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涧之战,太清宗参与者有三人,大乘长老闻湘,以及元婴真人程立雪、赵云开,大乘修士在太清宗地位自不必多说,后二人是年轻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尤其是程立雪,身为掌教祝长缨的门徒,就算未来不是掌教,那也是新掌教之佐。跟其余宗派一样,在噩耗传回来前,太清宗一众满怀信心,从未想过失败的可能。
可偏偏在她们极为自信的时候,残酷无情的现实给予她们迎头痛击,前去镇压天涧的道人无一生还。后来,太乙宗中审问越昙,太清宗长老也去了,她在太乙不发一言,回来后已然认可执令君的判决,将越昙引为太清宗大敌。
程立雪陨落的消息像雪山般压倒了祝灵余,她迷茫过、彷徨过,一直不肯相信她的救命恩人会是冷血残酷之辈。可人人都那样说,人人都道越昙是罪人。她既不能接受程立雪的死,也不能接受越昙的活。直到有人跟她说了一句,倘若过去的一切都是误会呢?倘若只是师姐行善不肯留名推给了越昙呢?祝灵余顿如醍醐灌顶,满腔的情绪找到一个纾解口。
是了,越昙是欺世盗名之辈,她被骗了,她看错了人。当初在天涧中陨落的人是不是也都被越昙伪善的面孔欺瞒过,所以对她不设防备,才全部沦陷呢?以越昙的修为不足以杀死天涧的道人,但她能和邪魔联手,她能凭借着那珍贵的信任发出致命的一击。
至于越昙这么做的原因——是求名!圣人蛊的拥有者竟不是太乙年轻一代的首席,简直有违世情。哪个圣人蛊寄主不是惊才绝艳?善恶两端,非黑即白,圣人蛊宿主比任何人都要纯粹极致。如果后面施援的修士晚去了一步,那看见的只会是托着重伤出来的越昙,她会用那张巧言令色的嘴,将谎言也说得天花乱坠,她会被世人视为救世主,从而立身在云端!
仿佛暗中有一股力量推动,祝灵余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合理,望向越昙的视线里是不加掩饰地憎恶。她袖中一只通体雪白的小貂钻出,如闪电般跃向越昙。只是银针如线,将雪貂逼了回来。祝灵余扭头看恢复一脸谦和温雅的素寒声,眉头微微蹙起。
“再咬上一口,怕她没命。”素寒声对上祝灵余的视线,笑了笑说,“你知道的,我们需要她的血肉炼药。”
“她在桃源时用了我不少好药,哪有那么脆弱。”祝灵余眼中掠过一抹戾气,看向素寒声咄咄逼人说,“你不忍心了?”
素寒声搭着眼帘,答非所问:“毕竟是在太乙。”她的心绪很难控制,有一抹灵光一闪而过,可怎么都抓不住。她隐约觉得自己忽视了什么,可不待深思,思绪又被奔涌而来的浪头卷走。
“太乙?”祝灵余望向方倦之,笑吟吟说,“方道友觉得呢?”
方倦之心间的怒火已经泄去大半,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祝灵余,说:“我们先离开吧。”话音落下,她转身就走。祝灵余虽有几分不甘,可还是跟上方倦之的步伐,只留素寒声独自在此。
洞中清寂,冷峭的崖风刺骨冰寒。
素寒声低头看躺在石榻上的越昙,一边掐起法诀祭起银针,一边说:“要是再给你半个月,兴许那断去的气脉会在药力的滋养下恢复了。”
越昙不理会素寒声,她叉着双手静静地仰望着山洞顶部的石壁,眼神灰暗无光。石壁顶部倒垂的石柱上凝结着水珠,嘀嗒嘀嗒落下,宣告着时间的流逝。随着素寒声的施术,她视野中的景物渐渐变得清晰。她好像在看石柱,又像是什么都没看,所有的心绪都沉在一种混沌里。而在混沌中,圣人蛊悄悄地浮动着,散发着一种旁人瞧不见的力量,如丝线一般,冲破越昙的身躯,缠在跟前之人的身上。
素寒声替她施针她没有声息,素寒声试药取血她还是没声息,仿佛一具尸体。以素寒声的修为当然能够判断人的死活,可凝视着心如死灰的越昙,她情不自禁地将手指凑到越昙鼻下,感受着她的鼻息。细微的气流涌向指尖,素寒声猛地惊回,她起身往后跌退几步,冷峻的视线落在越昙的身上,眼神明晦不定。
“越越。”素寒声嗓音低哑,她看着衣袖上沾染的一抹来自越昙的血迹,似是自言自语,“怎么是你?为什么是你?与你相识,当真是我这辈子最耻辱的事情。”
她的狠话直刺人心,越昙闻言终于偏过头看素寒声,她动了动手指,散尽心气后,连说话的精神都没有。她原本怀着一丝希冀,而且在祝灵余“毫无保留”的信任中越扩越大,偶尔真的认为自己能逃脱囚笼。可祝灵余只是玩弄她,只想在关键时候给予她雷霆一击。谁都不可信,谁都不会来帮她。她逃出去又怎么样?整个道域都是天罗地网,谁不恨她?谁不想杀她?她的挣扎根本没有任何的意义。
素寒声薄唇抿得更紧,她恨越昙。在越昙因为痛苦而发出的哀嚎中能找到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慰。可现在看着寒灰般的越昙,她心中陡然浮现一丝迷茫。而捕捉到迷茫后,她震愕而又痛悔,没想到自己内心深处还会藏着对越昙的一丝怜意。明明越昙害死大师姐,明明是越昙害得她再也没有四处闲游的自由。
“你为什么不说话了?”素寒声恼怒起来,她盯着越昙,又问,“你怎么不狡辩了?你是认罪了吗?”
越昙依旧没有搭理素寒声,她的灵魂已经一寸寸破碎,她微微合上眼,沉浸在过往的幻梦里。当时的她,岂会知道那些言笑晏晏到最后都成了奢侈?明明那在她人生中占据大部分时间,可偏偏有一种偷来的感觉,仿佛只有此刻,才是她的早已经注定的命运。
刀锋滚过鲜血淋漓的伤口,极为酷烈的疼痛在麻木中也变得细微,渐渐地消失。越昙让自己的意识沉进无边的黑暗里。没有鸟语花香、没有关怀的话语、没有昂扬的志气,只余下一道从半空坠落的血色身影——坠入幽川。
起伏的怒气在越昙的沉默中消失,素寒声心中烦闷至极,终于也跟方倦之她们一样从禁法崖离去。
铁索横亘山崖间,此地是鸟飞不到的绝路。素寒声慢吞吞地沿着铁索走着,逼迫自己将全部心神都沉在药王谷要她拆解改良的古药方里。
一日复一日,禁法崖中满片死寂。
看守越昙的太乙弟子懒得进入看她,拿了食物只是很随意地丢在洞口。
等到素寒声再前往禁法崖,已经是半个月后。她的怀中揣着三枚丹药,准备让越昙一次性试了。
将近日落,太阳自山头沉下,只数道辉光透过崖隙,照向洞口,仿佛一团烈火烧融堆雪。素寒声眯着眼盯着洞口片刻,迈着沉稳的步伐向内走去。
只是在抬眸望向越昙的刹那,她的神色倏地凝滞。
数日不见,满头青丝竟成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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