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宫女嬷嬷想要上前搀扶,兆佳常在只作不理,连带着旁边三格格也有样学样,直接把想强行抱起她的宫人一下甩开了。
攸宁叹着气上前,摸摸三格格满是泪痕的脸颊,替她擦着眼泪。
她没有急着说什么,只是安抚着三格格。
平日里靠甜点积攒来的好感派上了用场,对着她,三格格还没有那么排斥,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后,她小声叫她:“谢谢瑚娘娘。”
攸宁这才开口说:“格格膝盖疼不疼,要不要起来坐会儿。”
三格格不吭声,她便示意她看着兆佳常在额上的伤,又红又肿,还泛着青紫,煞是骇人。
攸宁蹲下身子劝三格格:“让你额娘也起来敷点药,好不好?”
兆佳常在疼爱三格格,三格格自然也心疼自己额娘,看着她头上的伤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哽咽着说:“额娘,你也起来吧......”
上首惠嫔冷眼瞧着,不过也没在这时候和攸宁唱反调,人是她找来办事的,不能台子都没搭起来就给人拆了。
何况她找来瑚氏,虽然一部分是因为手底下没人用,但主要是她看瑚氏平素为人处世不像是糊涂人。
眼下她也顾不得抬举的是不是自己人了,能替她办好事的就算不是自己人,也能后面慢慢收拢过来。
“我叫了人去拿药膏,兆佳氏,你也快起来吧,别吓坏了孩子。”
兆佳常在很是清楚这殿里真正做主的人是谁,见惠嫔话中有了松动之意,便以为她是打算妥协了,也就顺坡下驴起了身。
攸宁适时代替了三格格的位置,主动去搀扶兆佳常在,然后回头对惠嫔道:“我去看看常在伤得如何,三公主的伤有劳娘娘了,也该仔细看看,别落下伤痕。”
又对着想要跟着过来的三格格道:“格格自己的身体也很要紧,若是哪儿伤了碰了,兆佳常在难免要挂心,也不能好好养伤了,是不是?”
三格格难得执拗起来,目光只落在自己额娘身上。
攸宁只得示意兆佳常在,自己的闺女自己疼,她要是忍心让三格格不顾自己的身体跟过来,以后也没脸打着三格格的旗号到处打秋风了。
兆佳常在看看三格格,再看看惠嫔明显难看的神色,也只好顺着攸宁的话点头了。
反正三格格只认她这个亲娘,就算惠嫔想着法子把她和三格格隔开都没用。
想着,她又心疼被惠嫔强行抱走的三格格,孩子每天吃不好睡不好,她心里不知有多着急。
要她来说,吃些甜点哪有惠嫔说得那么可怕?说到底就是为了把三格格抢走,为了在皇上面前表现她是慈母之心,然后好让大阿哥留下多住些日子罢了。
都是拿她闺女来做筏子的!
兆佳常在心里有气,有怨言,她也不敢对着惠嫔说,一眼就看到站在旁边神色淡然的攸宁,那点气不知道怎么就涌上了心头。
她怨恨地看着攸宁:“你别这么瞧着我,等你有了孩子你就知道了,亲生的孩子谁乐意叫人这么折腾啊?”
“早晚有一天你也是我现在这种感觉!”
她紧咬着牙自顾自地说,似乎把攸宁当成了想要抢走她的孩子的人,把怒气通通发泄在了她身上。
攸宁只是看着她,不知道怎么,现在她对着兆佳氏根本生不起气来。
毫无疑问她是最爱三格格的人,可是她的爱就像是记忆中冥顽不化的高龄长辈对孩子一样,只愿意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事实。
等到酿成苦果,为时已晚。
等到兆佳氏彻底说完自己想说的,攸宁才淡淡开口:“三格格招人疼爱,我如今在这里,也是为了盼三格格好才来的。”
兆佳常在却不信,她胸膛剧烈起伏着反驳:“为了三格格好?为了她好怎么能饿着她呢?底下那些奴才惯爱克扣主子吃食,那些嬷嬷也不是好东西,防着格格吃坏了肚子就不给她吃饭,你当我不知道这些?”
攸宁叹气:“三格格挑嘴挑得厉害,皇上又不许她吃那些大油的东西,头两天她不乐意吃,也是正常的。”
兆佳常在理直气壮:“可也不能一点都不吃啊,饿坏了怎么办,再说了皇上也不是天天就瞧着的,偶尔通融下让孩子解解馋怎么了?”
攸宁彻底无言,这下也不用再问了,和兆佳常在讲理根本行不通,她不光不听,还会试图用她的想法来说服别人。
在她看来,只有自己的逻辑是正常的,是对三格格好的,旁人都是怀了别的心思。
“让三格格少吃减肥对三格格是好事”这件事,要想用正常逻辑解释清楚掰碎了给兆佳常在听是没用的。
攸宁想着,心里也有了一个主意。
*
永寿宫门口,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圆脸老太太被人扶着走进来,眼里满是激动,边走边对着旁边的宫女连连道谢。
兆佳老夫人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能有这样一副造化,女儿被主子看中了选成了嫔妃,生了公主,得了赏赐不说,她还能够得了进宫看望女儿的恩惠。
一进了正殿,她连话也不敢说,听到旁边宫女说这是惠嫔娘娘来了,连忙拉着旁边儿媳妇跪下磕了几个头。
惠嫔看着眼前恭谨的老妇人,虽穿着好料子的衣裳,头上脖子上挂着金饰,可这副做派却不像见过大世面,恐怕也不是什么有底蕴的人家出来的,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说是叫兆佳氏的家里人来劝她,可要是这人和兆佳氏脑子里想的一样就不好了,于是看了一眼旁边宫女,示意她来说。
兆佳老夫人是怀着十分的感恩之心来的。当年要不是主子看中了她家姑娘,给了恩典,也让家里宽裕些,恐怕一家子早饿死了。
因此她越听着旁边宫女说女儿做的事情,心里确实着急害怕,觉着自己闺女这可真是好日子过多了就得意忘了本了。
又一听三公主被养出来一身的富贵病,兆佳老夫人心里顿觉不好了。
公主再尊贵,再是主子,也是个女子呐!
将来要是嫁了人也是要侍奉驸马的,要是长得太胖了叫人看不下去,驸马嫌弃了可怎么办?
再者,长胖了也不利于子嗣,女人没有孩子怎么能行,不生个小阿哥,就算是公主,那后半辈子也是没了指望的!
惠嫔引着人把心里的话倒了个干净,听完了面色也逐渐古怪起来,这兆佳氏跟她额娘还真是一样的古板性子。
可偏偏在三格格饮食上又有不一样的想法,若是叫这老妇人去劝兆佳氏,没准还真能有用?
就是以后三格格好了也不能再搬回兆佳常在那儿去了,不能叫她把好好一个公主养成这个性子,这家人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
这世上从来就只有皇家挑剔别人的事情,哪有驸马敢挑剔公主的?
哪怕是再不得宠的公主,皇上也容不得有人如此蔑视皇家。
虽心里瞧不上,惠嫔还是耐着性子,叫宫女把瑚贵人说的东西全都叮嘱给了兆佳老夫人。
什么得了消渴症瞎了的,难产没了的,整个身子活生生烂了的,还叫人把新画的血淋淋的彩印册子给她,就让她照着这上面的讲给兆佳常在听。
反正这些话她们不会跟三格格说,兆佳常在也不敢拿这个去吓三格格,到头来吓到的其实也就是兆佳常在一个人。
要想拦着她胡来,非得狠狠吓她一次才行。
这也是瑚氏提过的,三格格和兆佳常在母女情深,要是帮三格格节制饮食的时候,兆佳氏偷偷使绊子,这事儿简直是难上加难。
但要是反过来就不一样了,要是兆佳氏这个亲娘帮着三格格节制饮食,想来也能有所帮助。
惠嫔不知道的是,哪怕她看不在眼里觉得蠢笨的兆佳老夫人,在对付女儿这件事上也是有自己的聪明的。
在西侧殿话完家常,兆佳老夫人看着如今养尊处优变成富家太太,说话也有了底气的女儿,当即就止住了劝说的意思,而是开始说起家里当年那些邻居好友们如今的境况来。
哪怕位份再低如今也是皇家妃嫔的兆佳常在一听,也就来了兴趣。
兆佳老太太哪能不知道她想什么,先就说了当年和女儿对付不来的一家人的女孩。
当年的兆佳家里那叫一个穷,老太爷传下来的宅子,也就是外面光鲜,实际上里面家具都被卖得七七八八了,一家人吃了上顿就没下顿,兆佳老夫人自己有个和兆佳常在不差几岁的女儿,就是大人疏忽了,然后饿着饿着就没气了。
所以当年的兆佳常在很羡慕邻家一个长得又白又嫩的姐姐,只可惜人家瞧不上她。
其实兆佳常在早差不多忘了那个人,如今提起来也只能记得她长得很白有点圆润,身上常年飘着糕点的甜甜的香味,闻着就让人流口水。
兆佳常在说起来,还有些感慨,却没了当年那种羡慕嫉妒的心理。
老太太坐在她对面,也感叹道:“当年那个妮子生得又白又胖啊,真叫人羡慕。不过我瞧着咱们公主也长得好,不比她差!”
兆佳常在短暂疑惑了下,当年那个女孩很胖吗?应该是的吧,自己额娘记性还是不差的,再者她们家吃那么好,想瘦也不可能啊。
老太太又道:“她们家后面不是搬走了吗,最近好像是又搬回来了,你还记得那个女孩吗,现在跟你也差不多大了,听说是嫁了个把总,家里很是宽裕。”
兆佳常在听了没什么反应,她爷爷的阿玛当年还是把总呢,后来家里还不是越来越穷。
再者她如今也是主子了,嫁了个把总有什么好炫耀的,一个七品芝麻官罢了。
老太太好似没有看到女儿无趣的表情,跟着摇头叹气说:“唉,就是可惜了一个好好的姑娘,难产就没了,连个儿子也没给夫家留下。”
兆佳常在也跟着叹了口气,觉得有些可惜。
老太太摇晃着脑袋,手里比划着,好像自己亲眼看见了一样:“听说是生得痴肥,那把总不喜欢,嫁过去好几年,肚里终于怀了个胖娃娃,可她自己也是胖的,生的时候怎么都生不出来,按都按不下来,肚子上的肉有这么老高呢,稳婆连孩子在哪都难摸出来!”
说着凑在兆佳常在耳边低声叮嘱:“我瞧着公主是个有福气的,可别嫌老婆子说话难听,小时候这样可爱,但大了还长成这样,将来驸马要是不喜欢可怎么好?”
这话要是别人来说,兆佳常在肯定嗤之以鼻,但轮到了自己老娘,她就觉得有点不是滋味了。
她还是嘴里说着反驳的话,但难免把这话放在了心里,堂堂公主,哪里需要讨驸马的欢心,可是事情也不能这么绝对。
两个人处不处得来,那是一回事,可要是因为三格格长得不好看就被嫌弃了,那叫她怎么受得了。
就是想想有这种可能,兆佳常在都觉得心疼。
看女儿听进去了,老太太继续添油加醋,可着以前认识但看不惯的人家编排着,左一个姑娘得了富贵病腿脚烂了,右一个媳妇太胖了刚嫁人就成了瞎子了,说得十分痛快。
兆佳常在送了自己额娘出去,回来靠在榻上小憩了一会,就连着做了两个恶梦。
翌日那拉贵人在正殿里,埋怨地看了攸宁一眼,说那边生生又折腾了一晚上,害她都没有睡好。
惠嫔今早得了消息,说兆佳常在哄着三格格吃她送去的饭食,心情正好。
闻言笑看了她一眼,回护攸宁说:“你别怨她,这事儿是我让她做的,正好这里有内务府新送来的好东西,你挑几样就算我给你赔罪了。”
那拉贵人赶紧说不敢当,眼睛却直瞄着东西放光,引来了惠嫔促狭的笑都不管。
眼瞧着自己在皇上那没指望了,那拉贵人这些日子都在想着讨好惠嫔,替她办点小事,别让上面主子眼里看不到她。
眼瞧着攸宁也帮着惠嫔做事,成了自己的竞争者,做得还那么好,那拉贵人心里就有点不快,觉得她有了皇上还不够,怎么还跟自己争这个,于是连着嘴上也带了些。
攸宁却懒得在意这些,刚刚那拉贵人没来的时候,惠嫔就跟她交代过了,过些日子让这些有生育的嫔妃见完家人,就能轮得上她了。
这个时机也卡的正好,是太皇太后相看人的时候,没准还能提前让家里人见到她未来嫂子,后面成婚了还能来宫里谢恩,顺道可以再来一趟永寿宫。
算下来,她倒是能多见一次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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