海里做了一个小时古文翻译后,攸宁才停下来休息。
这个时候打听完消息的富贵才被放进来。
他打听到的消息有三:
一,兆佳常在经常打着三公主名号要东要西,但是整个永寿宫上到惠嫔下到普通答应,都没人说什么。
二,兆佳常在自己虽然只是个常在,但其实享用的是贵人的份例,以及三格格贵为公主,每日能用的山泉水比贵人还要多两倍,和嫔位几乎持平。
三,三格格畏热,要水擦身也不是一天两天,倒不是兆佳常在故意拿格格作筏子,这由头也不是临时想出来的,占攸宁便宜是顺带着的。
且就在刚刚,惠嫔已经查证茶房有太监昧下了山泉水,私下卖给旁人,于是打了板子把他撵出去了,还特意让人来说了一声。
攸宁听罢,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果然跟人合租就是容易闹矛盾。
兆佳氏论说,应该是个好母亲,只可惜不是好室友。
攸宁决定跟着惠嫔定下来的大方向走,她都不在乎兆佳氏时不时闹点小动静,自己在乎个什么劲儿?
而且惠嫔此举也表明了,她不会坐视自己位下的人无底线兴风作浪。
想想吧,兆佳氏打秋风不是一天两天了,惠嫔没意见,是因为她顾大局而且家产丰厚。
其他人没意见,也不可能是兆佳氏突然良心发现,没去找她们麻烦,那就剩下一种可能,惠嫔暗地里给人安抚回去了。
而且兆佳氏看起来不是有自知之明的人,这么多年都控制在小范围,那就说明惠嫔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她拿三格格没办法,但是可以像今天一样,杀鸡儆猴,而且精准找了一个手上确实不干净的太监。
想明白了这些,攸宁真正对皇上口中所说的“为人正派,心地不坏”有了深刻理解。
果然,皇上看人真准。
幸亏她之前没有盲目相信自己的演技,随便弄出来个深情人设试图糊弄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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