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册封储君
“公子……”
“幼公子!”
胡亥在圄犴之中睡了一觉, 别看牢狱之中阴暗潮湿,然胡亥实在太困了,便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 睡得十足香甜。
隐隐约约,听到几声急促的呼喊。
“哥,公子怎么还不醒, 不会出事儿罢?”
“唔……?”胡亥迷茫的睁开双眼,眨了眨眼睛, 用手背擦了擦唇角流下来的口涎。
这才看清楚了眼前焦急的人影,是章邯和章平兄弟二人。
章平急切的道:“幼公子, 你终于醒了!没事罢?”
胡亥眨了眨眼睛,道:“你们怎么来了,我方才睡得太沉,没听见你唤我。”
“呼——”章平狠狠松了一口气,道:“原幼公子你是睡得太沉!?我还以为你昏迷了过去!”
“昏迷?”胡亥迷茫。
章平道:“是啊!这圄犴阴暗潮湿, 哪里是人呆的地方, 公子你身子板儿如此柔弱, 这么关上一晚上, 怎么禁得住啊!”
胡亥这才明白了过来,摇摇头笑道:“无妨, 我方才便是睡着了, 嘶……脖子还有点落枕。”
章平又是无奈, 又是庆幸:“这般艰苦的环境,幼公子还睡得着?”
胡亥道:“不睡怎么办?不睡就能被放出去了?”
“哈哈哈!”隔壁的韩谈笑道:“没想到你的心眼儿还挺大度。”
章平瞪了一眼隔壁牢房, 道:“你闭嘴!都是你这个小人的毒计!”
韩谈并没有半点子惭愧, 反而扬了扬尖尖的下巴,得意的道:“便当章小君子在夸赞我了?”
“你!”章平呵斥:“你怎么如此不要脸?”
章邯拦住他, 道:“平儿,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韩谈将目光盯在章邯身上,上下的看了几遭,道:“章衣丞上次前来,果然是骗我投诚,对么?”
章邯拱手道:“的确如此,但亦没能瞒过韩公子,韩公子好计谋。”
韩谈仍然注视着章邯,目光十足的复杂,章平一看,立刻大步迈上来,用自己高大的身躯挡住韩谈的目光,道:“看甚么看,不许看我兄长。”
韩谈冷笑:“我便是看了,你怎么样?”
章平道:“我便是不让你看,又怎么样?”
“我就看!”
“不让你看!”
胡亥:“……”
胡亥揉了揉额角,吵得脑仁儿直疼,道:“章平哥哥,你不会来圄犴,就是为了和谈谈吵嘴的罢?”
章平这才回了神,不再搭理韩谈,走过来担心的道:“我是为了公子,好不容易进来探看的!公子你可不知……”
章平的话匣子一打开,抱怨的道:“那个假公子,说起来便叫人觉得可气!简直是为虎作伥,狐假虎威!”
胡亥因着腰上没有胎记,被算计进了圄犴,而那个假公子成功上位,顶替了胡亥的“名额”,成为了大秦的幼公子,顺理成章的入住泰山封宫寝殿。
章平愤愤不平的道:“他如今住在寝殿之中,吃香的喝辣的,指使这个寺人,使唤那个婢女的,真真儿俨然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幼公子!不止如此,还……还……”
章平说到这里,略微迟疑,似乎是担心胡亥听了会伤心。
胡亥摇摇手道:“无妨的章平哥哥,你继续说。”
章平这才道:“还有长公子,长公子竟也信了,那个假物是他的弟亲,百般的疼爱宠溺,叫人来气!你说,我们这些不相干之人,都知晓公子你才是真的,长公子可是你的亲哥哥啊,他怎么能……怎么能分辨不出,认假做亲呢?”
嘭!
章平说着,狠狠锤了一拳牢门,发出一声巨响。
“章小君子——”
便在此时,一个嚣张的嗓音幽幽的传来。
踏踏踏,随着跫音,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少年,被寺人婢女簇拥着,团团走入狭窄的牢狱。
那小少年与胡亥生着一模一样的脸面,一模一样的眉眼,一模一样的身量,一模一样的羸弱。唯独不同的是,如今的胡亥身在牢狱,而对方光鲜亮丽。
——正是冒名顶替的假公子!
假公子走进圄犴,嚣张的道:“章小君子,你不要以为帮助我哥哥平定了六国叛乱,便可以如此跋扈不讲规矩,你说说看,到底谁是假物?谁是公子?”
“你……”章平气不过,刚想喝骂假公子。
“平儿!”章邯一把拉住章平,对他微微摇头。
章平这才被阻拦下来,粗喘着气,愤恨的盯着假公子。
假公子阴阳怪气的说:“本公子才是秦廷的幼公子,便是连君父与兄长,都已然承认,你一个小小的君子,算个甚么东西?”
“还有,”假公子又道:“是谁叫你们进入圄犴的,我必重重责罚!”
狱卒们哗啦啦跪了一地,叩头道:“幼公子,饶命……饶命啊!”
章平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自己要进来的,与旁人无关!再者,是谁说不能进入圄犴了么?为何不能进入圄犴?幼公子不想让人见到囚犯,难道是有甚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假公子被章平回怼了一句,登时暴跳如雷:“好啊!我是幼公子,你竟敢与我顶罪,与我作对?”
章平冷笑:“不敢不敢,幼公子何等子尊贵,我一个小小的君子,可没这个胆量,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森*晚*整*理,幼公子若是心中没鬼,为何如此心虚?”
“哼!”假公子重重的一甩袖袍。
正巧,这个时候牢卒送来了朝食,那是给犯人们的吃食。
假公子看了一眼,伸手道:“给本公子。”
牢卒略微迟疑,却还是将本该送给胡亥的朝食,送到了假公子手中。
胡亥一阵无奈,看来这个假公子是想让自己饿肚子了?
嘭——啪嚓!!!
果不其然,假公子劈手将陶碗直接砸在地上,登时碎屑纷飞,粗糙的吃食飞溅的满处都是。
假公子指着地上的吃食,把怒气洒在了胡亥身上,道:“吃啊!我叫你吃!”
胡亥一脸平静,仰着小脸蛋儿,道:“你好奇怪哦,你叫我吃,我便要吃么?”
假公子吩咐道:“都听好了,给本公子记住了,这个假物若是不趴在地上舔食这些残羹冷炙,今日便不许再给他饭食!”
牢卒一个个大气儿也不敢喘,连连应承:“敬诺!敬诺!”
假公子正在嚣张跋扈,突听“亥儿?”的呼唤声,有人从圄犴走了进来,一路寻找着假公子,是胡亥的便宜哥哥扶苏。
扶苏匆匆而来,焦急的道:“亥儿,你怎么跑到此处来了?”
假公子眼眸狂转,突然哎呦一声,夸张做作的跌倒在地上,还顺手抓起一把掉在地上的吃食,涂抹在自己身上,随即大哭出声:“哥哥!呜呜呜——哥哥、哥哥,亥儿好害怕!这个假物……呜呜,他欺负亥儿!”
“亥儿!”扶苏连忙将跌倒的胡亥抱起来,道:“这是怎么了?”
假公子指着胡亥,道:“是他!是他欺辱亥儿!亥儿只是想来看看这个假物,哪知……哪知他不止辱骂君父和哥哥,还……还突然把饭菜摔在地上,用饭菜泼亥儿,呜呜哥哥……亥儿被泼了一身,好烫哦!”
扶苏微微蹙眉,看了一眼假公子身上的饭菜,又看了一眼牢狱中关押的胡亥。
圄犴之中阴冷,胡亥仅穿着单衣,狭窄的牢房被他单薄羸弱的小身子一衬托,竟显得无比宽大孤独。
扶苏只是冷眼看了胡亥一记,目光很快扫过去,抱起假公子道:“乖,亥儿不哭,哥哥看看,烫伤了没有?”
“公子!”章平看不下去,道:“分明是他把饭菜打翻,怎么是……”
不等章平说完,假公子哭得更加带劲儿,“哇——呜呜呜……”的大哭起来,声音直接盖过了章平的嗓音,让章平无法为胡亥分辨。
“哥哥……呜呜呜——”假公子哭诉:“好疼!亥儿好疼哦!都是那个假物,呜呜呜亥儿受伤了!”
“不哭不哭,”扶苏温柔的哄着:“哥哥这就叫医士,带你去看医士,好不好?”
假公子装作听话乖顺,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委委屈屈的道:“哥哥,这个假物乖张的厉害,他被关押在圄犴之中,都能伤害亥儿,实在可恶,若不然……”
假公子眼睛转动,一看便知在想甚么坏主意,道:“给他戴上枷锁罢,如此一来,他便无法翻出天去了。”
“枷锁!?”章平大吃一惊,道:“长公子,万万不可啊!幼公子身体羸弱,怎么经得住如此沉重的枷锁呢?再者幼公子也不会武艺……”
“呜呜呜!”假公子又哭起来:“不嘛不嘛!哥哥,这个假物坏得紧,就要给他戴枷锁嘛!戴枷锁嘛——”
扶苏又是冷眼扫视了胡亥一眼,很快收回目光,哄着假公子道:“好,亥儿说甚么便是甚么。”
说罢,朗声道:“来人!没听到幼公子的吩咐么?给假物戴上枷锁。”
“敬诺!”
牢卒行动起来,取了厚重的枷锁,“咔嚓”一声,扣在胡亥的脖颈之上。
别看枷锁只是圈住脖子,这年头的枷锁并不桎梏双手,但如此沉重的东西套在脖子上,胡亥身子一斜,“嘭——”直接倒在地上,嘴里发出一声痛呼。
“幼公子!”章平身在牢房外面,担心的道:“幼公子你没事罢!”
相对比章平和章邯的担心,扶苏只是冷漠的看了一眼,根本没有多加施舍眼神,抱起假公子道:“亥儿如此满意了罢?走,与哥哥回去,被烫伤之处还要上药,切勿留下甚么病根儿。”
“嗯嗯!”假公子心满意足,趁着扶苏不注意,对着胡亥露出一个挑衅的狞笑,道:“哥哥,我们走罢,圄犴好阴好冷哦,亥儿的身子会受不了的,快走罢!”
很快,扶苏抱着假公子渐行渐远,只留给胡亥一个冷漠的背影,便离开了昏暗圄犴。
章平气不过,道:“这个假物!长公子宠爱的分明是幼公子啊!公子,你没事罢?”
胡亥从地上艰难的爬起来,因着枷锁沉重的缘故,脖颈十足酸疼,爬起来东倒西歪,干脆坐在地上,道:“无妨,只是这顽意儿着实沉重了些。”
章平虽然担忧,却无能为力,毕竟自己现在只是没权没职的小君子,兄长虽然入朝为官,却在少府做衣丞,章氏的手根本伸不到圄犴之中。
章平道:“昔日里幼公子帮助我兄弟二人许多,如今公子落难,我二人却无能为力,当真惭愧。”
胡亥艰难的摇摇头,道:“章平哥哥,你可千万别这样说,你们能来看我,我已经很欢心了。哦对了,你们还得帮我个忙。”
章平立刻道:“请公子吩咐!”
胡亥道:“那个假物明显想要蒙蔽君父与兄长,君父我倒是不担心,只是兄长……心肠太软了,容易吃亏,请章邯哥哥和章平哥哥,帮我看着哥哥,不要让他被假物伤害才是。”
“幼公子……”章平欲言又止,道:“长公子如今这般疼爱那假物,你竟还替长公子担心?”
胡亥眨巴着大眼睛,道:“哥哥疼爱的,自始至终都是他的弟亲,并没有甚么过错,我自然要担心哥哥。”
“好!”章平拱手道:“请幼公子放心,我们会帮幼公子留意的。”
章邯和章平不能在圄犴久留,很快便离开了。
因着假公子的缘故,胡亥今日一整日都不会再有吃食,他脖颈上还挂着这般沉重的枷锁,起初是酸疼,后来是眩晕,甚至有一种想要呕吐的错觉,胡亥实在抵不住难受,靠在墙角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
“起来!起来!”
“别装死!”
胡亥迷茫之间,被人踢了两下,这才幽幽转醒,只见一个牢卒站在牢房之中,不耐烦的道:“快醒醒!”
“唔……?”胡亥发出一个单音。
牢卒一把拎起胡亥,道:“幼公子有令,怕你一个人关在圄犴中寂寞,给你换个牢房。”
说罢,也不管胡亥爬不爬的起来,拖拽着他粗暴的出了牢房,打开隔壁的牢门,“嘭——”将他丢进去。
“啊……”胡亥倒在地上,牢卒很快关闭了牢门,扬长而去。
胡亥定眼一看,假公子给自己换的牢房就在隔壁,这是把自己与韩谈关在一个牢房之中了。
果不其然,韩谈长身而起,走到胡亥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胡亥,笑道:“小公子,你也有今日,你这算不算是落在我的手心儿里了?”
胡亥跌在地上,似乎是经过了一晚上的饥饿寒冷,根本没有力气爬起来,虚弱的撩起眼皮,看了一眼韩谈,很快垂下眼皮去,单薄的肩头微微颤抖,膝盖蜷缩在胸口,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只虾米。
“唔——”胡亥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呻*吟,真是添乱,这个时候,胡亥的皮肤饥渴症又发作了。
韩谈误以为胡亥是惧怕了,挑唇笑道:“怎么,往日里小公子的嚣张劲头去了何处?”
他说着,蹲下来,一把捏住胡亥的下巴,迫使胡亥看向自己。
胡亥痛呼一声,被迫抬起头来与韩谈对视,韩谈嗤笑:“悄悄,这小眼神儿,我见犹怜的,你想没想过,有一日会落在我的手中,你说——我该如何折磨你才好?只要不将你打死了,是不是怎么顽,都可以呐?”
胡亥的颤抖更加剧烈,犹如深秋的枯叶,萧瑟而可怜,面容上露出隐忍的表情,死死咬着嘴唇。
“你……”胡亥终于开口了,沙哑的说:“最好……不要惹我。”
“哈?!”韩谈不屑的嘲讽一笑:“胡亥,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以为你的好哥哥会来管你?他把你丢在这个牢房中,便是叫你自、生、自、灭!我……啊!”
韩谈嘲讽的言辞还未说完,突然发出一声惊呼,上一刻还蜷缩在地上,无助颤抖的胡亥,下一刻突然暴起,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个猛子扑过来。
嘭——
韩谈被胡亥偷袭,压制在地上,刚想反抗,胡亥不给他任何机会,已然动作利索的骑上来,直接坐在韩谈的腰上,双手一分,将韩谈的手腕并拢压制在头顶,另外一手掐住韩谈的脖颈,突然低下头。
“啊!”脖颈间突然刺痛,令韩谈惊叫一声:“你做甚么?你敢咬我!”
胡亥触碰到韩谈的肌肤,狠狠的松一口气,那种躁动不安的饥饿症快速得到缓解,他抬起头来,唇角还挂着鲜红的血迹,那是韩谈的血液。
胡亥红艳的小舌头轻轻勾了勾唇角的血色,笑眯眯的道:“谈谈,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更何况……我可是个疯子。”
他说着,啪啪拍了拍韩谈的面颊,道:“给你一个忠告,千万别惹我。”
胡亥起身离开,因着皮肤饥饿症的缓解,力气也跟着回笼,慢慢走回墙角的地方坐下来,靠着假寐去了。
韩谈从地上爬起来,眼睛里都是愤怒,捂着自己流血的脖颈,死死盯着假寐的胡亥,一时间,他竟有些手脚冰凉,不为旁的,刚才被胡亥咬住脖颈的一瞬,韩谈对上了胡亥的眼神,简直是一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狂人……
胡亥关在圄犴之中三日,假公子每日都变着法子的找茬儿,第一日是打翻朝食,外加给胡亥上了枷锁,第二日是给胡亥换了牢房,让他与韩谈作伴。
这第三日,假公子又吩咐牢卒清洗圄犴,说是圄犴太臭,要用从井里打上来的冷水泼洒清理,于是牢卒们泼了胡亥一身冰冷的井水。
胡亥浑身上下全部湿透,鬓发滴滴答答的滴水,他这具身子本就羸弱,毫无意外的害了风邪,当天晚上便发热起来,烧得迷迷糊糊,云里雾里。
“幼公子……”
“这可如何是好?”
“那个假物当真可恨,也不让医士来诊看。”
“哥,幼公子的病情如何?”
胡亥似乎听到了章平的嗓音,紧跟着是章邯的嗓音:“发热有些严重,为兄也只是略通医术,若是再不退热,怕是要危险了。”
胡亥勉强睁开眼目,虚弱的道:“章……”
他只说出这么一个字儿,已然没了气力,虚弱的喘息着。
章平连忙道:“幼公子,万勿说话,小心伤神,你病得太严重了。”
胡亥摇摇头,道:“死……不了……”
章邯蹙眉道:“幼公子寒邪入体,发热严重,下臣与平儿会想法子带医士进来给幼公子医看,还请幼公子安心。”
胡亥虚弱的道:“无妨,那个假物诚心……诚心难为与我,你们若是与他对着干,也会……受到牵连。”
“都这个节骨眼儿了,”章平道:“亦顾不得太多!幼公子身子要紧!都怪那个假物!”
章平愤恨的道:“整日里作威作福,不仅仅是长公子被假物蒙蔽了心智,便是连、连陛下!也被蒙蔽了去!幼公子你不知晓,那个假物在陛下面前有多得宠,陛下被他哄得团团转,甚至……陛下甚至扬言,要在泰山封禅的大典之上,册封假物为大秦储君!”
“甚么?!”
这一声感叹,并非是胡亥发出来的,而是同牢房的韩谈发出的。
韩谈蹙眉看向章平,章平压根儿不搭理他,对胡亥道:“幼公子,这可如何是好啊?那分明是个混淆宗室血脉的假物,陛下竟要册封他为储君,这是何道理!”
韩谈眼眸波动,突然道:“我要见你们的幼公子。”
“呵!”章平冷笑一声:“你一个阶下之囚,想见甚么人?甚么人会见你?”
韩谈执意道:“你只需要帮我带话便可,我要见你们的幼公子。”
章平像看痴子一般盯着韩谈,牢卒很快便入内,满脸尴尬的歉意:“两位君子,这……这时辰不早了,您二位还是请回罢,若是叫幼公子发现,小人放二位入内,怕是……怕是……”
胡亥知晓牢卒为难,虚弱的道:“章邯哥哥……章平哥哥,你们回去罢。”
章平有些不舍,实在不放心胡亥,章邯道:“幼公子请保重。”
胡亥点点头,章氏兄弟二人这才离开,牢房中独留下胡亥与韩谈二人。
韩谈眯着眼目,如有所思的盯着牢房大门,似乎在看甚么。
“谈谈,你在想甚么?”胡亥虽然虚弱,嗓音却挂着笑意。
韩谈没有搭理他,胡亥也不嫌弃冷场,自说自话的道:“哦——是了,你怕是……怕是在想,那个假物会不会来见你罢?”
韩谈看了一眼胡亥,还是不可开口言语。
胡亥继续道:“谈谈,你别等了,他是……是不会来的。”
韩谈盯着他的眼神更加凶狠冰冷,但依旧不说话。
胡亥孜孜不倦的道:“你想想看……若是你一唤他,他便来牢房,岂不是承认……承认假物与你是一伙儿的?如今他正混得风生水起,是……是不会来的。”
韩谈冷哼一声,转身走到角落坐下来。
翌日一大早,章邯与章平又来了,二人带来了一些驱寒散热的水丸,因着医士无法进入牢房,都是章邯提前配好的药方,也不知是不是管用。
章平对韩谈冷冷的道:“话儿我已然给你传到了,但是那个假物听了,压根儿没有任何反应。”
胡亥的面容还是十足的虚弱,嘴唇泛着惨白,面颊却透露着高烧的殷红,笑起来道:“我就说嘛,他不会来的。”
韩谈脸色僵硬,面容隐露着一股狠戾。
章邯和章平给胡亥服了药,牢卒又来催促,二人只好离开了圄犴。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便有牢卒进入牢房,将牢门打开,拽起胡亥和韩谈二人。
胡亥道:“牢卒大哥,这是去何处呀?”
牢卒道:“上面儿的命令,给你们换个牢房!”
胡亥和韩谈被推搡着出了牢门,一路离开圄犴,也不知要换去哪里的牢房。
胡亥笑眯眯的侧头看向韩谈,道:“谈谈,你可知我们要换去甚么牢房?这都离开圄犴了,甚么牢房不在圄犴之中?”
韩谈冷声道:“我如何知晓?”
胡亥故作惊讶的道:“咦?你不知晓么?你和那个假物,不是一伙儿的么?怎么的连你都不知晓?”
韩谈刚要说话,胡亥恍然大悟的道:“哦——是了,那个假物怕是翅膀硬了,想要甩开你单飞,不然也不会不来见你。你说会不会是那个假物,假借换牢房的借口,想要将咱们俩一起……灭口?”
韩谈眼神波动,胡亥又道:“灭口我,是因着我死了,他才会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公子胡亥,那灭口你嘛——只有你死了,才没人知晓,他是个提线的假物,不是么?”
韩谈的眼神更加阴沉。
“走!不许交头接耳!快走!”
牢卒押解着二人,一路往前走,很快来到一处偏殿,这地方胡亥太熟悉了,因着三日之前,这里还是自己下榻在泰山封宫的寝殿。
吱呀——
殿门被宫人推开,一个穿金戴银,何其奢华的少年从殿中款款走出,果然是假公子!
假公子走出来,牢卒恭敬的道:“拜见幼公子,人犯已经带到。”
“行了,”假公子挥挥手:“你们可以走了。”
牢卒们面面相觑,一时有些犹豫,支支吾吾的道:“这……幼公子,人犯……人犯危险,小人们还是留在此处,保护幼公子的安危……”
“放肆!”不等牢卒说罢,假公子立时发威,呵斥道:“你们是甚么东西!本公子说的话,你们没听到么?把人犯留下,你们可以滚了!还不快滚?!”
“幼公子息怒、息怒……小人这便滚,这便滚!”
牢卒们一打叠应声,连滚带爬的退下。
胡亥看向假公子,道:“你把牢卒都遣走,不会是想要杀我、们,灭口罢。”
他特意咬重了“我们”二字,还笑眯眯的看了一眼韩谈。
假公子冷笑:“死到临头,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胡亥道:“我不笑,难道还要哭么?本公子哭唧唧的模样,可是很珍贵的,要用在刀刃儿上,你还不配看。”
“好一个牙尖嘴利!”假公子挥挥手,道:“我本想让你少吃点苦头,便这般悄无声息的死去,然……如今本公子改变想法了!”
胡亥挑眉道:“哦吼,那你想法还挺多?”
假公子呵斥:“来人啊!将这假物给我绑起来,就绑在那处的靶子上!”
“敬诺!”
两个虎贲士兵应声上前,将胡亥五花大绑,推搡着胡亥来到大殿前的空场处,将五花大绑的胡亥复又绑在箭靶上。
假公子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把长弓,放在掌心里掂了掂,脸上挂着狰狞的笑容,虚空的拉开长弓,瞄准胡亥,笑道:“如何,怕了么?”
“怕呀,”胡亥爽快的点点头:“我怕你一不小心射歪了,把谈谈给射成筛子眼儿!”
“哦……”胡亥装作如梦初醒的模样,道:“也不一定是‘不小心’,兴许你可以故意射歪,装作不小心的模样,如此一来,便可以一劳永逸,永除后患,谈谈一死,这个世上便再无人知道你是假物了,对么?”
他说罢,又对韩谈道:“啧啧,谈谈呀谈谈,你猜猜看,如今这个假物如此受宠,父亲宠爱,兄弟和睦的,陛下还扬言要在泰山封禅的大殿上,册封他为大秦的太子,那可是大秦的太子啊,不是哪个小破国家的太子,也不是哪个巴掌地盘的储君,往后便是整个天下之主,你觉着……他还会为你所用么?”
韩谈眯起眼眯,狠狠瞪了一眼胡亥,胡亥显然是在挑拨离间。
假公子是韩谈找来的人,是韩谈精心安排的人,一切都顺着韩谈的计划,天衣无缝的发展着,只是……
再天衣无缝的计划,也会出现岔子,而这个岔子,就在假物本身。
荣华富贵,大秦储君这样的头衔,实在太具有诱惑力,到底有几个人可以拒绝?
假公子眼神明显在波动,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看一眼韩谈,因着正如胡亥所说,他心虚了。
假公子道:“你的话还真是多,我看看这一箭射下去,你还有没有命说话!”
假公子拉着弓箭,突然笑起来:“不不不,这多没意思,来人,在这假物的头上,给本公子放一只甘枳。”
“敬诺。”虎贲士兵立刻拿来一只甘枳,摆放在胡亥的头顶。
假物哈哈大笑:“真真儿滑稽,让本公子看看,如何射箭,才能将你的脑袋与甘枳,一并子射穿了?”
章邯与章平从殿前路过,便听到里面猖狂的笑声,探头一看,章平不由愤怒道:“这个假物!”
“平儿!”章邯拦住章平,章平道:“哥,别拦我!那个假物分明要将公子灭口!”
章邯道:“你我人微言轻,去了也是无用,平儿你这便去寻长公子前来。”
“对、对!”章平猛然清醒过来:“哥你在这里守着,我这便去寻长公子!”
扶苏坐在寝殿之中,他刚刚忙碌完筑坛的各种事宜,才坐下来饮口水,便听得匆忙的大喊声。
“长公子——长公子!”
是章平。
章平嘭的一声冲入殿中,呼呼喘着粗气,道:“不好了!长公子,你快去、快去救救幼公子罢!”
“亥儿?”扶苏猛地长身而起,道:“发生了何事?”
章平来不及多说,拽住扶苏便跑,道:“快!晚了便来不及了!”
二人一路快跑,从扶苏下榻的大殿跑到幼公子下榻的殿前,刚一进入院落,便听到哈哈的笑声。
“幼公子,偏了偏了,再往左一点。”
“不对不对,是往右面一点!”
“高一点,再高一点。”
“对对,就是这个角度,幼公子这一射下去,保证正中靶心!”
大殿的空场上,几个谄媚的寺人簇拥着假公子,挑捡着假公子喜欢的言辞,正帮忙校准。
胡亥被绑着手脚,戴着枷锁,面色透露着不正常的殷红,嘴唇却泛着虚弱的惨白,无力的绑在箭靶上。
假公子已经瞄准完毕,张着弓,立刻便要放箭。
“住手!”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扶苏断喝一声,大步走入空场。
“哥……哥?”胡亥虚弱无比,努力抬起头来,日头暴晒,晶莹剔透的汗水滚入眼目,迷住了他的眼睛,让扶苏的身影变得缥缈而不真实……
“哥哥!”假公子吓了一大跳,没想到扶苏会突然出现,他看了一眼跟在扶苏身边的章邯与章平,瞬间便明白了,定是章氏兄弟前去通风报信,这才把扶苏给引来了。
假公子狠狠瞪了一眼章邯与章平,转头扎进扶苏怀中撒娇:“哥哥,你不是在忙碌封禅大典之事,怎么有空过来了?”
扶苏对假公子道:“刚巧忙过,便来看看亥儿。”
他说着,看了一眼胡亥,道:“亥儿,这是……?”
假公子一脸无辜的道:“哦是了,狱卒要给囚犯换牢房,也不知怎么的,那些个狱卒突然有急事,亥儿也是好心,帮狱卒们看一会儿人犯。”
说罢,还眨巴着大眼睛,嘟着嘴巴道:“哥哥,你不会怪亥儿多事儿罢?”
“呕——”胡亥虽然虚弱,却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似乎是被假公子给恶心坏了。
假公子瞪着胡亥,对扶苏撒娇道:“哥哥,亥儿方才无聊,闲着也是闷得慌,便想拿这假物练练箭法,哥哥你看,亥儿想把假物头上的甘枳射下来,哥哥你说可好呀?”
章平呵斥道:“好甚么好?你分明是想杀人灭口!”
“放肆!”
假公子还未开口,扶苏已然斥责道:“章平,不要以为你助予平定叛乱有功,便可以如此肆无忌惮,目无尊卑,还不退下?”
章平梗着脖子,万分不服气,气得胸膛都要炸裂了,章邯拉住他的手,对他微微摇头,硬生生把他扯了回去。
假公子一听,扶苏为了自己,呵斥了章平,当即撒娇道:“哥哥,亥儿想顽射箭嘛!”
扶苏收敛了怒容,微微一笑,对假公子道:“好好,亥儿想要习射,便习射。”
他说着,从背后拥住假公子,手把手的搭住长弓,温柔的道:“哥哥教你。”
扶苏拉开长弓,在炙热的日头之下,眼神冷酷,唇角下压,微微眯起眼目,他甚至不需要可以瞄准。
铮——!!
弓箭破功而出,直冲胡亥面门而去。
啪!
是穿透甚么的声响,周边谄媚的寺人吓得尖叫起来,定眼一看,扶苏射出的长箭准确无误的穿透了胡亥头顶的甘枳。
甘枳被穿心而过,一声闷响掉在地上。
假公子咯咯笑起来:“啊呀!中了!中了!哥哥好厉害呀!”
扶苏放开假公子,将长弓随手扔在一面,向着五花大绑的胡亥走过去,他站定在胡亥的面前,疏离的双目与胡亥对视,冷漠的从头到尾扫视了胡亥一遍,随即自然的错开目光,微微弯腰,将地上的甘枳捡起来,一句话未说,转身走了回去。
“哥哥!”假公子迎上去,扑在扶苏怀里,撒娇道:“再射嘛!好顽!哥哥,再射嘛!亥儿还要习射!亥儿还要习射!”
扶苏宠溺的一笑,将假公子被风吹乱的鬓发轻轻别在耳后,一把将人抱起来,走回席上坐下,让假公子坐在自己的膝头,道:“亥儿,你身子虚弱,今日日头虽好,风却大了些,小心出汗着凉,身子反是吃不消。”
他说着,将长箭“嗤!”的一声拔下,亲自剥开甘枳的外皮,将剥好的甘枳递给假公子,道:“亥儿食些枳果,这不是你平日里最喜欢的果子么。”
假公子瞥斜了一眼胡亥,虽今日没能杀死胡亥,但鸠占鹊巢的得意足以令假公子志得意满,故意道:“哥哥,甘枳的汤汁粘手,亥儿不想沾手,亥儿想让哥哥喂!”
“亥儿你啊,”扶苏似乎是有些许的无奈,却还是道:“好,哥哥喂你。”
说罢,将甘枳掰成小瓣儿,体贴的递到假公子嘴边。
假公子将甘枳衔入口中,走到胡亥面前,耀武扬威的道:“哥哥喂给亥儿的枳果,便是甘甜呢,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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