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风迎面吹来,谢寄愁负手注视着前方的紫衫道人。她过去被当作未来的太乙掌教培养的,自然认得道域各宗派中不曾隐世的大乘期宗师。眼前的这一位名唤问天垣,是紫微宗执令君的左膀右臂,同时也是越兰泽的恩师。
“让开!”谢寄愁无意与问天垣缠斗,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团迷雾。她要去找能够治疗越昙的丹药,不想在道上耽搁。
在听见谢寄愁开口后,那股熟悉感越发强烈。问天垣悄悄地推演前方人的命数,发现是一团无法看透的迷雾。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她摇头道:“恐怕不能让阁下去污秽道域。”她抬起左手,将法诀一掐,顿时一片浩荡的玄光打出。
谢寄愁的心思迷乱,因越昙的重伤怒意已攀升至巅峰,见问天垣动起手,当即也不客气,将鬼功录一运转,顿时使出归藏八字诀。她原先修的太上九要剑经需要通玄真经做依托,如今已不能再用。在幽川的十八年,她合太乙藏书阁中的典籍,自己推演出一部以八卦为基的功法。离火出,穹顶被撬裂的创口中,无数赤火纷涌而下。仿佛天穹自有一座火山,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它碎开,朝着人间洒落洋洋的火。
问天垣神色骤然一变,她对面前的鬼主知之甚少,交手的刹那便知道她跟过去接触的妖鬼不一样,降魔法诀根本奈何不了她。
谢寄愁面无表情地看着问天垣,在无数赤火坠落后,她身后黄泉海法相激荡起来,卷起数十丈高的浊浪,在诡异的销蚀一切的风中狂涌。火铺天盖地,水浩荡奔流,身处其中的道人宛如渺小的蝼蚁。
问天垣不会坐以待毙,她身后法相铺展开,星芒流转着,深邃的紫中裂开一道银河。随着她法力的运转,乱星如流,撞向那炽热的火、惨淡的水。
双方力量交汇,向着四面荡开的余波横推,将道上存在的一切扫平。紫微宗中,修行卜术,以周天算经推演对手的跟脚以及未来之变,因而抢占先手,能立于不败之地。可面对着无数推演的道人时,便只能够凭借着直觉行事。不到一刻钟,问天垣便已经落入下风。
谢寄愁见问天垣露出破绽,不曾下杀招,而是找了机会化作一道诡异的烟气从战局中遁出。她在吞噬恶鬼后修为层层拔高,已经成功迈入大乘期。可她修炼时日短,道基不够深厚,而且要分出法力镇压体内的幽川恶气,看似游刃有余,实际上再拖延下去,便会露出衰相。再者,越昙也等不了了。只是在离开的刹那,她隐约听见一道佛号,虚幻的身影如镜中花、水中月。谢寄愁无暇细想,顷刻便遁出天涧驻地。
问天垣心知不妙,暗道了声“不好”,同伴还未到来,鬼主便已经先行退去。她想要卜算鬼主踪迹,可发现对方已经踪迹全无了。问天垣咳出一口鲜血,怀着沉重的心情掠向天涧。只是天涧跟她想象得有所不同,那容纳世间一切污秽的幽川消失不见了,只余下断裂的山壁与漫天飞扬的尘土。
“幽川恶气消失了?怎么一回事?”入内的道人目中茫然。
“问道友,你受伤了?”问话的是鬼谷的道人。
问天垣神色冷峻,抿唇道:“遇到一个鬼气缠身的存在,恐怕是幽川中诞生出的恶鬼,可惜没能够拦住她。”
“幽川中鬼主生?!”鬼谷道人脸色骤变,仿佛千百只细虫攀爬上了肢体,密密麻麻的,啃食着她的血肉。“道友能够借着天涧残余的气机,推演此处之变?”
问天垣面颊鼓动,良久才道:“我试试。”她向下扫了眼,没了幽川,没有恶气,跑到其中的各宗派正在清理山石,准备从中找到埋藏十多年的遗骸。或许,可见过去未来之变,让十八年前的情景也跟着演绎出?
来天涧的修士最次也是金丹修为,个个都有搬山移海的神通,清理那如坟墓耸立的巨石不过是小菜一碟。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十七具栩栩如生的尸骸便陈列在众人的面前。她们身上虽有伤痕,可面貌未毁,依然可清晰辨认出。
众人立在尸骸前默哀,当年之变着实惨烈,是心中不能磨灭的隐痛。
方倦之按着剑,她忍着泪意,目光扫过尸骸。她看到各宗派的同道,也看到长老左霄。可是……大师姐呢?为什么没有看到大师姐的尸身?方倦之面露茫然,她的嘴唇翕动,想要找寻别人询问,可一个个都沉浸在自己的伤怀里。距离她最近的素寒声没看怜花信她们的尸身,可她也神思不属,无暇理人。她手中捏着一张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沾满血迹的布帛,眼眸通红。
天涧禁阵封锁了气机,有可寄托的躯体在,紫微宗一众脚踏禹步,绕着尸骸掐起咒决。一个个眼上蒙着一层淡紫色如电般的光芒,这正是紫微宗道人方能修成的“紫极天眼”,练到最深处,能见过去未来之变。
像是过了漫长的时限,却又似只过了一瞬。紫微宗道人身上星光明灭不定,那根据过去之变而更易的面颊上出现极为复杂的神情,紧接着是懊悔,最后又是苍凉。石块从开裂的岩壁上滑落,啪嗒落地。问天垣身上奔涌的法力逐渐收束住,她看着满怀期待望着自己的同道,犹豫片刻,还是慢慢地说出真相。
“当初真一镇魔诀即将落成,幽川反扑最后剧烈。在关键时刻,太乙左霄道友不知为何被邪魔所侵,逆转阵力冲向同道,导致众人皆重伤。而邪魔妖鬼趁此机会侵染诸位道友,事情大坏。”
“太乙的越昙道友说得没错,是她们恳请她动手的。”
“她斩的是邪魔,而不是同道。”最后一句话很轻,可在场的人都耳聪目明,哪能听不见。
众人像是被点了穴,陷入茫然混沌中。片刻后,方倦之尖利的声音划破寂静:“不可能!如果失败了,天涧是怎么被封印的?我大师姐呢?”如果当初误解了越昙,那她十八年来的报复算什么啊?不会的,一定不会的,是紫微宗道人推演错了。方倦之眼中露出一抹祈盼,可像是牢中困兽的最后一道哀鸣。
问天垣望向方倦之,道:“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不知道谢道友使用了什么术法,她以自身为阵心扭转了阵势,自沉幽川,尸骨无存。而越道友留在天涧中,在被更易的真一镇魔诀中将它的缺陷一一完善,封镇天涧。可毕竟是临时填补,故而堪堪维持十多年便摇摇欲坠。”
“越昙?越昙呢?她不是跑入天涧了吗?怎么不见她的身影?”素寒声耳中嗡嗡作响,捏着布帛的手骤然缩紧,情绪激荡之下,口鼻中涌出鲜红的血来。
问天垣微微合眼,叹了一口气说:“她跳入幽川了。”她对越昙注意不多,不会像素寒声她们一样心神大乱。她顿了顿,又转向方倦之一行人道,“对了,今日祭奠后,请太乙道友将左真人尸身送到紫微宗,由紫微宗镇道之器天之轨推演她入魔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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