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1 章
“咏秋有喜三月余, 安稳无事,爹娘放心,”宋慧娟拿着这张薄薄的纸, 看了又看,脸上的笑意是一点儿也止不住。
孟春燕见她这般欢喜, 一句话就猜中了,“咋了?明守家里是不是有了?”
“是,是, ”宋慧娟拿着手里的纸坐也不是, 站也不是,此刻她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看看, 你大奶奶欢喜傻了,”孟春燕指着面前的人给她小孙子看。
这句话也把宋慧娟的心神唤了回来, 她长舒一口气, 笑眯眯的拍了下自己的脑袋, “我真是高兴糊涂了。”
“可不是?”孟春燕笑道,“盼了这么久的消息, 可是如愿了, 得赶紧跟大哥说哩, 也教他欢喜欢喜。”
“是,是, ”宋慧娟说着就要往出走,可又立即反应过来, “今年西地没种棉花, 我还得跟你讨点儿哩。”
老宋头那三亩地去年秋收后就分了, 正好一家一亩,陈庚良分的那块地春天里种了棉花, 陈庚望这几亩地只种了小麦大蒜,陈明守的事儿办完家里倒还剩下些,宋慧娟便做了两身棉袄,老宋头那边送了一身,陈庚望也有一身。
“你随便拿,”孟春燕也明白她的心思,“也算是我这个二奶奶给娃娃的心意,按明守说的日子,可不是等来年四五月里得生了?”
“就是,”宋慧娟仔细一算,日子大抵就是那时候了,“冬天的厚衣裳倒也不紧着做,就是得做几身棉衣裳,那时候天儿也热了。”
“就是这个理儿,那厚衣裳等你腾出手了再做也来得及,那小被子小褥子得备着,保不准天儿稍微冷一点儿都得用上,”孟春燕这个已经升做奶奶姥姥的人早做过好几遍了,“那小衣裳也备几身,小娃娃一天一个样儿,长得快得很,到时候你做的撵不上他长。”
“真是这个理儿,”宋慧娟这么多年没做过小娃娃的衣裳了,脑子转的也慢了,“赶明儿得先去乡里买点好料子哩,我屋里还有些料子,就是不知道时不时兴了?”
“我跟你看看,”孟春燕松开手里牵着的小培青,嘱咐他,“就在院子玩儿,别跑远了。”
“知了,知了,”陈培青立刻得了自由,蹦了起来,朝他的那只小狗崽就追了过去。
宋慧娟引着孟春燕进了东屋,掀开她那箱子,从里头掏出来一掌厚的料子,“都是明守他二舅捎回来的,放的也早了。”
“这料子有啥时兴不时兴?”孟春燕上手摸了摸,“只要软和就不成了?小娃娃身子都嫰,一碰就有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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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宋慧娟把手里的布都摊开,俩人坐到了靠窗的小圆木床上,一块一块挑了起来。
“这两块好,”孟春燕最后挑出来两块料子,“这就够做衣裳了。”
宋慧娟把这挑出来的两块放在一旁,“还得再挑几样,就这俩样瞧着少罢?”
“那你也别急,等人年下回来还得俩月哩,”孟春燕几句话就给她理清了思绪,“还是先把这个消息教大哥知道了,也教他欢喜欢喜。”
“他去老宅送面去了,”宋慧娟重新把手里的料子平平整整折了一遍,这会儿也平静了许多,起身把挑剩下的料子又放进了箱子里。
打去年老陈头的地一分,他们老两口的粮食就由陈庚望弟兄仨轮流拿,一次拿一个月的粮,轮了一年,算着日子正好又赶上了陈庚望。
“老三家里那粮食算的准,”孟春燕提起来就生气,“一天都不多。”
“算那么清能有啥?”宋慧娟摇头,“只教自己难受。”
“说到底,大哥还是偏心老三,他要是不给老三兜着,他还能咋办?照样得给那边送,”孟春燕当着宋慧娟的面儿也如此说,“要不是看着你的面儿,有时候我真是不跟他愿意。”
宋慧娟哪里不知道陈庚望的心思,在他看来,都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兄弟,陈庚兴不是不愿意掏粮食,少那么点儿他愿意替他垫上,更何况他不是没有这点儿粮食。
日子都这么过了三十年了。
没分地之前,陈庚望但凡买了点儿羊肉猪肉,都是要给那边送过去一份儿的,更何况现在分了地,商量好的三家兑粮食,有陈庚望在,陈庚兴不敢不拿粮食,何况老陈头还在哩。
说到底,他就是算的紧,少拿了也是事实。
宋慧娟心里跟明镜似的,但这辈子陈庚望往那边送东西,她从没问过,也不会去说。
只有一条,他不能饿着孩子们的肚子还往那边贴东西,这她不许。
“这回大哥送过去多少?”孟春燕知道她这个嫂子不仅是当不了家的,连句话有时也说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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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袋子,”宋慧娟见她问,便也不隐瞒。
听她这样说,孟春燕就知道了,大半袋子少说也有三五十斤,就是比着他们家出的那份也是只多不少。
今年因这兑粮食的事,孟春燕就跟陈庚良闹了一回,宋慧娟也只能劝她,“说到底那是他爹他娘哩,他们愿意拿多少都成,咱这当儿媳妇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只要不妨着家里的孩子,咋样都成。”
“我心里就是憋着口气儿,”孟春燕气愤却也没有办法,“他这老人——”
“大爷爷!”
在院子里追着小狗崽玩儿的陈培青一声止住了屋内正说话的俩人,孟春燕当着宋慧娟的面儿还是埋怨几句,当着陈庚望却是少有的。
宋慧娟起了身,走出去两步又转过身来,身后的孟春燕见她回头,瞧见桌上的那张纸儿,忙递了过去。
宋慧娟笑着接过,拿着这张纸就走了出去。
“明守来的信,”宋慧娟瞧见抱着小培青也往过走的陈庚望,便把手里的纸儿伸到他面前。
陈庚望一搭手,打眼一扫,却是也没反应过来,又仔细盯着看了一遍,才抬起头看向身旁的妇人,此刻她那张脸上的欢喜无需他再问了。
孟春燕也走了出来,笑着打趣道,“大哥,这事儿好不好?”
“好,”陈庚望看着手里的纸儿直点头,“咋不好哩?”
“好就成,”孟春燕笑着说,“往后你就等着抱自己的孙子罢,也不馋培青了。”
“我?”陈培青听见大人提起他,仰着小脑袋不明所以。
“哪儿说你了?”孟春燕指指他,“等明年你大爷大娘再回来,得给你领个小弟弟了。”
陈培青不知道小妹妹什么时候变成了小弟弟,“小弟弟?”
“男女都好,”宋慧娟忙说,“男女都好。”
“不要孙子大哥能愿意?”孟春燕却是不认同,“少说也得一个闺女一个儿。”
“我不愿意他听?”陈庚望手一叠,想起那个倔脾气的闺女,走了这么久一封信都没来,“我说话还有人听?”
宋慧娟眼瞅着他又要臭脾气,忙说道,“年轻人跟咱不一个想法哩,孙子孙女儿都好。”
“也是,我一说教芝华再生个闺女,她就不愿意了,”想起她那个也有主意的闺女,孟春燕也直摇头。
看着旁边男人的脸色不再冷着,宋慧娟这才说,“明儿我就去乡里再挑几块料子。”
“那正好,你这会儿就跟我去拿棉花,明儿直接一块儿拿过去弹弹,”孟春燕见小孙子跟陈庚望玩得兴起,也不带他了。
宋慧娟跟弋㦊
着孟春燕去了后头,他们家今年种的棉花收成好,这一亩地收了七百多斤,除了给芝华和明茂家里的,就是几家都用,也用不完。
坐在门檐下看着那绕着满院子跑的小人儿,陈庚望看见背着两袋子棉花回来的妇人,就站起了身,几步走上前,接到手里,就说,“拿这么多啥时候能用完哩?”
“不是光做衣裳,小被子、小垫子、春天的棉衣裳也得备几身,”宋慧娟洗着手一一说起来,说完又问他,“炒个萝卜粉条罢?”
把那两袋子棉花放在门后的陈庚望伸手取下挂在梁上的馍筐子,交给抓了一把粉条的妇人,一并进了灶屋,生火做饭。
知道了这个消息,夜里宋慧娟也睡不下了,翻来覆去的,就是不放心。
里侧的陈庚望也被她搅得心烦意乱,干脆问她,“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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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慧娟转过了身,看着对面并不能看得清楚的男人,说出了自己的担心,“我想着是不是得过去看看,咏秋年纪还小,又是头一回遭这事儿。”
剩下的话宋慧娟未说完,便能感受到身旁男人的不赞同了。
陈庚望哼了一声,“二三十的人了,也不是白长岁数,你要有事明儿就去送封信,等俩月人就回来了,还有啥你操心的?说是看看,一去没半月又回不来,家里这一摊子咋办?”
宋慧娟的念头被他三两句给压了下去,她要是真走了,别的不说,就是老宋头那边她也挂念。
宋慧娟想了想,还是想明儿去封信罢。
第二天吃了早饭,陈庚望没出门,坐在堂屋里听着身旁的妇人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手里的笔却是不怎么动。
宋慧娟见了,便问,“咋了?”
“等你说完,我想想再写,”陈庚望只给这么一句话。
宋慧娟便接着说,只是看着那不怎么动的笔,还有那还是空白的纸儿,她心里有些犹疑。
宋慧娟把自己夜里想好的一条条说完,便跟牵着小培青的孟春燕背着棉花就出了门,也没看陈庚望的信到底是怎么写的。
过了几天,在南定的陈明守收到了陈家沟来的电报,上头只有四个字:注意身体。
第 222 章
入了冬, 院子里的树只剩了个杆儿,光秃秃的,连片叶子也不没, 寂静了一夜的陈家沟迎着东面升起的太阳渐渐苏醒,宋慧娟拉开门, 看着下了一夜的雪,厚厚的一层落在地面上,让人没处下脚。
回屋换上毛窝子, 取下馍筐子, 提着暖瓶,踩着厚厚的雪进到灶屋, 盆里倒上热水,热热手, 便掀开了锅盖。
满地的白照得人一出门眼就睁不开, 陈庚望从草棚子里拿起铁锹, 一锹锹的雪被他堆在了院子中间。
宋慧娟这边饭做好,铲完院子里的雪的陈庚望已经出了院门, 宋慧娟扶着墙一步步挪, 听见与人说话的声音, 便继续往前走。
一条路上,多少扇门儿, 便站了多少个男人,还有那探头探脑跑出来的小娃娃们, 冬天的雪他们难得痛快玩一场。
宋慧娟跨出门槛, 扶着门梆子对正弯腰铲雪的陈庚望说, “饭好了。”
话说罢,宋慧娟便转过身看了看东头的地, 等她回过身来陈庚望已经拿着铁锹往回走了,宋慧娟便抬起脚进了院子。
陈庚望把铁锹随意放到院门后面,等着进了灶屋的妇人提着暖瓶出来,把面前的盆倒上热水,两只手往里一放,热水涌在手面上,烫的人舒坦的很。
宋慧娟从锅里盛了两碗粥,拿出热好的馒头,还有那一碗白菜豆腐炖粉条,都端在了案桌上。
等屋外擦了手的陈庚望进来,宋慧娟把竹笼子里的筷子递过去,两人这才开始吃饭。
吃饭完,陈庚望站起身拿起门后的铁锹又出了门,宋慧娟忙完灶屋里的活儿,喂了牲畜,才进到里屋,拿起床尾那箱子上针线篮子,坐到靠窗的小圆木床上,铺开棉花料子,穿了线便开始绣了起来。
六身春天的棉衣裳,六个小肚兜,还有六套小被褥,三双虎头鞋,三顶虎头帽,用的是那天挑出来的两块料子,还有去乡里特意买回来的料子毛线。
这些已经让宋慧娟忙得坐不起身,且还没算上冬天的厚衣裳,她算了算,倒也还来得及。
等过了年开了春儿,东地那边种上两亩棉花,到冬天用也能赶得上。
屋外的雪飘飘洋洋,从不知多高的地方落了下来,一层接一层的洒在地面上,等陈庚望扛着铁锹回来,屋内那坐在窗边的妇人还低着头缝那些小东西。
看着地面上落的半指厚的雪,陈庚望拿起了门后倒竖着的竹竿子扫帚,打门边开始往外扫。
坐在屋内的宋慧娟听见院子里响起的沙沙声,扭头一看,瞧见院子里人,宋慧娟放下手里的针,捶了捶腰,起身下了床,走到堂屋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刚过十一点。
时间差不多,宋慧娟便出了屋,问正在扫雪的陈庚望,“做不做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听见声音,手上的动作停也未停,只道,“还不饿。”
得了他的回复,宋慧娟便又进了里屋,重新坐到床上拿起了针线,等她把这床小被子收好尾,出了屋一看挂钟,就快要过一点。
宋慧娟打眼一看,院子里没瞧见陈庚望,忙添了水,点着了火,又坐到案桌上拿起擀面杖擀起了面条。
等锅里的水烧开,一根根粗细均匀的面条已经放在了锅排上,掀开锅盖,一把放进去,使着筷子搅开,再盖上盖子。
这时,宋慧娟才出了院门,往那南边一看,一个人正在那儿低着头铲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耽误了时间,锅里还煮着面条,便没有往前走,只在门口喊他,“饭好了。”
说罢,急忙忙又转身进了院子,回了灶屋。
听到声音的陈庚望把手上的最后一锹雪扔到旁边的雪堆上,提着铁锹便往回走,走到门口,停下跺了跺脚,鞋上沾的那些雪粒子就落在了门外。
宋慧娟这边已经盛出了面条,端到案桌前,看着还没进来的男人,便提起了案桌下的暖瓶走了出去,热水倒在门外的盆里,一层热雾立刻溢出了盆,扑在面上。
宋慧娟把暖瓶放回了原位,这时门外的男人也擦了手进来,两人坐下,拿起筷子便吃饭。
到了半下午,宋慧娟看着天儿一见黑,就下了床去看挂钟,看着五点的针儿,就取下馍框子进了灶屋。
刚入了夜,天上又飘下了雪,白天下下停停,夜里却是不见停。
这一场雪下得大,反反复复,连绵了五六天,太阳的面儿也见不着,哪边地上的雪铲不及,夜里就冻成了冰,人站上稍一走动就打滑。
是以,这几天,出门的人就少了许多,南边那片空地上也不似下雪前都站那儿说话了,只到了晌午稍暖和点儿时,才有三两个人站在那儿。
于宋慧娟也有影响,原本算着日子要赶着年前去大宋庄看看的,现在满地的冰,是寸步难行。
比那毛窝子的底儿还厚的冰,只依靠着还没露面儿的太阳,少也得个把月才能化干净。
陈庚望还是如常,吃了饭必要出去一趟,宋慧娟坐在屋里忙着缝那些小东西,又赶着下了雪,一坐就是半天。
这天夜里,刚熄了灯,宋慧娟还没拉上床帐子,便听见院门被人敲得砰砰响,她边穿衣裳边问,“谁?”
“大嫂,是我!”
听见是曹桂琴的声音,宋慧娟先是一愣,随即转过身看向了里侧的陈庚望,可陈庚望也不知道那曹氏这个点来为了什么,对这看过来的妇人只摇了摇头,也跟着坐了起来。
宋慧娟穿戴好衣裳,弯腰提上鞋,提着灯掀开帘子便往出走,身上的男人跟上取下了门闩,俩人映着宋慧娟手里那盏散发出微弱的光的煤油灯走到了院门前。
门一被陈庚望打开,宋慧娟就看见了面前站着的曹桂琴,人还没进门,便听她说出了个震天的消息,“大哥,明宝他爷摔着了。”
宋慧娟听到这个消息愣了下,但随即便看向身旁的陈庚望,只见他伸出手,对曹桂琴道,“我这就过去。”
宋慧娟把手里的灯放到他手上,眼看着他冷着脸就往出走,看着他身上的单袄,宋慧娟忙喊,“穿上袄。”
说罢,也顾不得他回没回头,忙往里屋走。
陈庚望自然是听见了的,也停下了步子,等那妇人进去的工夫便问曹氏,“摔哪儿了?”
“摔东头茅房边上了,”曹桂琴立刻把张氏同她讲的都讲了出来,“娘说爹是去茅房哩,她在里屋等了半天没见人回去,就出去寻了,见着人在茅房边上摔着了,就去后头拍的门,我赶过去看了,我跟娘一扶爹就喊疼……”
后头的话未说完,曹桂琴也不知如何再说下去,恰巧此时宋慧娟拿着陈庚望的大袄走了来,接过他手里的灯,听他边穿衣裳边说道,“去后头喊老二也过去。”
说罢,连灯也未接下就离开了家门,曹桂琴也忙跟着往回走,只是一快一慢,两人差了一大截。
宋慧娟听他说罢,立刻关上了门,提着灯去了后头。
脚下的冰还没化多少,宋慧娟步步都走得小心,还好两家离得并不远。
看着那扇紧闭的院门,宋慧娟站定后便伸了手去拍,等得一会儿,便听人问道,“谁?”
“你大奶奶,赶紧去喊你爷来,”宋慧娟听出了是小培青的声音,只得教他去喊人。
陈培青站在不动,立刻朝里屋喊,“爷!爷!”
“咋了?”陈庚良洪厚的声音传出了院子。
“大奶奶来了,”陈培青指着他还够不着的门闩给他爷爷看。
这话说罢,陈庚良还没走出来,灶屋里的孟春燕便先提着灯出来开了门,说着就把人往屋里请,“进屋,进屋。”
这事耽搁不得,宋慧娟直接对她说道,“老三家里来了,说是明守他爷摔着了。”
“啥?”孟春燕听闻也是震惊的没有反应过来,但她看着面前宋慧娟极是严肃的脸色立刻就回头喊人,“他爹,赶紧出来,快点!”
语气太过急促,屋内的陈庚良披了袄就走了出来,宋慧娟把她知道的就那么一句话又说了一遍,陈庚良听得也是皱了眉头,二话不说接过孟春燕递来的灯就出了门。
孟春燕这会儿把她拉进了屋还要再问,可宋慧娟也不知道那边到底是个啥情况,她也坐不下,想了想,对她说,“我还是得去看看。”
“你去有啥用?”孟春燕摇头,不赞同她的说法,“路这么滑,天儿还黑着,你跑过去能干啥?再说了那边有他弟兄俩守着哩,咋还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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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家里在那儿哩,”宋慧娟还是坚持要去,“我慢慢走,你好好带着培青赶紧睡罢。”
“你就是操劳的命儿,”孟春燕知道她拿了主意也是劝不动,便给她也点了盏煤油灯,把人送到门口,“提着灯去,路上可慢着点儿。”
“成,”宋慧娟摆摆手,便提着灯往西边走,只是脚下摸不着底儿,走得极慢。
那边陈庚望一进门,直奔了茅房,那里头也是亮着灯,走近一看,老陈头正坐在冰地上,身上盖住个小袄,还好人这会儿还醒着。
旁边的一直守着的张氏一见他来,立刻就摆手,问道,“老二哩?”
“慧娟去喊了,”陈庚望蹲下身子,把手探进去摸了摸,抬头问老陈头,“摔着哪条腿了?”
“这儿,”老陈头拍了拍他那已经动弹不得的右腿,笑着说,“该是断了。”
“等老二来了再看看,”陈庚望继续往旁边摸,“其他地儿咋样?”
“没啥了,”老陈头摆摆手,对面前拄着拐杖的张氏说,“你进去。”
张氏未动。
陈庚望也说,“您进去,别冻着了。”
这会儿工夫,稍慢一步的陈庚良也到。
第 223 章
宋慧娟赶到老宅时, 刚踏进门就遇见了从里头出来的曹桂琴,俩人便站在门檐下说起了话。
宋慧娟看向那亮着灯的东屋,又回头问道, “咋样了?”
“大哥跟二哥才教人扶进屋里,”曹桂琴的目光也看向那间屋子, “正看着哩,说不定等会儿就得去请先生哩。”
“这会儿又下起来了,”宋慧娟看着砸下来的雪粒子, 不知他们下一步要如何。
上辈子老陈头也是因为摔着卧的床, 但那时是个夏天,正是雨水多的时候, 老陈头冒着雨去抱院子里晒的苇子,那生了青苔的地面最容易打滑, 一脚下去, 稍没注意人就摔了, 那年没撑过冬天,地里的玉米还没收人就没了。
算算日子, 宋慧娟原以为他这次熬过去了, 没想到这个冬天还是摔着了。
端着盆从里屋出来的陈庚良看见站在院门下的宋慧娟, 喊道,“嫂子来了?”
宋慧娟回过神儿, 点点头,对曹桂琴说, “你快回去罢, 我进去看看。”
曹桂琴刚走, 宋慧娟还没走进堂屋,里头听见那声嫂子的陈庚望就走了出来。
俩人停在堂屋门前, 陈庚望皱着眉头,压着声音斥道,“你来作甚哩?赶紧回去。”
听他这样说,宋慧娟也就不似刚才那般坚持进去了,只是问他,“咋样?”
“明儿去请先生来看看,”陈庚望还是给她说了句话,但紧接着就轰人走,“别来回跑,赶紧回去。”
宋慧娟便连屋也没进,提着灯就走,走到院门,又想起来,转身问他,“明儿清早做不做饭了?”
“都成,”陈庚望扔下句模棱两可的话,转身又进了里屋。
宋慧娟听他这么说,心里哪还没有数,还未出门,又被从灶屋里出来的陈庚良叫住,“嫂子,您回去给明茂他娘说一声,我不回了。”
“成,”宋慧娟应下,这才推开门又踏着月色往东走。
回到后头,孟春燕也没睡,刚哄下小培青,俩人坐在床边说起了话。
孟春燕压低声音,问道,“看着咋样?”
“我没进屋,”宋慧娟看着屋外还在不停歇的落下的雪,她也只能摇头,“这天儿摔一下都不好受,就看明儿咋办了。”
“路上这么厚的雪,架子车都拉不过去,”孟春燕也大抵能猜到,“看也只能请先生来瞧。”
宋慧娟也认同,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儿打断了她一心盼着几个孩子回来的欢喜,“今年冬天不好过了。”
“诶,”孟春燕也跟着叹气,“能熬过去就差不多了。”
但这种事儿谁也说不准,对于死亡,从来都是避讳的。
俩人默契的停住了话,宋慧娟坐了会儿,便起身要走,“我先回去,你看着培青罢,庚良说他也不回了。”
“我知,”孟春燕把那盏煤油灯递过去,跟着她把人送出院门,才上了门闩回了屋。
这一夜,有些人注定是睡不下的。
夜里,宋慧娟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可早上一到点儿,人还是醒了。
看着地上又积了一层的雪,宋慧娟也不敢轻易上去走动,从门后拿了个长把的铲子,摁在地上的那层厚冰上,提着馍筐子极是小心的挪到了灶屋。
饭还是要做的,陈庚望的那份也没落下。
可宋慧娟坐在案桌前等得锅里的饭都凉了,也没把人等回来。
盖上锅盖,带上门,宋慧娟又回了里屋,拿出她那些料子,穿了线的针按在套了顶针的中指上,稍侧过身,对着窗外的光亮继续做着针线活儿。
心不静,手上的活儿就做不快。
到了晌午,宋慧娟还是没等回那个让她留饭的男人,她热了热早上留的饭,坐在灶前煨着余火,端着那半碗已经坨了的白菜粉条,就着一碗红薯稀饭,慢慢的吃着。
“下面条了没?”
随着这句话,灶屋的门被人从外推开,宋慧娟抬头看过去,是陈庚望回来了。
站在门外正跺鞋上雪的陈庚望没听见那灶下妇人的回答,便又问了一遍,“没下面条?”
“没,”宋慧娟忙站起身,放下手里的碗,便要去堂屋里挖碗面来。
而站在门外的陈庚望便摆了手,把人叫住,“别折腾了,有啥能吃的做点儿就成。”
说罢,低头进了灶屋,自然看到了被那妇人放在灶台上的两碗饭,陈庚望二话不说,端着那盛着白菜粉条的碗就坐到了方才那妇人坐的位子上,使着那碗上搭的筷子就夹起了那碗里根本夹不起来的粉条。
慢他一步的宋慧娟没料到他会如此,可还是拦他,“我这就和面,等会儿就能吃上哩。”
陈庚望吃了两口菜,才停下筷子问这不听话的妇人,“馍哩?我先垫垫肚子。”
“馍吃罢了,”宋慧娟睁眼说瞎话,她早上热了三个馒头,可陈庚望没回来,她勉强吃了一个,剩下的那俩又被她放进了馍筐子里,到晌午她也还不饿,根本就没热。
“赶紧和面,”陈庚望也不是那好骗的,碗里的菜一看分量就知道还没吃几口,那碗红薯稀饭上头的米油还在,不用问,陈庚望就知道是半块馍她也没吃。
她是又骗自己了。
多少回了,陈庚望不许她吃剩饭,这也不是那几十年前啃树根树皮的时候了,更何况他在外头忙活不是让她还跟着自己吃剩饭的。
平日里有他看着,她倒还知道,那剩下的饭就喂给了草棚子底下的牲畜,半个月还不喂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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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庚望这一天一夜忙得快睁不开眼,看着那杵着铲子进了堂屋的妇人,陈庚望端着那碗菜径直走向了对面的草棚子,手一歪,那碗里的菜就进了食槽里。
从堂屋出来的宋慧娟自然看到了那个极显眼的身影,她什么也没说,端着瓢里的面慢慢进了灶屋。
陈庚望再回来时,那妇人已经坐在案桌上开始和面了,他端起灶台上的那碗红薯稀饭,几口喝了光,放下碗,又走了出去。
宋慧娟一手添着水,一手和着面,等面盆上不沾了面,才停住手,先是盖上一层布,再把面盆抱进里屋。
一进门,宋慧娟就看见了那大床上凸起的一块儿,她把面盆放在靠窗的小圆木床上,再盖上一层厚实的棉被,四周都包裹的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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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冬天能快些发好面的法子,若是夏天,不需费什么劲儿,只搭上一层薄薄的布,往案桌上一放,到晌午面就自己发好了。
宋慧娟放好面盆,出去带上灶屋的门,又坐在了那小圆木床上,套上顶针,一针一针的缝着手里的小被子。
大床上的打呼声一声接着一声,宋慧娟早已经习以为常了,夜里还不受困扰,况且这是青天白日的。
等大床上的人悠悠转醒,一翻身,看见坐在对面仍低着头做活儿的妇人,陈庚望便问,“几点了?”
宋慧娟听见声音,才抬起头,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放下手里的针线,弯腰套上鞋子,走到堂屋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回过身掀开帘子对他说,“两点多了,我去下面。”
宋慧娟掀开面盆上盖着的那层棉被,又揭了那层薄料子,打眼一看就知道这面发的差不多了。
还躺在床上的陈庚望看着那妇人抱起了那面盆,也跟着坐了起来,穿好衣裳,进了灶屋。
宋慧娟先给锅里添上水,还没盖上锅盖,身后就进了人,坐在灶下抽出一根洋火,轻轻一划,手里的枯树叶子就着了。
那边不用宋慧娟操心,她只坐在案桌前从面盆里拿了醒好的面团,两只手使着劲儿,转动着手里的擀面杖,不知擀了多少下,那厚厚小小的面团变成了一张又大又薄的皮儿。
这一张面皮儿再撒上一层面粉,来回折叠成一根指头大小的长条,就能拿着刀切成长长的面条了。
这边面条切好,那边的水差不多就冒了泡儿,切好的面条往锅里一放,再从屋后头拽一把菜叶子,舀着水冲洗干净,往锅里一扔,最后再磕上一个鸡蛋,最快的面条就做好了。
临出锅前,撒上一把小绿葱,滴上几滴香油,热气腾腾的面条就放在了案桌上。
“洗洗手,”宋慧娟给锅里添着水,对起身的陈庚望说,“暖瓶里还有点热水。”
陈庚望提起案桌下的那个绿暖瓶,把那点儿水一股脑都倒了出来,洗去手上沾的草灰,使着布巾擦几下,终于坐在了案桌前。
宋慧娟给陈庚望盛的满满当当,她那个碗里也盛了大半碗,俩人半下午才吃上本该晌午吃的饭。
饭间,宋慧娟问起老宅那边,“请先生了没?”
“请了,”陈庚望吃得极快。
“咋样?”宋慧娟又问。
“慢慢养着罢,”陈庚望提起来面上仍是很平淡,说完继续吃着碗里的面条。
宋慧娟便不再问了,慢慢养着这样的话,只是句安慰人的话,这个道理,她明白,陈庚望又怎么不明白。
人一旦年级大了,最是怕摔着磕着,尤其是冬天,陈家沟哪一年都有没有熬过去的老人儿。
可在他人看来,或许老陈头会是个另外,毕竟老陈头平常能砍柴能下河,可别看他今年七八十了,身上的劲儿一点不少,比有些正当年的年轻人看着也不差。
至少,上辈子宋慧娟也是这么以为的。
可病来如山倒,只靠扛人是扛不过去的。
吃过饭,陈庚望拿了件大袄,又出了门往西去了。
这一回宋慧娟没再问,收拾好灶屋,上了门闩,便又坐在了那张小圆木床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 224 章
老陈头摔着的头几天, 整个陈家都被一种莫名的气氛笼罩着,家中的大人们似乎都失去了笑的能力,只有那还不懂事的小培青追着小狗崽时还能放声大笑, 似乎头上的天儿也感知到了什么,变得阴沉沉的。
但时日一长, 那股压在众人头顶上的奇怪氛围就消失了,无知无觉的。
哪边来的亲戚与众人坐在老宅那边先是感慨时光飞逝,天季无常, 但没多久就像往常一样说说笑笑, 躺在床上的老陈头精神还尚可,人是稍微瘦了些, 与人说起话来也是有条有理,瞧着还是没大碍的。
仅一个多月的时间, 张氏娘家那边, 已经走的鲁氏的娘家, 还有宋慧娟这三个妯娌的娘家,都是来人瞧了的, 且还不论这陈家沟本院本门的晚辈们, 一时间快要把陈家的门槛都踏破了。
男有陈庚望兄弟俩作陪, 女有张氏,唯独是谁家的娘家来了人, 宋慧娟他们才过来充个数儿。
宋浦为和宋浦华不在家,便由宋浦生作了宋家的代表前来探望, 若是有那几家兄弟分了家面上不和的, 就只能是分开来, 一家来一个。
地面上的冰已经化成了水,流在泥地面上, 经过了一踩一脚泥的时候,地面上重新恢复成冻得邦邦硬的模样,早起时还带着一层白霜。
早起后,宋慧娟就开始做饭,还要做着陈庚望的那份,看顾老陈头不是几天的事儿,他一个人忙不过来,便和陈庚良俩人替换着,一个白天,一个夜里。
要还是按着最开始俩人日夜都守在那儿,老陈头还没啥事儿,他们就先熬不过去了,前些日子陈庚望看夜里,这几天就换作陈庚良守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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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陈庚兴,人还在外头打工没回来,陈如英也是。
天儿好了,路能行走了,孟春燕便又带着小培青来了前头,“打那边卧了床,就没瞧见那俩回来看看,一句话也没说捎回来,大哥是不是没给送信儿?”
宋慧娟手里的针从棉被里穿出来又扎进去,她连头也没抬,“我没问这事儿,没几天就年关了,咋说也得回来了。”
“到那时候回来还能咋?”孟春燕对她这会儿一点都不上心往后的日子颇感无奈,对老三家里又逃了这些日子的操劳辛苦亦是不满,“往后大哥不是还得偏他,就是大哥不偏,那边能许他?”
宋慧娟听她提起了以后老宅那边的养老,绕着针线打了个结,停住手说道,“等他回来了,这往后咋办还得商量哩,再说那边不是还有他奶伺候着,平常吃饭干啥都还能做。”
“说是这样说,”孟春燕心里的不满稍稍平了些,可石头还是压着的,“就这些日子,她除了做个饭,其他的啥不是大哥跟他爹给那儿伺候着,就照这样,只怕年也过不成。”
“那都不要紧,”宋慧娟给里头开始打盹儿的小培青盖上被子,“说到底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这大白天的在那儿也没啥事,就是夜里熬人,就是咱不说那边也得商量。”
“我看能商量出个啥?”孟春燕对那边的偏心又不是头一回才知道,嫁到他们陈家二三十年了,早已经见惯了。
这种事他们妯娌俩再怎么抱怨也是改变不了的,男人们一打商量,还不是该怎样就怎样,他们这些妇人只有跟着一起干的份儿。
宋慧娟知道,孟春燕又何尝不知道,她无非是要抱怨出来,出出压在心头的那口气儿罢了。
是以,并没人会说她的唠叨埋怨,但内里更重要的是根本没人在意他们这些妇人的想法。
宋慧娟认清了这一点,所以并不多问那边的事儿,心里大概知道那边是个啥情况就成了,眼下她还是更着急手里的这些针线活儿,没几天孩子们就都要回来了。
临到年关,陈家沟上上下下都热热闹闹的等来了在外一年的孩子们,宋慧娟也早在家等着了。
明实回来最早,跟着宋浦为一块儿回来的,再是明宁,她今年夏天也去了北关上高中,学业也是忙的紧。
这两个孩子回来了,宋慧娟的日子就不那么孤寂了。
白天俩孩子也不闲着,明宁还得学习,就趴在那小圆木床上的桌子上,宋慧娟坐在一旁做针线活儿,明实便坐在堂屋里编起了陈庚望过冬前打河里捞的那些苇子。
到了夜里,陈明宁便黏着宋慧娟睡,娘俩睡了没几天,明安也回来了,那一张大床上就挤满了娘仨。
人一回来,就问起了陈庚望,宋慧娟便跟他们说了老陈头的事儿,嘱咐他们得过去瞧瞧,明宁明实一早便去过了,剩下个明安。
她不问,宋慧娟便也得跟她说,“等明儿过去瞧瞧。”
陈明安搂着她娘的胳膊,一点儿也不往那张小圆木床上看,被她娘催得急了,才闭着眼应下,“知了,知了。”
宋慧娟知道她还拉不下脸面去见陈庚望,这父女俩的倔脾气一模一样,任谁也不肯说句软话。
第二天早间吃过饭,宋慧娟催着人出了门,陈明宁也跟了过去,看着姐妹俩手挽手,亲亲热热的向西走,宋慧娟便又进了里屋,坐下继续绣着那小虎头帽。
那边姐妹俩进了老宅,没看见陈庚望,倒是碰上了刚从里屋端着碗出来的陈庚良,陈明安便喊道,“二叔。”
“明安回来了?”陈庚良摆摆手,示意这俩侄女进屋,回头对里屋的老陈头和陈庚望说,“明安明宁来了,快进屋,外头冷。”
后面这话是同样对俩侄女说的,陈明安便带着明宁推开门进了里屋。
此时陈庚望坐在床边看着老陈头喝粥,那外头陈庚良的声音一响起,陈庚望就等着人进来,眼看着人推开了门,径直走到那大床边,弯着腰问,“爷,觉着咋样了?”
老陈头的手也不大当家了,碗离开嘴时不停地颤抖,陈明安见了,一伸手给他扶住了碗底,看着碗里还剩下那么多的粥,便问,“还喝不喝了?”
“等会儿再喝,”老陈头松开手,把手里的碗交给了他大孙女儿,他这会儿精神尚可,还有兴致问她,“啥时候回来的?”
“昨儿半下午下的车,”陈明安把手里的碗顺势放到床边的长桌上,一搭手坐在了床边,“下了火车,又坐的汽车回来的。”
老陈头听罢点点头,过了好一会儿,又问,“天都黑了罢?”
“差不多,”陈明安点头,“到姚路口就黑了。”
“明守哩?”老陈头又问,“他家里哩?我还想着见见小家伙哩。”
俞咏秋有了身子的消息是瞒不住的,没几天老陈头就知道了,他一心记挂着,总想见见明守的孩子,这或许也是能给人力量的。
并且,最好是个男孩儿。
陈明安也不知道,但她明白老陈头的心思,便顺势安慰道,“过几天就回来了,他那边忙,路上不是还得小心点吗?过几天就回来了。”
老陈头听到这个消息,明显安静下来了。
陈明安也不知如何再说,跟她一起来的陈明宁此刻跟坐在一旁的陈庚望坐到了一起,陈明宁比他们都知道的早,她一个月回来一次,上次回来的时候她就听她娘说过了,也来了好几趟了,早没最开始的那种莫名的悲伤了,她只是顾着问她爹,“娘问你等会儿回不回去吃饭?”
“回去干啥?”陈庚望的目光注意着那床上躺着的人,自然也没忽视挡在他面前的那个进了屋都未跟他说一句的犟脾气。
这句话在安静下来的屋子显得极是响亮,陈明安听了就站起了身,头也不往那边看,只问,“我回去了,明宁你回不回?”
陈明宁看着俩人又要开战,还没来得及阻拦,就见有人推开了门,她抬头一看,是去而复返的陈庚良,陈明宁忙喊道,“二叔。”
“诶,”陈庚良随意拉了个凳子坐下,又问起陈明安来,“这一年咋样?”
“啥咋样?”陈明安笑笑,“就得混着干呗。”
“这我都不操心,”陈庚良摇头,紧接着就说出了令一旁陈明宁头更疼的话来,“我是问外头有没有你中意的男娃娃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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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陈明安还是笑着说。
“诶,”陈庚良叹口气,“你再不成家明实咋办?他还给底下等着哩。”
“那有啥?”陈明安对他们这儿的老规矩是知道的,但如今她却是不似从前那样在意了,亦或是从中挣脱了出来,长出了新的翅膀。
“明实要是成家,我还不能回来了?这不是我的家了?”陈明安把问题抛了回去。
“那不是,”陈庚良见识到了他这个大侄女儿越发伶俐的口舌,但他仍是长辈的姿态,“你该回来还回来,就是你没个家不教人跟着操心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操心不是这样说的,”陈明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是成了家他俩该操心还是操心。”
说到这时,陈明安终于看了眼一直被她故意忽视的陈庚望,在外头她还是装装样子的。
“我明茂哥,还有芝华,成了家你跟二婶不还是跟着操心,”陈明安完全不给人反驳的余地,“孩子的心操完了,还得操孙子的心,就这样,一辈子都闲不住。”
“咱这儿不都是这?活着就是为了养孩子,抱孙子,”陈庚良的思想毫不动摇,他仍是坚持,“这么大的姑娘了,不成家咋成哩?”
“我不急,”陈明安知道跟他们这些老思想的长辈们是说不通的,只得迂回作战,“明荣回来了没?”
“回来了,”陈庚良的这个小儿子从小也是个文气的孩子,读书也最有样儿,今年刚考上了大学,他提起来也是脸上有光,“比明实晚几天,成天在家里也不出门。”
“那我等会儿上街喊着他一块儿去,”陈明安知道他们家最腼腆的这个弟弟,除了看书平常也没什么兴趣爱好,马上就要学成个书呆子了。
“那成,”陈庚良起身,又回头对他大哥说,“你也回去歇歇去,今儿我看着。”
陈庚望被他身边的老来女拉了起来,临走前嘱咐道,“汤等会儿慢慢给他喝了。”
“知了,”陈庚良把人送到堂屋,赶上从灶屋里出来的张氏,便走到她身边大声对她说,“娘,明安明宁来了。”
这时,张氏才似乎注意到了她这俩孙女儿,放下手里盆,问道,“明安啥时候回来的?”
陈明安看这样子大概知道张氏的耳朵有些听不清了,便也走过去,大声喊道,“昨儿半下午。”
“成,”张氏点点头,“进屋去坐坐。”
“坐过了,”陈明安往院门外指指,“我先回去了,还得上街哩。”
张氏点头,“成。”
第 225 章
回去的路上没人主动开口说话, 陈明宁眨着眼睛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怎么调和令她无措的氛围。
还好,离得不远。
一看见院门, 陈明宁立刻逃进了院子,大喊着, “娘,我回来了。”
在里屋做活儿的宋慧娟听见她的声音,并没放下手里的针线, 等人跑到了她身边, 低着头问,“你大姐哩?”
陈明宁喘了两口气儿, 还没匀乎,指着外头, “在, 在后头。”
“跑这么快干啥哩?”宋慧娟听她还不住地倒气儿, 才把手里拿着的针别到了那一小捆红线上,卸下了中指上的顶针, 听见院子里的脚步声, 还没回过头就问, “晌午想吃啥哩?等会儿——”
可她没料到回答她的是个男人的声音,“吃啥都成, 我先睡会儿。”
眼看着人掀开帘子径直走到了大床边,宋慧娟只得下了床, 还没把他那床暂时放在小圆木床上的被子给他抱过去, 只见他已经蹬了鞋子拉开了她那床被子, 往身上一搭,那儿就响起了呼声。
宋慧娟朝明宁摆摆手, 示意她先出去,自己又走到床边给他下了床帐子,带上了门。
出了门,才看见落在最后进来的明安,宋慧娟不用问也知道这爷俩都还硬着头不肯说话哩,“晌午炖鸡罢?”
陈明安走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还不到十点,“先不急,我带明实明宁去趟街上。”
如今他们姐弟几个出门,宋慧娟便不再拦了,只是还是嘱咐,“路上慢点。”
“知了,”陈明安推开门,进了里屋,从她的包里拿了几张票子揣进口袋,瞥了眼那放下的床帐子就走了出去,“对了,明实,去后头喊着明荣。”
正低头编着苇子的陈明实起身,把手里的苇子收拢了起来,放在门后。
等明实去后头喊人,明宁也不在面前的工夫,宋慧娟拉住了她这个大闺女,把从里屋抽屉里拿出来的票子塞给她,特意嘱咐她,“家里啥都有,你别啥都买。”
“我知,”陈明安把那几张票子掏出来,“我有钱,这你自己留着。”
“我留着也没啥用,”宋慧娟还得嘱咐她,“去街上买两斤冰糖。”
冰糖是给谁买的不言而喻,陈明安又怎么不明白她娘的心思,眼看着她不点头她娘还要说,只得噘着嘴却还是极不满的应了下来,“知了,知了。”
“都一年了,你不搭台阶,还指着——”宋慧娟话没说完,明实带着明荣就进了门,跟着来的还有小培青,她的话就被噎在了心里,但还是安抚的拍了拍她这个大闺女的手。
“大娘,大姐,”陈明荣也推了辆洋车子,小培青不大熟悉他这个大姑姑,但还是熟悉他大奶奶的,一下子就扑进了她怀里,“大奶奶。”
陈明安逃了出来,立刻喊,“明宁,好了没?”
“好了,好了,”陈明宁立刻跑出来。
小培青也是熟悉他这个小姑姑的,黏糊糊的喊人,“小姑姑。”
“诶,”陈明宁把他接过来,把人抱到她大姐面前,“还认不认识大姑了?”
小培青眨着眼看半天,还是没认出来,伸着胳膊要找他最熟悉的大奶奶。
宋慧娟便把人接过来,等他们收拾好了,推着车要出门时,又问了遍怀里的小培青,“去不去街上?跟着你小姑姑。”
这几个叔叔姑姑里他最熟悉的还是个把月回来一次的陈明宁了。
小培青看了看前面推着洋车子要出门的人,又回过头看看他大奶奶,小脸儿皱的紧巴巴的,犹豫起来。
“培青别去了,”陈明荣开口,“回来四叔给你带糖果子成不?”
原以为要去街上才能吃到的小培青,一听这话,立刻就不为难了,在家等着也能吃得到,晃着小脑袋就说,“成。”
宋慧娟和怀里的小培青看着人出了门,抱着人便要进里屋,推门前还得嘱咐他两句,“你大爷爷才从你老太爷那儿回来,正睡觉哩,你跟大奶奶玩儿,不吵他成不?”
小培青虽然这些日子没有再见过他老太爷了,也不太明白他大奶奶这么说的缘由,但还是听话的点了头,“知了。”
宋慧娟给他脱了鞋,把人放在小圆木床上,被子一围,坐在床上自己就能玩起来,宋慧娟便又套上了顶针,映着外头的光亮做起了手里的活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娃娃是很奇怪的,真是玩儿起来能疯大半天,可要真犯了困,那就是一倒头的事儿。
小培青坐着坐着就歪了脖子,宋慧娟抬头收拾针线篮子时才注意到,忙放下手里的小虎头帽,把人放平,掖严被子,才拿起刚绣好的小虎头帽对着窗又检查了一遍。
最后这顶小虎头帽绣完,她今年就能停住手了。
孩子们的衣裳已经不用她费多少心做了,连明实明宁也是上头那俩大的给买的,还有宋浦为年年带回来的,连伏假也让明实带回来好些件,也只有老宋头的衣裳需得她费费心,就是陈庚望和她的衣裳原也是明安年年都给买的有,宋慧娟嫌衣裳多的穿不完,再买只怕她那箱子里就放不下了,便不许她乱花钱买,就是买些吃食也比衣裳好,他们这个年纪哪儿还讲究穿什么新衣裳?
仔细检查了一遍,连那些线头也都得藏在料子里头,不能露在外面扎了小娃娃。
宋慧娟其实把这顶小虎头帽跟那些已经做好的小被褥小衣裳都放在了一起,又特意寻了个料子抱起来,一并放在了西屋,剩下的就是专等着他们俩口子回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停下脚步,宋慧娟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又掀了帘子进屋,还没低头看床上的小培青,便听那大床上的人发出一声长叹,转头就听见勾起床帐子的动静。
宋慧娟给小培青又掖了掖被子,回过头便看见人已经坐了起来,倚靠着枕头,两条胳膊也放在后头,看着是睡好了。
“炖鸡罢?”宋慧娟从小圆木床上下来,挽起了袖子。
“成,”陈庚望给了话儿,人也披上袄下了床。
在这个陈家沟地方,鸡都是散养的,但宋慧娟碍着这些鸡满院子的乱跑,随地拉屎,就找了些树枝做了个矮篱笆,给专门圈了个地方养着。
宋慧娟养的不多,除去病死的,剩下的也就有个十来只,平日里下蛋吃,逢着年节,才杀上一只。
锅里添了水,点着火儿,留着等会儿褪鸡毛用。
陈庚望从茅房出来,问,“杀只公鸡?”
“成,”在灶屋和着面的宋慧娟应一声,陈庚望拎着倒就去了那鸡圈,挑中一只大公鸡,撒一把玉米,趁它不注意,一伸手就抓住了脖子。
陈庚望这边拎在了手里,便朝对面喊道,“拿碗。”
闻言,宋慧娟忙取了个碗送过去,放在石台子上,等陈庚望手里的刀轻轻一划,那鸡便不再挣扎了,那鸡脖子上就浸出了血,一点一滴落在了碗里。
等血放完,锅里的水也咕嘟嘟冒了泡,宋慧娟舀了一大盆端到井边,陈庚望把手里已经死透的鸡扔进水里,一把一把拔下了鸡毛。
若是谁家有个小姑娘,这鸡毛多半是得留下的,要给小姑娘做个鸡毛毽子玩儿。
陈明宁早过了这个岁数,陈庚望也不在意,索性直接扔进了盆里拔,拔完毛还要开膛破肚,水换了几盆才洗净。
剩下的便交给了宋慧娟,一只整鸡放在案桌上被剁成小块儿,切好的土豆,泡好的粉条,放在一起是最下饭的菜,最后再贴上一圈面饼子。
宋慧娟站在灶台前忙活,灶下的陈庚望看着火儿,睡醒的小培青下不了床,扒着窗户喊人,“大奶奶,大奶奶……”
宋慧娟听见,擦了手进了里屋,看见睡的脸蛋红红的小娃娃,心里也欢喜,“醒了?饿不饿?”
小培青摇摇头,坐在他大奶奶由她给自己穿着鞋,摇着小脑袋说,“渴。”
“成,”宋慧娟把人放到地上,牵着人进了堂屋,把桌上的茶缸子端到他面前,看他两只小手捧着,她还得扶着底儿,“才凉好。”
小培青咕嘟咕嘟喝了小半缸子,跟着他大奶奶进了灶屋。
没一会儿,陈明安几人就回来了,大兜小兜,陈明宁手里还拿着给小培青带回来的糖人,“培青,快来!”
小培青听到呼声,立刻从陈庚望怀里跑出来,看着那活灵活现的孙悟空,简直要蹦起来了。
陈明安从身后绕过来,夺过那小糖人特意举的高高的,哄他,“叫声大姑就给你。”
小培青眼看着糖人看得见吃不着,心里焦急,也不见刚才的拘谨生疏了,为了小糖人张口就喊,“大姑!”
陈明安听得开心,弯下腰把手里的糖人给他,趁机便把人抱了起来,“走,大姑还买了糖果子。”
陈明安把人骗走,宋慧娟看着堆在桌上的大兜小兜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她,一个个看了,却有些忍不住。
没几样实用的,连吃食也都是那些娃娃的小玩意儿,就那一包冰糖还是她嘱咐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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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慧娟不晓得她这大闺女今年咋变了个性子,往年也不是不买这些小玩意儿,可那也买不了多少,今年像是不过日子了,一点儿像样的不买,小娃娃的零嘴倒是买了不少。
宋慧娟看着正逗人玩儿的明安,没去问她,倒问了坐在灶屋里等着吃饭的明宁,“咋买那么多零嘴?”
陈明宁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当着她爹的面儿说出那些话。
第 226 章
最开始上了街, 她大姐说难得回来,想吃啥她都买,陈明宁拉着她欢欢喜喜买了好几样, 可看着越来越多的兜子,陈明宁心里打了鼓, “够了,够了,再买娘该说了。”
可她大姐却说, “哪样买的都不多, 就是尝个味儿,以后我要是真被赶出去了, 你想吃也吃不着了。”
陈明宁原本还不知道她大姐到底跟她爹闹了什么矛盾,可今儿在老宅那儿她隐约猜出了些, 此刻听着她大姐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也接不上, 只能勾了个哭笑不得的嘴角说, “娘看见了指定要说。”
如此,陈明宁才把人拦下来, 可也知道那话许是她爹说的, 也怪不得她大姐还生气哩。
可这话陈明宁此时却没法子当着她爹的面儿说出来, 她完全能想象出来她爹听到这话发脾气的场景了。
“我,我缠着大姐买的, ”陈明宁不敢多说,扔下这句话就跑出去一块儿去逗小培青了。
宋慧娟好歹是被她这个理由骗过了, 便也不再问了, 把桌子上堆满的东西都收进了柜子里。
没一会儿, 锅里的鸡就炖好了。
陈明荣不肯留下,宋慧娟好歹把小培青留下了, 她哄着人洗手,对走过来的明安说,“先去盛去。”
陈明安点点头,便进了灶屋,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灶下的人,她也没有躲避,只是不看人罢了。
陈明安径直走到灶台前,顺手拿起旁边的铲子,掀开锅盖,先翻了翻菜,又回身拿起案桌上的馍筐子,把锅上贴的那一圈面饼子一个个使着铲子铲了下来。
这会儿,宋慧娟便喊那俩孩子进来吃饭,又牵着小培青跨了门槛,对还坐在灶下不动的陈庚望也说,“去洗洗手去。”
陈庚望听见这妇人的话,才把目光从前头那个犟脾气的闺女身上收回来,抬起脚就出了屋。
看见灶台上放着的碗,宋慧娟没有开口,把小培青松开,给他指着灶下的那个小凳子,“培青先坐着,等你大姑给咱盛饭。”
小培青这会儿也乖,啃着手里的糖果子一屁股坐在了那个小板凳上。
宋慧娟这才把那柜子里的那个大碗拿出来,直接放到了她大闺女手边,却也不说,只道,“给我盛这么多能吃完不能?”
“那你慢慢吃,”陈明安看到她娘放到自己手边的碗还是接了过来,但语气便不是刚才那般好了。
宋慧娟看着她这个大闺女的铲子不好好盛饭,直接就指了过去,“盛这块儿。”
陈明安一听就要撂挑子,“你自己盛罢。”
“你!”宋慧娟特意教她来盛饭就是要给这父女俩搭个台阶,可他们这父女俩一个比一个硬气,那作老子的陈庚望坐着半天不知道给闺女说句话,问问今年在外头咋样,就是她这个大闺女也是,她不知道早上在老宅闹了啥事,一见面就要掐。
人家十几岁正闹得时候不见她闹,宋慧娟还道她这几个孩子都乖,她想着这辈子还是最担心明实跟明宁,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她这个大闺女今年这都二十多了,还跟她爹闹气哩。
陈明安见她娘被她气着了,也不犟了,把那锅里的肉都往过盛,盛的满满当当的直接就递过去。
宋慧娟没接,她是要她自己给端过去的。
陈明安见她不接,撇着眼就道,“这还不成?”
“你这闺女啊!”宋慧娟伸着指头点了点她,还是自己把那大碗放到了案桌上,看了眼正慢条斯理的擦手的陈庚望,又见那俩孩子还没过来,她便又喊了一遍,“明实,明宁,赶紧吃饭哩。”
“知了,知了,”陈明宁应一声,等她二哥给她讲完这道题俩人才起身。
宋慧娟瞧着人往过走,才进了屋。
这时,陈庚望已经坐到了案桌前,至于她那大闺蜜却端着碗坐在了灶下,跟小培青凑在了一起,俩人说着话一起吃着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看见这幅场景就忍不住要叹气,不免暗道,又是一对天生的冤家。
等那俩孩子进来,宋慧娟才端起了灶台上剩下的那个碗,她还是走到灶下,拉过后头的那个小凳子坐下了。
这顿饭吃的难受,宋慧娟看着这屋里的人儿就想叹气,那俩人坐在灶下,陈明安吃几口就给小培青夹块肉,再掰一块馒头喂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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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这俩人的说话声,再没有了,连平日说个不停的明宁也没从碗里抬起头,盯着自己的碗只顾着啃肉,稍一抬头对上她爹的那个脸色便立刻转过眼珠子,一句也不吭声。
刚吃了饭,陈庚望就出门去了老宅,宋慧娟打发几个孩子去歇会儿,一个个都不肯,陈明安挽起袖子添水刷锅,陈明实便带着小培青去棚子底下使着斧头砍起了柴火,连陈明宁也进屋去学习了。
宋慧娟倒是闲了下来,坐在灶下问她那大闺女,“还不愿意跟你爹说话哩?以后都不搭理他了?”
陈明安只装作没听见,把刷好的碗摞在一起放到一旁的小桌上,又继续回过身刷锅。
“他那脾气你还不知道?”宋慧娟不愿他们父女俩真的就此生了隔阂,长叹一口气继续说道,“教你盛饭你还不明白?给他端个饭不就没事了?”
陈明安还是不说话。
宋慧娟没有办法,想起这父女俩在老宅那边是不是闹了气,便问,“咋了?今儿他说你了还得又咋了?你好歹跟娘说说。”
“没,”陈明安这个锯嘴的葫芦这才开口,可以就给了一个字。
宋慧娟知道上午没闹气,就明白还是因着去年的事儿,她苦口婆心的人劝道,“他说啥你不应不就成了?非得对着跟他干,面儿上听了就只当算了,不往心里去。”
陈明安没顺着她娘的思路想,反倒发现了她娘的小秘密,笑着问她,“我知了,你平常是不是就是这么应付他的?”
宋慧娟被杀了一枪,她没料到她劝着劝着把自己给套进去了,但见她笑了,也笑着说,“该糊弄的时候就得糊弄。”
“我就知道,”陈明安停住动作,大笑不止,“你看,你也受不了罢。”
“你这闺女,”宋慧娟被她说得不好意思,更多的还是被她直接戳破的尴尬,可还是尽量维持着表面的长辈的威严,“可不许再闹了。”
陈明安见她娘脸都红了,这才忍住了笑,点头,“知了。”
“水盛出来等会儿拌三碗麸子,”宋慧娟得了她的准话儿,就不想再待下去,交代完就要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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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灶屋窗边的人。
宋慧娟心里一惊,面儿上还是保持着镇定,问,“咋回来了?”
“拿个袄,”陈庚望淡淡说,仿佛从没听见刚才那妇人的话。
看着人越冷静,宋慧娟心里越打鼓,她还不知道他是个啥人?若是没听见就算了,若真是听见了,迟早得找补回来,就是不知道要等到啥时候他才找补回来哩?
可眼下是不太行的,宋慧娟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抬起脚边往屋里走边问他,“找哪个?”
“哪个都成,”陈庚望也跟着她,脑子里都是她那几句话。
宋慧娟从箱子上给他拿了件他前几天刚拿回来晒过的,“这个成不?”
可跟着她进来的人一句话也不说,拿着就往出走。
宋慧娟这回亲眼看着人走出了院门,才重新坐到了门檐下。
喂过牲畜的陈明安端着洗好的盆回来,看着她娘坐着有点失神儿,凑上去问,“咋了?爹听见了?”
宋慧娟回过神儿,摇了摇头,“谁知道?”
“听见能咋?”陈明安还有点不服气,更多的是她对她娘的这幅反应,“他就是听见了还是打人不成?说两句话咋了?”
“那他还真不会,”宋慧娟被她逗笑了,“你爹也就这点儿好,不动手打人。”
宋慧娟这句话说的是实话,不仅是她,连几个孩子也没遭过他的打,一巴掌也没,犯了事惹了祸都是面着墙跪上一天半天的。
这点儿或许并不值得为人称道,可在他们这个岁数的夫妻里,俩口子哪有没动过手的,更何况还是男人动手打女人,这更是常事了。
“这都得是基本的,”陈明安把她在外头的见识讲给她娘听,不然她娘真教骗住了,“动手打女人算啥男人?也就是咱这儿了,外头哪个男人敢打给他生儿育女的老婆,人家可都是敢闹离婚的。”
离婚这个词儿,宋慧娟好些年没听过了,在陈家沟生活久了,她都快忘了还有离婚这种事。
宋慧娟问出她的担忧,“要是离了婚,孩子们咋办哩?”
“那得看孩子多大了,”陈明安继续给她娘描述外面的世界,“要是孩子才两三岁,人家一般都教跟着女同志,要是十来岁大点儿,就得看看哪儿边能让孩子生活的更好。”
“再大哩?”宋慧娟继续问。
“再大?再大就看孩子自己了,孩子愿意跟谁就跟谁,”陈明安稍一思索,“咋了?你想跟爹离婚?”
“净胡说!”宋慧娟一听见她这样问,立刻就反驳,简直就是下意识的反应。
“我就是说着玩的,”陈明安噘了噘嘴吧,“我还不知道您,您这一辈子拿刀逼着也不会跟爹离婚哩……”
宋慧娟听着她大闺女无心说出的话,脑子里却想起了三十年前的日子,那时她也是折腾过的,只是她也真的像她大闺女说的一样,最后失败了。
她这两辈子都没有给自己找出一条生路,但现在她的孩子不一样了。
她该有自己的活法儿。
第 227 章
家里的孩子们并不知道曾经他们的爹娘也是闹过别扭的, 甚至到了要离婚的地步。
这个家里似乎永远都是他们的爹当家做主,而他们的娘只是时时低头操持着他们的饭食衣裳,于他们的人生大事上没有什么发言权。
这不仅仅是宋慧娟一个妇人在家庭中面临的困境, 而是陈家沟这些妇人日日夜夜都被迫面对的现实。
但现在有人告诉他们,外头的世界不是这样的, 这对于他们无疑是太残忍的。
宋慧娟听着明安描述的外头的一切,只觉得那仿佛是梦一般,她不禁问道, “外头都是这样的?”
陈明安点点头, “对,外头跟咱这儿不一样, 不信你问问明实。”
被提及的陈明实看着他娘有些恍惚,心里犹豫了下, 对上他大姐的目光, 还是点了头, “差不多罢。”
“那真好啊!”宋慧娟对那外头的世界不禁感叹,也更理解了她这个大闺女说的那些话, 女人并不一定要成家才是完整。
“这回你知道了罢?”陈明安眨眨眼。
宋慧娟笑着点头, “知了, 可是明白了。”
“那你就别愁了,”陈明安明白虽然她娘尽力在理解她, 可她内心深处还是担心她的,“为我高兴罢。”
“这不是一回事, ”宋慧娟满目慈爱的看着她这个找出了生路的闺女, “你就是成家, 我也操心,生了你, 我这辈子就没有不操心的时候了。”
“那也就只用给我一个人操心了,”陈明安安慰她娘,“等明年嫂子生了孩子,你才跟着操心哩。”
“人就是这,”宋慧娟把手里劈开的苇子一条条理好,“操不完的心。”
“我瞧着你就是操心也高兴,”陈明安点破她娘的心思,提起她那孙辈,那嘴角已经放不下来了。
宋慧娟坦然说道,“咋不高兴哩?”
陈明安立刻盯着她娘问,“我瞧着你还是想我成家罢?”
“不是一回事儿,”宋慧娟仔细给她这个大闺女说,“成家也好,不成家也罢,娘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自己过得欢心,成不成家都成。”
陈明安继续问,“那要是明实不愿意成家哩?”
闻言,宋慧娟抬起头看向了她这个小儿,盯着他看了会儿,才说,“也成,不拘是你,明实,还是明宁,只要你们愿意,成不成家也没啥的?你不是还说那成了家的还有离婚的?强扭的瓜不甜。”
宋慧娟不仅仅是因为明安这两句话就改了主意,而是她自己用两辈子换回来的经验。
不愿意成家就不成家,俩口子过不下去就离,将就一辈子得憋一肚子苦水,更甚的就是她的明宁,上辈子没寻见个好丈夫,一辈子吃苦受难不说,临到了也没落个好下场。
有时仔细想想,还不如她自己一个人过,那样总不会有人为难她了,也不至于被逼的走投无路,喝药自尽。
每每想起,宋慧娟的心都疼的喘过不气儿,那么冷的冬天,她该是多难啊,一夜里没回家,也没人去寻她,不知道她喝了药躺在地上时身上会有多冷多凉……
陈明安这次听完才不再坚持问了,只道,“那你可得帮我拦着点儿,不然明年你不定还能见着我哩。”
宋慧娟回过神儿,偏过头看了看里屋坐着写字的她那个小闺女,定了心,才笑她这个大闺女,“我给你搭了台阶你不下,这回你自己去罢。”
“你不帮我我就不搭理他,”陈明安拿了个糖果子塞嘴里,来回嚼着。
“你真是越活越小了,”宋慧娟无奈。
“等你的小孙子出生了,以后也不能只顾得疼他,”陈明安又拿了糖果子塞到她娘嘴里,“不然以后就不给你买糖果子了。”
宋慧娟听着她的荒唐话就笑,“你还跟小娃娃争?”
“小娃娃也不成,”陈明安又跑去里屋塞了给明宁,喊着,“往后你要真是只欢喜他,我回来就啥也不给你买了,看见他就把他打哭!”
“明安要打谁哩?”
陈明安听见声音,立刻跑了出来,院门外此时站着的正是刚下了车的陈明守和俞咏秋。
宋慧娟看见人忙起䧇璍
身,陈明安却是率先走了过去,指着俞咏秋已经显怀的肚子说,“打他!”
宋慧娟此时已经走了过来,听见她还说荒唐话,抬手就拍她,“净说胡话!”
“哼!”陈明安鼻子冒气儿,“还说哩!现在人还没生下来就打我了,我以后没人疼了!”
“净胡说!”宋慧娟不愿意再跟她这个大闺女说胡话,转而问起奔波回来的儿媳妇,“回来可是折腾了,身子累不累?”
“不累,”俞咏秋笑笑,她其实更好奇她这个小姑怎么一年就变了个样儿?
“那也先回屋歇歇,”宋慧娟看着她还是欢喜的。
陈明实已经接过了他大哥手里的箱子,陈明宁也从里屋走出来,看着她大姐故意闹她娘。
“先回屋,”宋慧娟拉着小姑娘的手,给她捂捂,“外头可是冷得很,我还想着得过两天再回来哩。”
“再过几天也没啥事儿了,”陈明守牵着又长大一岁的明宁一起进屋,摸了摸她的脑袋,问,“爹哩?”
陈明宁悄悄说,“去老宅了。”
“咋了?”陈明守还没得到信儿。
“咱爷摔着了,”陈明宁拉着她大哥坐在了一旁。
陈明守问,“啥时候的事儿?”
“俩月了罢?”陈明宁想了想,“那时候我也不在家。”
“成,我知道了,”陈明守大概知道了这件事,见他娘跟咏秋还说着话,便起身说,“我去老宅看看。”
宋慧娟停住话头,回过身,并不阻拦,“去罢。”
见着陈明守回来了,老陈头的精神更好了些,过了两天,陈庚兴也赶了回来。
三个人总比俩人强,陈庚望夜里能回来多睡会儿了,不自在的也只有陈明安。
夜里,她烧了水,喊来明宁,“去端盆打水。”
陈明宁知道她大姐跟她爹还别扭着哩,也不敢不愿意,不然她大姐等会儿非挠她痒痒不可。
安顿好西屋的宋慧娟从堂屋过,看着明宁端着盆跑出去,她扫了眼桌面上的糖罐子,掀开帘子进了屋,对坐在床边看报的男人说,“又喝糖水了?”
家里的糖就是明宁也不咋吃了,也就陈庚望一人有时喝水时扔进去一块儿。
陈庚望不言语,仍是低头看着手里的报纸。
宋慧娟不知道他跟自己亲生的闺女有啥别扭的,照这模样俩人非得是闹得年也过不好,宋慧娟想了想,开口说道,“闺女给你买了冰糖还不成?她那脾气你还不知道?就这儿今年还过啥年哩?”
宋慧娟难得发牢骚,她也是知道陈庚望的脾气,不然俩人这么僵着,就是再过一年也还是如此。
陈庚望听得眉头紧蹙,却也只撂下两个字,“话多!”
听他这样说,宋慧娟心里就有数了她忙起身进了灶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先去洗洗,”宋慧娟等明宁打了水,把人打发走,才有空坐下来,“你还不想搭理他?”
“我没有,”陈明安这几天已经收敛许多了。
“去罢,”宋慧娟劝道,“还是那句话,只当是听不见不就成了。”
“知了,”陈明安终于进了屋,把那盆给端到了小圆木床边,往那一放,转身就走。
虽然俩人瞧着还是别扭,可宋慧娟知道好歹算是好多了,过不了几天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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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如宋慧娟所料,没几天,陈明安喊人也不顾忌了,直接就说,“您的呼噜声越打越响了,也不知道娘成天咋睡下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听了直瞪眼,可一旁的陈明宁直笑,“是罢?我之前就说过了,爹还不承认哩。”
“不承认咋行?”陈明安故意接上,“以后爹还这样,没人愿意跟他一个屋了。”
俩闺女一句接一句的调侃陈庚望,宋慧娟在一旁听得眉头直跳,看见那脸色冷淡却也还算坚强,宋慧娟听了几句拉着人进了灶屋,再说下去只怕陈庚望就忍不住了。
隔两天,陈庚望去那边看一夜 白天不分什么时候,得了闲就往过去,总归家里是没什么要他操心的。
这个新年,陈庚望弟兄仨都没回自己的小院,在老宅守了一夜。
大年初一,宋慧娟带着俞咏秋过去看了看,碍着家里的老礼儿还是没让她进屋见老陈头,但得到消息的老陈头还是欢喜的,他也盼着再抱个男娃哩。
这个年过得还是冷清些的,陈庚望只在家里吃吃饭,剩下的时间都守在老陈头,他的精神瞧着时好时坏,这不是个好兆头。
过了十五,孩子们该走的又走了,陈庚兴这次倒是留下了,他们弟兄仨轮流守着,连陈如英也来了,也一起住在那边伺候着。
这样的情形无疑是糟糕的。
果然,刚过了二月,老陈头连饭都吃不下了,陈庚望也不回来了,宋慧娟坐在院子里跟孟春燕说说话儿,事实上他们都知道快了。
老宅那边西边的空地上也放了座黑漆棺材,这是老陈头过了六十六找人打的,但那时间的说法这是好事,冲寿材用的。
不仅是寿材,连唢呐,纸衣儿这些都是要提前准备的,陈庚望弟兄仨商量着来,宋慧娟这些妇人们是插不上话的,更何况她也不会跑过去插话的。
至于陈如英,她又和宋慧娟这些媳妇们不一样了,老人的寿衣是要她准备的,现在绣是来不及了,干脆一并找了人买的。
东西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可人似乎又见好了。
第 228 章
老陈头的好精神没坚持两天, 人躺在床上就连一口水也喝不进了,陈庚望弟兄仨日夜都守着了老宅。
宋慧娟也大抵猜到那是回光返照了,她和孟春燕曹桂琴这仨儿媳妇倒还是该做活儿还做活, 该下地还下地。
又挺了小半个月,半下午的时候, 宋慧娟刚喂了一遍牲畜,还没提起篮子就见院门被人推开了。
进来的是陈庚望,他一脸的疲惫, 不等宋慧娟问, 就说了句,“叫着明茂他娘一块儿过去罢。”
宋慧娟一愣, 但立刻反应过来,把人喊住, “喝口茶再去忙罢。”
陈庚望摆摆手, 抬起脚就要走, 可那妇人已经端着茶缸子跟了上来,把茶缸子递到了他面前, 陈庚望还是接了过来, 喝了口才走。
宋慧娟见人脚步匆匆往过走, 带上门便去了后头,正好遇见正带着培青要出门的孟春燕, 忙摆手,“别忙了, 得去那边了。”
“啥?”孟春燕一惊, 又低声问, “啥时候的事儿?”
宋慧娟摇摇头,“他爹才回来, 就说了一句人又走了,教培青送回去罢。”
孟春燕忙把还闹着要跟她的小培青送回去给了他娘看着,小娃娃不能跟着他们去那种地方,时下大人都怕身子骨弱的小娃娃撞见不好的东西,跟小娃娃没有腰的说法是一样的道理。
宋慧娟这边先是赶了过去,院子里已经聚了好些个本门本院的男人们,他们瞧着还没什么大碍,但紧接着从里屋出来的陈如英眼眶已经红肿了,连她手上搀扶着的张氏也仿佛一瞬间就老了,身旁围着的都是一并来的大娘婶子们,还有些同辈的弟媳妇,都是来帮忙的。
“大嫂,”陈如英看见了赶过来的宋慧娟,喊时还有些哭腔。
“先去歇歇,”宋慧娟快步走过去,把人都安顿到西屋,一堆人围着张氏,安慰着这个失了丈夫的妇人。
外头的男人们吵嚷着分工合作,每两人站在一起,肩上扛着一根穿过棺材的木头,前后站了十几个男人,在旁边看顾着的陈庚强来回指挥着人前进,尤其是过堂屋的那扇一米多宽的门时,最是要小心谨慎。
宋慧娟稍坐了会儿,听到外头的棺材落了地,起身进了堂屋,撞见刚进来的孟春燕,问她,“孝布送来了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摇摇头,这事儿还不知是谁去前头寻得人,何况这会儿还顾不上,老陈头此时还在里屋,得陈庚望弟兄仨特意去请进棺材。
这边棺材放定,陈庚强就数了数人,进到西屋对张氏说,“婶儿,这会儿得请克朴叔了。”
坐在床边被众人围着的张氏点点头,陈如英便也出了屋,男人们站在前头一个个进到里屋,跪在老陈头面前,身后的是宋慧娟和陈如英这些妇人们。
“爹,折腾您了,”陈庚望说罢,低头俯身,身后的众人也都随着一起俯身磕头,妇人们这时便放声痛哭,不论真心实意,但那脸上都是挂满了泪的。
磕过头,男人们抓着已经穿好寿衣的老陈头身下的那块布将人一起抬了出去,放进了那个早已打开的棺材里。
男人们忙完,站在院子里交代几句,由着妇人们再哭几声,等西屋的老太太们折好纸钱,一人抓一把,便要去送魂了。
男人们浩浩荡荡走在前头,宋慧娟这些妇人们跟在后头,哭声不止。最甚的却是曹桂琴,她哭起来一声声喊着爹,混在身旁其他妇人的哭声中格外亮,小路旁的人家都是能听见看见的。
从老宅向北走,一直走到村口那棵大槐树下面,不知何人掏出洋火盒划着了手里的纸钱,众人自发将手里的纸钱也都投进去,等那黄纸烧尽,烟灰随着一股风吹在空中,众人便要往回走。
这一路上,仍是哭喊不断。
身后是方才走在前头的男人们,宋慧娟扶着已经泣不成声的陈如英,另一旁是曹桂琴,孟春燕站在她身边,再往前头的就是本门本院的兄弟媳妇们了。
至于那些和老陈头平辈的妇人是不来送的,他们都在家帮忙操持着,男人们则是要外出去请人的,那些早先已经定下的纸人唢呐,这些事情都是要他们去通知来人办事的。
陈庚望带着这些晚辈们回了老宅,还不算停歇,连夜要去张氏娘家通知消息,还有宋慧娟这些儿媳妇的娘家,最关键的还是陈明守他们这些在外的孙子晚辈们,都要赶回来的。
陈庚良带着陈明茂顺着路去通知张氏娘家,连带着孟春燕娘家和曹桂琴娘家都在东边,还有他那边两个姨也在东北方向,陈庚兴则是跟着老陈头兄弟底下的那个四哥要从西边走,经过大宋庄再往南,张氏还有个妹妹在叶阁。
至于陈庚望是要留下来的,陈明守这些孙辈们都得回来,有电话的打电话,没电话的发电报,最晚也要后天赶回来。
这些事都是要俩人去办的,本就是摸了黑,又赶着这样的事儿,一般都是有个人跟着去的,以防万一。
男人们头戴孝帽,身穿孝衣,骑着不知谁家推来的洋车子连夜出发。
宋慧娟和孟春燕曹桂琴进了灶屋,开始操办今晚的饭食,本院本门的人都来帮忙了,就是妇人们带着孩子们都回了家,男人们也得留下吃顿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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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庚强安排人去街上刚买回来的鸡鸭鱼肉,尤其是这种时候,这些个看似无关紧要却也是最不能忽视的地方,都是要亲近的人帮着操办,而陈庚望将这事儿交给了陈庚强。
本就是一个门的兄弟,这种时候最是能伸出手相互帮一把的。
鸡鸭鱼肉今儿还费不多少,年轻的孩子们得了大人的吩咐,纷纷从家里扛了桌子板凳来,支在院子里,挤了五桌才罢。
这还没算上那些妇人和那几岁的小娃娃们,甚至有些十几岁的都被自家大人赶了回去,这并不是什么凑热闹的时候。
宋慧娟妯娌仨忙的转不开,到了十来点人还没散去,出门送信儿的人便回来了,一茬接一茬。
而后,陈庚强便招呼着男人们轮流守夜,陈庚望把陈庚良和陈庚兴赶回去,“都回去,今儿我守着,明儿老二,三天轮着来。”
除了他们弟兄仨,还有陈庚强安排的本门本院的,一边跪俩,四个人来回交替着,总也能歇会儿,不至于熬坏了身子。
围满院子的男人们散去,宋慧娟这些妇人们还没忙完,等收拾好灶屋里的活儿离开时,已经不知道几点了。
临走前,陈庚望站在门口对宋慧娟说,“明儿再去前头打电话问问明守他俩。”
宋慧娟点头应下,又问,“明安跟明宁哩?你想法子了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明宁那儿明儿教明茂去接她,”陈庚望望着远处的南河,河面上倒映着一弯月牙儿,“明安、芝华和红云都还没通知哩,明儿你问问,有法儿就回来罢。”
“成,”宋慧娟大抵知道他今儿都是先去通知男娃了,提着灯对还站着门外的陈庚望道,“回去罢。”
没人应声,宋慧娟也不再劝,照着脚下的路往回走。
宋慧娟取下门闩进了屋,舀了水随意洗漱一下,躺在床上闭着眼也睡不下。
这一夜,陈家没人能睡得下。
第二天一早,天未亮,宋慧娟就坐了起来,收拾好自己饭也未做,直奔老宅。
这几日的饭食都是要在那边做的,宋慧娟进了院子没瞧见陈庚望,先是进屋做起了饭,这会儿陈如英已经上手忙活起来了。
天大亮时,饭做好,几人随意吃了些。
早间人来的还少些,宋慧娟在灶屋忙时便问道,“芝华跟红云留电话了没?”
“留了,”孟春燕舀了水,“昨儿也没顾上回去,夜里我回去找了,等会儿去前头老贾家里借个电话给她打过去。”
“成,正好我也得跟明安打电话,”宋慧娟又问,“红云哩?”
“红云那儿没电话,”曹桂琴说,“明宝那儿他爹去信儿了。”
宋慧娟没再问,说到底这种事儿她最多只能问问,甚至不能像陈如英一样埋怨几句。
这边收拾好,宋慧娟便和孟春燕去了老贾家,他们家是最早安了电话的,几千块钱,很不便宜。
人正好就坐在院子里,宋慧娟进去说道,“他爷这不是走了,孩子们都在外头,得借你这电话用用。”
“成,”老贾接过他们手里的纸条,一个一个按了下去,等着那边接通,听到那边传来一声,“您好,请问找谁?”
老贾看着面前的宋慧娟立刻说道,“找明安。”
“请您稍等会儿。”
过了会儿,听那里头传出声音,“你好,我是陈明安,请问您是?”
宋慧娟听出这是他们明安的声音,她是头一次使用这种新奇的东西,不知道如何来用,对着老贾递过来的那长长的红色把子喊,“明安。”
“娘?”那边的陈明安前年年关时就给她娘留下了他们公司的电话,但她娘从没打过,因此她一接到这个电话立刻就下意识的问,“咋了?
“你爷昨天半下午走了,”宋慧娟说完就顿住了。
“知了,”那边的陈明安同样安静了会儿,继而说道,“我这就买票回去。”
“路上慢点儿,”宋慧娟怕她着急,心里放心不下。
“我知,”陈明安一听到这个消息的确着急了,时间太紧,她得立刻请假,“那我这会儿就买票,您先挂罢。”
“诶,”宋慧娟答应着,手里的这个有
声音的东西被人一放就再也听不见了。
通知了陈明安,陈芝华那边也得去个电话。
第 229 章
通知完明安跟芝华, 得了准信儿,宋慧娟又打了电话要确认明守跟明实啥时候回来,可明守那边接着电话的人说寻不见人接电话, 宋慧娟一听这话心里有些打鼓,明守不至于把咏秋也带回来了罢?
虽说两地离得比不上明安那般远, 可想起咏秋是身子,宋慧娟心里还是不安定。
明实这边更好找些,他今年出了学校要工作了, 宋浦为便把人带到了身边, 一问那边便说已经请假回家了。
孟春燕也给明荣去了个电话,那边学校里的老师也是说人已经请假离了校。
打完这几个电话, 宋慧娟从衣襟里掏了张票子,毕竟在人家这儿打电话不是说偶然一次的事儿, 何况人开着小卖店就指着这个电话哩。
“我咋还能收你的钱哩?”老贾摆手不肯收下, 他们家老大前些年上学的时候没钱, 都是陈庚望接济的。
两家虽不是本门本院的兄弟,可碍着两家住的近些, 有什么事儿也都相互帮过的。
“你要是不收钱, 往后就不能来你这儿打电话了, ”宋慧娟把钱递过去,等她收了钱, 才道,“你先忙着, 那边还离不开人。”
老贾笑着说, “成, 有啥帮忙的您跟大哥说一声。”
“成,”宋慧娟与人说完, 便跟孟春燕往回走。
还未拐过路口,就听身后有人喊道,“娘!”
宋慧娟回头,陈明宁已经从陈明茂的洋车子上跳下来了,后头跟着的还有陈明宝,他们俩都在北关读高中,陈明茂带着明鹏把俩人接回来的。
“大娘,”陈明宝也从后头的洋车子上下来,眼眶红肿。
明宁更是,直接就朝她扑了过来,宋慧娟把她揽在怀里,轻轻抚着她,对几个孩子轻声说,“回去罢。”
仨男娃骑着洋车子直奔南边,宋慧娟这边牵着明宁的手,与孟春燕慢慢往回走。
陈家的老宅都带了白,棺材放在堂屋,孝子贤孙需要跪拜的灵棚已经摆在院子里,老陈头的晚辈们都穿上了孝衣孝帽,连鞋子也缝上了白布,砍下一条柳树枝分作孝棍,年长些的,如陈庚望这般年纪的都得拿上一个,跪拜时支撑着身子,以防这几日磕头拜谢时身心太过疲累闹出岔子。
这一天,陈家陆陆续续赶来了太多人,随着那声声悲泣的唢呐声,那道院门里进了一男一女,男人跪着灵棚行着礼儿,妇人哭喊着伏在了那座黑漆棺材上,两旁跪着的宋慧娟和陈如英这些妇人便也随着人再哭一遭。
待人哭过小半晌,宋慧娟便将人拉了起来,给她系上备好的孝衣,劝道,“人走了往后就不受罪了,从那么远的地儿赶回来,先去西屋歇歇。”
宋慧娟把人送进西屋,这个外嫁的侄女儿一见坐在那小圆木床上的张氏又是一阵痛哭,宋慧娟和张氏劝了会儿,才算作罢。
中途若是无人来时,宋慧娟便能稍稍歇会儿,与孟春燕几人坐着缓一缓。
在灵棚下跪着的男人们同样如此,时不时起身安排些外头的大事,这几日方方面面都得备好,不能有一点岔子。
眼看着过了十一点,宋慧娟就要起身去安排晌午的饭了,人提着馍筐子还没走到灶下,就被身后的孟春燕拍了下,“明守回来了。”
宋慧娟回身一看,她那大儿果真是带着咏秋回来了。
陈明守面上落了泪,跪倒在灵棚前,院子里的男人们比她更先注意到了,与他同辈的兄弟们都跪在了两旁,声声唢呐响起,三跪九叩。
孟春燕这时忙进屋去拿了两身孝衣,宋慧娟不拦她那大儿,那是他该做的,自己却是先走向了他旁边的咏秋,一把牵住了她,“先来这儿。”
说着,把人带进了堂屋。
俞咏秋看见那座黑漆棺材也不免放声哭泣,她与这个老人相处时间不多,但见了几面人都是和蔼可亲的,如今看着这座棺材,心中也不免悲痛。
俞咏秋哭起来,旁边的纷纷来劝,“你是个双身子的人,可不敢耗坏了身子。”
宋慧娟也是赞同的,趁机把人领到灶屋,跟明宁坐在一起,才有空问她,“你咋也回来了?明守也不想想你这都快生了,路上有点事儿可咋办?”
“我在那儿也没事了,”俞咏秋朝关心她的婆婆笑笑,“等明守忙完我想着回练集几天。”
“那也成,”宋慧娟不再多问,反而嘱咐起旁边的明宁,“跟着你大嫂就在这儿坐着,别出去跑,外头人多。”
“知了,”陈明宁点头,她知道这时候他们不能跟着添乱。
宋慧娟这边安顿好这俩孩子,这才腾出手开始做饭。
下午陈家的院子仍是不清闲,四处的人都收到了消息,男男女女们都陆续赶了回来。
等到夜里吃过饭,宋慧娟这边还没收拾,先把明宁喊到了身边,“带着你大嫂回去,烧点水洗洗赶紧歇着。”
“知了,”陈明宁便和俞咏秋先一步回了东边。
这边等男人们吃过饭,宋慧娟和曹桂琴收拾好东西,也要往出走。
这一夜,陈明守留下来守着,陈庚望被陈庚强弟兄几个劝回了家。
宋慧娟先到家时瞧见灶屋里亮着灯,她推门进去,看见俩孩子正坐在灶屋里烧水,“床铺了没?这几天忙,还没来得及晒晒哩。”
“明宁帮着铺过了,”俞咏秋抬起头,“您不是过年才晒得?还没多长时间哩。”
“那些日子瞧着精神头又好了,想着总还得个把月,”宋慧娟摇了摇头,“你们走之后晒了一回,也不知道摸着软不软了?”
“都没盖过几次,”俞咏秋知道他们住的那间西屋里的被褥都是新棉花新料子。
“拿了几床?”宋慧娟总要多问问才放心,“虽说白天有点热,可夜里还是冷。”
“两床,”俞咏秋想起留在那边的陈明守,心里也记挂着他,“明守那边给不给他送被子?”
宋慧娟摆摆手,“你爹的大袄留那儿了,你赶紧回去歇着,等水烧好了教明宁送过去。”
“就快好了,”俞咏秋明白她婆婆的心意,但她自己不是那折腾人的性子,“我做这儿等着也没啥事——”
“娘!”
宋慧娟还要再劝她,却听到了明安的声音,她忙出了屋,看着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明安站在门边,快步朝她走去,急急问道,“去那边了没?”
“还没哩,”陈明安由着她娘握住了自己的手,温热而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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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明宁从灶屋跑出来,“大姐还没吃饭罢?”
“还没,”陈明安摇摇头。
陈明宁走过去问,“那我给大姐下碗鸡蛋面成不?”
“成,”陈明安看见了明宁身后的俞咏秋,喊道,“嫂子。”
俞咏秋也扶着肚子走过去,“明安赶得时间紧,咋回来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前半截坐的飞机,到了南定又坐的火车,”陈明安说完,转而看向她娘,“我先过去看看。”
“明宁等会儿再做,”宋慧娟只有点头的份儿,又对身旁的她这个怀着身子的大儿媳嘱咐道,“你赶紧洗洗歇着,我先跟明安过去。”
此时,院外传来了声音,陈庚望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明儿再去,先回去歇着。”
他发了话,陈明安再不反驳,她盯着面前的父亲觉着他仿佛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老了,跟她离家时瞧着人身上更多了沉默。
陈明安明白她爹变成这般模样的缘由,可此时她只能喊了声“爹。”
陈庚望只点点头,便抬脚进了里屋。
宋慧娟对身旁的几个孩子说,“收拾收拾赶紧歇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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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陈明宁也被她撵进了屋,现和面擀面条来不及,宋慧娟给她蒸了碗鸡蛋羹,热了个馍馍。
只有他们娘俩坐在灶屋
里,陈明安才问起这几天发生的事儿,宋慧娟大抵也知道的,并不瞒她,说到最后不免感慨,“事儿都办完了,心里没有挂念,这么走了也算是解脱了。”
陈明安平日再通透,此时也是个年轻的孩子,面对老陈头的离世虽不如陈庚望弟兄几个感触深,但心里也会莫名的难受。
陈明安吃完饭,没有立刻进屋,拉着她娘坐在灶屋里说话,“人走了就真没有了吗?”
宋慧娟不知要如何答她,只是恍惚间想起了自己曾经的那些日子,远远望着头顶的那晚月牙儿缓缓说,“我想着还有罢?”
陈明安对于未知的事情想象不出来,只是觉得悲伤,“那也看不见了。”
“也就是咱看不见了,”宋慧娟的目光落在她大闺女的身上,“说不定他自己能看见哩,就是咱不知道。”
陈明安想了想,似乎也有道理,犹豫了会儿对她娘说,“我觉着有点害怕。”
“怕啥哩?”宋慧娟笑她这个大闺女,还是没长大。
陈明安也真像个小孩子一样,问了那样稚气的话,“人埋到地底下了,会不会觉着冷?”
“像是你说的,不是还有个啥魂儿?”宋慧娟记不得她说的那些是什么,但她有自己的道理,“身子只是个样儿,老了败了不是还有哩?”
“灵魂,”陈明安补充道,“身体和灵魂是两种,身体或许会随着时间消亡,但人的灵魂不会。”
“对,就是这个理儿,”宋慧娟虽然记不清楚她说的是什么,但意思是大概明白的。
陈明安歪在她娘身上的脸儿笑了笑,“我都忘了。”
“忘了也不妨事,”宋慧娟还给她捂着手。
“对,反正你帮我记着哩……”
第 230 章
天未亮, 躺在窗边小圆木床上的陈庚望就披着衣裳下了床,对面大床上的宋慧娟把他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知道这一夜他还是没睡下。
宋慧娟穿上衣裳, 勾起了床帐子,弯腰穿鞋时身后的明安已经醒了, 迷迷糊糊的也跟着坐了起来,宋慧娟把人拦下,“等会儿再起, 今儿吃了饭再去, 你嫂子还在家哩。”
“您跟爹去忙罢,”陈明安给自己穿了小袄, “我做饭。”
“今儿也不忙了,人来不了这么早, ”宋慧娟还是想她多睡会儿, 赶了那么久的路, 还得两天熬哩。
宋慧娟这么说,陈明安还是穿上衣裳跟着她娘下了床, 俩人走到灶屋, 陈庚望正站在石台子前洗漱, 宋慧娟便问,“吃了饭再去罢?”
陈庚望直摆手。
宋慧娟心知他吃不下, 可还是得劝着,“这几天你都吃的不多, 今儿还得忙, 多少也得吃了再走。”
说罢, 不再看他,提着馍筐子进了灶屋开始做饭。
陈庚望原本要直接过去, 可看那站在灶台前忙碌的妇人,他抬起步子,低头进了灶屋。
等陈明安从茅房出来,灶下已经有人坐着烧锅了,她便打了水洗漱起来。
冬天种的菠菜还有,宋慧娟去东头的自留地里剜了两把,打了几个鸡蛋,炒一碗菠菜鸡蛋,家里还有宋慧娟年前炸的干菜,拌着白菜豆腐也能做道菜,另给咏秋蒸了碗鸡蛋羹。
陈庚望只吃了半块馒头,碗里的汤在那妇人的注视下勉强喝完,起身就朝西走。
宋慧娟看着几个孩子吃完,急忙忙收拾好灶屋,便带着几个孩子赶去了老宅。
这时,天儿刚亮。
到了老宅,这边也正吃着饭,陈明安见了满院子扎眼的白,眼眶里的泪也直打转,进到堂屋看见躺在那棺材里的人,更是忍不住了,痛哭出声。
在灶屋里吃饭的人听见声音都走了出来,瞧见趴在棺材上痛哭的孩子,心里也都泛起了酸,陈如英拉住她给她擦泪儿,“别哭了,你那么远赶回来的,好歹年关见了他一面儿了。”
陈明安抽噎着,说不出话。
宋慧娟打西屋给她拿了件孝衣穿上,见她姑侄俩说起话来,起身出了堂屋。
陈明守也端着碗坐在院子里,见了跟着他娘一起来的俞咏秋,忙把身下的椅子让过去,俩人凑在一起说了会儿话。
瞧见他娘走来,又问,“明实来信儿没?我等会儿去接他罢?”
“昨儿我跟你二婶去了电话,那边说人已经回来了,怕是还在路上哩,”宋慧娟打量着她这个熬了一夜也显憔悴的大儿,不免心疼,“他回来,车也能坐到家门口。”
“您先去歇歇,”陈明守先是见他爹来了,就知道他娘也快来了。
“还没忙哩,”宋慧娟摇摇头,“夜里熬得很罢?吃了饭趁着人还没来先歇歇。”
“守得时间不长,”陈明守安他娘的心,问起出来擦泪的明安,“夜里回来的?”
“嗯,”陈明安点点头,看着他旁边高高挺着肚子的俞咏秋,问他,“你咋教嫂子也跟着回来了?”
“正好也快生了,我想着教她等几天忙完回一趟练集,”陈明守剩下的话并没说出口,想着等忙完了再跟他娘说。
陈明安听罢也不再问。
等到近九点,陈家沟本门本院的人都来帮忙了,男人们身着孝衣跪在灵棚,妇人们都守在堂屋的棺材旁,陈明宁和俞咏秋被宋慧娟安顿在了灶屋坐着,外头乱哄哄的,少不得要闹他们。
陈明安跪在她娘身边,随着她娘时不时的哭喊几声,将亲戚搀扶起来后,再听他们说说曾经老陈头对他们的好,由此而缅怀思念此刻静静躺在棺材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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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下午,陈明实终于赶了回来。
这时,陈家院子里已没有多少亲戚了,只有些本家本院的叔伯兄弟们来帮忙的。
陈明实在灵棚里三跪九叩,被陈明茂扶了起来,兄弟几个凑在一起说说话,但与妇人的泪水满面是不同的。
夜里,陈明实留在了老宅,陈明守原也要留下,被弟兄几个劝着回去,陈庚兴灵带着陈明宝陈明荣仨孩子守着,还有本院本门的几个兄弟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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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庚望倒是回了东边,宋慧娟给他盛的一碗汤喝完,吃了半块馒头,还是没坐下,扔下句“我过去看看,”人就走了。
宋慧娟不能拦他,也没有理由拦他。
但陈明守吃完饭,对他娘说,“您别等了,忙了一天,也收拾收拾歇歇。”
宋慧娟点头,看着他也走出了院门,灶屋里便只剩下他们几个妇道人家,宋慧娟端起灶台上的汤碗,对他们说,“赶紧吃,明儿还得忙哩。”
第四天,仍是如此。
等到最后一天,也是整个白事中最关键的一天,这一天老陈头要下葬了。
这一夜,他们父子仨都没回来,或许那边的堂屋里已经挤满了人。
早间,天还未亮,宋慧娟就把人都喊了起来,草草吃过饭,她嘱咐着站在灶台前刷锅的明安,“我先过去,明安等会儿带着你嫂子他俩也去,别忘了穿上孝衣。”
“知了,”陈明安不自觉加快手上的动作,“您赶紧去罢。”
宋慧娟听到她应下,还是要再嘱咐一遍怀着身子的俞咏秋,“去了那边可别往前走,人多先顾住自己。”
“我知,”俞咏秋点了点头,她还是明白轻重的。
等她应下,宋慧娟心里才稍稍稳了些,拉开院门直奔老宅。
今日的老宅被众人围满,不仅是本门本院的,还有那来往的亲戚,也有陈家沟同村的人,宋浦生也是按着规矩今日来送的人,唢呐早早吹响,待到九点多,便有人来道,“张庄来了。”
所谓张庄便是张氏的娘家人,这娘家人是需要陈家这些完全去跪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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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此话一出口,陈庚强便立刻安排人过去迎人,依旧是男人们站在前头,妇人和孩子们跟着后头,稍长些的人手里都拿着那柳树枝做成的孝棍,随着声声唢呐,陈家几十口的人浩浩荡荡向北走去。
一路上,哭喊不止,也在此时,走在最前头的陈庚望的脸上终于见了泪。
一行人走至村口的那棵大槐树下,两方人见了面,为首的陈庚望最先跪下,他身旁及身后的人见状也陆续弯腰跪下,一直等着娘家人从这几十口人面前走过,陈家的人才能起身。
这时,手里的孝棍就能撑在地面上以防万一。
宋慧娟身边一直跟着明宁明安,俞咏秋怀着身子被留在了老宅,等那唢呐吹罢,身前的男人们起了身,陈明安扶着她娘也站了起来。
待人回到老宅,男人们重新跪在灵棚两侧,张庄的娘家人按着老䧇璍
礼儿一道道跪拜叩首,男人们面上的泪便止不住了,随着那一方方桌前传来的唢呐声痛哭流涕。
而进到堂屋的妇人们此时却难得的休息了会儿,跟张氏那边的娘家人攀谈着。
等男人们这边走完礼儿,就要撤开灵棚,合上棺材,按着请先生算好的时辰下葬了。
合棺前,还要放进去些老陈头的衣物,连钱也得放些,这是他们这儿的风俗。
等陈庚望弟兄几个再看最后一眼,请来张氏与她过了这一辈子的男人告了别,由着妇人们将积攒了三天都未落泪此时却抓着棺材不肯松手的张氏请走,“大娘,可不敢落泪了。”
这亦是陈家沟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活人的泪不能落在逝者身上,落了泪会影响他们下辈子投胎的。
妇人们从堂屋离开,男人们便一起围在四周,听得一声招呼,合力将那沉重的棺材盖上了。
几十个男人扛着棺材跟在最后,前面是捧着盆的陈庚望,身旁的陈庚良扛着那同做孝棍的柳树枝,此时挂着幡,这是一道引魂幡,右手边则是捧着老陈头照片的陈庚兴。
再往前,便是面对着男人们的妇人了,这些人便以陈如英为首,拦在门前哭丧。
鞭炮一响,陈庚望手里盆儿一摔,亦是随着那悲戚的唢呐声,众人随着往东地走。
下葬的地方是特意请先生选的,定在了陈庚望那两亩的东地里,路程比着西地是要远些的。
众人缓缓行走,那沉甸甸的棺材亦是不轻,几十个壮劳力抬着行进了半个多钟头才到东地,坟早已是提前挖好的,原本种子上面的棉花被拔的干净,随意扔了一旁。
几米深的坟地,男人们慢慢移动着将棺材放定,妇人们便又哭作了一团,围着那黑漆的棺材诉说着内心的不舍悲痛。
待妇人孩子们哭过,都被撵到另一处地方,看着陈庚望弟兄仨各添上一锹土,旁边帮忙的人便要继续添土了。
亲戚们到此也便往回走了,只留下了宋慧娟他们这些大人,连明安明宁这样的孩子也都得回去。
填过土,宋慧娟等人再返回,妇人们再哭上一遍,烧着请人做好的纸人纸衣,等这些烧尽,男人们再拜上一拜,便是殡了。
老宅那边仍是有人看顾着开了席,他们这些人回去时也是无心吃饭,但还是要拜谢这些不辞辛劳特意来送一程的亲戚们的。
宋慧娟在灶屋里吃了碗面填了肚子,那些鱼肉她也吃不下,等男人们一桌桌敬过,另一半的妇人们却是已经带着孩子散场了。
等将亲戚们全都送走,请来的人也都结了账,本门本院的人帮着送回了东西,老宅子里只剩下陈庚望弟兄几个作最后的收场。
人忙起来,悲伤还没涌上心头,但此时空荡荡的院子,十几口人原也不算少,可还是有一种莫名的空寂。
一直被留在西屋的张氏哭出了声。
第 231 章
张氏落了泪, 满院子的孝子贤孙都赶进去劝她,陈庚望说不出什么话来,宋慧娟他们这妯娌仨更说不上话, 也只有陈如英此时能劝上几句,可此时她也扑在了张氏的怀里痛哭流涕。
陈庚望见状, 摆摆手,将围在一旁的人都撵出了屋,皱着眉头, 道, “忙了几天了,都回去歇歇。”
孩子们见这幅场景哪里还有主张, 陈庚望直指作为大哥的陈明守,“带着人都回去。”
说罢, 人坐在了堂屋的椅子上。
陈庚良也对身边的孩子们说, “回去罢, 在这儿也没事了。”
陈庚兴亦是附和,“有大人在哩。”
如此, 陈明守才带着兄弟姐妹们出了院子, 老宅这边只留下了陈庚望这三家的大人和陈如英两口子。
宋慧娟和曹桂琴帮着把屋里的东西收拾收拾, 勉强算是恢复了原样儿。
陈庚兴进了里屋一起安慰张氏,陈庚望和陈庚良弟兄俩坐在堂屋的椅子上也是静默。
等那屋里重新恢复安静, 陈如英与陈庚兴一同从那里屋走了出来,她那通红的眼睛还掩不住, 她带着哭腔对她的三个哥哥说, “教娘跟我走罢。”
这话说完, 陈庚望头一个不同意,有儿子在的时候哪要闺女家把老娘接走赡养的道理, 但陈如英不给她大哥阻拦的余地,当即说道,“大哥的意思我知道,我想着先教娘去我那儿住几天,换个地儿散散心,回头我再送她回来。”
这一番话都是为他们的老娘着想,陈庚望只能点头,“等过了头七再走罢。”
“是,”陈如英点头,“我也是这么想哩。”
陈庚望点了头,陈庚良和陈庚兴哪里还会不愿意,他们几个一商定,坐在旁边的宋慧娟这仨妯娌也只能听着,到底往后从陈如英那边回来后怎么个养法,还是没有商量,算是走一步看一步。
既然定了张氏要跟着陈如英,不论时间长短,好歹算是暂时定了下来。
老宅的事儿忙完,人就要回去了。
望着外头的天儿,陈庚望对坐在旁边的宋慧娟摆手,“回去罢。”
宋慧娟起身,还未走,听得陈庚良也对孟春燕说,“你也跟着嫂子回去,杵这儿干啥?”
孟春燕在外头还给他留些面子,也不反驳,便站起了身。
剩下的那个曹桂琴自然也有眼色,看着场面也知道他们大抵有事商量,便主动起身说道,“那我也先回去。”
就此,三个儿媳妇都离开了老宅。
等曹桂琴一拐进路口,孟春燕就跟宋慧娟说,“不定又是说啥哩?”
“随他们折腾呗,”宋慧娟苦笑,“咱还是赶紧回去跟孩子们多待会儿,说不定明儿就得走了哩。”
“唉,”孟春燕提起来也叹气,“回来两天又得赶回去,净是折腾。”
这边宋慧娟跟孟春燕急忙忙往家赶,那边陈庚望等那三个妇人走后,带头进了西屋,见到坐在床边的张氏,二话不说,便跪了下来,只一句,“儿不孝。”
身后跟着的陈庚良和陈庚兴也随着他们大哥一并跪了下来,毕竟要她这个年纪跟着陈如英去住还是有违他们作儿子的良心和脸面的。
张氏使着帕子给自己拭泪,把面前的三个儿子扶起来,她也知道他们的意思,可她心里还是想跟着陈如英出去的,在这个空荡荡的院子里难免会触景生情。
“如英说了,你们仨也别难受,”张氏握着他们的手打量着这个熟悉的屋子,缓缓说,“等你爹过了头七我再走,我自己在这儿心里没着没落的。”
“成,”陈庚望还是点了头,不论是陈如英的意思还是张氏自己的意思,眼下他只能答应。
那边宋慧娟回到了家,孩子们正坐在堂屋前门檐下说话,宋慧娟一进门,便被看见了,陈明宁问道,“爹没回来?”
“商量事儿哩,宋慧娟站在石台子前洗着手,“咏秋,晚上想吃啥?”
“吃啥都成,我没忌口,”俞咏秋怀孕这么久胃口到比之前更好了。
“那成,”宋慧娟使着布巾擦手,“炒点竹笋罢,你二婶地里种的,长得可好了。”
“成,”陈明安点头,“种哪边了?我去剜。”
“东头,”宋慧娟继续说,“用那个长铲子,给西头哩。”
“知了,”陈明安从西头翻出那个长铲子,带着明宁一起出门挖笋去了。
陈明守跟着他娘进了屋,跟他娘说起来,“明儿我教咏秋送过去。”
“成,”宋慧娟手上揉着面,“你也过去住几天,这么远平常也不回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陈明守犹豫了会儿,但还是跟他娘说,“我想着这回走教咏秋她娘也带过去,再有个把月,咏秋就该生了。”
“教亲家母过去伺候月子?”宋慧娟一时听见有些吃惊,但很快又反䧇璍
应过来,“那你俩这回去得先问问她娘的意思,家里的活儿都教她爹自己忙不成样子。”
“我也是想着先问问,”陈明守没法说咏秋的害羞,她不好让婆婆伺候自己,只能请她娘过去帮忙。
“她家里不是还有兄弟没成家哩?要是亲家母愿意去,也不能白教她忙,”宋慧娟倒不介意让亲家母过去,只是在他们这庄户人家里头,一个人就是一份劳力,况且家里还有要照看的孩子,更不用说她也是作人家儿媳妇的人,自己的亲娘和婆婆到底还是不一样的,这点儿她又怎么不知道。
“她兄弟今年上的大学,也不在家了,”陈明守明白她娘为他们的心意,“我跟咏秋就是想着这次去先跟她娘说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心里有数就成,”宋慧娟对他们决定了的事并不多插手。
陈明守把事儿跟他娘说了一遍,心里也更稳当了。
宋慧娟和了面蒸馒头,这几天忙的她分不开身,家里的馒头也吃完了,正好这会儿新蒸一锅。
陈明安带着明宁提着两棵竹笋回来,在院门口遇上了刚从老宅回来的陈庚望和陈庚良,便喊道,“二叔。”
“剜笋去了?”陈庚良注意到那绿油油的叶子。
“是哩,”陈明安举起手里的竹笋,“二婶说凉拌吃正好。”
“对,割点猪肉炒着也香,”陈庚良走到他们面前,又问,“啥时候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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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明安想了想,“还没定哩,明儿或者后天罢,想着在家待两天哩。”
“也成,平常也就年关回来,好容易回来一趟多在家待两天,”陈庚良点头,说完话便往后头走了。
陈庚望站在路口跟人说会儿话,这时丝毫看不出他刚失去了家中的老父亲,唯有那面上的憔悴能勉强使人看得出他近几日不大好过。
陈明安没等她那面上还是坚强的父亲,带着明宁跨进了门槛。
等宋慧娟这头一锅馒头捡到馍框子里,陈庚望才进到院子里,站在石台子前洗了洗手,对出来提暖瓶的妇人说,“别做我的饭了,我歇歇。”
听到他的话,宋慧娟顿住了脚布,回归身看着进了里屋的人只从窗户边上透出一道影子,看得人躺在床上,宋慧娟把暖瓶放在案桌上,抬起脚也进了里屋。
男人侧躺在床边,身边的被子随意散开,宋慧娟轻声走到窗边,拉上那层帘子,弯着身子给他掖被子,手上一动,原本闭着眼的男人就睁开了眼。
“睡会儿罢,”宋慧娟对上他的眼睛,倾着身子给他拉上了身上披的那件小袄。
“坐会儿罢,”陈庚望往后挪了挪,让出块地方来。
宋慧娟见状,也便坐了下来,男人的头一抬便放到了她的腿上,眼睛也闭上了。
宋慧娟低头看着也不知何时生了白发的男人,使着劲儿按在了他的头上,动作轻缓也有力道。
不知不觉的,他们俩也过了三十年了,送走了老的,还要迎来小的。
听着腿上传来的呼噜声,宋慧娟心道他终于睡下了,这几天他夜里都没睡下多少时候,全是靠着鼓劲儿撑着的,时间短或许还没什么,就怕时间一长,心里那股劲儿一散,人就得病上一场。
如今,瞧着他沉沉的睡下,宋慧娟心里的石头多少放下了些。
孩子们都还没成家,他一旦出点什么事儿倒下了,这个家的日子就难过了。
直到陈明安推门进来,宋慧娟的手才停下。
“喊爹吃饭罢?”陈明安见到这一幕心里多少是有些惊讶的,但俗话说少来夫妻老来伴儿,或许经过这件事,她爹也意识到了她娘对这个家的和对他的重要。
“留锅里罢,”宋慧娟将他的脑袋重新放在枕头上,抽出了自己被压得有些麻的腿,“教他好好睡一觉。”
陈明安点头,扶着她娘出了屋。
陈庚望这一觉睡到了十来点,灶里的饭早都凉了。
他醒来的时候,孩子们都上了床,连那妇人也正伸出手往下放床帐子哩。
“醒了?”宋慧娟瞧见窗边的人坐了起来,将手里的床帐子重新挂了上去,“锅里有饭。”
说着,人就又披上了衣裳。
“别折腾了,”陈庚望摆摆手,“一点都不饿。”
“不饿也吃点,”宋慧娟还是下了床,“空着肚子咋睡哩?”
陈庚望瞧着那妇人提着灯出了屋,也抓起盖在身上的袄穿上,提了鞋子出了屋。
“先去洗洗手,”坐在灶下点火的宋慧娟瞧见人出现在门前,指着案桌下的暖瓶道,“才起的热水。”
陈庚望弯下腰提起暖瓶,倒了点儿热水,洗了洗手,也顺道洗了把脸。
随即,便坐到了案桌前,瞧着那妇人端出了给他留的饭。
一碗汤,两个白面馒头,半碗竹笋炒肉。
第 232 章
饭间, 宋慧娟给陈庚望提了明守要送儿媳妇回娘家的事儿,陈庚望听罢连手上的筷子都没停,直到听见要亲家母过去伺候月子, 他端着汤碗的手才放了下来,认真想了想, “明儿走给他拿些钱,咱不过去教亲家母去说不过去。”
陈庚望的说法宋慧娟也是认同的,她那时候生个孩子哪能坐什么月子, 在家能歇上几天就算是好的了, 但现在不同了,年轻人都是要坐月子的, 月子坐不好,老了就要落下一身病。
按着陈家沟这儿的风俗, 都是要婆婆伺候的, 如今儿媳妇既然主动开口要自己的亲娘过去伺候, 宋慧娟也不会介意,有些事儿婆婆还是不如自己的亲娘好说话的。
“拿多少哩?”宋慧娟还是要问一句, 拿多拿少都是有些讲究的。
陈庚望喝了口汤, 才问, “你那儿还有多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有五六百,”宋慧娟说的自然是里屋长桌那个抽屉里的, 平日里的人情来往都是从那儿拿的。
陈庚望手里端着汤碗,慢慢放凉又喝一口, “你看看整票子, 给他凑一千罢。”
宋慧娟点点头, 心里有了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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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陈庚望喝完粥,吃完那半碗竹笋炒肉, 她刷洗过,俩人才趁着月色进了里屋。
第二天一早,宋慧娟穿好了衣裳,拉开了长桌的那个抽屉,打开布巾,整票子不多不少,正好五百。
听见她下床的声音,睡在那小圆木床上的陈庚望也睁开了眼,听见她拉开了抽屉,便坐了起了来,问,“够不够?”
闻言,宋慧娟回头看他,“够。”
说罢,又放了进去,合上了抽屉,转而拿起床头的梳子通了通发,横手一挽,将簪子插了进去。
陈庚望起身穿上衣裳,趿拉着鞋,走到长桌前,拉开旁边的另一个抽屉,从几本厚厚的账簿底下点了十张,放到桌面上,“这个给他,你那儿的留着。”
宋慧娟低头一看,只从里头拿了五张,“我这儿够。”
“回头不用了?”陈庚望抬脚便掀了帘子,拉开门去了茅房。
他这样说,宋慧娟便不再坚持了,一并拿了,给那布巾里包了一千。
等吃过早饭,一家人还要去东地给老陈头圆坟,这一次圆过坟后三年不添土。
没过一会儿,陈庚兴两口子和陈如英就穿着孝衣孝帽来了这边,后头跟着的还有陈明宝。
陈庚望见他们来了,朝里喊一声,“篮子哩?”
宋慧娟急忙忙就提着篮子出来了,篮子里装的是要敬给老陈头的肉和糕点,纸钱也有,鞭炮也有。
见东西拿齐了,陈庚望抬起脚便往前走,陈明守跟陈明实扛了两把铁锹跟在后头,陈明安走在她娘身边,接过了她娘手里的篮子。
一行人没走几步,北边的陈庚良也带着人走了过来,一路上又添了五六个陈庚望的这些堂兄弟们,还有这些个弟媳妇,老陈头这些赶回来的侄女们。
除了没回来的陈红云和怀有身子的俞咏秋,还有那小培青一样的孩子,这些个人都是要去圆坟的。
走到东地,宋慧娟把那篮子从陈明安手里拿过来,里头的供品一样样摆好,点着纸钱,妇人们便跪在坟前抹起了泪儿。
稍稍哭过一场,男人们点了鞭炮,响过几声,陈庚望就拿起了铁锹,铲起周边的土围着坟走三圈,下一个交给陈庚良,以此交替。
等陈庚望这一辈的弟兄们走完,剩下的交给陈明守这一辈的五个孙子也走三圈添一遍土,男人们就暂时退一步,由陈如英绕着洒些水,继而便是宋慧娟妯娌仨,连陈明安和陈芝华也都过了遍手。
妇人们忙完,男人们临走前再行一遍礼儿,圆坟就是了了。
下一步,还要去张庄陈庚望的几个舅舅家,这次陈庚望发了话,“小的不要去。”
陈明守弟兄几个便被留了下来,陈庚望这一辈弟兄去七个,带上陈如英也不算少了,至于宋慧娟这仨妯娌,便不跟着去了。
俩人一辆洋车子,他们几个人少说也得四五辆,一家推一辆也够,宋慧娟把东西交到陈如英手里,要指着陈庚望带着是不大行的。
眼看着他们出了门,宋慧娟才重新进了家门,还没歇上一歇,先把包着钱的布巾给了儿媳妇,“这几天家里忙,明守跟我说的也晚,也没备礼儿,这钱你拿着,路上看着啥给亲家母买点,也算我跟你爹的心意。”
“那也用不了这么多,”俞咏秋昨夜听陈明守跟她说了,她自己害羞,跟婆婆说不出那样的话,更不好意思让婆婆去伺候自己,也怕婆婆会因此跟她生了隔阂,于是只能让丈夫去说。
“明守说你们俩还想着让亲家母过去伺候月子哩,”宋慧娟坦然对之,“咋说也不能白让亲家母过去,家里头一时半会儿离不开人,我过不去,让亲家母多费心,这钱就不算多。”
宋慧娟一番话还是把这件事揽在了自己的身上,总不能让孩子们难受,也给了他们一个去请亲家母过去的理由。
再三推脱,俞咏秋还是看了眼陈明守,到底收了下来。
收拾好东西,陈明守也带着俞咏秋出了门。
宋慧娟这才坐下来解了身上的孝衣,问起明实,“你请的假够不够?”
“够,”陈明实也去了身上的孝布,“等过了头七我跟大姐一块走。”
“成,”宋慧娟点点头,突然想起来自己忘了问明守,也不知道头七他还回不回来了,但人既走了,她也不操心了。
仔细一算,也没两天了。
宋慧娟就更不操心了,这两天也能跟孩子们多待会儿,宋慧娟看着坐在一块儿说话的仨孩子,心里也还是满的。
晌午陈庚望他们是不回来的,陈明安上手做的面条,宋慧娟给她烧锅,陈明宁歪在她娘身上腻歪,外头的陈明实解了身上的小袄,挥着斧头砍柴。
这样的日子,心里难得平静,宋慧娟总还是满足的。
等到下午四五点钟,男人们才回来,陈庚望推着辆洋车子,后头跟着的是陈庚良,人一看就知道晌午喝的酒不少。
陈庚望一摆手,陈明实放下斧头就把人送了回去,闻着他身上的酒气儿,看着他膝前那些泥土印儿,宋慧娟没问,那是他们见了张庄的娘家人磕头留下来的。
等人上了床,宋慧娟没带上门,连帘子也掀了起来,好歹透透气儿。
过了两日,就到了老陈头的头七。
陈明守把人送那儿也没留,就坐车回来了。
一大早,吃了饭,宋慧娟把那篮子又装好,等人聚齐,一行人便往东走。
这天便不用添土了,妇人们摆上供品,烧些纸钱,再哭上一场,男人们走前行一遍礼儿,就算是过了。
过了头七,这件事面儿就算是过了。
为此赶回来的孩子们都要回去了,陈明守也要去练集接上人回南定,该工作的工作,该上学的上学,日子似乎就此恢复了此前的正常。
半下午,陈庚望弟兄几个都去了老宅,张氏也要跟陈如英去南平了。
宋慧娟也要过去送送,连孟春燕也带着小培青一起去了。
“您在那儿散散心,”陈庚望扶着人出了屋,“有啥事就打电话,老贾家里的电话写给如英了,不成我就去接您。”
“知了,”张氏听了微微点头,走到院子里时,抬起头仔细打量了她住了一辈子的这几间房子,心里难免不舍。
“走罢,”陈如英接过宋慧娟给他们带的东西,看着时间催促,“咱得去赶车哩。”
张氏点头,被陈庚望和陈庚兴扶着上了架子车,陈庚良在前头压着车,套上背带,拉着架子车出了院门。
陈庚望锁了门,钥匙揣在口袋里,跟上前头的架子车,同陈庚兴一人一边,推着车往村口走。
落在后头的陈如英跟三个嫂子临别说说话儿,“明守家里几月生哩?”
宋慧娟想了想,“也就月把了。”
“前些日子年关爹还想着能抱重孙子哩,”提起来陈如英不免伤怀,但她转而问道,“过些日子你得过去罢?”
“不去了,”宋慧娟仍是那般说,“家里离不开人,那边商量好了,请咏秋她娘过去。”
“那也成,”陈如英并非是要插手过问,只是随意说起来了。
说话间,人就走到了村口,陈庚良把那架子车停在大槐树下,一行人都等着还没见影儿的汽车。
小培青跟着折腾了半天,闹着要跟他太太一起坐架子车,孟春燕说了他两句,人也不恼,转头去缠他大爷爷,“太太去哪儿哩?”
“跟你姑奶去外头,”陈庚望把人抱上架子车,跟张氏做在一起。
小培青似懂非懂,随即又问,“那太爷爷哩?”
几岁的孩子还不明白生离死别,陈庚望笑着哄他,“太爷爷在家哩。”
小培青得到答案,也没什么兴趣了,转头躺在了架子车上,望着从树上落下来的斑斑驳驳的光影,眯着眼竖起了树叶。
又等了十几分钟,轰隆的汽车停在了路旁,陈庚望弟兄仨将张氏扶下架子车,又扶上汽车,连同车费一并交给了师傅,才下了车。
张氏从窗口露出面儿来,望着车下的三个儿子落了泪,陈庚望说不出别的来,只道,“有事您给家里打电话,我去接您。”
陈庚兴的眼眶也泛了红,这会儿也说不出话,唯有陈庚良还好些,“您要是不想走,咱就下车回家。”
一听这话,车上坐着的陈如英也露了面儿,“二哥净瞎说,教娘跟我走几天再说,不成了我再送娘回来。”
陈庚望不等他们再说,对着前头的师傅摆手,“走罢。”
那开车的师傅是认识陈庚望的,朝他点点头,点着火,一转车把就开走了。
留下在原地的陈庚望几人,架子车被就近的陈庚兴拉了回去,陈庚良去了后头的北地,陈庚望去了队里,剩下他们三个妇人便原路回去了。
孟春燕抱着已经睡着的小培青往回走,等人分开,才跟宋慧娟说,“也不知道去几天?”
宋慧娟想了想上辈子,才说,“咋说也得个把月罢?”
上辈子老陈头走后,陈如英也把张氏接走了,大概有两三个月,具体时间她也记不清了。
孟春燕继续说,“老三这回还得走。”
宋慧娟不需她说也知道,事儿办完了,留在家里也没啥事,出去干活还能挣些钱,陈庚兴年级还不大,做啥活儿都能挣到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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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春燕对红云没回来是有些不愿意的,他们的孩子都天南海北的跑回来了,“要不是明宝还上着高中,连他家里也得跟着走了。”
“还得二年哩,”宋慧娟劝她,没必要再操心了,忙了这些日子,她也该回大宋庄了。
第 233 章
这边的事儿忙完, 暂告一段落,地里的活儿还不算多,宋慧娟才腾出空闲回了趟大宋庄看看老宋头。
经此一事, 宋慧娟跟着孩子们䧇璍
年轻起来的那颗心也觉出些了疲累,日子过的太快, 不知不觉间她连孙子也要有了。
看着老宋头弯下来的脊背,宋慧娟也有些怕了。
“这几天身子咋样?”
“好着哩,”老宋头半躺在门檐下晒着太阳, 这躺椅是宋浦为年前回来给他打的。
“你也当心点, ”宋慧娟也有点不放心他自己住,平常倒没什么, 就怕遇上个刮风下雨的,尤其是冬天, 稍微摔个跟头都够人受的, 她又问, “你跟我走罢?”
“我不去,”老宋头不肯跟着他这个闺女, 她那边婆母还在, 小的还上着学, 过个把月还得抱孙子,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够她折腾的。
宋慧娟知道他的顾虑, 便摊开跟他说,“他奶也不在家, 明宁一个月才回去一趟, 就是明守那儿也不用我去看, 你自己一个人在这儿我不放心。”
“能有啥不放心的?”老宋头睁开了眼,握住椅背儿坐了起来, “老大见天儿过来,不刮风不下雨的,能有啥事?你该忙就忙,明守成了家,下一个明安哩?就是她不急,明实也快了。”
即使老宋头这样说,宋慧娟面上说不出什么来,可她还是不放心他自己一个人在这儿,何况她算着日子,总怕他一个人身边没人守着,自己生了病也不说,再像上辈子那样她又该怎么办?
“我好的很,啥都不用操心,”老宋头见她低头给他补着衣裳不吭声,反而不像刚才那般了,好声好气的跟她说,“你别怕,有啥事我一喊,老大不就来了?你这月月都来,啥都带着,老大家里吃的喝的都往这儿送,啥都不缺……”
老宋头絮絮叨叨了好半天,没见他这个闺女应他一声,即使这般,他也不会愿意跟着她去陈家沟,那边人才走,他就过去还算什么样子?
“大姐,”宋浦生从乡里回来,顺道拐了进来,一进门就看见了坐在堂屋门前的人。
“咋这会儿来了?”宋慧娟放下手里的针线,站起身,“刚才我说要去哩,玉生他娘说正芬跟着去县里上香了。”
“她一去就得半天,今儿还不定能不能赶回来哩,”宋浦生停下洋车子,径直进屋倒了缸子茶几口喝净,才道,“正好,晌午我在这儿吃。”
“成,”宋慧娟回头看了看时间,问他,“晌午包饺子成不?”
“咋不成?”宋浦生走出堂屋,打了水给自己洗洗手,“大哥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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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宋慧娟进了灶屋开始和面,“前头他三叔家老小这几天盖房子哩,他去帮忙去了,正好晌午也不回来吃饭。”
宋浦生听罢点点头,看着院子里的那棵老榆树,问,“我够点榆钱包饺子罢?”
宋慧娟听了就笑,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一样,但她也并不说什么,只嘱咐一句,“你慢点。”
宋浦生从里屋拿了把镰刀,先取下来,又寻了个长棍子,往上一套,最后再拿绳子一绑,系紧实就成了。
使着镰刀压住树杈,拿个篮子往下面一放,手从树杈里头往外一撸,榆钱叶儿就顺着手落了下来。
用不了几分钟,宋浦生这样的老手,一会儿就撸了一篮子。
“咋弄这么些?”宋慧娟那边和好了面,连鸡蛋也炒好了,出来一看,满当当的一篮子。
“吃不完蒸着吃,”宋浦生把篮子交给他大姐,“好些日子没吃你蒸的菜了。”
“那成,”宋慧娟接过,舀了水一遍遍洗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打她嫁去了陈家沟,一年里不遇着年节是回不来的,也就这几年,她得了点空能多回来几趟,可要赶着春天这吃野菜的时候也并不多,何况还要他也能在家遇上哩。
中午在这一座老院子里,他们仨坐在堂屋的方桌前,一人一碗榆钱鸡蛋饺子,还有一大碗蒸出来的榆钱叶儿,没什么鱼肉,一碗饺子就足以。
至于让老宋头跟着她去陈家沟的事儿,她劝不动便也只能把人交代给宋浦生,“被子都晒过了,等半下午你得了空来给他收了。”
宋浦生点点头,俩人往前走着。
宋慧娟把自己的想法给他说了下,“我这回来想着教他过去住些日子,正好明守他奶跟着他小姑去南平了,他不愿意去——”
“他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宋浦生立刻接上,“不愿去就在家也没事儿,前几天我说教他搬过去,他也是不愿意,不愿意就算了,我多跑两趟来看看的事儿。”
宋慧娟点头,可心中还是有担忧,“这天儿还不要紧,我是怕冬天……”
“到冬天再说,”宋浦生也知道她不放心,但他们几个都没办法,劝不动,也不能硬逼着他。
宋慧娟也知道只能先暂时这么拖着了,俩人走到村口,停下步子,宋慧娟摆摆手,“回去罢。”
“知了,路上慢点,”宋浦生的脚步却不动,站在原地看着那道瘦弱的往前一直走。
宋慧娟回到家时,陈庚望还没回来,到了晚上吃过饭也没见人回来,宋慧娟把饭放进了锅里,便带上了门进了里屋。
没了针线活儿打发时间,宋慧娟坐在床上也睡不下,闭着眼算日子。
上辈子老宋头比张氏早走了一年,冬天里生了场病,原以为就是个发烧,宋浦生他们仨也没给她个信儿,带他吃了药,吃了药好了几天,也就没放在心上了。
过年的时候,宋慧娟回去瞧着人精神不大好,一问才知道年前病了一场,问老宋头他更不愿意说,没了办法,只能要他跟着仨儿子轮着住。
可他跟宋浦华脾气不对付,有什么不舒坦的自己硬扛着也不说,闹得宋浦生来请宋慧娟回去,她一问,宋浦华那好几十的汉子就红了眼,当着老宋头的面儿就埋怨了他,打那起宋慧娟才知道他们俩之间那么多年的隔阂。
熬了几个月,老宋头还是没熬过去,过了端午没多久,人就走了。
宋慧娟不确定老宋头往后会怎么样,可她心里还是放不下,但也没法子逼着人来,只能寄希望于宋浦生时时回去看顾些。
她正想着这些事儿,骤然听得外头拍门的声音,宋慧娟忙坐起来,披着衣裳下了床,问道,“谁?”
“我!”陈庚望的声音洪亮得很。
宋慧娟提上鞋就赶过去给他开了门,闻着人身上熏人的酒味儿,还是问了句,“吃过了?”
“吃了,”陈庚望踏进院子,直奔里屋。
跟在后头的宋慧娟上了门闩,忙去灶屋打了热水,端着盆也跟了进去。
这时,陈庚望已经蹬了鞋子躺在了床上,宋慧娟把盆放在旁边的椅子上,拉开灯,给他解了衣裳,湿了布巾好歹擦擦脸儿,闻着这一身的酒气儿她是没法儿睡了。
把人收拾好,被子给他盖上,盆里的水倒在外头,宋慧娟再回来,便抱了被子躺在了靠窗的小圆木床上。
窗户一关,帘子拉上,一床被子也不算冷,宋慧娟拉了灯,自己躺在了小圆木床上。
睡到半夜,听见声音,宋慧娟睁开了眼,披着衣裳走到大床边,才听清楚陈庚望嘴里念叨的是什么。
“爹!”
“爹!”
……
宋慧娟探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有点热。
这个时候发烧在他身上少见,往年都是秋冬时候不注意总会生一场病,许是白天干活儿解了衣裳罢。
宋慧娟出门给他端了盆水,浸湿布巾,放在了他脑袋上。
几分钟就得换一条,宋慧娟便穿好衣裳坐在床边守着他,守得人也直犯迷糊。
等天微微亮时,烧了大半夜的陈庚望醒了,一睁眼看见坐在旁边的妇人,伸出手摸到了自己脑袋上的布巾,他坐起来,拍了拍倚着墙一脸疲倦的妇人,“上来睡。”
宋慧娟恍惚间,清醒过来,看着坐在身边的男人,抬起手就探了上去,“还烧不烧了?”
陈庚望没回答,由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脑袋上,过了会儿又听她说,“不烧就没事了,干活儿热了不能解衣裳,要是今儿还烧就得去寻先生拿药哩。”
陈庚望听她唠叨完,又说,“上来睡会儿罢。”
宋慧娟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就要从床边下来,“不睡了,都几点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早着哩,又不急着下地,”陈庚望往里挪了挪,掀开被子,拍着他空出来的位置。
宋慧娟还是去堂屋看了一眼挂钟,才五点,这才掀开帘子抱起小圆木床上的被子走到了大床边。
陈庚望见她抱着被子上来,那掀起被子一角的手就放了下来。
俩人重新躺在床上,陈庚望是睡饱了,没有困意,宋慧娟倒是没一会儿就着了。
等到七点多,俩人才床上起来,这个时候好些人都下地了。
陈庚望也就那一夜的事儿,白天出门前宋慧娟嘱咐了几句,夜里再回来便没有再发烧了,宋慧娟提着的心也就放下来了。
日子似乎又恢复成了往年那样儿,该下地还下地,俩人仔细伺弄着地里的庄稼,宋慧娟时不时回一趟大宋庄,家里也就明宁能按点回来了。
她,还是盼着的。
第 234 章
四月廿三, 芒种,南定来了电话。
刚收的麦子堆满了架子车,陈庚望在前头拉着, 宋慧娟在后头跟着推着车,再后面跟着的陈明宁却是提着篮子, 还时不时弯下腰把落在地上的麦子捡起来,这一车拉完地里就空了,夜里就不用陈庚望再去守着了。
火红的太阳留在三人身后, 照出几道长长的影子, 额上的汗擦了又冒,宋慧娟两手推着架子车, 也腾出不手来,只能任由豆大的汗珠顺着面颊往下滑落。
几百米长的土路走得并不轻松, 拐过路口继续向南走三十多米, 过了路口东边向北的头一家就是他们的院子。
宋慧娟在后头推着架子车拐了弯, 车停到门前,往后一看, 她那小闺女还落在后头哩。
“明宁, 钥匙哩?”
陈明宁听见她娘喊她, 立刻拎着篮子跑过去,跑到两人面前, 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根红绳子,底下串着一大一小两个钥匙。
大的这个是院门上的, 小的则是堂屋的。
陈明宁放下篮子, 右手捏着那个大些的, 左手把锁抬起来,孔一对准, 插进去,转两下就开了。
拔下钥匙,陈明宁把篮子提起来,两手一推,院门就被推开了。
跟上来的宋慧娟跨进门槛,从里头把门槛取下,这样没了阻碍,架子车才能推到院子里。
门前的路有些坡度,宋慧娟又走到架子车后,连陈明宁也放下篮子跑了过来,陈庚望在前头拉着背带,后头的娘俩也推着使劲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在,这坡不是太陡,三人使了劲儿便能推得上去。
将车停到院子里,解开两旁系的绳子,拿着挑子把高处的小麦从上头挑下来,和旁边的小麦跺在一起,等架子车见了平,陈庚望撂下手里的挑子,直接将架子车直愣愣的立起来,那车上散落的麦穗儿一并都滚落在了地上。
陈庚望在这儿收着尾,宋慧娟打了水洗洗手,便进了灶屋开始做饭。
陈明宁累得坐在门檐下的小凳子上起不来,端着茶缸子的手都发抖,这几天干活干的她胳膊酸,尤其是这会儿人一泄了劲儿,身上更没力气了。
“娘,我不饿,”陈明宁歇了小半天,终于从凳子上抬起了屁股,挪着脚歪在灶屋门边,“少做点儿。”
“咋不饿哩?”宋慧娟正站在灶台前往锅里放馒头,“干了一天的活儿,等会儿给你烧茄子吃把?”
“太麻烦了,”陈明宁摇摇头,这道菜费工夫也费时间,还得先下油锅炸一遍茄子,再捞上来做第二遍。
“那有啥?”宋慧娟说着话把锅盖放下,从明宁带回来的篮子里拿出了俩紫茄子,“再不吃就没有了,正好今儿回来的早。”
陈明宁回过头看了看堂屋的挂钟,六点半了,也不算早,但比着前几天七八点才回来吃饭好像是早。
想着自己没几天又要回去,陈明宁就没再说了,跑去堂屋把她娘那个放凉的茶缸子给端了过来,“能喝了。”
宋慧娟手上还拿着刀正给茄子去皮儿,明宁就把缸子端到了她嘴边,宋慧娟放下手里的刀,抬起手就要接住,可她这小闺女只说,“喝呗。”
宋慧娟的手便没有抬起来,由着她端着茶缸子喝了两口,才道,“好了,好了。”
陈明宁端着茶缸子没放到堂屋,直接走到院子里问挑麦子的陈庚望,“喝茶不喝?”
陈庚望手里的挑子一收,右手就伸了过去,接到手里,仰着头喝了个干净,又重新递过去。
陈明宁接过来,人没走,又问,“还喝不喝了?”
“不喝了,”陈庚望重新弯着腰做起活儿来,“倒点放缸子里凉着。”
陈明宁听了,端着茶缸子回了堂屋,提起桌上的暖瓶倒了大半缸子,才进了灶屋。
“去外头坐着,”宋慧娟见人又进来了,要把她撵出去,“屋里热儿,去外头。”
“还成,”陈明宁受得住热,至少比她娘好些,她知道她娘是最怕热的。
锅里塞了木头,不用人时时看着,宋慧娟这边切好茄子,裹上一层白面,锅里倒些油一热,夹着茄子往里一炸,金黄的茄子块儿就飘了上来。
“尝尝,”宋慧娟看着坐着灶下的小姑娘,给她夹了一块儿。
“二哥指定也想吃,”陈明宁塞在嘴巴里嚼着,她二哥打今年暑假就不回来了,参加了工作的人从此就没有寒暑假了。
“过年哪有茄子哩?”宋慧娟把锅里的油舀出来,笑着说,“他自己会做了,想吃在外头也能做。”
“那不一样,”陈明宁站起来又拿了一块塞进嘴里,“二哥做的跟你做的不一个味儿。”
宋慧娟把油盆放到桌上,把料儿倒进锅里,“一样的法儿,有啥不一样哩?”
“我也不知道,”陈明宁说不出来原因,但她知道有一点,外头自己做的和她娘就是不一样,以后家里就她能吃上娘做的烧茄子了。
“明守她娘!”
宋慧娟刚把茄子下了锅,听见老贾喊,便对灶下的明宁摆手,“去看看你贾婶子找我干啥哩?先跟她说我等会儿过去。”
“诶,”陈明宁当即跑了出去,瞧见站在门口正招手的贾婶子,“婶儿,我娘正做饭哩,您有事?”
“电话,”老贾指了指自己手上握着的红色手柄。
陈明宁立刻跑过去,直接把那电话接了过来,问,“谁啊?”
电话那头说,“是我!”
“大哥!”陈明宁简直要跳起来了,她大哥这是头一回往家里打着电话让她接住了的,但她很快就说,“娘正做饭哩,有啥事你跟我说。”
那边陈明守望着头顶的窗户,对电话那边说,“咱明宁当小姑了!”
“真的!”陈明宁也顾不得她刚刚说的话了,放下电话就朝家里跑,把电话随手就放在了桌面上。
老贾在一旁没听见人说的啥,见人直接跑了,拿起电话还没问就听见那边还在说,“明宁,等会儿……”
“明宁回家了,”老贾大抵能猜到是来的好消息,她笑着说,“许是去喊你娘去了,你先别挂。”
“成,”陈明守也能猜想到他这个小妹妹的模样,便站在电话亭继续等着她。
那边陈明宁欢呼着跑进了院子,大喊,“娘,大哥的电话,大哥的电话。”
宋慧娟这时刚把茄子盛出来,还没端到案桌上,听见她喊着进来,高兴的简直要跳起来,把碗放到案桌上,擦了手就问,“咋了?”
陈明宁太高兴了,“我当小姑了!”
“啥?”宋慧娟眨了眨眼,反应过来,问她,“你大嫂生了?”
“你去接电话,大哥还等着哩,”陈明宁点着头把人拉出来,“就说了一句,我还没来得及问哩。”
“傻闺女,”宋慧娟笑她还是个小孩子,跟着她就去了老贾家,朝人点点头,立刻接过来那个红手柄,“明守不是?”
“是我,娘,”一直等着的陈明守立刻应道。
宋慧娟不大确定,问,“咏秋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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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了,”陈明守也是欢喜,把人送回病房,瞧着他们娘俩睡着了,这才出来给他娘报个信儿。
宋慧娟听到她大儿亲口说,心里才敢确定,“啥时候的事儿啊?”
“三点多,”陈明守还记着时间,“晌午我回去吃饭,正准备出门哩,她说肚子疼,我就把人送到医院来了。”
“也快,也快,”宋慧娟虽然只听了几句,也能想象得到那些着急和害怕,但好歹时间拖得不长,半天孩子就落了地,头一胎算是很快的,“咏秋咋样?”
陈明守的欢喜还挂在脸上,“睡着了。”
“你没事去给咏秋买只鸡炖炖,”宋慧娟立刻交代给他,“过一天再给她买条鱼,她才生了孩子,身子还虚……”
陈明宁听她娘唠唠叨叨讲了一大堆,眼看着要挂电话了,她直接就趴了上去,问,“大哥,是小侄女儿还是小侄子啊?”
陈明守也是欢喜过了头,明宁不问他还真没想起来,“小侄子!”
“小侄子?”陈明宁又问了一遍,“不是小侄女儿?”
“是小侄子!”陈明守知道她的小心思,年关时几人凑在一起说话,明宁那时就盼着得个小侄女儿,小培青那个小侄子平常看着老实,真闹起人来也让她头大。
挂了电话,陈明宁露出自己的失望,她盼了这么久,“咋是小侄子哩?”
“傻闺女!”宋慧娟拍了下她,“侄子也好,你大嫂长得好,男娃随娘,以后差不了。”
得了这个大好消息,宋慧娟还没晕,喊明宁,“回家拿钱去。”
“拿啥钱?这是好消息哩,先回去跟大哥说一声,”老贾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同样欢喜。
“那我先回去,”宋慧娟点头,“等会儿教明宁送过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贾摆摆手,“去罢,去罢。”
那边陈明宁跑回家还没顾得上跟陈庚望说,还记着从里屋拿了钱要送过去,可抬头就见她娘回来了。
宋慧娟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陈庚望,“老大家里生了!”
听闻这个消息的陈庚望撂下手里的挑子,回过头问,“男娃女娃?”
刚送了钱回来的陈明宁一听,立刻接道,“女娃!”
宋慧娟还没开口,被她拦住,噘着小嘴说,“就是女娃!女娃咋了?女娃就不是大哥的孩子了?”
这几年陈明宁从她大姐接收到的信息是越来越多了,她的思想也不是从前的老一套了。
“咋不是?”宋慧娟拍她,瞧着她这样子再说下去非得跟明安一样,不闹一场是不成的。
“男娃女娃都好!,平平安安的比啥都好!”
第 235 章
陈庚望知了消息, 沉了这么久的脸上终于见了笑,身上的干劲儿更足了。
小麦该交的交,该留的留, 翻了土,浇了水, 地里的玉米又种下,人才稍稍得了闲,天儿愈发热, 陈明宁也放了伏假回来。
晚间吃完饭, 宋慧娟跟杨春丽孟春燕一块儿坐在树荫下遮遮凉,瞧着老贾朝她喊一声, “嫂子,大哥在家不?如英来电话了。”
“去前头了, ”宋慧娟听到陈如英来了电话还没站起身, 旁边坐着的明宁就朝她点点头, “我去喊。”
宋慧娟见人去追,还是站起来看着她拐进前头的小巷子去寻人, 没一会儿就见陈庚望出现在了路口, 陈明宁也跑了回来。
宋慧娟这才重新坐下, 孟春燕自然是亲眼看着人进了老贾家里,不免好奇, 低声跟宋慧娟说,“去俩月了, 这时候来电话干啥哩?”
“谁知道?”宋慧娟不想操心这些事儿, 对回到她身边的小闺女说, “回去睡罢。”
陈明宁也没什么事儿,点点头进了院子, 她娘每晚吃了饭都要拉着她出来坐会儿,怕她熬坏了眼睛。
他们几个妇人坐了会儿,也没什么话了,纷纷抱起怀里的小孙子回了家。
宋慧娟也没等陈庚望,留了门,先行回了里屋。
陈明宁也不困,拉着她娘的胳膊,嗅着她娘身上的味道,觉得很安心。
但宋慧娟是怕热的,不仅勾起了床帐子,手里还得摇着蒲扇,连对面的那扇小窗户也没关,总得进进风。
陈庚望回来的时候他们娘俩还没睡下,等他进来刚坐下就说,“明儿我去南平。”
这话把躺在大床上的娘俩都惊了一下,陈明宁直接就爬了起来,问,“去接奶回来?”
陈庚望没有言语,只是坐在那小圆木床上。
天色黑,没拉灯,宋慧娟也瞧不清楚对面的神色,但她猜想既是陈如英来了电话,许是张氏不愿意在那儿待了,教陈庚望去接也是合情合理的。
“我也想去,”陈明宁攀着她娘的身子,伸手拉开了床边的细绳子,那上头连着能照亮整个屋子的白炽灯。
闻言,宋慧娟便皱了眉头,给她拉了拉身上的小被子,不由得劝她,“你跟着去啥?跑那么远。”
“我还没去过哩,”陈明宁不肯轻易放弃,拉着她娘的胳膊就开始争取,“正好我放假了,在家也没事,而且南平离大哥那儿可近了,你也去,咱去看看小侄子。”
“你都是在哪儿知道的?”宋慧娟听她说说头头是道,低头看着趴在她身上的这个说起话来还是孩子模样的小闺女。
“书上啊!”陈明宁眨着眼睛诱惑她娘,“咱也去罢,反正家里也没事,你不想见见小侄子吗?”
宋慧娟不想跟着去折腾,也不是直接就去南定,路上还是跑去南平,够折腾人的。
陈明宁见她娘说不动,当即就转换了对象,裹着小被子露出脑袋对着她爹一句句说,“你哩?你也不想见见小孙子?你要是不去见见得等到过年了,好像还有好几个月哩,到时候他可不认识你……”
陈庚望看着她趴在那妇人身上朝他不停的眨着眼,也不应声,等她絮絮叨叨的一条条的说了好些,才点了头。
陈明宁见他点了头,立刻欢呼,“还是爹好!”
宋慧娟笑着看倒在她腿上开心的打滚的小闺女,不禁感叹,“傻闺女!”
等她爬起来,宋慧娟才道,“灭灯了!”
说着,一探手拉着那根细绳子,往下一拽,听得头上响一声,屋子里啪的就黑了。
陈明宁抓着身上的小被子,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了,“明儿几点走啊?”
“咋也得吃了饭不是,”宋慧娟哪里知道,她只是想着不能空着肚子离家。
陈明宁的问题一下子都冒了出来,“那先去南平接奶还是先去大哥那儿啊?”
这话自然是问的陈庚望,他也没睡,“先去哪儿都成,明儿去了车站看看票再说。”
没得到准确的答案,陈明宁也不气馁,她又凑到她娘身边,她又发愁了,“我还没给小侄子买见面礼哩。”
“你想拿啥见面礼?”宋慧娟笑着问她,伸出手比划给她看,“他那小一点儿,等他年关回来,你抱着他玩儿就成了。”
陈明宁摇头,“等他长大了也该像培青一样缠人了。”
宋慧娟经她这么一提醒,也想起来自己这些日子只给小孙子做了几身小衣裳,别的再也没了,只能让陈庚望明儿去的路上给买些带上了,总不能就拎着这几身小衣裳去,怎么也得再买点儿,这是他们做长辈的心意。
夜里睡得晚,第二天人就犯困,宋慧娟看着里侧还闭着眼睛的小闺女,下了床将床帐子放了下来。
进了灶屋,照常做饭,陈庚望坐在灶下烧锅,宋慧娟想起来便提了一句,“路上你记着买点东西,鱼得买几条,再看看外头那小孩的衣裳,买几身厚点的,我也没想着这回事儿,衣裳才做了五身,你拿着给老大家里,冬天的衣裳等收了棉花我再做。”
陈庚望听她说完,才知道她这是没打算跟着他们爷俩去,但他没问,只道,“你路上看着买,那东西谁知道买啥?”
这一句话就把妇人一起推了上去。
宋慧娟手里切菜的刀一顿,回过身说,“你带明宁去就成了,我跟着去也没啥事。”
陈庚望听她还是不肯去,皱了眉头便有些不大耐烦,“就你说的那些,去哪儿买都是个事儿。”
陈明宁扎好辫子,跑了出来,站在石台子前洗漱听了半天,才伸着脑袋问,“娘不去啊?”
宋慧娟见她的模样就知道她也来故意凑热闹,不免叹气,“去那么远不是瞎跑?我在家——”
陈明宁吐了嘴里的牙膏沫子,来不及漱口就道,“大哥肯定想你了!你不去在家里干啥啊?家里又没事了,还不如跟着我和爹去看看哩……”
陈明宁越说越激动,端着牙缸子就进了屋,一屁股坐在她娘身边。
宋慧娟听她说了半天,看着她那沾着白沫子的小嘴儿叭叭不停,推了推她,“先去刷了牙再说。”
“那你去不去啊?”陈明宁不动。
“去!去!”宋慧娟见她盯着自己,只能松了口。
“早说就好了!”陈明宁端着牙缸子跳出了门槛,灌了一口水吐在地面上。
宋慧娟等这父女俩吃了饭,还没收拾好灶屋,就听明宁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个蓝条裙子,问,“穿这个好不好?”
“好!”宋慧娟回头看了眼,那裙子还是前俩月明实回来刚给她带回来的,宋浦为做的就是这衣裳生意,往年都是他年关时回来一块儿送过来的,今年明实跟着他干,就托明实一块儿捎回来了。
陈明宁看她娘一点儿也不在意,也不气,跑进屋自己试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等宋慧娟这边收拾好带上门,把那几身小衣裳放在包袱里,转头就瞧见她那小闺女从箱子里扒出来件新褂子给她,“你穿这个。”
“穿哪个不成?”宋慧娟看了看自己身上一如既往的深蓝色的褂子,没瞧出什么污脏。
“这个好,”陈明宁把手里的衣裳塞给她,“你去换上,好不容易出个门,咋还穿这个哩?”
说着,把人推进了里头。
宋慧娟看了看手上的紫色褂子,还没换上,那小脑袋又探了进来,手上又拎着东西塞了进来,“还有这个裤子。”
宋慧娟接下,又听着她那小闺女去折腾她爹去了。
等宋慧娟换了衣裳出来,就看见坐着门口等着她的那父女俩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明宁看着焕然一新的她娘,从头到脚,又把手上的鞋递过去,“这个也得换!”
宋慧娟被她拉着坐下又换了鞋子,不免叹气,“就这还不折腾!还没出门就教直不腰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不容易就出一回门,”陈明宁站在她娘面前,仔细打量了下,才满意的点头,朝外头就喊,“爹,过来看看!”
宋慧娟见她胡闹,立刻站起了身,“再不走还不晚?”
说着,提起她装好的小包袱就掀了帘子出了门。
陈明宁瞧着人也不管她了,似乎真生气了,忙拎起自己的小背包就跟上去,“等我!”
陈庚望倒被留下关门了,他瞧着前面那站在门口朝他招手的老来女,人急得直打转,“爹,快点!快点!”
他倒不急,转头带上门,又去了茅房,门口的陈明宁看他慢条条的,探着脑袋看了看站在外头跟人说话的她娘,心里也不急了。
等陈庚望出来,那娘俩又好了,他那老来女拉着她的胳膊,脑袋凑上去不知道跟她说了什么,那妇人笑着点了她的头。
明宁早两年已经长得比那妇人还高了,可人还是那小孩性子,一路上拉着她不松手,坐了车也靠着她睡了一路。
中间停车休息,宋慧娟把歪在她肩膀上的小闺女叫醒,“去上个茅房不去?”
陈明宁迷迷糊糊的透着窗户看着外头陌生的地方,脑子一时还转不过来。
“走,”宋慧娟把人拉起来,怕路上就停这么一回,“娘跟你一块儿去。”
陈明宁没瞧见旁边座位上的她爹,就这么被她娘拉着下了车,站在外头一阵风吹来,她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这外头的字儿好些宋慧娟都不认得了,拉着明宁,跟着人群往刚刚陈庚望走的方向走。
好在陈明宁还总算回过了神儿,拉住了她娘,“那是小卖店,咱去那儿,那上头写着哩。”
宋慧娟这时就要听她的了,孩子长大了,见识也多了。
第 236 章
宋慧娟跟着她这小闺女上了车, 这时陈庚望已经回来了,脚边放了三箱东西,许是刚才下车买的。
宋慧娟等明宁进去, 靠窗坐下,才跟着坐在了中间, 便听身旁的男人问道,“这儿没那小娃娃的衣裳,等到了地儿你再买。”
宋慧娟点点头, 心里大约盘算着要给买几身衣裳, 还要给咏秋带点儿,连亲家母的也不能少。
眨着眼一直盯着外头的陈明宁指着外头的那块蓝牌子, 问,“快到了罢?”
陈庚望看了看手上的手表, “差不多还得半个小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看不懂他手上的那个手表, 也没数字, 就几条道道,但看着外头刺眼的太阳, 大差不差她也能摸出个时间, 瞧着快十点了。
又过了会儿, 就听前头的司机喊一声,“都回来了罢?”
无人应声, 司机便道,“走了!”
说罢, 便瞧着那车门一关, 身下的车调转车头, 重新上了路。
南定离南丘还不算太远,果真如陈庚望所说, 又行了半个小时,车停在了一个站台前,前头的司机喊道,“南定到了!”
闻言,原本坐在车上的许多人都陆续站起了身,拎着包袱往下走,宋慧娟也紧紧拉着明宁跟在陈庚望身后下了车。
看着脚下的一条水泥路,却不知通向何方,身前身后是郁郁葱葱的大树,大树后头隐约露出些房尖尖儿,人站在这里显得极小,宋慧娟谨慎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但陈明宁却是全然不同,她指着左手边,道,“那儿有人。”
宋慧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远远的能瞧见一间小房子,四周挂的五颜六色的,前面展着一个摊子,上头放了好些张报纸。
陈庚望已经抬脚拎着东西往前走去,宋慧娟忙拉着身后还转着脑袋东看西瞧的那个傻闺女跟了上去。
陈庚望放下手里的东西,凑近窗口,“这儿能打电话不?”
“能,”里头坐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女同志,手里也拿着份儿报纸,头也没抬,“号码。”
陈庚望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展开后便见上头写着两串数字,底下还写着几行字,他报出了七个数字,等人一个个按过,直接就把话柄递了出来,“通了。”
宋慧娟紧紧牵着明宁跟在陈庚望身后,听得他重复两遍,又朝人女同志借了支笔记下来,不知那边又说了什么,才点着头,道,“知了,才下了车,都来了,等会儿就到了。”
等挂了电话,陈庚望掏出钱,问,“同志,多少啊?”
那女同志放好话柄,“五毛。”
陈庚望将手里的钱递过去,又问,“这儿离向青苑还有多远?”
女同志这时才抬头,伸出手指给他看,“从前头坐26路公交车,三站就到了。”
宋慧娟也顺着方向看了看,等陈庚望跟人说完,拉住她那活像只要张开翅膀飞走的小鸟的小闺女,急忙忙跟了上去。
等了十来分钟,才瞧见一辆跟他们坐的那汽车一般大小的车由远及近停在面前。
陈明宁远远瞧见,已经站起了身,等车门一开,人立刻就往上走。
宋慧娟还没顾着喊她,小姑娘已经朝她招手了,“上来!上来!”
宋慧娟看了看拎着东西也往前走的陈庚望,才跟着他上了车。
车上的人不比他们来时坐的汽车人少,年轻年长的都有,抱着孩子的,拎着菜篮子的,还有那小娃娃们。
陈庚望跟售票员说了地址,买了仨人的票,抬头便寻那道紫色,灰紫不比小姑娘身上的浅蓝色显眼,但陈庚望还是一眼瞧见了被拉住坐下的人。
“爹!”
还是他那老来女瞧见了他,朝他招着手。
陈庚望点点头,拎着东西挪到俩人面前,坐到了他们前面的空位上。
三站地,不远,走走停停,跟着陈庚望下了车,宋慧娟停住脚步,在四周寻找着买衣裳的店铺。
陈明宁一回头,见她娘没跟上来,忙喊道,“娘,走罢!”
宋慧娟收回心思,几步跟上去,对前头的男人说,“还得找个店哩,给咏秋她娘俩得买几身衣裳哩,还有亲家母……”
陈庚望没等人说话,也停下了步子,身后的那娘俩也停下了,仨人看了半天,没寻见啥衣裳铺子。
倒是他们那小闺女一点儿也不怕,松开她的胳膊,直接走到前头一家小卖店,不知跟人说了什么,兴冲冲的跑回来,指着前面的岔路口,“那里头有。”
宋慧娟还没应声,就被她拉着往前走。
没走多远,这条小路一过,前面反而出现了个更大的地儿,透明的大窗户一个接一个,从外头一眼就能看见里头的衣裳,大大小小,琳琅满目的,少说这一排也有十来家。
宋慧娟被这样的铺子绕得头晕眼花,陈明宁却像只冲进花园子里的小蜜蜂,拉着她娘一下子就扎了进去。
看了一家又一家,跟在这娘俩后头的陈庚望渐渐皱了眉头,等他们一出了这家铺子的门,就道,“还不够?再不去都啥时候了?”
还沉浸在逛街的陈明宁顿时就停住了步子,宋慧娟看了看手里拎着的袋子,只道,“够了,够了。”
陈明宁看着她爹的那霸道样儿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悻悻的跟着她娘走在她爹身后。
三人走出这条小路,沿着刚才下车的那条路继续往前走,直到瞧见路边的牌子上写着向青路。
陈明宁一眼就看见了路对面的人,不由得举起胳膊来,“大哥!”
陈明守听见她的声音,立刻也寻见了人,瞧了瞧两边的路,小跑着就冲了过来。
“明宁!”陈明守摸了摸明宁的小辫子,又忙接过他爹娘手里的东西,“你跟爹来咋还买东西哩?”
宋慧娟笑笑,“头一回来,再说亲家母还在哩,她抛下家里,这么远来伺候咏秋,算是担了我的活儿哩。”
陈明守也知道这个理儿,但让他爹娘来一趟还带这么些东西,也是他自己心里过不去。
宋慧娟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的心思,便问他,“咏秋这几天咋样了?”
“好多了,”陈明守和俞咏秋这些日子虽有繁忙,但新当父母亲的欢喜还是弥漫在心底的,瞧着孩子一天一个样儿简直新奇得不得了,“毛毛这几天比之前好玩儿多了。”
毛毛是俞咏秋给他们的孩子起的小名儿,有时候闹人的时候就唤他小毛头。
陈明宁还是第一次知道她这个小侄子的名字,有些惊讶,“毛毛?”
“你大嫂给他起的小名儿,”陈明守提起来立刻就能想到那个软软乎乎的小娃娃。
“大名儿哩?”陈明宁点点头,也对这个毛毛生出了好奇。
“大名儿还没起哩,”陈明守说到这儿就看向了走在他们前头一步的那道身影。
宋慧娟也是这会儿才知道她这个小孙子只给起了个小名儿,看她这大儿的模样,许是那大名儿还等着陈庚望给拿主意哩。
这时候不比他们那三十年前了,那时明守明实的名字都是要老陈头取的,但这几年谁家新得的孙子哪个轮到家里作爷爷取,都是人家父母自己就拿了主意的,连培青也是明茂自己给取的。
至于他们家这个小孙子,不用宋慧娟问,也能知道陈庚望是没准备的,他也是端着一辈人不管两辈事的人。
宋慧娟瞧见那前头的人只顾着走路,连头也不回,哪里是听不见明守的话,自然知道他这个样子是不愿意插这个手的。
陈明守没等来前面他爹的话儿,便先止住了这个话头,跟旁边的明宁说,“好容易放假了等会儿吃了饭我带你出去玩玩罢?正好你大嫂也在家圈得难受,咱一块儿去。”
陈明宁哪里会不心动,但她看了看前头的人,有点低落,噘着嘴儿,“还得去小姑家哩。”
“去那儿?”陈明守看向他娘,无声问询。
“接你奶回家哩,”宋慧娟点点头,“明宁闹着想出来,就想着顺路过来看看。”
这下,陈明守不用想知道前面他爹的步子为何走的那么快了。
“那先回去吃了饭,”陈明守意识到时间不多,脚下也不由得加快速度,“饭也该做好了。”
说着话,一行人进了那向青苑一路走近一座小楼,又跟着上了三楼,陈明守进了楼道便喊,“娘,咏秋。”
眼看着从那南边第三个房间出来俩人,年轻的便是刚坐满月子的俞咏秋,她怀里正抱着个小娃娃,身后跟着的略胖些的便是他们的亲家母了。
那年去练集给明守下礼儿,听他们回来说起过一句,但她从来是没见过那边的老人的。
这是头一次。
宋慧娟忙走上前,喊道,“大妹子。”
梁氏笑眯眯的,一笑眼睛就弯着,“大姐,大哥。”
两人寒暄着,也没忽视旁边的陈庚望,他是见过这亲家母的,笑着点点头。
“明宁!”俞咏秋朝最后面的陈明宁招招手,等人走到身边,悄悄问她,“饿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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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明宁摇摇头,她正盯着她大嫂怀里的这个小毛头,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互不相识。
“毛毛,”俞咏秋把人要递给小姑子抱,“这是小姑姑,让小姑姑抱抱罢?”
这时,一家人都进了屋,俞咏秋一说这话,宋慧娟和陈庚望都眼巴巴的看着他们这小闺女,宋慧娟不放心,“可慢点儿,小娃娃身子软。”
“我知,”陈明宁坐着不敢动,由着她大嫂把这个小毛头放在她怀里,一点都不敢动弹,抱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直喊,“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也眼馋,梁氏笑道,“大姐也抱抱,他可不认生哩。”
宋慧娟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起身把人抱进怀里,比着抱他们姊妹几个都小心,对着怀里的小娃娃笑得不停,不住地喊,“毛毛!毛毛!毛毛……”
至于陈庚望则被轮到了最后,看着那妇人抱个不停,看得他坐不住,好容易从那妇人手里接过,抱着也是不敢走动,他抱孩子也是打陈明宁那几年练出来的,从前哪抱过几次?
一家人连饭也
顾不得吃,都围着这个才满一月的小毛头逗个不停,宋慧娟便把她做的那几身小衣裳给拿了出来,“才做了几身,回头给他试试,还有这,是买的,比着家里的料子好……”
不只是这几身衣裳,连同给儿媳妇和亲家母的,宋慧娟也都买了,“我也不知道买啥样的合适,想着买块儿料子,回头拿到铺子里教人做身衣裳,咏秋这年轻的我才不知道哩,明安总说我给明宁买的人不合适,我想着她年年回去都穿红色多,就给你选了块红料子,到时候一块教人做……”
俞咏秋和梁氏哪里会不领这个情,仨人说了好一会儿话,等陈庚望松开打了哈欠的小毛头,一行人这才坐到饭桌上。
第 237 章
吃过饭, 小毛头还没睡醒,宋慧娟临走前进屋看了眼,给他放了个小荷包, 才满是不舍的跟上前头陈庚望的步子下了楼。
陈明守跟俞咏秋把人送到楼下,宋慧娟便不许他们再跟着走了, 尤其是她这个大儿媳妇,“回去歇着,回头明守得了空去多买点肉给咏秋补补身子。”
“知了, ”陈明守点头应下, 对咏秋说,“你赶紧上去罢, 我把他们送到车站。”
俞咏秋便不再跟着送了,站在楼前看着人出了向青苑, 才抬起步子上了楼。
陈明守坚持要送, 宋慧娟也还是多见见他的, 下一次见面还得下半年哩。
未走多远,陈明守没带着人先去车站, 反而进了外头卖东西的铺子, 不顾他娘的阻拦挑了四箱东西, 付了账,“我没法儿跟着去, 这些东西您给我稍给小姑罢。”
宋慧娟本就不愿意让他花钱,“你月月的工资还不定够哩, 拎回去给咏秋。”
“够哩, 我和咏秋的工资养那个小毛头一点儿也没问题, ”陈明守朝他娘笑笑,不想让她再跟着自己操心。
打他成家那年, 他娘便不许他再给她钱了,这两年他也没再把工资都给他娘,也只有年关回去的时候给他娘点儿,他知道她手里没什么钱,做什么事儿都得朝他爹伸手,打小就是那样,他这几年虽然见得不多,可也知道他娘的日子不好过。
陈明守知道他稍微贴补点,他娘在家的日子就能好过很多,至少不能让他娘还像从前他们小时候那样了。
坐上公交车,陈明守把人送到最近的汽车站,买了票,瞧着人上了车,又看着车打火启动,出了车站,驶向那宽宽的水泥路。
这是头一次陈明守站在原地送别他娘,似乎从他小时上学起,留在原地送他离开的人从来都是他娘,他也感受了一次亲眼看着人渐渐远去的不舍和留恋,心里头沉甸甸的,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宋慧娟坐在车上未曾回头,唯有陈明宁在车子上了路时还止不住回头看她大哥,等她瞧着站在原地的人被两旁的大树遮挡得一点儿也看不见才回过了头,听着她爹的呼噜声,歪在她娘肩膀上也觉着没什么意思了,便也闭上了眼。
南平离南定更近些,百十里地,个把小时就到了。
听见前头司机喊一声,宋慧娟就拍了拍身旁的男人,“是不是到了?”
“还得会儿,”陈庚望睁开眼,站起身伸了伸胳膊,又重新坐下。
等车子重新启动,第二次停车,陈庚望才道,“到了。”
宋慧娟叫醒明宁,跟着陈庚望下车又上车,赶着三点多,寻人问了几次,才终于找到了陈如英给的地址。
巷子里人也不少,六七十岁的老头一堆,聚在一起打牌,老太太们则是坐在旁边的树荫下说着话,瞧着一间挨一间的平房,像是他们县里北关那儿。
路岔口处往里走,零星排布着几棵树,一棵杨树苗下,坐着个身着蓝布衣裳垂头的老太太,那便是张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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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张氏抬头看见了来接她的人,拄着拐杖站了起来。
陈庚望放下手里的东西,先一步扶住了老娘,不想张氏见了他直落泪,即便张氏自己已然掏了帕子去擦,可跟上来的宋慧娟还是瞧见了,但她却是只能装作没看见的模样。
陈明宁自然也看得出来,眼睛泛了红,她也不是那几岁的娃娃了。
母女俩都视而未见,陈庚望扶着人,等她擦了泪才问,“如英在家不在?”
张氏摇摇头,“他俩去店里了。”
陈如英两口子在南平盘了个铺子专卖鸡蛋米面,家里两个孩子也跟着一起都在这儿上学。
陈庚望看了看周遭,问,“离得远不远?”
“不远,”张氏指着他们来时经过的那个岔路口,“从那儿往北走,绕过去就是哩。”
陈庚望看着身后敞着门的院子,又问,“忙完回这儿?”
张氏摇头,“先前都在那儿住,这是我来了才赁的房,俩孩子也不常回来,我来了跟着他们净费钱,还不如回家哩。”
宋慧娟知道这或许也是张氏要回去的缘故,跟着出了门的闺女住,还要特意给她赁个房子,就是女婿不说,她心里也是明白自己给添了麻烦的。
更何况是陈庚望了,听着自己的老娘这么说,哪里还不明白,他既然来了,就是要把人接回去的,当下便问,“东西收拾了没?”
“收拾好了,”张氏点点头,回过身看着身后的院子。
陈庚望便扶着人往里走,站在一旁一直未曾言语的宋慧娟提起被陈庚望放在地上的东西,拉着明宁一起跟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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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种了两棵树,门檐下堆放着一沓面袋子,推开门,里头是一大间房,一层青布帘子隔开,分作了里外两间,外间放了张小方桌,旁边的椅子上放着个包袱,便是张氏来时带的那个。
宋慧娟把手里的东西放到这小方桌旁,便听外头有了动静,转头去看,正是陈如英骑着辆三轮车回来了。
“大嫂!”陈如英将车停在树下,忙走进屋内,“才卸了货,听见前头的邻居说有人来找哩,我一想就是大哥。”
宋慧娟笑笑,“才到,你那可忙罢?”
“就是这会儿还好点,”陈如英看到里头的小姑娘,笑着问,“明宁也来了?留小姑这儿住几天玩玩罢?云霞明儿也该回来了,正好你们出去玩玩儿。”
云霞是陈如英底下的老二,一儿一女,老大打高中没毕业就不上了,跟着他们夫妻俩做生意,老二还是读着书的。
陈明宁笑嘻嘻的,“就出来一天他俩还不愿意哩,要是我留这儿指定得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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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这儿净折腾人,”宋慧娟笑着说道,“学习还紧,回去没几天又得开学了。”
“我就说罢,”陈明宁眨着眼跟她小姑示意。
“坐着,”陈如英拉开凳子,提起暖瓶倒了茶递给宋慧娟,转而问道,“明年是不是该高考了?”
“还得两年哩,”宋慧娟顺势坐下。
陈如英又给她大哥倒了缸子茶,拉着凳子坐在宋慧娟身边问道,“明守家里生了罢?”
“生了,”宋慧娟便将上午拐去南定的事儿说了出来,“想着你大哥正好来,教他给老大家里捎点东西,他拿不准,明宁也闹着要来,正好看看。”
陈如英上午没等见人来,大抵也知道好容易出来一趟,捎点东西过去也是正常的,紧接着她便问道,“男娃女娃?”
“男娃,”宋慧娟提起那跟明守长得极像的小娃娃就欢喜,瞧见他就想起了明守小时候一般。
陈明宁补充道,“娘说毛毛跟大哥小时候长得可像了!”
陈如英笑着看向了坐在斜对面的她大哥,没有忽视他面上的笑意,“那回头我可得看看哩!”
毛毛长得像陈明守,而陈明守却是长得像陈庚望,至于陈庚望却是更像张氏些,都道男娃随娘,可明守跟毛毛都是随了爹,只是毛毛的眼睛更像他娘些。
陈如英坐着跟宋慧娟说了会儿话,陈庚望便站起了身,道,“时候不早了。”
陈如英也忙跟着起身,两步上去扶住张氏,拎着张氏的那个包袱的陈庚望说,“车站离得远些,骑三轮过去罢。”
陈庚望没吭声,手上便是将张氏扶上了那辆三轮车,包袱放在张氏身边,他推住了车把,等人坐好,推出了院子。
从始至终,张氏的那个女婿是没有出现的,陈如英只道脱不开身,陈庚望自然说不了什么的。
宋慧娟却是将他那沉了的脸色看进了眼里,陈庚望多少对这个妹婿是有些意见的,上辈子亦是如此。
任楼那边的爹娘走得早,他们俩口子带着孩子出来就是家里没了挂念,平白将张氏接到身边,怎么说也不是那亲生的母子,若不然那电话就不会打回去要陈庚望来接人了。
陈庚望一路上推着车,顺着陈如英指的走路,宋慧娟倒是还跟陈如英一路走着说些别的话,这事儿她只能当着没看见,即使看见了也没什么说的。
到了车站买过票,陈庚望和陈如英才合力将张氏扶下车,这时陈如英露出了离别前的悲伤来,“您回去先歇歇,过些日子我就回去看您。”
在这儿住了俩月的张氏亦是不舍,却不是留恋这里的生活,而是不舍跟自己的小闺女分别,“再忙也得顾着身子……”
宋慧娟眼看着这母女俩难舍难分了好一会儿,陈庚望看着那边开始排队上车的人,才出言打断,“得走了。”
离别的时候到了,陈如英跟着把人送到了车上,陈庚望又把人送下车,对她摆摆手,“赶紧回去。”
等人重新坐下,跟陈明宁一并坐在他们对面的宋慧娟瞧见他那脸色,便知道他这会儿还是生着任楼的气的。
这种事他再气也是没办法,宋慧娟明白的道理,他哪里又会不明白。
南平离南丘稍远些,五六百里的路,等下了车天儿都黑透了,陈庚望便将人带回了东边的小院。
宋慧娟没出声,进了家门就围上罩裙进了灶屋,陈明宁却是跟着她娘也进了屋,坐在灶下给她娘烧锅。
时间紧,宋慧娟只炒了个豆角鸡蛋,煮了一锅杂豆粥,热了五个馒头。
饭做好,宋慧娟手里盛着汤,对灶下的明宁说,“洗洗手去,准备吃饭。”
陈明宁打从南平回来就没咋说话了,她爹的那个脸色她也不是看不见,听见她娘的话,陈明宁才起身走到门边,喊,“爹,奶,吃饭了。”
第 238 章
堂屋亮着的灯被人拉灭, 陈庚望扶着张氏进了来,宋慧娟将那饭菜放到案桌上,由着他们祖孙仨坐下, 她才端着汤碗坐到了灶下。
这顿饭吃得安静,陈明宁不闹了, 坐在她旁边的张氏也未说一句话,至于陈庚望更不必说。
宋慧娟吃了小半个馒头,没有吃菜, 汤倒是喝完了。
虽说今儿跑了一整天, 身上疲累的很,但夜里她不能吃太多, 吃的多了肚里就涨得难受。
陈明宁吃得快,更是因为她在这儿坐不下, 吃了一个馒头, 飞快的搅了汤喝净, 放下碗就走。
宋慧娟便慢慢的喝着汤,等那俩人吃完, 才起身收拾碗筷, 对于张氏的去留她是不言语的。
她站在灶前添水刷锅, 听得身后的张氏那拐杖触地的声音,紧接着便听陈庚望对她说, “他娘,教西屋腾出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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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慧娟还未回过身, 又听张氏拒绝, “我回去歇。”
“天都晚了, ”陈庚望坚持要将人留下。
张氏还是站起来了,拄着拐杖要往出走, “去提个灯的事儿。”
宋慧娟瞧着陈庚望又对着堂屋喊,“明宁,教煤油灯提来。”
躲在里屋的陈明宁还是跑了出来,将手里的灯递过去又跑了回去。
陈庚望接过,走到灶下,划开一根洋火柴,点着手里的煤油灯,扶着张氏出了院子。
宋慧娟从始至终都没开口,她只是弯腰刷着锅,做着她该做的一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收拾好灶屋,起了热水,喊来她那小闺女洗漱,俩人坐在了灶下泡着脚。
“娘,奶是不是要住咱家了?”陈明宁跟她娘是没什么需要隐瞒的,更没什么顾虑。
“还得商量罢,”宋慧娟没问陈庚望,只是尽力回忆着上辈子的安置,许是还得陈庚望他们弟兄仨商量,但只看今天张氏在陈庚望面前落泪的事儿她大抵也能知道陈庚望的主意,就看那两家肯不肯了。
上辈子去接张氏是陈庚望自己一个人儿去接的,陈庚良和陈庚兴都在外头打工,没跟着去,不过是一个离得远些,一个近些罢了。
当年将人从陈如英那儿接回来时他们弟兄仨商量好的,一家四个月,最开始按着这个法子几家也相安无事,可一年过完,陈庚兴两口子出去做工了,家里没人,就在陈庚良那儿耽搁了下来,孟春燕又哪里会愿意?
至于张氏对着陈庚望落泪的事儿她头先也是不知的,时日到了孟春燕是不愿意再留着人的,陈庚兴两口子又都不在家,这副担子就落到了陈庚望身上。
当晚,陈庚望回来把他们兄弟打的商量一说,宋慧娟也是不愿意的,松开手里的面剂子,直接便问陈庚望,“这是你们弟兄仨商量的?”
坐在灶下烧锅的陈庚望不答,只顾着折手边的柴火。
宋慧娟回过身见他这般模样,心里就猜到他又是在他那两个兄弟面前自己拿主意了,心里气愤不已,当着孩子们的面儿就翻起了那本破烂账,“她最欢喜老三了,有点啥都藏着都要给老三留,就是我这几个孩子她哪个管过?一个糖人多少钱?她只给明宝买一个,明实跟着她缠了一路了,她都不许,不是我亲眼看见,我还不相信,一个锅里吃饭她只给明宝煮一个鸡蛋,明实问我,我哪回说过……”
宋慧娟提起那些往事心里还是又气又痛,看着一言不发默然起身要出去的陈庚望,她就知道他是拿定了主意,任她再怎么说他也是不会改的,心里的委屈一下子都涌了上来,眼中的泪啪嗒啪嗒的就落在了案桌上。
那时家中也唯有明宁一个还没成家,这样大的动静她又怎么听不到,不明所以的陈明宁正带着她大哥二哥家里的小娃娃在外头玩儿,跑进来时只撞见她爹出了院门,进到灶屋看见她娘低着头自己抹泪儿,也心连心的为她娘难受。
“娘,”陈明宁掏出自己的小帕子凑在她娘身边,轻轻的给她娘擦着泪儿,对于引她娘伤心落泪的事儿她这时是不敢再问的。
宋慧娟听得她来,下意识的偏过头去,还极力挤出点儿笑来,装出一副没什么事的模样,眨了眨自己的眼睛,“没事,烟熏着了。”
可陈明宁又怎么看不出来她娘红通通的眼睛,还有那明显的哭腔,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娘,便把那两个小娃娃喊了回来,有他们在便能逗逗她娘。
饭间,宋慧娟没吃几口,只带着俩小娃娃给他们喂饱了,便领着人进了里屋。
照常原是入了夜,给俩娃娃喂了饭,陈庚望要把人送回去的,要不便是他们那俩儿子回来了顺带拐过来把人带回去。
可今儿闹了这么一场,那妇人不开口,直接把人领进了屋,还坐在案桌前吃饭的陈庚望更不会主动提了。
天儿黑下没多久,外出做工的陈明守弟兄俩就回来了,敲开了那扇院门。
打量着全家,也只有陈明宁跑过去开了门,一见着她大哥二哥,陈明宁就抬手嘘了下。
陈明实抬头看向亮着灯的里屋,又看了看坐在堂屋的人,便问,“咋了?”
“吵架了,”陈明宁悄声说道,“不知道是因着啥,娘都哭了。”
“还能因为啥?”陈明实不用问也知道,能让他娘忍不住生气的除了那一摊子破事还能有什么?
陈明实抬起脚就往里走,陈明守慢一步没拦住人,就听他这兄弟直接就质问道,“你又干啥了?”
这话对陈庚望无疑是直接往他头上倒了桶油,他那样的人怎么能允许小辈这样跟他说话,当即就瞪了眼。
没等他说出话,里屋的宋慧娟也听见动静忙掀了帘子出来拦人,身后的陈明守也拉住了他这个兄弟,宋慧娟忙说,“带着孩子先回去,天都黑透了。”
这不过是将这俩冤家暂时分开的法子,不若然她这小儿非得直愣愣的对上这个同样倔脾气的陈庚望,她不愿意他们父子的关系更僵了。
可陈明实是一心护着他娘的,怎么也不肯就此离开,硬着头还是不动。
宋慧娟忙喊来了俩娃娃,交到她这小儿手里,拉着人就往出走,“赶紧回去,才吃了饭,你们在外头吃没有?”
“他又欺负你了?”陈明实被他娘拉着往外走,可他还是不放心,明宁既然那样说他就知道她指定是受委屈了。
“没有,没有,”宋慧娟不能跟他再说,他的那脾气对上陈庚望,不把这个院子点了是不能罢休的。
“你怕他作甚?”陈明实知道她是故意要瞒着自己,对她也生了气,“我给你撑腰,他还能打你不成?”
“净胡说!”宋慧娟教他也逗笑了,便把事儿跟他说了,“前儿不是接了你奶回来,说是跟你二叔三叔商量哩,今儿商量半天说是先放这儿养着,你二婶说啥时候等你三叔回来了她啥时候养。”
陈明实太了解他爹的一贯作风了,直接就猜到了,“然后他又揽摊子了?”
宋慧娟点点头,说说到这个地步,还不是把人交给他自己了,谁知道老三两口子准备啥时候回来养人哩?
陈明实听完更气了,“他有能耐自己养,自己伺候,他揽了摊子教你跟着忙活算啥?”
宋慧娟见他又是这般,忙说,“这事儿你可不敢插手,咋个养法都让他们自己弟兄商量,你在外头该忙还忙,家里别操心,咋不能过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明实听得难受,她娘为了他们一次次妥协,一次次让步,可他们的爹从来没为她考虑过,为了自己,为难的只有他娘,打小便是如此,都是他亲眼所见。
宋慧娟把人送到路口,朝他摆手,“赶紧回去。”
那边陈明守从他爹那儿又问了问,他的性子比着陈明实好得不是一点半点,说起话来也是绵气的,陈庚望自然不似方才那般火大了,便将他今天去见张氏时拉着他落了泪的事儿说了出来,“她不愿意跟着你二叔三叔,我能还把她放那儿不管?”
这事儿陈明守等他娘回来也给她说了,可宋慧娟听了还能怎么办,陈庚望拿了的主意,还怎么会改?
但往后这人只跟着他们,宋慧娟还是不愿意的。
没过几天,陈庚兴来了电话,意思是他那儿脱不开身,得先麻烦陈庚望这个做大哥给受受累帮帮忙,他那边一个月拿二百块钱给陈庚望。
这话陈庚望当晚安顿好张氏,在那妇人进屋前,坐在堂屋的那张小圆木床上特意告诉给了那妇人。
宋慧娟听过没应声,拉了灯,取了床帐子,搂着闹着跟她睡的小孙女儿躺在了大床上。
这事不能单给她一个人说,更要紧的是给陈庚良两口子也说一声,但那钱到底给没给,宋慧娟没操心也没再问。
事儿这么办,无非是要堵住孟春燕的口,也堵住她的口。
到底,张氏打这儿往后就住在了他们这边,宋慧娟要伺候的人便又多了一个。
至于这一回,宋慧娟更不操心了,不论她闹或不闹,问与不问,陈庚望拿定的主意是不会改的,那些什么商量的话不过是堵住人闲话的借口罢了。
她心里早有的数,何必再浪费心力?
对明宁她更不想她跟着操心,她只淡淡说,“回去睡罢。”
母女俩收拾好了,便先进了里屋睡,等陈庚望回来,院子里的灯已经熄了,唯有那树上的蝉还叫嚷不停。
夜色幽黑,陈庚望站在院子里随意打了水洗漱,那妇人今日的反应他都看着眼里,却也只能委屈她。
他想,至少比着上辈子好多了。
第 239 章
接张氏来的头天夜里, 陈庚望弟兄仨商量好了,还是当天下午打天黑陈庚良做工回来跟那边陈庚兴去的电话,仍是一家四个月轮着伺候。
陈庚望这边一进院子, 就对里屋刚收拾好灶屋才坐下的宋慧娟说,“明儿教西屋腾了。”
宋慧娟静了静, 她却是不知该怎么腾,那新木实床是因着明守和咏秋这小两口成家特意做的,还没两年这就要给张氏住, 等年关儿媳妇带着小孙子回来了要是知道这回事儿, 还不定住不住哩。
三间房,平时孩子们都不在家也显不出什么来, 但等到孩子们年关回来,就有些紧张了。
这时已经趴在大床上的陈明宁还没睡, 听见她爹的话直接就爬了起来, “等年下大哥大嫂带毛毛回来咋办?”
坐在床边正脱鞋的陈庚望却是头也未抬, 淡淡道,“等年下都轮着你二叔了。”
陈明宁想想也是, 人又趴下了。
宋慧娟却是不知道他说的这些能不能作得了数, 到那时候要是再不愿意了, 还能把张氏撵走不成?
“床哩?”宋慧娟还是得问问他,难不成真把刚过门没两年的新媳妇的床就这么给睡了?
陈庚望将脚放进盆里, 热水浮在脚面上,随意将袜子扔在床尾, “原先那老床不是在西头放着哩?”
陈庚望说的那老床是几十年前这几个孩子小的时候给打的那张, 最开始明守一个人睡, 到后来几个孩子都轮着躺过了个遍,自打前两年明守要成家, 新床占了地儿,那张老床就被移到了西头那间屋子里,放着也许久没用了。
陈庚望发了话,心里便是拿定了主意的,宋慧娟便也没再多问,伸手下了床帐子。
第二天一早吃过饭,陈庚望就进了西屋,看着屋内的床柜打量一番,动手收拾起来。
等宋慧娟收拾好灶屋进去一瞧,屋子里的东西都被陈庚望堆得不成样儿了。
“先教床抬了,”宋慧娟忙把人拦下,“这点儿等会儿再收拾。”
陈庚望闻言放下手里的挑子,站到床尾抬了抬,试图挪动这木实床。
宋慧娟也站到了对面,两手抬住床梆子,道,“先挪外头罢,趁着天儿好晒晒。”
陈庚望试过劲儿,又放下,走到床头,朝东屋喊道,“明宁,来抬床。”
正在东屋刚翻开书的陈明宁听见,立刻起身跑了过来。
“去那头,”陈庚望手上劲儿没松,抬了抬下巴示意。
陈明宁便和她娘站到了床尾,听她爹一声令下,使足了劲儿抬住沉重的大床就往旁边的空地上挪动。
几步路的距离,把陈明宁累得气喘吁吁,直甩手。
陈庚望等人甩了手缓过劲儿,又道,“扶住底下,得倒过来。”
说罢,陈明宁就要弯腰,宋慧娟见了把她拉到身后,“你去推,这儿你托不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下面看似只需站在原地不动,可要稳稳扶住床不晃动,实则是最吃力气的。
宋慧娟两手紧紧扶住床腿,旁边的陈明宁则要抬起另一侧的床腿,至于对面的陈庚望,一手扶床腿,一手抬床腿,一个人就能控得住。
床被侧放,才能从身后的小门穿过,也正是因为侧放,再往上抬就不好抬了,两条床腿,不是太高就是太低。
宋慧娟把旁边站着的明宁赶进屋去,两条胳膊真是生生举着往出抬。
这张大床当年陈明守成家时,可是四个大小伙子给抬进来的,如今却是他们夫妻俩一点点的往出挪。
还好,到底也算是挪出来了。
出了小门进到堂屋也不是结束了,两人又移开正中间的那张方桌子,腾出地儿来才好转方向。
折腾了几遭,好歹是把床放到了院子里。
地儿腾出来了,那张小圆木床也得搬进去,说是小,却也不小,三尺三的床睡一个大人足以,想当年也是塞了他们三四个的。
宋慧娟和陈庚望合力将床抬进了西屋,靠墙放着,离窗边有些远,但放在窗下也不合适。
陈庚望打量了会儿,还是把床放到了里头,说了句,“先空着罢。”
宋慧娟没说话,原本的大床骤然换成小床,这屋子瞧着就是不大一样,好像显得有些空,但原来是放了那架织布机的,所以看着也不显,如今都搬了出去,看着可不就空吗?
但这时候也不会去特意寻些什么来填的,等过几个月张氏走了,这屋子还是得收拾的,这些要移出去的都还得搬回来。
宋慧娟把那柜子里的被褥都一并翻了出来,该晒的的也趁着晒晒,连明实那屋里的都一起抱出来搭在了绳子上。
这些棉花东西但凡人不用,过不了多久就容易有味儿,放在太阳底下晒上一天半天的,再放到那柜子里隔上几个月也不怕,等年关时再拿出来晒晒洗洗,人回来就能用了。
宋慧娟这边忙着晒被子,收拾那屋里的东西,暂且都先挪到西头那边,桌椅不动,也就柜子里的那些被褥料子,放在那木实床上晒晒,回头一并放到西头。
至于那些盆架之类的,宋慧娟也一并给放了过去,这些东西是贴身用的,他们这些老家伙不在意,可年轻人心里不定在不在意哩。
陈庚望早推着架子车去了老宅接人,被褥都是张氏惯用的,衣裳鞋袜也都带着,将人扶上架子车,关了门拉着车往东走。
宋慧娟这边还没忙完,就听见陈庚望喊人,“明宁!”
她从西头出来,瞧见她那小闺女已经跑了出来,对她说,“奶来了。”
宋慧娟随意将手里的料子放到院子里的那张木实床上,快步走过去,弯腰卸下了拦住那架子车的门槛。
陈明宁却是扶住了张氏,把人扶进了院子里才松开。
宋慧娟将门往后一拉,便见陈庚望将停在门前的架子车推了进来,她弯下腰又把门槛重新放回去,自顾自走到石台子前洗了洗手,对站在院子里打量着这些被褥的张氏和站在她身边等着洗手陈庚望说,“进屋罢,我收拾收拾就做饭。”
张氏点了点头,陈庚望却是什么也没说,洗过手就抱起那架子车的包袱进了西屋。
陈明宁瞧着她娘自顾自的走到大床边拿起刚刚放下的料子铺展开,转身又进了她二哥那屋,她自己一个人也没什么趣味,反而觉得不大自在了,便掀了帘子回了东屋。
等宋慧娟忙完出来,瞧见陈庚望给张氏搬了个凳子放在门檐下,对她说,“先坐着歇歇,屋里都收拾好了,累了就进去。”
张氏点了点头,还是拄着拐杖进了屋。
宋慧娟却是从一床床被子里走了出来,看了看堂屋墙上的挂钟,问,“晌午吃啥?”
“汤面条就成,”陈庚望明白她问这句话的意思,虽然平日也问,但那更随意些,不过是问他一句,但此时问他,却是要他给个准信儿给拿主意的,他一点儿没猜错这妇人的心思,只道,“只软乎点儿就成。”
他说时并没忽视这妇人的神色,但她也没什么奇怪,只点了头,转身进了里屋,又听到她问,“晌午吃汤面条成不?”
紧接着便听他那老来女说,“不想吃了,吃馍成不?”
只听这话,陈庚望就知道那妇人接下来一定会应。
果不其然,那妇人直接就应下来,“成,给你还炒豆角鸡蛋罢?”
陈明宁直点头,“成!”
宋慧娟见她这样脸上就忍不住笑,“学会儿出去歇歇。”
陈明宁合上书,“那我给你烧锅罢?”
“里头热得很,”宋慧娟不愿意让她跟进去,这天儿做顿饭能热出一身汗,“去南边走走去。”
陈明宁起身挽住了她娘的胳膊,“我又不怕热,不成等会儿晒点水洗澡罢?”
“那去教盆拉出来洗洗去,”宋慧娟给她找了个事儿做,“这会儿晒还来得及。”
母女俩挽着胳膊出了屋,对上坐在门檐下的陈庚望,宋慧娟瞧着明宁取了盆,去自留地里摘了一把豆角,回来那盆已经放在太阳底下了,她这才进了灶屋开始做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现和面,俩人的分量,锅里烧着水,上头热了两个馒头,炒过菜后,下了面条。
趁着这会儿空闲,宋慧娟把菜盛出来先给明宁盛了点儿,“去洗洗手吃饭。”
坐在灶下的陈明宁便起身出了门,对还坐在门檐下的她爹说,“吃饭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睁开眼,走到灶屋门前,看着里头使着筷子捞面条的妇人,回身进了西屋。
等陈庚望扶着张氏进来,宋慧娟已经把那两碗面条端到了案桌上,转身出屋打了点水擦了擦额上的汗。
这顿饭吃得和前些日子刚接张氏回来的那晚没什么大区别,他们祖孙仨坐在案桌前也不说话,埋着头吃饭。
宋慧娟却是怕热,自己则是从篮子里拿起剩下的那个馒头又端着碗出了屋,碗里盛了点儿面汤,馒头掰开放里头,算是有点咸味,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乘着凉慢慢吃着。
饭后,张氏被陈庚望扶进了屋,陈明宁也没事儿,躺在树下的小挂床上,两条腿儿晃晃悠悠,跟她娘一起半躺着。
下午五六点时,太阳快要落山,陈明宁站在这些床被子前使劲儿蹭。
宋慧娟刚收好一床被子,回来就看见她这小闺女恨不得把头都埋进去了,“干啥哩?”
“真好闻!”陈明宁还抱着被子不松手。
宋慧娟笑她,取下一床被子往里走,“明儿教你的被子也晒晒。”
陈明宁高兴,“成!”
这个院子,也就明宁在的时候能有点笑声了。
第 240 章
伏假过完, 陈明宁又回了北关上学,原本宋慧娟能清闲些,但如今家中多了个人, 宋慧娟想回大宋庄便更不好走了,原本是半个月回一趟, 也因此改成了一个月回一趟。
赶着中秋前得回去一趟,陈庚望也得过去,提前从街上买了肉和礼儿。
夜里忙完灶屋里的活儿, 宋慧娟带上门进了里屋, 便听坐在长桌前的陈庚望说,“给老二家里说了没?”
宋慧娟坐到床边, 理着用这几天刚收下的棉花给老宋头做的新衣裳,回答他, “说了, 明儿明茂他娘不去回娘家。”
说罢, 两人便是无言,至于跟孟春燕说的事儿便是明天他们要去大宋庄, 晌午不一定会赶得回来, 得麻烦孟春燕晌午给张氏多做一碗饭。
半下午去南边树林子里乘凉的时候, 宋慧娟便给孟春燕顺嘴提了一句,孟春燕点头应下, 可还是免不得发几句牢骚,“她那又不是瘫着动不了, 你就是没点儿主意, 大哥说啥就是啥, 做顿饭她有啥不成的?先前他爷还在的时候,那做饭洗衣哪样儿干不了?现在不都是你干?”
宋慧娟听她说完, 没有反驳,只是苦笑,“先就这么过罢。”
“打她去,你还没回去过罢?”孟春燕本身就不情愿伺候她,何况人好好的,怎么就得人跟着不能离身了。
宋慧娟摇摇头,“往后个把月回一趟罢。”
“咋叫人住西屋了?回头明守家里回来了还能住?”孟春燕打张氏住到这个院子里,便鲜少过去了,但小培青是见天儿都往过跑的,免不得她要去寻人,自然看了个清楚。
宋慧娟也不知道等年关人回来要是知道了这事儿还愿不愿意住进去,她这些日子过得也难,在院子里坐不下,总想往出走,对这么糟心事儿她是不想反复提起的,“先教今年轮完罢,人住进去了,愿不愿意也没法儿了。”
“你啊!”孟春燕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谁拿的主意,不禁感慨道,“你这一辈子啊,一天家也当不了。”
听着上门的动静,宋慧娟回过神来,隐约听着那边陈庚望交代张氏,收拾好篮子,走到床边,自顾自低头解了衣裳上了床。
从明宁离了家,这些日子宋慧娟总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从早起一睁开眼就是如此,唯有出了门下地干活的那些时候,她才觉得能喘过气儿来,人好像也是个活的了。
晌午或是晚间回来,人就不对劲儿,直到此时躺在了床上,宋慧娟即使闭了眼人也睡不下,只能熬,熬到她什么时候撑不住了,才会无知无觉的睡过去。
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宋慧娟侧身蜷了腿,等到人躺到里侧,重新平躺展开身子,静静听着不知哪边的青蛙呱呱叫个不停,还有什么蝈蝈儿也跟着凑热闹。
不知什么时候,宋慧娟生出了困意,人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太阳早早露了面儿,光透过那扇小窗户照到了里屋,一层布帘子是挡不住这样刺眼而炽热的光的。
宋慧娟到点就醒,穿衣起身下床,开了门便做饭。
一锅杂豆粥,熬得时间长,豆子又经过一夜的浸泡,出锅时已经是烂出了壳,炒的菠菜鸡蛋,热上几个馒头,都端放在案桌上。
宋慧娟出了门,站在石台子洗着手,坐在灶下的陈庚望已经将西屋洗漱好的张氏扶了出来,两人坐在案桌前吃饭,宋慧娟进去端着汤坐到了院子里凉快会儿。
吃过饭,宋慧娟收拾好灶屋,便提出了那个放好的篮子,这时陈庚望已经推着洋车子站到了院门外。
宋慧娟提着篮子跟上,门未带上,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村口,行过桥,她才提着篮子坐到了洋车子后面。
一路无话,有了洋车子路上的时间就快了很多。
行到大宋庄村口,陈庚望停下车,宋慧娟也随着下了车,两人一前一后往过走去。
路两边的树荫下或坐或站,聚了不少的人,家里闷热,地里也没什么活儿,闲暇时便聚在一起打打牌,说说话,这是庄户人家清闲时最是常见的场景。
陈庚望扶着车子跟人挨个打招呼,有些相熟的还要停下多说上几句,宋慧娟同样,不过是人换成了妇人们。
几百米的小路,也不是几分钟能轻易走过的。
宋慧娟原本走在后头的人却是比陈庚望先一步瞧见了坐在北头跟人说话的老宋头,有人瞧见了她,对他说了一声,便见老宋头朝她看来,看了会儿,确定是她,忙拎着凳子起身朝她走来。
宋慧娟同样往过走,跟那些大爷叔伯们打了声招呼,接过老宋头手里的凳子,随着他推开门进了院子。
父女俩进了屋,老宋头问起她前些日子明宁来时偶然提起的他们三家赡养张氏的事儿,“明宁说四个月轮一回?”
宋慧娟点点头,从篮子里翻出了那几斤羊肉,转身进了灶屋里拿了盆打了水放进去。
留在堂屋里看着他那大闺女避而不答的模样,老宋头哪里不知道她心里的苦,这几十年她哪次回来都没提过一句那边的事儿,更没跟他埋怨过一句,只有那头一年,她回来的那副模样教他吓了一跳,可从那往后再没有过了,唯有从那几个孩子无心的话里他才能知道她在那边的境地。
平心而论,他那个女婿算是好的了,对他也算孝顺,对他这个儿子也是尽心尽力,只是对他这个闺女他不知道算不算好,她心里又有没有埋怨过他?
她那家里的婆母是个偏心的,虽说她从没给他提过一句,可如今却要她跟人面对面住到一个院子里,老宋头看得清楚,她就这一个月没来,可人又瘦了。
宋慧娟放好羊肉进到屋里,把那件小袄拿了出来,“去试试,今年才收的棉花。”
“还试啥?”老宋头摆手,“给明守他奶做了没?”
人就住在一个院子里,给他做了,不能不给人家做,这是规矩。
宋慧娟听她爹这么问哪里不知道他的心,点了点头,把衣裳放进了里屋,缓缓说,“做了。”
“做了就成,”老宋头不是担心他的闺女不知礼儿,她这么大的人了,连奶奶都当了,他是明白她心里还压着忍着的。
问过这些,老宋头便不再问她那张氏的事儿了,转而问起了明守的孩子,“明宁说长得像明守?”
宋慧娟的脸上也终于浮了些笑,“等年关回来了教明守带来你也见见。”
说过小的,还得嘱咐嘱咐这个老的。
宋慧娟还是记挂着他的身子,怕他有个万一,瞧着桌子上那几包药,问他“药吃了咋样?”
“好点儿了,”老宋头也看了一眼那药包。
老宋头前些日子晕了一回,碰巧明宁跟陈家沟的小女娃出来玩儿,顺道给他捎了点儿宋慧娟晒得干菜,送人走的时候起身没站好,还好当时有人在,当即喊了宋浦生来给送到了前头的诊所里。
这件事还是教宋慧娟知道了,即使老宋头和宋浦生百般嘱咐不许小明宁回去跟她娘说,可纸是包不住火的。
宋浦生带着老宋头去拿药挂针的时候教陈家沟的人碰见了,回来跟陈庚望一提,宋慧娟哪里还能不知道。
没等她回来看人,宋浦生就去安她的心了,“啥事儿都没有,先生说是人老了正常的很,吃点药就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因此,宋慧娟便没有回来,这才等到中秋赶了回来。
晌午,谷正芬和宋浦生也来了,算是陪着陈庚望吃顿饭。
吃过饭,宋慧娟又仔细问了宋浦生,他还是那套说辞,“药吃了他说好多了,回头我再拉着他去看看。”
宋慧娟的心稍稍落了地,但心里还是记着的。
过了中秋,地里的玉米又收一回,种下大蒜小麦,还有些红薯没到时候。
地里该忙的不能耽误,家里那弹好的棉花也得做,宋慧娟得了闲就开始给小孙子做衣裳绣鞋绣帽,都是过冬的衣裳。
她还是盼着孩子们的。
进了年关,四个月也到了,陈庚良来请张氏过去住,陈庚望却说,“等过了年再去,这几天冷得很。”
宋慧娟坐在一旁不言语,心里却是对陈庚望说出这样的话并不惊讶,她只是不知道年关了咏秋带着孩子回来该怎么办?@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良也明白,他那儿跟明茂是分了家的,屋子足够,便道,“这都年关了,该腾出来收拾收拾了,回头明守回来咋住哩?”
这么说,陈庚望却是没法子再留人,兄弟俩一人扶住架子车,一人扶着张氏上了车,包袱一并放在车上去了陈庚良那边。
人走了,宋慧娟却仍是闲不下来,这屋子还是得收拾的,说到底她还得怕咏秋回来了会介意。
费了几天的工夫,被褥都重新晒洗,那木实床也重新挪了进去,可是折腾够了。
宋慧娟坐在窗边,拿着针线的手有些抖,一时控制不住,小小的针落到了被子里,她也放不下手能捡起来。
干脆由着它抖了会儿,宋慧娟按着手捏了几下,从那白花花的棉花里寻出那根银针,扎在线团子上,一上午没再摸。
隔天,宋慧娟对着光穿了线,继续低头缝着那身小衣裳。
进了腊月底儿,孩子们就都回来了。
陈庚望稀罕的很,日日抱着毛毛不松手,连宋慧娟也轮不上,站在一旁干看着着急。
俞咏秋见了,给小毛头换了尿布便把人直接放到了她怀里,宋慧娟欢喜得很,抱着沉甸甸的这个小孙子满眼都是笑。
陈明宁见了夜里就不愿意,“你只稀罕毛毛了?”
宋慧娟笑她,“哪会只稀罕他哩?娘最欢喜你了。”
陈明宁抱住了她娘的胳膊,“那就成。”
外头陈明安可得不愿意了,“我哩?”
宋慧娟直叹气,“也稀罕你。”
一个人睡在窗边的陈庚望听他们娘仨没完没了,一时也睡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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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回来,宋慧娟还是主动给咏秋说
了,总不能瞒着她。
俞咏秋听了,愣了会儿,又笑着说,“我跟明守回来也住不几天,教奶该住住。”
宋慧娟没法子,这事儿陈庚望是不会说的,只能她说,儿媳妇的脸色她自然都看在了眼里,可也是没办法。
夜间,明安也问,“咋用西屋了?”
宋慧娟答不上来,也不能让她再问下去,陈庚望还坐在对面。
可陈明安一点儿也不怕,直接就对她爹说,“您这事儿办的不好,嫂子这回是没说啥,她要是说啥了您也说不出话,就是睡西头那间也比睡这屋强。”
陈庚望听她说完,一言未发,抬头瞪了她两眼,湿着脚趿拉着鞋就出了屋。
宋慧娟叹气,陈明安却是还不当回事儿,反而对她说,“您就是不说他他才这么干的,以后他办错了事儿该说就得说!”
陈明宁听得直笑,咯咯地笑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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