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守卫引着顾正行穿过城主府的亭台楼阁, 曲径通幽,来到府内贵宾居住的院落之外。
正欲上前通报,顾正行抬起手, 守卫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
一树繁艳红花开得旺盛,沉甸甸的枝头坠在轩窗前, 窗阁透出明亮暖黄的烛火, 枝头的红花下,一道清瘦纤直的剪影照在窗纸。
树上立着一只雪白的小鸟, 直勾勾地望着窗上的影子。
顾正行盯着影子瞧一瞬, 隐去身形,轻飘飘穿过墙壁踏进房间里,指尖鬼火随着他一同入内。
这位李公子坐在窗阁的桌边,单手卷着一卷书, 另只手松散托着下颚, 垂着眼看得心神专注。
灯火映照,覆盖的面具唯独露出一双纤丽动人眼睛,狰狞的鬼面具更衬出这双眼睛的美, 仿佛是点睛的妙笔, 鬼面具在他脸上竟有几分旖旎意味。
低垂的睫毛金黄,似温软的羽翼, 或许突然感觉到寒气刺骨, 他抬眼看向顾正行的方向, 漂亮至极的一双眼展露无遗。
转瞬间,顾正行碾灭指尖鬼火。
李兰修再次低下眼,将手中的书搁在桌案, 指腹轻挑过一页书,灯火下的手指泛着暖光, 细腻莹润宛如霜明玉砌。
顾正行摘下帷帽收起,眼神复杂地瞧着他。
他欠一条命的李公子,与该杀的李公子属同一人,何等绝妙的巧合?
他默然无语地立在门边,李兰修不知看的什么书,书中内容似乎晦涩难懂,翻书的频率很慢,偶尔嗓子里溢出一声呢喃的“嗯?”声。
顾正行走到他身侧,瞧一眼桌上的书,一本高阶的修行心法。
李兰修抄起笔架上的狼毫小笔,笔下圈出一句句话,逐一思考其中含义。
顾正行生前乃一代天骄,各路修行心法烂熟于心,他扫一遍书页,便察觉到问题所在,眼里露出几分笑意,瞧着若有所思的李兰修。
李兰修握着笔杆,笔尾懒散抵着下颚,思索一阵轻轻叹口气。
他身子后仰靠在椅子里,抬手很随意地将笔尾别在脑后挽起发髻,抱起手臂双目一动不动盯着桌上书卷。
仿佛多盯一会,书页会自动告诉他想不通的问题。
这副生气灵动样子,与顾正行上一次见到运筹帷幄的模样相距甚远,别样的生动,可爱。
他情不自禁勾起唇角,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朝着桌边的盆栽轻轻一弹。
一片鲜艳花瓣飘落在李兰修面前书页,恰好落在一句话上。
李兰修捻起花瓣,低声念道:“生明以照外,藏明以养内,日月明内外而不用其明……”
微微停顿,忽然,他融会贯通,轻悦笑出一声,“原来如此。”
他拔下发髻里的笔,一笔迅速圈出这句话,显然易见得心情好。
顾正行后退几步,端坐到房中的座榻,眼含浅浅笑意望着他。
李兰修很快便翻完整本心法,要对抗红教,必然要提升自身的实力,最近这些日子研读修行的心法,修为大有进展。
他合上书站起身来,手臂舒展伸个长长的懒腰,再从纳戒取出另一本心法,一边在手里翻看,一边走到座榻前坐下,浑然没发觉身边坐着鬼王。
顾正行与他并排坐在榻上,收起红伞以免碰到他,侧过头看向他手中的书卷。
还未看清楚,书卷随着李兰修的手倒下去,李兰修斜斜地躺倒座榻,一双笔直秀挺的长腿向前伸展,雪白靴子懒洋洋地搭在榻尾的扶手。
顾正行立即一个后仰,脊背靠在榻背,腹部才没碰到他的小腿。
如今他被李兰修“圈禁”在座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稍有动作便会碰到李兰修。
他活着的时候在凌云剑宗,坐得端,行得正,姿仪乃弟子中最优秀,哪会想到有修士竟敢如此慵懒放肆?
他想不到的更多,李兰修仰躺在座榻,很随意地抬起一条长腿,惬意搭在另一条腿,垂落的雪白袍子落在顾正行膝盖。
顾正行只要一低眼,便是一截包裹在薄薄布料中的小腿。
小腿线条纤长优美,骨肉匀称,丝缎布料紧贴皮肤,显出平滑细腻的肌理,温润的皮肉仿佛触手可及。
李兰修手中翻着书页,靴尖随着他愉悦的心情一勾一伏,慢悠悠晃动着。
顾正行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手中轻轻将他坠在膝盖的衫袍拨开,不与他有任何不礼的接触。
李兰修身子更向下躺一截,脑后抵着锦榻躺得舒舒服服,几下混不吝地踢掉靴袜,赤着脚更舒适地搭在扶手。
雪白泛粉的足尖轻轻地在顾正行面前晃动,筋骨纤细清瘦,足背透出清晰暗青血脉,仿佛是白瓷上精致描绘的纹路。
顾正行余光瞥到粉光莹润的足尖,就这么在他眼前轻轻晃动,纤细金环从裤底滑出来,一同在他眼前滑动。
他全身蓦然一僵,动都不能动地坐在榻里,仿佛一尊石雕。
不论死前死后,他都是不近色君子,色一字与他不沾任何关系,生前满心怀揣着拯救苍生的理想,死后在鬼界里残忍无情地杀出一条血路。
从未有人与他有如此道德败坏的接触。
他难以自控垂下眼,目光深幽盯着面前这一双晃动的美足,抬手隔空轻轻抚过脚背血脉,温热的皮肤只要在低一寸就能碰到。
香艳生动。
活着才会有的感觉。
顾正行强行抬起手来,紧紧地握住拳头,挪开目光,对眼前活色生香视而不见。
李兰修哪知鬼王为他如此痛苦纠结,他沉浸在高深的心法里,一页一页地翻过书,心神专注,全然不知有人快被他勾引得把持不住。
顾正行目光再一次落在面前如玉的足,浅浅冷香钻进鼻子里,他深深地呼吸一口,那股香味更深,寒冷如冰胸口因此隐隐发热。
仿佛他真的有心跳,久违活着的感觉,这种感觉太美妙了。
他俯身将脸颊凑在李兰修的足边,嘴唇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吻上去,阖着眼睛,痴迷地汲取这种感觉。
李兰修足尖随意地一晃,似乎触到一片刺骨的冰凉,他压下面前的书,眯着眼睛扫过空荡荡的屋子,晃着足尖试几次,什么都没碰到。
便又举起书来,继续专心致志地阅览手中的书。
他无法看到,就在座榻的另一侧,顾正行手背摁着嘴唇,清俊的脸面红耳赤地望着他,仿佛是被他夺走初吻一般的难以启齿。
顾正行嘴唇碰到丝滑莹润的皮肤一瞬间,当即从活着的幻觉里清醒了,他本是来杀李兰修的,但如今此举,无异于见色起意,跟采花贼有什么区别?
他全身僵硬地后仰身子,避开李兰修,仿佛一个闯入美人香闺里的野兽,既想靠近,又怕唐突美人。
李兰修一页一页悠哉翻着书,姿态惬意舒适,足尖左右晃动,顾正行被他逼得后背紧紧贴着墙壁,手背压着嘴唇,局促得仿佛一个窃玉偷香的贼。
直到李兰修看完这本心法,忽然坐起身来,他才得以解放。
李兰修口中轻声默念心法,走到床边解开衣带,脱下外袍撂到衣架,单穿着雪白里衣打坐到床榻,随即他低下头,双手解开脑后面具的金勾。
顾正行大步走到墙边,随着他抬头,浮光掠影般的惊魂一瞥,他心头猛地一颤,步伐迅疾窗墙而出。
城主府里夜色寒凉,一弯明月挂在天边,那只呆呆的鸟依然站在枝头。
顾正行调整急促的气息,若无其事地走出院落。
府外的守卫见到他施施然走出,不知为何,手背压在嘴唇上,神色平静倒是淡然,徐徐拾阶而下。
守卫隐约记得他好似是来办事的,但记不清具体是何事,不禁问道:“您来找李公子做什么?”
这倒是提醒了顾正行,李兰修请人通灵必然有红教有关,红教的教主正在梦仙城里,此举无异于虎口拔牙,太危险了。
他顿住脚步,从鬼首戒指取出巴掌大小的一枚纸人,纸人有鼻子有眼,模样惟妙惟肖。
顾正行捏着纸人低语几句,将纸人扔在地上,纸人立即化成一道黑色影子,如一团黑色潮水般进入城主府里。
没有还债之前,债主不能有任何闪失。
白塔寺乃梦仙城一座百年的古刹,许城主也记不清白塔寺有多少年,只记得继任起,白塔寺便香火鼎盛,城中的百姓时常烧香拜佛求平安,据说很灵验。
寺庙处在城外的一座青山,从山脚到山顶朱金色的楼阁错落有致,一共有一百八十殿,供奉数不尽的神佛,还有荷塘几处,莲叶田田,荷花盛开,轻风吹拂过,沁人心脾的荷香弥漫。
李兰修同楚越来到山脚下,身后跟着明长生与许城主,山门高大威严,苍劲有力地写着“白塔寺”三个大字。
明长生端详着他的影子,隐约觉得影子颜色似乎更深一些。
楚越则注视着跟随他们的云雀,阴魂不散般跟在身后,他不动声色捡起一块石子,一面向前走,单手背在身后猝不及防一弹。
云雀在空中闪个趔趄,重重坠到荷花池里,溅起一片飞溅的水花,吓得周围的香客惊叫。
寺庙前广场开阔无比,一座巨大白塔矗立在广场中心,洁白如玉,仿若是玉石雕琢而成。
李兰修走近白塔,塔下莲花宝座绽放,重重瓣叶烘托着圣洁的白塔,青山绿水之间,香雾缭绕,有几分宁静的禅意。
塔身刻满一道道复杂难懂的梵文,金色的刻字融入到塔身,阳光一照,白塔金丝缕缕,佛光普照的美感。
许城主向他说道,“仙长,这座白塔是存放佛骨的舍利塔,塔中皆是高僧的佛骨舍利。”
李兰修抬起头端详一遍,一道密语传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公子,别靠近这座塔。”
明长生的声音听上去很紧张。
李兰修后退一步,神色若无其事地传音道:“感觉到什么?”
明长生欲言又止,抚摸身后背负的棺材才说道:“什么都没有,我只是觉得不适应。”
白塔笼罩着浓郁的佛气,如同修道的灵气,靠近会有一种放松感,他确实有这种感觉,可这种感觉似乎与其他的寺庙不同。
到底何处不同?明长生答不出来,只能感觉到棺材里长寿很不喜欢这里。
李兰修微微地点头,明长生天生阴阳一体,他若觉得不适,这白塔寺里必然有不干净的东西。
几人继续向前走,一座经阁前人头攒动,围满一圈圈黑压压的百姓。
密不透风的人群里响起羔羊微弱的哀叫,“咩咩”的叫声像哭泣的孩童,听上去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李兰修顿住脚步,楚越一同停住,瞧着喧闹的人群。
“圣僧啊!你一定要救救我的羊,它若一尸两命,我娘子要拧掉我耳朵……”
“无极大师那可是方丈请来的高僧,哪能干给畜生接生的事啊?”
“你这人胡搅蛮缠,人家高僧手不沾血,这不是毁人家的清名么?”
众说纷纭的声音吵个不停,直到一道淡雅清净的声音响起,沉稳盖过一切争执,“各位施主不必再争,人与牲畜的性命并无高低贵贱,我救它跟救人没什么不同。”
李兰修心中明了,一只附近村民的羊羔难产了,到城中去请兽医来不及,村民便将羊羔抱到白塔寺,请求寺庙里的和尚救救羊。
无极法师说完之后,围观人群里逐渐安静,羊羔的哀叫断断续续响起,听上去无极法师在给羊羔接生。
李兰修手臂一抬,扇子拦住要走的许城主,饶有兴趣地瞧着人群,“等等看。”
须臾之后,人群爆发出惊喜的呼声,掌声雷动,羊羔的哀叫里混杂着几声小小的咩叫。
黑压压的人群让开一条路,一个僧袍雪白的青年立在人群里,怀里抱着一只孱弱的小羊羔,血糊糊的染透他的僧袍,他浑然不在意衣衫染血,手掌轻柔抚着刚出生的小羊羔。
青年没有剃度,束着乌黑发髻,眉眼削薄清淡,透出几分端正俊雅,身材消瘦单薄,皮肤有些不健康的白,仿佛生了重病的人。
他怀中抱着小羊羔,面上露出浅浅笑意,周围的人群随着他一起笑起来,迎接刚刚出生的小生命。
禅意十足的一幕。
一个香客笑着笑着突然呜咽,扑通一声跪在无极法师的面前,“圣僧,这羊羔将来还是要被吃,不知落入谁的口中,真是可怜!”
无极抚摸着怀中的羊羔,看向她温笑说道:“施主是在为此苦恼?”
香客点点头,望着羊羔潸然泪下。
无极弯下腰将小羊羔递给她,轻声地说道:“世间万物皆有其因果,羊羔的命运便是被人食,诸位吃羊肉的时候,可觉得口中的羊羔可怜?”
周围香客面露惭愧之色,有人期期艾艾地说:“圣僧,我以后吃素……”
无极直起身来,摇摇头淡然说道:“施主不必,羊羔食草才能活命,人食羊肉才能饱腹活命,如我所言,人与羊并无不同,不必觉得羊羔可怜。”
他顿一下,说道:“诸位吃羊之时,只要心中常怀慈悲,感恩为我们提供生命的羊羔,便可消解杀孽。”
那香客听得大惑不解,问道:“若是这样,那圣僧您岂不是可以破戒吃肉了?”
无极低头颔首轻笑,望向那香客说道:“我自出生起,从未食过荤腥。”
周围香客听得大受震撼,从未食过荤腥,便从未伤及过无辜的性命,难怪这位圣僧看上去年纪轻轻,却成为白塔寺的座上宾。
李兰修瞧着这位圣僧,缓缓地歪过头,轻轻地笑着,扇尖在许城主肩膀点了点,“城主,劳烦到城中买一只烧鸡。”
许城主知道他不食人间烟火,好奇地问道:“仙长要给谁吃?”
李兰修扇子向前一指,恶劣玩味地说道:“喏,给这个臭和尚吃。”
第052章 第五十二章
许城主顺着他的扇子看过去, 虽然没有剃度,但看僧袍是位出家之人。
给一个和尚吃肉,实在不妥吧?
楚越在他后背轻拍一把, 轻声道:“听我们家公子的便是。”
许城主无话可说,只能到城里买一只烧鸡。
他再回到白塔寺里, 打听一番, 几人上山到了白塔寺中的佛殿。
许城主赶到佛殿里,一尊金光闪闪大佛坐在殿上, 手握莲花, 慈悲低眉,俯瞰众生。
佛像之下,无极法师坐在蒲团,一群香客俯首膜拜, 跪得端端正正听他诵经。
李兰修立在佛殿的另一边, 楚越与明长生在他身边,许城主怀里揣着烧鸡,忐忑不安地走过去。
无极法师面前摆着装满清水的颂钵, 钵里有一株盛开的碗莲, 他一面讲着经文,一面敲击颂钵。
许城主听出是超度亡灵的往生咒, 无极似乎在为惨遭红教毒手的百姓超度。
一场简单超度的仪式结束, 佛殿里的百姓一一起身向无极告别, 不多时,只剩无极一人坐在蒲团前。
无极转头看向几人,目光在李兰修身上稍顿, 起身走过来,含笑问道:“几位施主是在等小僧?”
李兰修眼波扫量他一遍, 下巴微微一抬。
许城主从怀里掏出烧鸡,欺负出家人实在下不去手,扭头看向楚越求救。
楚越抱着手臂打量无极,对于李兰修让出家人吃肉一事,无动于衷。
许城主又看向明长生。
明长生站在李兰修背后,俯首听命的模样,李公子做什么,都有他的道理,他不会干涉。
许城主只得将烧鸡包的油纸,一层层剥开,露出里面油光水亮的鸡肉,香喷喷的肉味蔓延在庄严肃穆的佛堂里。
无极向后退一步,手指掩住鼻子,敛去笑意正色道:“施主,我们寺中不能食荤腥。”
李兰修单手托着烧鸡,递到他面前,轻笑吟吟地道::“圣僧误会了,这个我们不吃,是给你吃的。”
白塔寺里僧人多如牛毛,上到方丈,下到小沙弥,约有几千人。
不知红教的人究竟渗透到何处,他得闹出一个大动静,将寺里所有人都吸引过来,很快便能知道寺中情况。
只是这位无极法师得倒霉了。
无极神色一怔,轻咳一声说道:“谢过施主好意,我不食荤腥。”
李兰修似是不相信地歪过头,剔透分明的双眸瞧着人,“圣僧又误会了,你今天吃不吃,都得给我吃下去,少一口都不成。”
无极对上他的双眼,蹙眉问道:“施主可是在威胁小僧?”
“嗯。”李兰修唇间吐出轻快音节,浑然不觉自己的可恶。
无极望向楚越背后别着的乌刀,再看向明长生的棺材,雪白僧袍一拂,双手合十说道:“我修的佛道不能食荤腥,施主若逼我食肉,与杀我相同,小僧虽是出家人,但心中也不惧生死,施主请随意。”
李兰修没想过要用性命来逼迫,那太无聊了,他单手托着烧鸡,步伐慢悠悠地绕着无极走一圈,“好啊,若你不吃,我便将白塔寺里所有的佛像全都换成道宗神像,再为其披上障眼法,让你们拜一年半载后才发现。”
无极瞳孔骤然紧缩,错愕地望向他,“你……”
似乎没料到竟有人会如此恶毒。
李兰修手指点点自己,愉悦地笑出声来,“我呀?还有更好玩的呢,我有一种能散发肉香的灵药,我要把它藏在你们寺里,令和尚日日夜夜都闻到肉香,你能忍得住不犯戒,其他人都能忍得住?”
“嗯——”他拖长悠悠的尾音,站在无极面前,将手中的烧鸡递到无极的眼前,“若是香客闻到你们寺中遍布肉香,会如何猜测贵寺呢?”
无极白得毫无血色的脸更惨白,被他气得连连咳嗽,边咳边道:“咳……欺人太甚。”
李兰修举着烧鸡在他眼前绕一圈,他折磨人的办法多得是,很是好笑地问道:“这就叫欺人太甚?我还有个玩法,我要将贵寺里的和尚全抓到道宗里去,逼迫他们改投道宗,这可都是无极大师你促使的。”
无极再次被他气得猛咳一声,捂着嘴咳嗽连连,目光诧异地盯着他。
许城主叹为观止,李兰修的主意一个赛一个恶毒,堪称杀人诛心,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修道者。
楚越嘴角翘起,取出帕子握过李兰修的一只手,轻柔擦着他手指沾的油腥,“公子真是聪颖。”
明长生认同地点点头,公子脑袋真是灵光,若是他,才想不出这么多聪明的主意。
李兰修眼梢轻轻地一眯,突然扑哧笑出声,愉快地说道:“对了,我又想到一个玩法——”
“我吃。”无极打断他将要说的话,端过他手中的烧鸡,被荤腥熏得几欲作呕,还是扭下鸡腿,往嘴里塞去。
李兰修将空出来的手伸给楚越,示意他擦干净,下巴一抬说道:“别在这里吃,到殿外的广场吃。”
无极深深地瞥他一眼,端着烧鸡走出佛殿。
此刻正是白塔寺人声鼎沸之时,前来的香客众多,一个身穿僧袍的人手里举着烧鸡,这一幕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很快便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无极法师来到广场,白塔寺中大大小小的僧众全都来了,无极摆摆手,拒绝前来劝阻的人,抓起一只烧鸡腿,深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往嘴里塞。
李兰修站在高高阶梯上,神识快速扫过广场里的僧众,察觉出两位与众不同的人。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在香客里,镖客打扮,身负长刀,他修为的痕迹隐藏得极好,没有任何的气息,但李兰修从他的刀上察觉到灵气的波动。
刀必然不是凡物,能拥有这把刀的人,定然也不是凡人。
第二位是位白塔里的和尚,周身没有流露任何破绽,此刻所有人都在关注无极,这和尚方才却死死地盯着李兰修,转瞬即逝,很快融入僧众之中,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红教的人确实藏在白塔寺里,李兰修手腕轻盈一扬,寒铁扇“哗”地一声挥开,“走吧,我们回府。”
无极跪坐在阶梯下,香客僧众远远望着他,不知他为何要当众犯戒,他撕下一块鸡肉,勉强将肉塞入口中,肉刚入口,便立即作呕。
仿佛吃的不是肉,而是刀子,李兰修路过他的身边,他呕得脸色惨白,双手死死地抓着烧鸡油纸,每一口吞咽都是极大的折磨,额头青筋凸起,强忍着作呕的冲动。
一道轻柔含笑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咬字懒洋洋的,很是悦耳,“慢点吃,别噎着。”
说罢,李兰修踏着阶梯离去。
是夜,白塔寺佛堂,檀香气息轻轻飘荡,烛光微弱闪烁,映照出佛像慈悲面容。
红色的香烛燃烧得正旺,烛泪滴落在铜灯盘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无极法师跪坐在佛像前,敲着木鱼低声诵读经文。
两道漆黑的身影出现在佛堂前,正是李兰修见到的高大男人,还有另一位年轻窈窕的女子。
两人一同走进佛堂,扑通一声,跪在无极身后,齐声问道:“佛子,你可还好?”
无极端正身姿陡然向前一赴,猛然重咳,奔涌的鲜血从他口中倾泻而下,大口大口的血仿若瀑布坠落蒲团。
转瞬间,蜿蜒的血流淌到两人膝下。
“佛子!”
黑衣男连忙起身上前,无极双手扶着佛像前的案几,口中的血止不住大股大股奔涌,惨白脸透出灰白,可他被血流撑开的嘴角却在上扬,仿佛是在狂笑一般。
无极推开他扶上来的手,直起身来,血从牙缝里渗出来顺着下巴流淌,他缓缓地抹着嘴唇,血液混合着油脂在嘴唇涂抹成一片。
他一边轻笑,一边断断续续地咳出血,“我练的金刚法便是如此,若是犯荤腥戒,便会遭到法功反噬。”
黑衣男痛心疾首望着他,问道:“佛子为何要吃荤腥?直接杀了他便是。”
黑衣女点点头,“若是佛子不便动手,告诉我们一声便是。”
无极仰望高高在上的佛像,佛像垂目怜爱地望着他。
忽然,他咧开嘴角,鲜红的血混着被搅碎的五脏六腑碎块,从口中淌出来,“因为我佛慈悲,愿渡我过此关。”
黑衣男一怔,面露狂喜之色,高声惊呼道:“太好了!”
黑衣女不明所以望着他,问道:“佛子有救了?”
黑衣男喜不自胜地说道:“佛子所修炼的金刚功,至刚至猛,九州大陆能与之敌对的,寥寥无几。”
“修炼越久,功力越深,可谓是天下无敌。”
“但金刚法,是入空门的功法,修行者必须像和尚一样,戒杀、戒荤,若犯戒便会遭到反噬。”
黑衣女蹙起眉尖,依然不太理解,“佛子宅心仁厚,心慈好善,疾恶如仇,为何会遭到金刚法的反噬?”
“嗯——”黑衣男望向无极跪坐的身影,摇摇头说道:“佛子从未犯过色戒,荤戒、只犯过小小杀戒。”
“佛子怎会犯杀戒?”
“当时,我伴佛子云游路过一处小城,城中商户要将家里的老马卖给屠夫,如此忘恩负义的行径竟然无人制止,可见世风日下,人心残酷,佛子菩萨心肠,随手杀尽这一城的人,将那头老马从屠夫铺子里救出来。”
“老马泪眼纵横,前腿跪地感谢佛子救命之恩……”
黑衣女望向无极背影,崇敬语气道:“佛子果真菩萨心肠。”
“是啊,佛子正是因为心性善良,普济众生,见不得世间的生灵受苦,才会一再被金刚法所反噬。”
“唯一能挽救佛子的,只有能与之双修的罗阴姹女之体,只有与其双修,佛子便能恢复如初,甚至更进一步,成为真正的无敌存在。”
“佛子,可是找到了?”
黑衣男迫不及待地问道。
无极虔诚仰望着佛像,双手抚摸着自己的嘴唇,残余油脂被他抹匀涂到脸颊,神色极尽癫狂痴迷。
这似乎不是令他五脏六腑被搅得稀碎,痛苦得活不下去的油脂,而是美人落在脸颊的香吻,美得令他心神摇曳。
无极嘴唇无声张合几下,才吐出一行字:“找到了,就是他。”
此刻,仿佛他膜拜不是头顶佛像,而是今日初见的李兰修。
黑衣男大惊失色,猛然站起身来,“是他?冥天刚去为教主复仇了!”
无极神阖上眼睛,舔着手指上残余油脂,陶醉得仿佛是在品尝琼浆玉液,“叫他回来,否则他会死的。”
黑衣男立刻冲出佛殿,向着城主府的方向飞驰而去。
此刻的城主府里,冥天便是今日李兰修见到的和尚,他寻觅到李兰修的庭院,手中握着一条鲜红的小蛇。
冥天察觉到屋子只有李兰修一人,将小蛇轻轻地一抛,小蛇飞快游向房间的门。
即将到达房门一瞬,不知从哪儿飞出一只云雀,横冲直撞冲向小蛇。
蛇是冥天精心饲养的灵宠,很聪明,不畏惧任何人,在佛子面前都不害怕,却不知为何,见到云雀吓得浑身僵直,一动不动。
与此同时,门缝流泻出一道黑影,如同一滩黑色的水流般涌向小蛇,瞬间将小蛇笼罩到影子里。
小蛇猛烈地抽搐,尾巴疯狂甩动,黑影像是有生命般,紧紧缠绕着它,逐渐收紧,将它绞死在手中。
冥天心中一震,下一秒,影子向着他迅疾扑来,云雀同时朝着他面门飞来。
他转身欲逃,却不知何时身后有位少年,一把乌刀冷冷架在他的脖颈上。
冥天张了张嘴,正欲说出点什么,但嘴里只能吐出无声的呜咽,“啊……呃……”
深红刀口将他的脖颈切成两半。
冥天身体向后一倒,楚越将乌刀插回刀鞘之中,眯着眼睛,望向影子和云雀。
人、影、鸟。
三足鼎立的位置站在庭院三个角。
“……”
“……”
“……”
楚越的目光在影子和云雀间来回扫视,神色越来越暗沉,幽深的眼底漆黑无光。
李兰修,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你到底招惹了多少人?!
影子和云雀之间的气氛更加紧张,楚越他们知晓是李兰修的人,但从不知道彼此存在,此刻通过各自的方式探究着对方。
顾正行觉察到云雀显露妖法之时浓郁冲天的妖气,昨日他便见到这只云雀,那时竟然觉察不出任何端倪。
非同凡响的妖魔。
云雀在树枝上微微颤动,羽毛闪烁着光泽,白瀛通过它的眼睛深深注视着顾正行,认出是在赌坊里与李兰修赌命的鬼东西。
上不了台面的鬼东西竟也想来分一杯羹?
庭院里静谧无声,彼此静静对望,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但每个人都清楚眼前状况。
李兰修的魅力如此之大,为他倾倒的人不会只有自己。
无声僵持须臾。
影子率先无声无息地向后退了一步,退入房间里消失不见。
云雀冷冷地睨楚越一眼,抖抖翅膀飞上更高枝头,枝繁叶茂里隐匿身形。
第053章 第五十三章
楚越走到房门前, 里头的人率先出声,轻描淡写地问道:“死了没?”
“死了。”他推开房门走进去。
李兰修坐在桌前,面前摊开一卷书, 垂眼专心致志地瞧着书,“是今日在白塔寺里见过的和尚?”
楚越缓步走到他身前, 眼神落在他后颈, 丝润墨发透出后颈一片薄弱的皮肤,如此的脆弱纤细, 他低声答道:“是的。”
李兰修合上面前的书, 抬起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无极这个臭和尚不简单。”
楚越只是“嗯”一声,眼神幽深地盯着他。
李兰修屈指轻轻地叩着桌沿, 慢条斯理地说道:“在白塔寺里, 我逼迫无极破荤腥戒,无极的表现没什么异样,这个死了的和尚盯着我的眼神……仿佛想杀了我, 我猜测他跟红教有关。”
“白日里还不太确定, 现在他在守卫重重之下,悄无声息摸进城主府里, 必然是红教的人。”
“若他是红教的人, 那无极跟红教脱不开干系。”
说到这, 他顿一下,手臂支起在椅子扶手,脸颊慢悠悠靠过去, 扶着侧颊轻声道:“不止有干系。”
无极在被逼迫破戒之时,仍不显露身份, 演技不露任何破绽,如此隐忍有心机。
还有忠心耿耿的教众自愿为他复仇,这样的人物,绝不是普通教众。
无极在红教的地位应该相当的高。
七星楼给过李兰修红教四位护法的信息,北斗护法,残月,身材高大,性格残酷霸道,擅长使长刀。
南斗护法,幻姬,是位容貌美艳的女子,擅长音律。
西斗护法,血影,面容丑陋,终日身披黑斗篷,如同鬼魅一般,擅长杀人于无形中。
最后一位护法,七星楼叙述是一位阵法高手,头发半黑半白,梳着阴阳头的道士。
无极的模样跟四位护法完全不相符。
李兰修手指轻轻点着侧颊面具,沉思的眼神专注,来到梦仙城的第一日,韩潜曾提到过,红教将教主称呼为“佛子”……
楚越拨开他散在肩头的墨发,手指顺势抬一寸他的下颚,“公子在想什么人?”
“无极。”李兰修全神贯注地沉浸在思绪里,未察觉出他的动作,语句都有种浓浓的醋味。
他抬眼看着楚越,一边思索,一边不徐不疾地道:“无极为羊羔接生时曾说‘人与牲畜并无不同,在我眼里皆是一样’,乍听上去是佛理里的众生平等。”
“但若只是字面意思呢?”
李兰修眼里亮光乍现,双眸洞若观火地明亮,“我有一个猜测,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不过八九不离十。”
原以为,红教在梦仙城只有小鱼小虾,若是能钓到一个护法,已经越超他的预期。
没想到梦仙城里有大鱼。
楚越指腹摩挲着他颚下细腻温热的皮肤,轻声低语道:“公子真是聪颖,做的事情,我永远不知道。”
李兰修终于回过神来,拍开他的手,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胸口一点,心情不错地轻笑道:“你知道那么多干什么?”
楚越轻轻握住他的手指,垂眼望着他问道:“为防微杜渐,若有一日公子身边新人换旧人,我总得知道是为什么。”
他长得修眉俊目,一身冷峻凝练的气质,这句话却饱含深闺幽怨。
李兰修将手指抽出来,身子后仰靠在椅子里,含笑瞧着他安慰道:“放心,本公子不会不要你。”
楚越半蹲到椅子前,握起他搭在扶手的手,脸颊凑上去蹭蹭,“有一事公子可否告知?你的鬼道灵石从何而来?”
李兰修展开手掌任由他蹭,如实地说:“黑蛟真君的妖丹换来的。”
“……买家是什么样的人?”楚越盯着他问道。
李兰修轻轻推一把他的脸,“问那么多干什么?”
楚越猜测,影子的主人应该与鬼道灵石有关,同样鬼气森森的,他勾着唇角轻笑说道:“我家公子风华绝代,魅力无双,谁见到公子能不心动?我担心他们都缠上公子。”
李兰修眉头挑起,轻轻拍拍他的脸,“你是不是想找打?”
“我说的难道有错?”楚越眼神扫过他的影子,笑意更深一些,衬着唇角深深笑涡,真挚无辜地道:“公子若想打就打,我是公子的人。”
李兰修瞧着他看几秒,抽出手来,轻轻地在他嘴唇扇几下,“掌嘴。”
他打得漫不经心,掌心突然触到柔软潮湿,楚越伸出舌头猝不及防舔他一口,若无其事盯着他。
李兰修重重地在他嘴唇扇一下,冷笑着问道:“你是狗么?”
楚越被他扇得下巴泛红,盯着他的眼神发着幽光,像黑夜里的狼眼,微微地点点头。
李兰修扑哧笑出声,戏谑地问道:“那你是公狗还是母的?”
“公的。”楚越吐出两个清晰的字,向前凑凑,靠得更近。
李兰修眯起纤长眼梢,眼波缓缓扫量他一遍,压低声问道:“哦?小公狗,你的尾巴呢?”
楚越稍怔,随即舔舔嘴唇说:“没有尾巴。”
李兰修洁白如玉的手指在他嘴唇上点一下,一本正经地说:“胡说八道,你的尾巴只是长前面了。”
灯火映照下,他的影子微微地一抖动,仿佛被这句话给惊到了。
楚越被他一句话弄得耳根子发烫,轻声道:“嗯,公子说得是。”
李兰修轻轻地笑几声,抄起桌上的书卷,递到他嘴边,“叼着。”
楚越张嘴咬住书本的中缝,抬头举起书,盯着他的眼神幽深不见底。
李兰修挪过灯烛,垂眼专心致志地瞧着书卷上的字,时不时地顿住若有所思。
楚越尚在想他方才的那句话,想得气血翻涌,喉咙发干,牙齿咬着书卷的位置湿润。
李兰修抽出书翻一页,递回到他嘴里,冷冰冰地说:“乱流口水的小公狗。”
楚越神态沉静安稳,直勾勾地盯着他,从他颈下隐秘的暗红伤疤,盯到他翻书时指尖闪动的莹光。
李兰修迎着他灼热的目光,依然专心地看着书卷,直到他看完这本书。
他抽出书收起来,站起身走向床边,解开外袍的系带,“我要打坐修行,回你的窝里去。”
楚越起身疾步上前,扯起外袍重新披在他肩膀,双手快速地系上系带,“不能。”
“为何?”李兰修环顾屋子一圈,没发现异样。
楚越稍稍一顿,低声说道:“红教的人恐怕还会再来,公子这样更安全。”
李兰修“嗯”一声同意,坐到床边作势要踢掉靴子,楚越俯身双手握住靴筒,将松动的靴子重新给他穿回去。
李兰修瞥他一眼,屈起膝穿着靴子打坐,阖上眼睛运转体内灵气。
楚越退出房间关上门,拖着院子里的尸体交给城主府守卫,再回到与李兰修一墙之隔的院落。
皎洁的满月悬在天边,庭院里万籁俱寂。
他静立在庭院里稍倾,猛然抽出乌刀,凛冽寒光在月下闪现。
乌刀如同闪电般在庭院里时亮,时灭,院落里凛冽的气息无处不在,划破空气的声音尖锐咆哮,凌厉的仿佛要斩断一切。
楚越再次加快挥刀的速度,速度越来越快,快到肉眼能瞧见残影。
汗水从他的额角渗出,墨衫湿贴在宽阔的脊背,每一根筋骨都在叫嚣,每一块肌肉都在酸痛,但他不肯停下。
夜色愈加深沉,庭院里只有刀光闪烁与急促的呼吸声。
楚越的呼吸越来越急,但依然不肯休息,挥刀的速度比先前都要更快。
终于天光明亮,朝阳光辉落在庭院,他利索收刀入鞘,攥紧拳头强撑身体,若无其事走进房间里。
他尚不知道云雀和影子究竟是谁,但能感觉到,两人的实力远远在他之上。
所以,他必须变得更强。
这日一早,昨夜城主府里来了刺客的消息传遍整座府邸。
冥天的尸首停在厅堂正中央,穿着一袭黑衣,剃度不久,头顶戒疤尚未痊愈,脖颈致命的一刀豁口。
韩潜与凌云剑宗几位弟子,将冥天全身上下搜一遍,搜出一串念珠、一本白塔寺的佛经,纳戒里有一块红教身份牌,记载冥天为红教第三堂的弟子。
“红教!他是红教的弟子!”
有弟子惊呼道。
李玄贞拿起白塔寺的佛经,翻开几页说道:“红教的人藏在白塔寺中,倒是会挑地方,道宗的弟子都不愿去。”
井眉盯着尸首脖颈的刀口,伸出手指比了比,“这是楚越背后的乌刀所伤,他要刺杀的是李兰修?”
“李兰修——”江琢默念一遍,转头问奉茶的仆人,“昨夜李……他可有受伤?”
仆人茫然摇摇头,什么都不知道。
江琢神色一顿,望向空荡荡的厅堂外,起身道:“昨夜他遇到红教的人,我们同为道宗弟子,是否应当去探望他?”
韩潜拉起白布遮住冥天的尸首,望向众人说道:“如今红教的人在白塔寺,我们探望过李公子之后,便一同去白塔寺探个究竟,诸位觉得如何?”
凌云剑宗的弟子齐刷刷地点头。
李玄贞向前走几步,义正词严地说道:“红教此事,关乎梦仙城数十万百姓性命,万万不可耽搁。”
“所以——”他话锋一转,淡然地说:“兵分两路,你们去白塔寺查探情况,兰修是我的堂弟,我探望他理所应当。”
江琢蹙起眉头瞧着他问:“你不是与他有过节么?”
李玄贞转向他,微微一笑道:“都是幼年的矛盾,早都不值一提,何况,江少主不是也有过节么?”
江琢施施然地坐下来,端起茶盏抿一口,“我的事情,自有打算,不劳烦李道兄操心了。”
韩潜无语的目光扫过两人,清清嗓子问道:“好,你们二人自便,诸位谁愿随我去白塔寺查探?”
“诸位稍安勿躁。”
一道轻柔悦耳的嗓音从厅堂外响起,李兰修走进来,楚越随在他身后,他走到厅堂最中央的位置落座。
李兰修扫视一圈众人,敛去平日慵懒的姿态,坐起身正儿八经地问道:“诸位与宗门如何通信?”
韩潜率先答道:“凌云剑宗有通讯符篆,在符篆用灵力写下要联络的名字,即可通信。”
井眉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玉女宗的通讯玉简,作用与韩道兄的相同。”
两人说罢,一同看向江琢,担忧他不愿回答李兰修的问题。
江琢从纳戒拿出一面精致的铜镜,走到李兰修身前递给他,低声说道:“流云宗用的通心镜,每位流云宗的弟子皆有此镜,我有两面,这一面可以送你。”
其他弟子皆是一怔,依稀记得前些日子他要为江九思复仇,为何对李兰修态度如此之好?
李玄贞别过脸望向厅外,传音向韩潜说道:“韩师兄,看出端倪没有?”
韩潜纳闷地回道:“什么端倪?”
“李兰修果然记恨我。”
李玄贞说得笃定,认认真真地道:“他记恨我给他留下的伤,初见那日装作不记得我,只是为了气我。”
“所以什么端倪?”韩潜不解地问道。
李玄贞转过头看向李兰修,微微地勾唇笑一声,“江琢是我的朋友,一直崇拜折服我,他想方设法令江琢折服于他,以此来报复我。”
韩潜无语地扶住额头,看向他传音道:“我不知李兰修人品如何,姑且相信他要报复你,但师弟啊——”
“李兰修没有想方设法,他什么都没有做,据我所知,他与江琢所说的话,应当不超过十句吧?”
李玄贞充耳不闻,继续淡定道:“兰修如此之恨我,定是对我念念不忘,他来梦仙城,应当是为我而来。”
说罢最后一个字,他嘴角竟流露出几丝温柔笑意,似是沉浸在幸福里。
第054章 五十四章
韩潜无话可说。
李玄贞在凌云剑宗从未这样过, 否则他们不会结伴而行,一遇到李兰修便突发恶疾,讲些让人啼笑皆非的话。
李兰修接过江琢递来的通心镜, 捏在手里翻转端详,点头道:“谢了”
江琢盯着他瞧几秒, 神态淡然地道:“不客气。”
说罢, 他坐回到厅堂的椅子里,双手搭在膝盖, 腰背挺得笔直, 一副少年老成模样。
楚越打量他一遍,从李兰修手里拿过通心镜,“我先替公子收着。”
李兰修扫视厅内的众人,字正腔圆地问道:“诸位可曾想过, 红教的人为何藏在白塔寺中?”
江琢端端正正地望着前方, 有意粗着嗓子一本正经地道:“因为我们在梦仙城,他们除了白塔寺,无处可藏。”
韩潜是位聪明人, 笑吟吟问道:“李公子这次有何高见?”
“李道兄有话直说吧。”井眉望向他, 真心实意地道:“我只擅长动武,你的想法必然比我的好。”
李兰修站起身来, 取出寒铁扇, 扇柄在手掌中轻敲, 一面慢悠悠地向前走,一面说道:“许城主每日都会送给我们一本城中诸事的册子,各位可还记得白塔寺有何大事?”
井眉眼中一亮, 快速地答道:“白塔寺要举办盂兰盆节,超度惨遭红教杀害的百姓。”
“确有此事。”韩潜点点头。
李兰修站住脚步, 望向厅堂外一方碧蓝天空,秀挺侧身对着几人,“此次盂兰盆节,前所未有的盛大,届时全城百姓都会参加,是个办大事的好日子。”
楚越随在他身后,走上前说道:“不论是要屠城,或另有所谋,这一日是最方便动手的日子。”
韩潜猛然站起身来,拿起搁在桌上的剑,“三日后便是盂兰盆节,我们还不快到白塔寺里,抓出红教教众?”
“红教的人脸上又未写字,我们如何分辨?”李兰修瞥他一眼,突然轻轻一笑,满怀恶劣地问道:“还是将白塔寺里的臭和尚全都抓起来?”
韩潜摆摆手,坐下来说:“必然不妥,此举会引起佛家和道宗的矛盾。”
江琢若有所思地道:“为何不取消盂兰盆节?”
“没有盂兰盆会,还有水陆法会,悲济会……”李兰修转过身看向他,打趣地问道:“你不想回流云宗?难道想跟我们在这待一辈子?”
江琢张嘴欲辩,对上他明亮通透双眸,摇摇头不答话了。
李兰修已经达到目的,梦仙城里的几人,不足以对抗红教的“佛子”,所以他方才问各宗的联络方式,来的人越多,他们的胜算就越大。
若到万不得已,他手中还有顾正行这张底牌,鬼王欠的一条命得用在刀刃。
他目光扫视过哑口无言的众人,提出一条路,“诸位何不联络各宗弟子,三日后来到梦仙城,与我们联手布下天罗地网,一举擒住白塔寺里的红教教众?”
楚越立在他身后,望着他乌黑整齐的发冠,嘴角勾起一丝笑。
方才李兰修没到之前,众人尚在讨论要不要去白塔寺这种小事。
李兰修三言两语之后,众人考虑要不要联络宗内弟子,昭告天下红教踪迹,邀请四大道宗的弟子齐聚梦仙城。
两件事完全不是一个量级,但他们无路可选。
联络宗内弟子相助是李兰修摆出来唯一稳妥的一条路。
韩潜若有所思地想一阵,爽快地说道:“好,我会传讯给凌云剑宗弟子,请他们到梦仙城助我一臂之力。”
“李道兄放心。”井眉站起身来,有股当仁不让的气质,“若我开口,我宗弟子皆愿助我。”
江琢坐着纹丝不动,江家少主颇有底气,开口道:“流云宗弟子,其中一半,都受过我的恩惠,他们会来的。”
李兰修的目的达成,走到厅堂的门口,轻笑道:“那我静候佳音。”
楚越随着他走出去,不必他吩咐,“重玄宗弟子我来联络。”
李兰修笑着轻“嗯”一声,抬手在他头顶抚摸一把,“聪明。”
厅堂里众人纷纷取出通讯符,联络宗内的弟子前来相助,忙得不可开交,无人搭理闲坐的李玄贞。
李玄贞一直注视着李兰修,后者从进入厅内,视线雨露均沾般扫过每个人,却从未瞧过他一眼。
他起身将佩剑负到背后,大步走向厅堂外,路过李兰修身边,他顿住脚步,轻轻嗤笑一声,手指意味深长划过颚下。
仿佛在暗示什么。
随即他大步出门,向着白塔寺的方向而去。
楚越摸一把颚下,此处正是李兰修伤疤所在之处,“公子认识他么?”
李兰修轻轻“嗯?”一声,漫不经心问道:“谁?”
楚越扫眼李玄贞背影,不禁发笑道:“一个痴心妄想的人。”
与此同时,白塔寺的佛堂里,香火燃起青烟袅袅。
檀香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不远处传来悠远诵经,一派祥和宁静的气象。
无极坐在蒲团,面前立着四位红教的护法,其中一位头发白黑半白,穿着一袭整洁道袍,正是擅长布阵的阴玄子。
阴玄子手中端着金色的圆盘,盘里盛满水,倒影出白塔寺的地图,只不过,地图由一道道弯曲重叠的线条构成。
从上方俯瞰,白塔寺在盘中如同一朵盛开的莲花,纯净宜人。
阴玄子双手捧着金盘,跪递到无极面前,“佛子,这便是我布下的六道莲台阵,以白塔寺的莲花为阵,每一朵莲花都是一个阵点”
“每一座莲池里埋有血煞之物,一旦入寺,如同进入六道轮回,绝无逃脱的可能……”
无极阖下眼,一指点中白塔寺里那座最显眼的佛骨舍利白塔,“此处是阵眼?”
阵眼便是法阵的灵魂,也是破阵的关键之处。
阴玄子颔首说道:“是的,我以佛子存在舍利塔里的数十万魂灵为阵眼,如此一来,阵法之力倍增,任何进入者,都将陷入无尽轮回之中,难以逃脱。”
无极点点头,恬淡地说道:“阵法只用困住一个人便可,我要与他在佛前双修。”
另一位护法幻姬,黑纱裙裹着窈窕身段,笑吟吟问道:“我还未见过佛子夫人,他长得如何?是美是丑?”
唯一见过李兰修的只有北护法残月,他如实道:“他戴着面具,不知美丑。”
血影全身遮在黑斗篷里,阴邪地笑道:“夫人?你太抬举他,他不过就是给佛子采补的炉鼎!”
幻姬掩着嘴咯咯笑道:“可据我所知,双修之时,他还能采补佛子,若他长得美些,佛子受点委屈也就罢了——”
“若他长得跟你似的,佛子岂不是吃亏?”
阴玄子听不下去,冷冷一笑道:“你们管他长得美与丑?都是男子了,盖着脸都是一样的。”
“你们懂个屁!”
幻姬笑骂一声,幽幽地说道:“你们一个老,一个丑、一个木讷,哪懂男子有男子的妙处,何况佛子夫人还是那般体质,这闺房之乐,你们想象不到。”
几人正说着话,“笃”的敲木鱼声响起,无极望向佛堂外,“道宗的人来了。”
血影斗篷如巨伞一般撑开,三人走到他身边被斗篷罩住,四人瞬间隐身,气息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玄贞无事可做,便来白塔寺里查探一番,稍一打听,得知昨日无极大师在寺中公然破戒吃肉,当即猜测这与李兰修有关,这很像李兰修能干出来的坏事。
他走进门端详一番无极,温和有礼地说:“我是梦仙城里的百姓,听闻昨日贵寺里的事,特地前来探望大师。”
无极徐徐站起身来,颔首说道:“谢过施主,小僧无事。”
李玄贞开门见山问道:“大师昨日可见过一位戴着鬼面具的男子?”
无极抬眼看向他,不悲不喜的模样。
李玄贞心中已然明白,轻咳一声道:“他是我的堂弟,从小顽皮捣蛋,若是有得罪大师,还请大师多多海涵。”
无极指腹莫名其妙地抹过嘴唇,微微一笑道:“没什么。”
李玄贞正欲退出门外离开,听见这句,忽然顿住脚步,“大师不介意?”
无极坐回到蒲团里,轻柔抚摸着嘴唇,仿佛是意犹未尽的怀念,“施主有所不知,我不愿的事,世上无人能逼我就范,我自愿破戒的。”
“竟是如此?李兰修当真未逼迫过你?”李玄贞不可置信。
无极低声呢喃道“李兰修……”。
他念得很慢,仿佛在唇齿间品味这三个字,抬头盯向李玄贞,凝神贯注问道:“这是他的名字?”
显然易见的感兴趣。
李玄贞神情骤然扭曲一下,不悦地反问道:“大师这是什么意思?”
无极淡然地说道:“天地之间,最难得的便是知己,他应当会是我的知己。”
此话半点不假,不提李兰修是他救命的灵药,单单只论这个人,足以勾起他结交的兴趣。
冷漠无情,残酷狠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最难得没有半点同情心。
只有李兰修这样的人,才会了解他,理解他所做的事情,何尝不是他的知己?
李玄贞重新打量他一遍,压低声音说道:“看大师有所不知,李兰修戴着面具的缘由。”
无极望向他问道:“为何?”
李玄贞嘴角露出几分恶意笑容,“因为他的脸毁于大火之中,他的真容丑陋不堪,所以才戴着面具示人。”
无极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原来如此。”
李玄贞轻声地一句一句劝道:“大师,我见你是出家之人,执迷不悟才告知你。”
“他若是长得美,为何要戴着面具呢?”
“他最见不得别人嘲笑,才戴上面具掩饰,却没想到大家都以为他是美人……”
方才四位护法讨论李兰修的真容,无极毫无兴趣,美与丑只是皮囊,他只注重李兰修的体质,如今被李玄贞这么一说……他突然好奇李兰修面具下的真容。
李玄贞见他低头思索的模样,轻笑着退出佛堂。
待他的气息消失在白塔寺里,红教的四位护法重新出现在佛堂。
四个人原本只是讨论,如今李兰修的真容盖章定论,皆面面相觑,无话可说。
幻姬瞧着无极的目光很是同情,真诚问道:“佛子,你从未破过色戒吧?”
无极微微点头,淡定自若道:“不必担忧,我见过很多,知道该如何与男子行事。”
“我不担忧这个。”幻姬取出一本小画册,俯身双手递给他,“嗯……到时佛子面对李兰修若是不行,可以借用此物助兴。”
无极扫一眼,一本惟妙惟肖的男子春宫图,他翻过几页,香艳画面在触碰到画册时出现在面前,耳畔伴随着轻柔的呻/吟,他不禁含笑摇摇头,“这种东西我见多了。”
幻姬见他不理解自己的意思,给血影使个眼色。
血影掀开斗篷,露出大火烧伤的脸,狰狞恐怖面容仿佛地狱里的恶鬼,“佛子,李兰修恐怕跟我长相相当。”
除了幻姬之外,其他两位护法,代入佛子与这种面容缠绵双修,面上都露出于心不忍神色,有种暴殄天物的感觉。
幻姬指着血影的脸,直白地问道:“佛子,假如血影是你苦求的罗阴姹女之体,你能对血影起邪念吗?”
无极打量血影面容,依然摇头说道:“不能,他不是,我也不能。”
“三日后便是盂兰盆节,佛子要与李兰修双修的日子。”
幻姬停顿,忧心忡忡问道:“当务之急,佛子得对李兰修有邪念,否则你们怎么双修?”
“佛子,不如用药吧?”
“都怪你们讨论李兰修的长相,若是不说还能有几分幻想,现在提起他我就想起血影。”
“呵呵……说不定,他还不如我呢,真是苦了佛子了。”
四位护法皆是眉头不展,神思忧虑。
无极却面露微笑,不徐不疾地道:“无妨,三日后,我会当众揭下他的面具。”
他能察觉到,李兰修身边跟着一些了不得的东西,是他招惹不起的。
李兰修身边的那位黑衣少年,也不简单。
原本以为皆是为李兰修的体质才追随他,他尚在思索如何拔除这几根钉子,李玄贞却无意透露,人人都以为李兰修是个美人。
真相竟然如此肤浅。
李兰修当众展露真容,几根肤浅的“钉子”迎刃而解,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到救命的良药。
至于四位护法担忧的问题,面对李兰修的真容,他会毫无邪念,无法完成双修,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倒不是因为李兰修面容丑陋,他本就清心寡欲,即便美若天仙,也毫无邪念。
第055章 第五十五章
盂兰盆节前一夜, 城主府里灯火通明。
李兰修的房间,他悠哉坐在桌前的椅子里,楚越抱着手臂立在他身侧, 明长生颔首低眉立在桌前。
李兰修从纳戒拎出一袋极品鬼道灵石,搁在桌上, “收着, 明日或许你用得上。”
明长生打开布袋,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一颗灵石, 捧在双手里, “谢过公子。”
李兰修瞧他一眼,眼波扫过面前沉甸甸的布袋,“一颗够用?”
“公子的极品鬼道灵石,一颗的威力足以布阵。”明长生拿出手帕, 一层一层包裹手中的灵石。
李兰修瞧着都麻烦, 抄起桌上黑布袋抛给他,“全都拿着,以后随你使用。”
明长生连忙接住黑布袋, 一颗极品鬼道灵石, 在仙坊里能买一件令人艳羡的法宝,一袋子极品鬼道灵石, 鬼道修士一生求之不得, 价值令人咋舌。
如此价值连城的珍宝, 竟轻易交给他,足以见李公子对他的信任。
明长生心中动容,双目炯炯地望着他, “谢谢公子。”
李兰修扫过他脖颈缠绕的黑布,奴印被遮得严严实实, 打趣地问道:“我还未问你,成为我的契奴,就这么见不得光?”
明长生怔愣,错愕地望向楚越。
楚越神色平静冷淡,仿佛事不关己。
明长生解开脖颈的黑布,露出鲜红的奴印,如实地说道:“成为公子的契奴,是我毕生的荣光,我只是担心别人误会公子。”
李兰修坐在椅子里,招招一只雪白干净的手,明长生顺从走上前,这只手落在他手臂拍拍,李兰修说道:“你只管做自己的事,其他不必担心。”
明长生再望一眼楚越,颔首顺服地道:“公子,我明白了。”
楚越弓着腰俯身,凑到李兰修的脸边,“我呢?”
“嗯?你什么?”李兰修斜睨着他,伸手将他的脸推远几寸。
楚越顺势握住他的手腕,脸颊轻轻蹭蹭手心,仿佛李兰修在抚摸他的脸,“有什么我能为公子做的?”
李兰修轻轻拍一把他的脸颊,抽出手来,“你跟着我。”
楚越站直身体,若无其事退到他身后,传音说道:“劳烦公子下次打嘴,我还能舔你的掌心。”
李兰修置之不理,楚越被他逗弄几次,脸皮越来越厚实,什么不要脸的话都敢说了。
院落里有客到,李兰修一点头,明长生打开房门,走进一位锦衣华服的少年郎。
江琢瞧见屋子里的人一怔,原以为深夜时分,李兰修一人在房里,他走上前说道:“李……流云宗的弟子已经收到我的传讯,他们明日会潜伏到梦仙城外,等候盂兰盆节的烟花亮起,协助我们的行动。”
李兰修抬起下巴示意他落座,“辛苦。”
江琢坐在一旁的椅子,身子有意挺得笔直,状似淡然道:“不辛苦,我在流云宗有些朋友,大家都愿给我几分薄面。”
李兰修随口问道:“流云宗来了多少弟子?”
“不多。”江琢腰杆莫名挺得更直,看着李兰修道:“我们有七十二座峰,每座峰派出为我派一千人,不过也就七万余弟子。”
李兰修微微地一点头,“比我预计得更多。”
江琢嘴角微微翘起,泰然自若地说:“除此之外,四海商会派出三万护卫,前来梦仙城保护我,这些人皆任由我调遣。”
楚越瞥眼李兰修,轻笑着道:“江少主为梦仙城竭尽心力,城中百姓定会感激不尽。”
“……”
江琢狠狠地扫他一眼,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就在这时,井眉与韩潜一前一后地走进来。
韩潜瞧见屋子里那么多人,先是一怔,随即面带微笑朝李兰修道:“李公子,凌云剑宗的弟子们已经在路上,明日便到梦仙城外潜伏,他们都愿为城内百姓安危尽一份力。”
井眉扫过楚越,再瞧一眼面色冷冽的江琢,露出一抹微妙笑容,“李道兄,我们玉女宗的弟子也是如此。”
江琢听到他们的汇报,有些不甘心被夺去光彩,“你们倒也不必费力,我们流云宗为梦仙城派出七万弟子,红教歹人插翅难逃。”
他说罢,看眼李兰修。
韩潜又是一怔,流云宗竟如此下血本,他在凌云剑宗属于中庸之流,号召力远远不及四海商会的少主。
但他不愿在他欣赏的李公子面前露怯,说道:“流云宗的人虽是不少,但论实力,凌云剑宗更胜一筹。”
井眉则是敛了笑意,瞧着李兰修道:“何必现在着急,待处理完梦仙城里的红教,我们切磋一番,以论高低。”
江琢的良苦用心,除了楚越之外,竟无人明白,他脸色阴郁,无话可说。
李兰修从纳戒取出几枚符篆,依次排开搁在桌面,“我用青词笔制的符篆,携到身上能辟邪护体,送给几位防身。”
井眉拿起一枚符篆收起,“谢过李道兄。”
江琢起身上前,拿起离李兰修最近的一枚符篆,捏在手掌中,“谢过李……”
他看向李兰修的脸,好奇地问:“还未问过你的年岁,我该叫你道兄,还是小友?”
“称我道兄便可。”李兰修这具身体的实际年龄,比江琢大不了几岁。
江琢点点头,轻声地称一句:“李道兄。”
韩潜也拿起符篆,向李兰修道谢。
桌上还剩下两枚符篆,明长生自觉地拿起一枚,“谢谢公子。”
只剩最后一枚符篆孤零零在桌上。
几人目光看向楚越,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李兰修身后。
李兰修两指衔起符篆,手腕向后一伸递给他,“拿着。”
楚越冷清淡然的脸露出几丝笑意,从他手中接过符篆。
通过与众人截然不同的动作,向在场所有人宣告他的地位。
李兰修哪知道他复杂的心思,瞧着几人说道:“若是无事,诸位请回,明日我们一同前往白塔寺。”
韩潜和井眉先行离去,江琢随在其后。
他走出门几步,扭头忍不住瞥眼李兰修,灯火映照下身影清瘦柔美。
李兰修身后的楚越,像一条称职的看门狗,朝着江琢轻轻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狗仗人势。”
江琢心底嘲弄一句。
房间里,李兰修长长影子随着灯火微微晃动。
顾正行高高在上坐在百鬼轿,面前跪拜着一排鬼差,他的面容掩在重重幕帘后,无鬼差敢抬头看。
更不会有鬼差能猜到他此刻在想什么。
顾正行心不在焉地想,李兰修如此受欢迎。
戴着一副狰狞面具都能招惹到络绎不绝的关注仰慕,这位李公子魅力超乎常人。
那晚惊魂一瞥,他得以窥见一张雪白玉润的侧脸,艳如春山一笔,当即,顾正行明白李兰修为何要戴着这样一副面具。
阴司之中,有诸多美艳的鬼魂,许多凡人被吸干精血都甘之若饴,但他所见的美艳魂魄,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李兰修。
不知想到什么,他抬手抚过嘴唇,耳根子泛起红晕,情不自禁微微笑了下。
李兰修最好不要摘下面具,否则会有一批人前赴后继情愿为他而死。
窗外盯梢的小云雀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一只新来的鹰隼,威猛无比,身躯如同铁铸结实,严防有些人趁机再次下黑手。
白瀛此刻在重玄宗的一处高台,通过鹰隼的眼睛,凝视李兰修一举一动。
他微微地舔一下嘴唇,李兰修的魅力他深受其害,最了解不过。
相比起其他沉浸在李兰修魅力里的人,他曾经掀起李兰修的面具,瞧过大半张脸,更清楚李兰修迷人之处。
若见过李兰修的真容,无人会质疑江九思为见真容付出一切的行为。
依他所见,李兰修最好将面具钉死在脸上,否则,他会很烦躁。
白塔寺的盂兰盆会如期举行,山门外黑压压人潮涌动,城中百姓这一日几乎全来到白塔寺。
高耸入云的山上随处可见人影,热闹非凡,山门外的摊贩摆出各式的莲花灯,小贩挑着瓜果穿梭在人群里叫卖。
来往香客络绎不绝,白塔寺内容纳不下,为此奉出白塔寺的至宝——“通天眼”。
一只金刚怒目的眼睛注视寺内最大的一间佛堂,宽敞堂内坐满身着红衫的和尚,一个个低头诵经超度,正是白塔寺内的和尚在为往生之人超度。
佛堂内的画面被另一只“通天眼”投射在广场,仿佛海市蜃楼的天幕,伴随悠扬诵经声,没能进入寺内的百姓,抬起头仰望,同样能感受到佛祖的慈悲。
李兰修踏入白塔寺的山门,一座巨大金佛矗立在白塔之下,佛像的头顶几乎与白塔同高。
佛像全身布满闪闪发光的金箔,披着一件鲜红袈裟,面容温柔和善,嘴角带笑,微阖着双目,神态慈悲柔和。
香客们虔诚跪倒在佛像下,手捧着莲花灯,祈求佛祖的庇护。
李兰修盯着佛像,眯起眼梢思索。
明长生察觉不到佛像的阴气,但棺材里的长寿觉得很不舒服,他担忧问道:“公子在看什么?”
李兰修摇摇头,佛像长得与无极有几分相似。
楚越也发现这一点,他抱着手臂思索几秒,身为无垢灵体,他的知觉超乎寻常修士,白塔寺里人山人海,他却感不到任何的人气。
似乎是有什么阴气过重的东西,压制住漫山遍野的人气。
韩潜走到李兰修身边,低声提议道:“李公子,我们进到佛堂里看看吧?”
李兰修睨他一眼,在他身上停留的时刻稍长,点头道:“好。”
一行人来到山上的佛堂前,无极一袭鲜红的僧袍,坐在佛前,引领着众僧侣诵读经文,烟雾缭绕,佛音环伺,门前拥挤香客挤得水泄不通,跪拜的人此起彼伏。
众人见到,无极突然抬起眼,透过乌压压的人群,似乎在张望什么,随即,他露出一抹微微笑容,低头再次诵经。
天黑时分,白塔寺的广场,鲜艳的莲花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宛如星河落入人间,点缀着夜色。
孩童欢快地在广场上追逐打闹,笑声清脆,玩闹得不亦乐乎。
突然,一个孩童停下脚步,指着远处佛像喊道:“哇!佛像睁开眼了!”
路过的人停住脚步,好奇地望过去,巨大的佛像不知何时突然睁开眼,那一抹和善笑容渐渐消失,冷冷地俯视众生。
“佛祖显灵了!”有人惊呼。
越来越多人注意到这一幕,纷纷高呼着佛祖显灵,簇拥到佛像身前跪拜。
佛像低垂着双眼,眼眸黑而无光,冷漠至极俯视着他的信众,广场里飘荡的诵经声,随着他睁开眼,诵经声逐渐变得越来越低沉。
然后,众僧侣逐渐咬字不清,诵经的音调忽高忽低,像是被割去舌头,含糊呜咽哀叫,诡异阴冷。
广场里众人皆觉得全身发冷,胆子小的惊慌失措地向山门奔跑。
“快看,佛像的嘴动了!”
突然有人尖叫。
佛像嘴唇张开,发出与诵经声统一的声音,咬字含糊扭曲,每一个字仿佛都在嘴里挣扎滑动,好似要生吃活剥了正在念的经文,听得人毛骨悚然。
“这是邪佛!这是邪佛啊!”
顿时,广场上乱作一团。
人群慌乱地四散奔逃,远离这恐怖的佛像。
莲花灯在地上翻滚,灯火摇曳,映照出众人惊恐面孔。
夜空中响起“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绚烂的烟花照亮整座青山,亮得众人晃不开眼,十里之外都能瞧见亮光。
第056章 第五十六章
李兰修这边的情况也不乐观, 佛像睁开眼的瞬间,六道莲阵台同时阵法启动。
偌大的佛堂,喧闹的众人, 诵读的经文,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穷无尽的莲叶从地面涌现, 将他环绕其中。
满眼碧绿苍翠, 莲叶层层叠叠,宛如迷宫般错综复杂, 深不见底的荷花池中, 莲花静静地绽放着,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扑通——扑通——
听上去好似重物落进荷花池,李兰修抽出青词笔握在手中,心中默数声音, 一共九声, 他们一行人除他之外,皆落进荷花池里了。
跃动的水声越来越近,一道俏丽身影从莲叶间浮现, 幻姬手中握着银光摇铃, 瞧见他咯咯地笑起来,“这位公子, 你可是在等奴家?”
李兰修立在一片莲叶, 他扫过幻姬手中摇铃, 摇铃应当能控制他们脚下莲叶消失,随时将他们拉入荷花池。
他随手将青词笔别到腰带,漫不经意地问:“我的朋友们去哪儿了?”
幻姬好奇地打量着他, 笑吟吟地说道:“这是六道莲台阵里的怨憎会,你的朋友都被囚禁此生最痛苦的情境里, 一时半会难以逃脱。”
李兰修缓缓地抱起手臂,从容不迫地分析道:“他们都被你困住了,只有我没有,你要来带我走。”
“是呀!”
幻姬笑眯眯着承认,踩着莲叶一步一步走近他,“我奉命带你去见佛子。”
李兰修欲向后退一步,幻姬连忙制止道:“别动!这里的莲叶皆是阵点,你动一下都会被困在怨憎会里。”
“是么?”李兰修停住脚步,眼中含笑盈盈瞧着幻姬。
幻姬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欲抓住他的手臂,突然,一道漆黑影子从李兰修脚下腾起,阴寒气息扑在她脸上,她急促收回手,后退开几步。
影子轻盈地跃过重重荷叶,不依不饶地追着她,幻姬被逼得步步后退,仓皇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李兰修歪过头打量在莲叶间时隐时现的影子,如实地答道:“不知道呢……”
幻姬的任务就是将他带回到佛子身边,此刻什么都不顾及,猛然飞身跃起,朝着他洒一片五彩缤纷的花瓣。
花瓣在空中游动飞舞,仿佛漂移的星星一般围绕李兰修,每一片花瓣闪着点点银光,催动着传送阵法开启。
李兰修抽出腰间的青词笔,刚一举起笔,一道黑影跃到他身边,扑在绕着他旋转的花瓣阵法,娇艳欲滴的花瓣瞬间枯萎泛黄。
阵法的银光同时消失。
黑影扭头看向幻姬,深不见的漆黑里,幻姬却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杀意,这只是一个类似傀儡的存在,分的主人几分浅显功力,竟然都已经如此强大。
黑影再一次冲向幻姬,她一咬牙,猛然晃动手中摇铃,要将李兰修困在“怨憎会”之中,先把人给佛子留住。
李兰修脚下的荷叶突然消失,与此同时黑影回过身,伸出一只冰凉刺骨的手握住他的手臂,千钧一发之际将他拉向一旁的荷叶。
幻姬手中的摇铃再次急促地晃动,荷塘里的水面翻腾起浓浓烟雾,所有的荷叶一同消失。
李兰修脚下一空,落进烟雾缭绕的荷塘,冰冷的水漫上来包围他,像一只一只的手,将他拉向荷塘深处。
怨憎会……
重现此生最痛苦的时刻,李兰修很好奇,在六道莲台阵的知觉里,他此生最痛苦的时刻是什么?
毕竟,痛苦这两个字与他无关,他都是让别人感受到痛苦。
突然,他再一次脚踏实地,眼前天光大亮,喧哗的人声涌入耳朵,身处在一处庞大气派山庄前。
白墙青瓦冒出碧绿竹林,透着青绿远山,朱红的阁楼,颇有古朴底蕴的世家。
山庄前挤满人山人海,穿衣打扮皆是各大宗门的弟子,纷纷交头接耳在议论着什么。
李兰修走到山庄门前,抬起头来,古旧门牌四个苍劲的大字——“奉剑山庄”。
好熟悉的名字,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他脚下的影子蓦然一震,此刻,顾正行的神色错愕,眼神复杂地凝望着奉剑山庄。
方才最后时刻,他将李兰修拉到自己脚下荷叶,却也将李兰修拉入他此生最痛苦的回忆之中。
“你们听说了吗?他把自己全家给杀了,连自己的亲娘都没放过,丧尽天良啊!”
“凌云剑宗怎么会有这样的弟子?真是给凌云剑宗抹黑……”
“岂止啊,他杀友杀兄杀弟杀爹杀娘,这种人简直就是畜生!”
门前各个门派的弟子议论纷纷。
李兰修想起来在何处听过奉剑山庄了,这不就是顾正行的老家么?
他竟然来到了顾正行自戕而死的这一日。
此时,还是天之骄子的顾正行,因为蒙受滔天冤屈,一朝从万众追捧的新星,坠落至人人厌弃,身败名裂的境地。
众人面前铁证如山,凌云剑宗的宗主,东川真君亲口所言,如同金科玉律,人人都相信证据与东川真君。
无论顾正行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谁会相信一个杀友杀兄杀弟杀爹杀娘的畜生?
顾正行承受得住家人惨死,承受得住蒙受冤屈,承受得住身败名裂,但他无法承受在场竟然无一人相信他。
因为这事关毕生信仰,他出身名门之后,师从天下第一宗的东川真君,行得端,做得正,信仰这朗朗乾坤,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名门正派皆是如此。
当信仰被现实击得粉碎,什么名门正道,什么正义善恶,原来都是假的,过去的光辉灿烂的人生就像一个笑话。
李兰修穿过人群走进奉剑山庄,山庄燃烧熊熊火焰,几具尸体散落在偌大的庭院。
满天剑光仿佛天罗地网般布满天空,凌云剑宗的万剑阵,金色的剑碧蓝天空下闪烁,仿佛万千即将坠落的流星。
身穿白衣的青年跪倒在地,胸膛衣袖染着鲜血。
他冠发凌乱,神情透着几分茫然,但眼神坚毅,俯身向一位修士叩首,“我顾正行绝未背离正道,请你相信,所闻所见皆不是我为。”
院落里立着许多宗派的修士,神色冷漠,置身事外看着这一幕。
周围的弟子纷纷低语,皆是满脸的不相信。
顾正行膝行几步,向下一位修士深深叩首,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我顾正行绝未背离正道……”
那位修士转过脸看向一旁,避而不见。
顾正行没有停下,转向他身旁的修士叩首,面前锦绣衣袍迅速后退,仿佛怕沾染上他肮脏的血。
他我行我素地向着下一位叩首请求,雪白衣袍在地上磨得脏污,额头一次一次地砸在地上,撞得鲜血淋漓。
每次“砰”的磕头声响起,院落里弟子便会笑几声。
遥远的议论声流露进顾正行的耳朵里——
“哈哈哈哈,你们看他这副样子,跟个乞丐似的。”
“乞丐给人磕头是要钱,他给人磕头是要人相信他,他比乞丐还低贱呢!”
“什么天生剑骨,我还以为多了不起呢,原来就是这幅样子!”
顾正行置之不理,继续叩首,声音沙哑,却依然坚定地道:“我顾正行,绝未背离正道……”
虽在继续坚持叩首,但心中已经毫无希望。
一道冷冷的声音在心中说道:“不会有人相信你。”
“如今凌云剑宗的万剑阵悬在头顶,天下第一宗的宗主金口玉言,你是一个杀人如麻的畜生,谁会冒着得罪东川真君的危险相信你?”
“你省省力气,别再叩首求人了……”
顾正行仍然不肯放弃,一次又一次地向人叩首,那是他对信仰残存的一点幻想,幻想有人愿意相信他。
许久之后,整个院落寂静无声,所有的声音都仿佛被吞噬,只剩下他的磕头声与血滴落地面的声音。
院落里只剩下最后一位他没有叩首的修士。
顾正行站起身来,走向这位素未谋面的修士。
修士一袭紫白衫袍,紧窄腰间束着白玉腰带,漆黑墨发半挽在金冠里,其余散在削直肩头。
脸上戴着面具,端立在熊熊燃烧的火焰前,飞舞的橘色火星子和浓黑烟雾烘托在背后,一点都不着急,一身风雅之姿,仿佛不染凡尘。
“你为何要自取其辱?没有人会相信你,”
顾正行心中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所有人都不相信你,难道他就会相信你?”
这道声音刻毒地质问道。
顾正行走到这位修士的身前,跪下身深深地一叩首,一滴血从额头坠落,砸在青石板地里,他冷冷盯着这一滴血,沙哑的嗓音毫无情绪地念道:“我顾正行,绝未背离正道——”
话未说完,修士突然俯下身,一方柔软洁白的手帕落在他血污的额头,轻柔地一点点擦拭。
顾正行猛然抬起头,对上一双清亮剔透的眼眸,修士捏着帕子擦拭他的额头,看着他轻声地道:“我相信你。”
突然,修士影子僵硬不动。
同在梦仙城的顾正行本尊,此刻在白塔寺外,身后跟随着一群阴差,正在搜寻遗失的魂魄。
那四个字一出口,他停住脚步,缓缓地低下头,望向因为这句话疯狂跳动的胸膛。
曾经极度渴望听到这四个字,却没有一个人说出口,时隔两百年,却在一个幻境之中听到了。
太晚了。
一切都太晚了。
幻境里。
“你……相信我?”
顾正行直勾勾盯着李兰修的双眼,吐出微微颤抖。
李兰修点点头,帕子一点一点擦拭他的脸颊,“我相信你从未背离正道,一切都不是你所为。”
顾正行颤抖的嘴唇扬起来,眼里闪烁着光彩,喃喃重复道:“你相信我……你相信我……”
李兰修站起身,长身玉立,垂落的手将洁白沾血帕子递给他,低垂俯视的眼神透露怜悯,“所以答应我,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死去感觉会很痛苦,活着才能改变一切。”
顾正行轻轻接过他的帕子,颤栗手指捏在掌中,盯着他缓缓地点点头。
梦仙城里,众鬼差跟在顾正行身后行走,只见鬼王忽然“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双手捂住胸膛,仿佛遭受当心一记重击。
鬼差走上前小心翼翼地道:“鬼王……”
顾正行双手压着活跃跳动的胸口,低垂着头,眼神闪闪发亮,嘴角忽然溢出一丝笑容。
其实,也不算太晚。
与此同时。
楚越也陷入最痛苦地一刻。
暴雨倾盆的黑夜,亮着红灯笼的破庙,紧追不舍的杀手,惨死眼前的周太傅……
身为一国太子,沦落到与人为奴,压抑许久痛苦在这一夜抑制不住的爆发。
他靠在庙外墙壁,侧眸瞧着庙里的场景。
里面的‘楚越’狼狈不堪,手背擦拭脸上雨血痕迹,冷冷地说道:“我欠你一次。”
李兰修高高在上坐在神台,下巴一抬,“出去洗干净再回来。”
‘楚越’衣袖里攥紧拳头,走进瓢泼大雨,昂起脸任由雨水冲刷脸庞,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颤动的眼皮,透露出激烈奔涌的情绪。
痛苦不堪的模样。
楚越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欣赏最痛苦的一刻。
‘楚越’回到破庙里,接下来便是楚越期待已久的一幕,他眯着眼睛盯着破庙里,不肯错过一分一秒。
李兰修抬起一只手,用灵力汇聚成透明的符篆,“跪到我面前。”
“这是何物?”
“奴印啊!”
“奴印是奴隶的印记,有了这印记,奴隶无法伤害主人……”
‘楚越’抬起眼盯着李兰修,深幽眼眸透出隐隐燃烧愤怒,恨不得扭断他的手腕,再一刀杀了他。
但他无法阻止,奴印融入到他的侧颈,化为“李兰修”三个字。
楚越伸手摸摸空荡侧颈,再瞧眼庙里愤恨到想咬死人的’楚越,‘。
嗯,身在福中不知福。
幻姬见不到他幻境里的场景,只能看到楚越沉浸在此生最痛苦的一刻,没有半点痛苦神情,反而带着意犹未尽的怀念?
她大惑不解,检查一遍手中的摇铃,再三确定这是此生最痛苦一刻,而不是此生最快乐的一刻。
第057章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佛, 千手佛,大慈大悲无量广大,以千手护佑众生。
“南无阿弥~多婆夜……他伽哆……”
佛陀低语念诵无量妙音, 超度众生往西天极乐世界,低沉的声音无孔不入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宽敞无比的广场, 亮着一盏盏象征纯净的莲灯, 莲花瓣越来越红,化成一朵朵血色红莲。
慌乱逃窜的、尖叫的、嚎哭的百姓, 在听到佛陀的无量妙音, 一个个忽然站住脚步,不约而同仰起头,虔诚凝望着广场里的巨佛。
巨佛静坐在白塔下,金漆的双手举成一朵盛开的莲花, 佛陀背后伸展出鲜红的触丝, 如发丝纤细,成千上万,密密麻麻, 仿佛一朵庞大的曼珠沙华, 在夜色里轻柔摆动。
“阿弥唎都婆毗~阿弥唎哆……”
随着佛陀念动往生咒,触丝不断地伸展延长, 如同点化的妙手, 落在周围百姓眉心, 印下一颗观音痣。
触丝轻而易举钻进颅骨,仿佛一根根吸管,汲取头颅里的血肉脑髓, 输送给慈眉善眼的佛陀。
那些百姓痴痴地望着佛陀,方才恐惧不安的神情褪去, 神情似得到普渡的平和安宁。
忽然,“嗖——”地一声响破空。
一支闪亮金剑擦亮夜空,呼啸着射向佛陀。
“叮”的一声响,金剑在佛陀的坚如磐石的金身刮出一道划痕。
佛陀抬起眼来,只见漆黑夜空金光明亮刺眼,漫天的金剑遮天盖地,散出的灵光照亮黑夜,亮得恍如白昼。
凌云剑宗的万剑阵。
凌云剑宗巨大的飞舟悬落夜空,满舟的白衣如雪,成千上万的弟子齐聚一舟,控制着飞剑仿佛流星一般向着佛陀坠落。
另一边的夜空,数十艘飞舟齐齐破开夜空,比起凌云剑宗的庞大气派,流云宗的飞舟华丽奢靡,船身镶嵌璀璨明珠,夜色里闪耀夺目。
流云宗的数十艘飞舟悬停在广场的四面八方,飞舟甲板站满华衣世家弟子,手中齐齐地掐出同样的法诀。
每座飞舟顿时射出数道银光,千百道银光在广场正中心汇聚,钩织成一座巨大的防御罩,罩住在其中的百姓。
玉女宗的一座座白玉飞舟浮现,泛着飘逸的仙气,船上的女冠取出随身的乐器,琴箫琵琶不一,弹奏乐曲的节奏一毫不差,共同奏响一曲“玉女天音”。
听闻玉女宗的音乐,沉醉在佛陀禅音里的百姓逐一清醒,惊恐望着面前恐怖的怪物,尖叫着四下逃窜。
重玄宗的飞舟早已落地,弟子们拔剑斩断佛陀连接百姓眉心的触丝,分散在广场里维护逃窜的秩序。
四大道宗轮番攻击下,佛陀背后万千触丝迅速向回收缩,诵读的经文同时停止。
再次变回一座慈悲低眉的佛像。
“原来红教用此物屠城……”
“这究竟是什么邪物,如此恐怖……”
“佛本慈悲,却被他们拿来伤天害理!”
各宗弟子御剑飞驰而下,顿时,各式飞渡法器在夜空里划出满天流光。
众弟子齐聚在浓雾笼罩的山下,整座山笼罩在化不开的浓雾里,仰头望去,漫山白烟滚滚,见不到山上半点景象。
众人不敢贸然前进。
凌云剑宗为首弟子是位俊逸的青年,头上束着紫抹额,他拿出一只白鸽,放飞到浓雾里。
瞬息之后,他闭上眼睛感受白鸽踪迹,向众人说道:“诸位道友,此处阵法精绝诡妙,踏入之后恐难脱身。”
流云宗为首的中年男子,严厉警告道:“阵法没有解除之前,切不可上山,敌在暗,我们在明,一定要小心慎重。”
“小心为上。”玉女宗为首一位白发女冠,招呼宗内弟子摆出阵法,“我们先摸清山上的情况,再上山行事。”
重玄宗则是江九思,执意领队来到梦仙城,他本欲说些什么,忽然仰起头,望向“通天眼”投射在广场里的巨幕。
方才巨幕里空无一人,无人注意,如今巨幕里多出一道人影,各宗弟子皆仰起头,不约而同望着巨幕。
李兰修解开了顾正行最痛苦的时刻,困住他的阵法失效,他重新出现在莲叶遍布的荷塘。
碧绿荷叶丛里,幻姬从里面探出脸,警惕地盯着他脚下,“你的影子……”
李兰修瞥眼脚下荷叶,虽然看不见影子,但他知道顾正行在身边,“他是我一位朋友,别担心,你不碰我,他不会出手。”
幻姬显然不太相信,身子藏匿在荷叶丛里,“哼!方才你还说不知道,男人嘴里就没一句真话!”
李兰修轻笑出声,瞧着她说道:“我没有骗你,方才进入幻境才知晓他是我一位朋友。”
幻姬盯着他看一阵,半信不信地点点头,“就算奴家不抓你,其他三位护法也会来抓你的。”
“那还是你来抓我吧。”李兰修向她伸出一只手,漫不经心地笑着道:“来,你立功的机会到了。”
幻姬俏脸颊微微泛红,她在红教身边都是歪瓜裂枣,佛子又清心寡欲,抓来的男子见到她吓得屁滚尿流,都很无趣,全都被她随手给弄死了,哪见过这般有意思的男子?
她咯咯地笑起来,好奇地问道:“为何要我抓你?”
李兰修不假思索地道:“因为你一定比他们三个要讨人喜欢。”
幻姬点点头笑道:“那倒是。”
说罢,她依然警惕地望着李兰修脚下。
李兰修垂眼看着荷塘里,轻声细语道:“别动她,交给我。”
幻姬踏着荷叶轻盈走过去,走到他身边顿住脚步,不见影子冒出来,才小心翼翼伸出手捉住李兰修手臂。
下一秒,她的手腕被猝不及防反握住,后背一下被拥到怀里,轻柔慵懒的嗓音在她耳畔问:“姐姐,把我交给你的佛子,你忍心么?”
幻姬的脸颊烧得更红,扭过头,近距离瞧着李兰修,“佛子又不会杀你,你只要乖乖听话,佛子会好好待你。”
方才所有人都困在“怨憎会”里,唯独李兰修没有,他怀疑自己别有用途,如今更确定,他莹润指尖勾起一缕幻姬耳畔的头发,在指腹轻轻把玩着,“是么?他真会好好待我?”
“我怎么会骗你呢?”幻姬隔着面具抚摸他的脸,娇笑着说道:“骗谁都不会骗你。”
李兰修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捏着她的指骨,眼眸低垂盯着人,“哦?我身上有什么你们佛子想要的?”
幻姬欲言又止,水盈盈双眼瞧着他,“这个现在不能告诉你。”
话音刚落,冰冷扇柄抵到她的脖颈,锋锐的寒铁再近一寸能切破皮肤。
李兰修用扇子挑起她的下巴,低笑逼迫道:“说不说?”
幻姬脸色蓦然一变,恼怒地骂道:“果然你们男人都是骗子!”
李兰修捏住她的两颊,敛去眼里笑意,冷冰冰地道:“你是魔宗的人,杀人如麻,恶贯满盈,我骗你又如何?”
幻姬瞪着双眼,眼里方才的欣喜化为水雾,刚才还跟她调情的人,一转眼就用她的性命逼迫,实在是难过,“我不会说的,你大可刺我一扇子,我若死不了,定要你的命!”
这句话说完,她脖颈下的寒凉的扇子忽然抬起。
李兰修双手捧着她的脸,指腹轻轻擦着滚落的眼泪,轻声问道:“哭什么?我放过你还不成么?”
幻姬睁大双眸盯着他,神情透出茫然,喃喃地问道:“为何放过我?”
似乎忘记她的修为远在李兰修之上,李兰修不能把她怎么样。
李兰修擦干她的眼泪,轻轻地捏一把她的脸颊,下颚微微一扬说:“我喜欢美的东西,你很美,我不会杀你。”
幻姬听过很多人赞美她的美色,要么是有求于她的讨好,要么是她的不知身份色胆包天,这句话从李兰修嘴里说出来,却很不一样。
一种不带任何性质的单纯赞美。
幻姬摸摸自己的脸,盯着他问道:“即使我是红教护法,杀人如麻,恶贯满盈,你都不杀我?”
李兰修漫不经意地点点头,淡然“嗯”一声,主要是杀不动。
幻姬望着他思索一阵,终于取出摇铃来,娇嗔地道一句:“还算你有良心,我放你离开莲花阵,你快走吧,其他三位护法要来找你了。”
“那你怎么办?”李兰修如她所说,很有良心地问。
若他不问这句,幻姬还有几分犹豫,这句话一出口,幻姬毫不犹豫。
幻姬瞥他一眼,晃动手中铃铛,“去吧,不用担心我,佛子不会怪罪我。”
空灵的铃铛声回荡在荷塘,李兰修周围的荷叶莲花迅速消散,层层叠叠碧绿退去,露出原本佛堂青石砖地。
明亮宽敞的房间青烟缭绕,满地蒲团散乱,香火散了一地,到处都是慌乱的痕迹。
李兰修站在佛堂的一端,另一端坐着位头发半黑半白,穿一身金黄道袍,神情阴冷的男子。
他尚不知道,目睹方才一幕的四大道宗弟子,心里掀起的惊涛骇浪。
幻姬露面的一瞬间,凌云剑宗的紫抹额便认出她,指着幻姬告诉大家,这位是红教的护法之一,嗜杀成性,喜怒不定,而且最喜欢杀男人。
除了重玄宗之外,三大道宗的众弟子不认识李兰修,见到他落单遇到红教护法,心中揣测他必死无疑。
没承想,幻姬非但没杀李兰修,还轻而易举地放过他。
“这幻姬不是最喜欢杀男子么?为何要放过他?”
“此人是谁?哪个宗的弟子?运气如此之好,竟然能从幻姬的手中逃生!”
“我看他很会哄女人,幻姬被他哄得神魂颠倒,这招炉火纯青啊!”
玉女宗的女冠认得阴玄子,扩散出声音飘在广场,“此人红教的护法之一,阴玄子。”
道宗的弟子不认识阴玄子,但见阴玄子的打扮模样,也知道是位狠角色。
众人不由纷纷为李兰修担忧,皆是道宗弟子,当然不希望他死。
“他只会哄女人,不会哄男人吧?这招用不上了,他可怎么办啊?”
“这老头应该不吃他那一招,他的好运气可别走到头了。”
李兰修当然认出阴玄子,他衡量一下与阴玄子之间的距离,约有二十米长,老头坐得这么远,其中必有蹊跷。
阴玄子打量他一遍,神情淡然地说:“你真是有本事,能说服幻姬放你出来。”
李兰修轻轻地一笑,侧过头瞧着他。
他还未开口,阴玄子淡定自若说道:“不用施展你的本事,我可以放你走,只要你能走到我身边。”
这么简单?
李兰修扫一遍佛堂里地面,铺满方方正正青石砖,他取出一块灵石,随手向前一抛,灵石落在地砖,仿佛落进水面,沉没得无影无踪。
阴玄子胸有成竹地望着他。
此刻山下,道种里的布阵高手看出端倪,向众人解释道:“阴玄子布下一个阵法,但凡走错一步,就会陷进他的囚笼里。”
“哦?那什么路是对的?”有人不解地问道。
布阵高手为难地说道:“我暂时看不出来,其中有五行八卦,有阴阳之道,还有奇门遁甲……”
总之布阵的路数很复杂,若是不明白阴玄子用的那一路阵法,无从找到正确的路。
道宗的众弟子瞧着李兰修的眼中流露同情,才出狼窝,又入虎穴,真是倒霉的道友。
无人会期盼他能解开阴玄子的阵法,在场的布阵高手都看不懂,一个名不见经传,大家都不认识的修士,能在短短时间解开阴玄子的阵法?
痴心妄想啊!
李兰修悠哉地瞧着阴玄子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阴玄子点点头,嘴角携着几分戏弄的笑意,“你害怕了?只有那么短的路,你走过来我便放你一马,若你走不过来——我把你交给佛子。”
李兰修也轻轻点头,从纳戒取出一个丑陋的木雕娃娃,这是他从黑蛟真君箱子里得来的,除了这娃娃,还有一支拨浪鼓。
这丑娃娃他试过,放在地上会自己找出路,不知能不能破阴玄子的阵法。
阴玄子疑惑望着他手里的娃娃,见到他把娃娃放到地上,嘴角戏弄的笑意更深。
李兰修屈指在丑娃娃的头上敲一下,轻声说句:“好好干。”
随即他拍一把娃娃的后脑勺,如同打开机关,娃娃突然扭过身,向一侧迈步走,一边走,一边拍着手。
娃娃走到一格石砖前,扭回身向前走,安然无恙走过石砖,阴玄子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
紧接着,娃娃左走几步,右走几步,在石砖地碾转挪腾,每一步都踩得稳稳当当。
李兰修随在娃娃的身后,踩着娃娃走过的地,距离阴玄子越来越近。
阴玄子蓦然站起身来,指着木雕娃娃问道:“你这是什么东西!”
李兰修专心致志地跟随娃娃脚步,漫不经心地回答:“不知道呢……”
他脚下的影子认得这个娃娃,这是鬼界里的东西,顾正行等到他走到阴玄子的身旁,方才低声传音问道:“兰修,你这个引路鬼从何处来的?”
李兰修瞥眼脚下的影子,慢条斯理地踩一脚,“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
顾正行沉默须臾,“方才抱歉,将你拉入我的幻境。”
“嗯?这娃娃我自己的。”李兰修拿起完成任务的娃娃,轻轻拍拍脑袋嘉奖。
顾正行见他不回答,再次低声道:“你若得到引路鬼,应当还有一只拨浪鼓,那是阴神鼓,那只鼓你不要用。”
李兰修点点头,含笑看向阴玄子道:“如何?”
阴玄子脸色铁青,袖子一挥解除佛堂里的阵法,扫他一眼说:“我当然说话算话,自求多福吧你!”
说罢他大步离开佛堂。
李兰修随在他身后离开佛堂,夜色深重,浓雾弥漫山间,他眯起眼睛,隐约见到树影轮廓。
万籁俱寂,仿佛所有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猜测道宗的弟子已经来到白塔寺里,山下的百姓应当无忧。
不知楚越去了何处?
没有楚越跟在背后当保镖,李兰修一时不太习惯,他瞥眼身后浓重雾气,轻哼一声,冷着脸不高兴地继续向前走。
没走出多远,一把雪亮长刀破开雾气,精准无误地抵在他脖颈。
护法残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老实木讷的残月,不像前两位那样心思多,开口便是一个字:“走。”
李兰修轻轻推动脖颈的刀刃,残月握着刀不让分毫,李兰修一抬眼,嗤笑问道:“哪来的不开眼的狗奴才,就这么对待你们佛子的夫人?”
残月表情一怔,将刀收了回来,“你是佛子的夫人?”
李兰修眼波扫他一遍,冷笑着说道:“我是罗阴姹女之体,你们佛子要同我一起双修,我将来不就是佛子的夫人?”
残月认真思考的神情,再一次证实他所说的话,李兰修心底叹口气,幻姬透露了许多信息。
佛子不想杀的人,且对佛子很有用,跟着佛子有好日子过。
答案只剩一条。
他就是佛子苦寻的罗阴姹女之体。
残月向后退一步,颔首说道:“夫人得罪了。”
李兰修睨他一眼,“还不滚?”
残月脚步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带他走。
李兰修转过身向佛堂里走去,声音飘散在雾气里,“让你们佛子来找我,我在佛堂里等着他。”
想上他?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命。
第058章 第五十八章
翠茫青山映照, 四大道宗的飞舟如云密布。
金光、玉光、剑光交相辉映,宛如天降星河。
道宗数万名弟子齐聚一堂,齐齐仰望着夜空中偌大的巨幕。
方才, 李兰修轻而易举突破阴玄子阵法,无数道惊诧的声音从人群里爆发。
“如此厉害的法宝……他是从何处得来?”
“此等法宝若在我们流云宗, 我们的阵法岂不是如虎添翼?”
“他是哪个宗派的?面对红教的两位护法, 不卑不亢,此等气度, 倒是个人物……”
重玄宗的弟子一脸骄傲地告诉身旁道友, “他是我们宗门的人,李兰修,你们没听过吗?”
现在道宗弟子都未听过这个名字,但很快, 就在今日, 这个名字将无人不晓。
夜色浓重,浓雾弥漫的山头,李玄贞手中举着一块照明石, 寻觅下山出路。
他与李兰修一行人前后脚来到白塔寺, 韩潜带着凌云剑宗的弟子跟随李兰修上山,他落在后面跟上山。
随着巨佛诵经声响起, 他迷失在六道莲台阵。
不远处, 浓雾里隐约透出一道身影。
李玄贞拔出佩剑, 见到一张熟悉脸,他稍稍放下心,“原来是无极大师, 你也迷失在浓雾里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无极神色恬定淡然, 一身血红僧衣,仿佛是大喜的婚服,脖颈戴着一串白色念珠,惨白的念珠质感像骨头,透出几分诡异气息。
无极置若无闻地走过他身旁,视若无睹,走在浓雾里轻车熟路。
李玄贞顿一下,疾步跟上去,寸步不离地跟着无极,“大师为何不言语?”
无极走到一间灯火通明的佛堂前。
大雄宝殿里坐着释迦牟尼的佛像,佛祖慈悲低眉坐在莲花台上,身前供桌亮着一盏盏火烛。
李兰修坐在佛像下的蒲团,等得百无聊赖,手中摆弄着一个鬼气森森的木雕娃娃。
无极迈进殿门,打量他一遍问道:“残月说你要见我?”
李兰修抬起眼瞥他一眼,反问道:“不是你想见我么?”
无极笑意更深几分,点点头道:“你将幻姬哄得神魂颠倒,阴玄子也让你气得够呛,你还敢责骂残月……”
李玄贞跟着无极走进门,听到这几个名字,脸色顿时发白,这都是红教的护法的名字。
“快走!无极是红教的教主!”
说罢,他转头向着殿外奔去,就在即将到达门口的一瞬间——金色水波纹从天而降,严丝合缝地挡在门口。
波纹像一幕雨帘流动,暗金色经文忽隐忽现,佛堂里形成一道铜墙铁壁的结界。
李玄贞脸色苍白如纸,进退两难地立在门口。
红教的教主,修真界传说中的人物,没有人知晓他的修为,只知晓从未有道宗的人能在他手底下活命,手段之狠辣,为人之变态,无人能及。
一个将屠城当作家常便饭的人物,一个杀修士如同烹宰猪狗的人物,任谁见到他,能不害怕呢?
山下,道宗弟子们盯着巨幕,听到那几个名字,一片波澜起伏的哗然。
随着李玄贞指出无极身份,惊呼声如同海啸一般在广场翻腾。
“这、这就是红教的教主?”
“他手段残忍,从不留活口,这两位道友凶多吉少……”
“红教的教主不是从来不露面吗?他为何会出现在巨幕里?难不成他不知这里有‘通天眼’?”
“东川真君不在此,谁也救不了这两位道友。”
一时间众说纷纭,但所有人心中都明白,红教的教主出现在此,佛堂里的两位道宗弟子,绝不能活下来。
重玄宗弟子们脸色焦急,方才李兰修过关斩将,为重玄宗大出风头,人人脸上都有光。
现在竟然遇到红教的教主,人人都为李兰修的安危担忧。
凌云剑宗的紫抹额青年,按住几位要冲上山营救同宗弟子的人,“玄贞师兄一定不愿见到你们为救他丧命于此,都给我冷静!”
李玄贞在道宗里小有名气,遇上红教的教主,他都不能活命,何况众弟子从未听闻过的李兰修呢?
“可惜了,以这位重玄宗弟子的风度和气度,若能活下来,日后必然是位人物。”
“我只希望这妖僧能给道友一个痛快,莫要折煞他们……”
此刻佛堂里,无极目光扫一遍镇定自若的李兰修,走近几步问道:“你不怕我?”
李兰修屈膝坐在蒲团上,姿态随意招招手,无极俯下身到他身边,侧耳倾听,他才说道:“我为何要怕你?”
无极微微一怔,反倒被他问住了,他自认所做的事情皆是人之常情,并无可怕之处。
只是世人与道宗对他和红教有偏见。
他轻轻地点头,瞧着李兰修剔透漂亮的双眼,“你说得有理,你不该怕我,你是通透的人。”
李兰修眼波在他俊逸的脸扫一遍,收回目光轻轻地一笑。
离得很近,他轻悠悠的笑声沁在无极的耳朵里,仿佛柔软羽毛拂过耳蜗,教人骨软筋酥,心猿意马。
无极无欲无求,从未向人解释过所作所为,此刻鬼使神差地说道:“人人皆以为我嗜杀成性,十恶不赦,可佛说众生平等,人杀猪宰牛,岂不是嗜杀?”
“人宰杀牲畜,我宰杀人,这难道不是众生平等?”
无极紧盯着他的双眼,似乎在等待他的认可,“佛陀曾说‘若众生陷于苦海,无尽轮回,则需大愿力拔度,使其超脱,归于净土’,我超度过数十万的生灵……”
“岂不是功德无量?”
李兰修突然明白了,眼前是位正儿八经的疯子。
世间本就无众生平等,若无极真的认为众生平等,为何屠杀普通人,而不去屠杀修士?
还不是因为凡夫俗子面对红教毫无还手之力,但屠杀修士立即会引起名门道宗的注意,红教讨不到好处。
他敷衍道:“嗯,有道理。”
无极露出几丝微笑,手指落在他面具一角,摩挲着冷硬面具,“我们情投意合,若你相貌丑陋也无妨。”
李兰修向后一仰,后背倚靠在供桌,下巴微微地扬起,颚下隐秘的鲜艳伤痕在雪白细腻皮肤里清晰分明。
“你想看我的脸?”
问得不经意,似乎完全不当一回事。
无极听到他的传音,含笑点点头。
笑他这幅要谈条件架势,仿佛他的脸很金贵,若想见他的脸,必须得刨出一颗真心才能见到。
李兰修传音给他,漫不经意地念道:“你杀个人证明你的诚心,我会考虑给你看我的脸。”
佛堂里能杀的人只有一个。
无极瞧着他打量几秒,传回去问道:“他说你长得丑陋,你就要他的命?”
“嗯?他说我长得丑陋?”
“……你不知晓?毫无理由要杀人?”
“不行么?”
无极再次被他问得一怔,真心实意地评价:“心肠歹毒,喜怒不定——你倒是跟我很配。”
李兰修也不催他,轻描淡写地望着他。
无极不由得一笑,转过身走向李玄贞。
李玄贞方才一直在听李兰修与无极的对谈,没想到李兰修胆量如此大。
听到背后靠近的脚步声,他闭上双目深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握紧手中的佩剑,准备反击。
面朝无极的一瞬间,一只羸弱的手向他伸过来,他忽然觉得全身一凉,滴答滴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滴答——滴答——
是什么声音在响?李玄贞茫然抬起头。
无极手中握着一颗乌黑的心脏,血肉透出黑红,刚出炉的经脉一张一缩,怦然勃动着。
血一滴一滴落在地面。
李玄贞缓缓垂下眼,胸口空荡荡的一个血洞,他下意识摸向胸口,摸到一手湿热黏稠的血,双眸蓦然地瞪大,满是错愕地盯着无极。
李兰修站起身来,单手解开勾在脑后金勾,拎起面具,随手撂在桌案。
乌黑的墨发挽起束在精致的发冠,几缕飘动发丝戳在鲜艳的唇边,微微翘起的唇角很尖,仿若见血的利刃。
他有一张被苍天过分偏爱的脸,白得仿若最纯净的雪,眼眸浓墨一点的黑,眉眼相互辉映,艳丽的美到了极致。
山下,方才议论纷纷的道宗弟子突然陷入宁静。
宁静长达三四秒,仿佛众人同时向苍天得意之笔致敬。
紧接着,人群里爆发出比红教教主出现时还要高的浪潮,交头接耳询问他的名字,他的宗派,他是天上不沾凡尘神仙,还是挖人心肝的鬼魅。
“李兰修”这三个字很快传遍每个人的嘴里。
无数的人反复咀嚼着他的名字,仿佛唇齿留香,恋恋不舍。
李玄贞目光落在他脸上,身子重重栽倒在地,他直勾勾盯着李兰修,不肯挪开目光,手中费力掐出法诀,减缓生机逝去的速度。
“你……记不记得我?”
他气若游丝地问道。
无极转过身的瞬间,无欲无求的双眸瞬时雪亮,像钉子似的黏在李兰修脸上。
李兰修走到他身边,歪过头瞧着李玄贞,“你在跟我说话?”
李玄贞马上就要死,只剩下一个疑问,他仰望这张令他死而无憾的脸,费力地问道:“你记不记得我?”
李兰修缓缓地躬下腰,故作认真地问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
“你……你记得我么?”李玄贞再一次问道。
李兰修摇摇头,蹙起眉尖为难地道:“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清。”
李玄贞拼尽所有的力气,伸手抓住他的袍子一角,近乎乞求地问道:“你记不记得我?”
“还是听不清。”
李兰修轻声说一句,怜悯地望着他。
李玄贞无力张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口中溢出丝丝的血,生机迅速消散。
直到他死了。
李兰修这才直起身子,缓缓吐出两个清晰的字:“记得。”
当然记得,一直记得,否则你怎么会死呢?
无极目光黏在他脸上,屈指一弹,头顶的“通天眼”消失。
若是早知他那么美艳,绝不会将他的美貌与任何人分享。
他将手中的心脏递给李兰修,情不自禁柔声细语地说:“我姓殷,本名殷无极,他们都叫我佛子,你可以称我无极。”
李兰修睨他一眼,很不客气地问道:“佛子?你为何不剃度?”
殷无极扔了心脏,手上不见任何的血,温笑着说道:“因为我在效仿释迦牟尼,佛祖曾有出世入世,我如今是入世之时。”
“哦?所以你真的是和尚?”李兰修打量他一遍,眸里有几分讥诮笑意。
若是旁人羞辱他的信仰,殷无极直接碎尸万段,可李兰修这样问,他非但不生气,还有几分难以言喻的喜悦。
他说道:“你也可以继续称我臭和尚。”
李兰修什么都不想叫他,只想他死远点。
殷无极看向佛殿里的释迦牟尼像,手向着佛像一展,巨大的佛像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空荡荡的莲花台座。
他另只手臂一伸,一把环住李兰修秀窄的腰身,柔韧紧绷的肉/体隔着衣服贴在他的手臂,顿时令他血脉偾张。
四位护法忧虑的问题根本不存在,他见到这张脸的第一眼就起了邪念。
李兰修低头瞧眼搂在腰里的手臂,殷无极躬身抄过他的膝盖,将他打横抱起来,像个迫不及待的色中恶鬼,抱着他一跃而起,轻盈落在莲花台座。
楚越一行人突破重重迷雾,来到佛堂结界之前,见到的便是这一幕。
韩潜一瞬间突然理解了江九思,“这是李兰修?”
江琢眯起眼睛,直愣愣盯着殿内那道身影,原来堂兄在重玄宗过得那么好。
井眉点点头确定说道:“这是李兰修。”
楚越盯着无极搂在李兰修腰间的手臂,猛地抽出乌刀,一刀势大力沉劈在结界。
乌刀连同他的手臂一震,握刀的虎口渗出丝丝的血。
一刀接连着一刀,刀刀劈在封禁的结界,不知疲倦,不肯停歇。
第059章 第五十九章
佛堂里点着一盏盏朱红烛火, 照在李兰修脸颊,仿佛为他蒙一层艳丽的薄纱。
殷无极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一瞬间都不舍得挪开, 将他轻轻搁在圣洁的莲花台,俯身半跪在台下, 一手托起他的靴子, “李兰修……兰修,佛陀待我真不薄。”
李兰修分神瞥眼门外的楚越, 心中顿时安宁, 他踩在殷无极掌心里的脚略微使力,仿佛踩的是一块垃圾,“放开!”
莲花台下漆黑影子静止不动,顾正行曾经“惊魂一瞥”, 窥见过李兰修的侧脸, 所以李兰修揭下面具,他并未像众人一般惊艳到挪不开眼。
方才“通天眼”将李兰修的真容宣告天下,从此, 七星楼的美人榜的榜首有了人选, 无人会有异议。
顾正行心中非常不快,这份不快来源于独属于他的秘密, 他唯一掌握的李兰修的秘密, 被公之于众, 每个人都能看到李兰修的脸。
他不再是唯一见过李兰修真容的人。
这一切归结于殷无极,夺走独属于他的秘密。
顾正行透过影子凝视殷无极须臾,取下腰间别着的翠绿竹笛, 轻轻吹动几声。
悠扬绵长的笛声飘散在白塔寺的后山,片刻之后他身边冒出一个接一个的憧憧鬼影。
有面目狰狞体型巨大无比的厉鬼, 有笑嘻嘻穿着喜服的新娘子,还有慈祥和蔼的老妪……
皆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顾正行不懂阵法,但他能杀布阵的人。
布阵的人死了,阵法自然会消失。
他抬起一只手,拇指漆黑的鬼玺泛着血色的光芒,身边围绕厉鬼纷纷低下头。
顾正行望着漫山的迷雾,说道:“找到红教四位护法,杀无赦。”
厉鬼们齐齐地应一声:“遵命!”
随即消散在浓雾之中。
此刻佛堂里,殷无极重重握着李兰修的靴子,鞋底踩在他手心里沾着灰尘,他如此爱洁净的人,见不得任何污浊,杀人都不愿手里沾血。
却一点都不介意李兰修踩他的手,他半跪在莲花台下,像个虔诚的信徒,“不放。”
李兰修伸腿用力踹几下,殷无极握着就是不松开,他索性任由握着,冷着脸问道:“你想干什么?”
殷无极脱下他的靴子,双手轻柔解开他的袜子系带,“今夜,原本想多给你些时间,再与你共赴巫山,但你将道宗的人都请来,他们斩断我与''娑婆''的联系——”
说到这句,他声调冷下去,几分寒冽杀意流露。
但当袜子褪下去,露出一只柔白玉润的足,清瘦秀美,圆润的趾头粉雕玉琢,足尖泛着珍珠似的莹润光泽。
捧在手里骨肉均匀,细腻温热的皮肉仿佛极品的云锦,抚上去轻轻吸附人的手心,那种滋味销魂夺魄。
殷无极想大开杀戒的念头瞬间烟消云散。
他脱下李兰修另一只靴子,双手捧着李兰修的足,微微地咽下口水,“我命不久矣,等不了多久,现在就得要你。”
顾正行的影子只是一具傀儡,分得他几分能力,遇到护法尚能威慑,但奈何不了殷无极。
但听到这句话,影子赫然暴起,猛地扑到殷无极身上,锁住殷无极的脖颈要他的命!
殷无极一把将李兰修的足搂到怀里护着,取出一只古朴转经筒。
转动几圈散出金光,伴随着圣洁的经文,如同佛光普照,照亮佛堂,所有的阴秽无所遁形,影子里顾正行的神识被消散,变回小纸人落在地上。
佛堂的结界无法进入,里面的声音却听得一清二楚。
楚越发疯一般劈砍结界金色的水波纹,不顾鲜血淋漓的手掌,低声吼道:“给我破!”
随着这一声怒吼,他体内的灵力暴涨,乌刀瞬间化为无数刀影,狠狠地劈向结界!
结界猛烈地震动,水波剧烈荡漾,里面篆刻经文光芒黯淡。
同时一阵刺耳的蜂鸣在殷无极耳畔响起,布下的结界在向他“求救”。
李兰修身边的护花使者层出不穷,前赴后继地来找他的麻烦。
殷无极不由得抬起眼,李兰修偏过头在瞧楚越,侧脸的线条神清骨秀,眉尖舒展,嘴角向上一捺,笑得模样破开他神色间的冷,露出几分春色,看得人心醉神迷。
楚越为他如此拼命,李兰修心情莫名地很好,楚越为他流的血愈多,他的心情愈好,瞧得挪不开眼。
今夜是殷无极与他的好日子,哪能让别的男子抢了李兰修的目光?
殷无极双手捧起他一只脚,虔诚专注地舔上温白细腻的脚踝,温软的香气钻进鼻息里,令人心痒难耐。
他抬起眼盯着那张漂亮至极的脸,舌尖缓缓地向下滑动,舔过的皮肤闪着湿润光泽。
李兰修蓦然垂下眼,瞧着他看几秒,脚踩着他手心用几分力气,含着几分漫不经心地笑意说:“舔干净点。”
殷无极压抑的邪火骤然烧得更旺,将脚背仔仔细细舔/弄一遍,一块皮肤都不肯放过。
雪白的脚背遍布口水,仿佛人鱼的足一般泛着柔光,纤细青色经脉显得更清晰,突显在湿滑的皮肤里,有股欲盖弥彰的诱人。
李兰修神情淡然恬定,静静地瞧着殷无极,被舔得足底湿漉漉,他都没什么反应。
殷无极一口含住他粉雕玉琢的脚趾,小小软软的趾头在他口中一边吮吸,一边轻咬。
李兰修嗓子里轻轻“嗯”一声,身子微微地挺起,不禁眯起眼梢。
殷无极仿佛受到极大的鼓励,吃山珍海味一般地伺候着他的脚趾,几根脚趾全沾满湿淋淋的口水。
楚越怒睁双眸映着血色,英挺的面庞扭曲狰狞,抿得用力过紧的嘴唇渗出几丝血,他双手的掌心被结界震得皮开肉绽,掌中皮肤全都震碎,完全用血肉握着刀柄劈砍。
鲜血沾湿衣袖,他浑然不觉,仿佛一头不知疲倦的野兽,不断地撕咬着猎物。
“破!”
一声低沉地咆哮从他喉咙里发出来。
结界受到一记一记的重创,剧烈蜂鸣在殷无极脑子轰动。
几位凌云剑宗的弟子,眼神错开,羞于瞧佛堂里的画面,如今又被楚越的模样吓得够呛,躲得离他远远的。
红教的教主,怎么是这样啊?
韩潜听闻红教里的“佛子”,是位无欲无求的人,如今在李兰修面前,全然不像无欲无求,倒像是色中饿鬼。
这副画面实在是过于刺激,他也不敢多瞧,蹙眉劝告道楚越:“小友冷静点,这样会毁了你的手。”
井眉瞥眼里面的情形,再看楚越这副气到要杀人的样子,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江琢面红耳赤,拿出法宝,一样一样向着结界用力砸过去。
殷无极不得不吐出李兰修的脚趾,瞥眼疯狂的楚越,不由得问道:“他是你什么人?”
李兰修抬起脚,毫不客气在他胸口衣裳擦拭脚底湿渍,不假思索地道:“我最喜欢的仆人。”
殷无极扶住隐隐作痛的头,实在受不了楚越的打扰,站起身说道:“我去普渡他。”
李兰修偏过头望向楚越,楚越也在看着他,漆黑双眸里血色翻腾,舌尖舔舔嘴角溢出的血,露出一个狰狞可怖的笑。
他轻轻地笑一下,坐起身来瞧着楚越。
殷无极飞身跃起落在门口,楚越目光落在他身上,猛然挥起一刀劈上来,结界的波纹剧烈地荡漾。
就在此刻,漫山遍野白雾逐渐褪去,夜空现出一轮明亮圆月,照亮佛堂前的院落,青绿树木郁郁葱葱,门前巨大铜鼎里燃烧着香火,腾出一缕缕袅袅青烟。
几位惊魂失措的百姓在四处游荡,忽然站住脚步,惊喜欲狂地欢呼着。
殷无极神色顿时一凛,六道莲台阵突然消失,代表阴玄子死了,四位护法情同手足,若有人要杀阴玄子,其他三位护法不会袖手旁观。
所以,不止阴玄子折了,他的四位护法都折在小小的白塔寺。
四位护法各有本事,平日里难逢敌手,竟然死得如此迅速潦草,白塔寺里的高人,不止李兰修身边的黑影。
跟随殷无极几百年的四位护法,感情深厚,他沉痛地闭上眼,叹一口气,再次睁开时,他转过身,望向坐在佛祖莲花台上的“祸水”。
李兰修高高在上坐在佛祖的莲花台座,微微地偏过头,墨发如瀑布垂落,几缕发丝随意地垂在肩头,增添了漫不经心的随性。
他轻轻抬起手,白皙修长的手指仿佛玉石雕成,指尖轻点在唇边,笑得明艳动人。
完美诠释蛇蝎美人四个字。
殷无极心头又痛又爽,从未见过如此的美人,从未吃过这样惨烈的亏。
佛语有云:“世人求爱,如同刀口舐蜜,初尝滋味,已近割舌。”
半点不假。
殷无极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面前一双赤红的眼眸冷冷盯着他。
楚越脸颊皮肤下鲜红的线条涌动,弯弯曲曲的线条隐约汇聚在眉心,交接成一枚神秘的纹路符号。
那符号很古怪,线条曲直分明,不圆不弯,血色隐隐散出丝丝金光,有几分邪气的神性。
殷无极瞳孔蓦然一睁,直勾勾盯着他眉心的符号,喃喃地念道:“迦楼罗——”
迦楼罗的梵语。
佛家的传说里迦楼罗是一只金翅鸟,诞生于天地之间,天生神力,威力无穷。
迦楼罗与佛陀曾有救命之恩,佛陀许给迦楼罗两个恩典,一,迦楼罗永远不死,二,地面所有的一切,永远都是迦楼罗的食物。
佛典记载的神话里,迦楼罗贪得无厌,吃遍五湖四海的生物,被撑得痛苦不堪,最终自焚而死。
殷无极深深地扫一眼暴怒的楚越,他回头再次看向李兰修,轻声地说道:“你们道宗的人马上要来了,还有你的两位朋友,马上就要到了,我要走了。”
李兰修望向不远处如云的飞舟,天罗地网,很好奇地问:“你要怎么走?”
殷无极心头一热,他关心我,取出方才的古旧转经筒,“我有我的办法,只是可惜我超度的亡魂。”
李兰修想到了什么,神色冷淡地盯着他。
殷无极晃动手中的转经筒,古旧经筒闪烁出诡异的血红色光芒,仿佛从中释放出无尽的怨气。
随着他手腕轻轻一抖,空灵的佛陀诵经声响彻四方。
山下广场里,那座巨大的白塔在诵经声中微微震颤,仿佛在作出回应。
突然,白塔从中间裂开一条缝隙,裂缝逐渐扩展。
缝隙里,透出一道道阴森光芒,接着无数的亡魂如潮水般涌出。
他们形态各异,面目狰狞,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怨恨与愤怒。
亡魂带着无尽的痛苦和怨念,发出凄厉哀嚎,令人毛骨悚然。
数十万亡魂如同黑色的洪流,从白塔中喷涌而出,迅速覆盖整个广场。
空中仿佛无数的乌鸦盘旋,怨魂无处不在,霎时间如同阴云密布,笼罩在白塔寺的天空之上。
一艘艘的飞舟散出的金色灵光,在无处不在漆黑的怨气里若沧海一粟。
广场里的百姓们吓得魂不附体,一个个与家人抱在一起,身边到处都是冤魂,根本无处可躲。
道宗的弟子们无暇顾及山上的人了,纷纷拿出法器,投入到人海里与冤魂作战。
这些冤魂生前是普通百姓,死在无极手里化为了冤魂,不足以对道宗弟子造成伤害,但架不住冤魂数量众多,挥剑斩灭一个,又是一个冒出来,数之不尽。
殷无极催动咒语,解开佛堂里的结界。
凌厉一刀向他脖子袭来,破空之声尖锐刺耳,楚越目眦欲裂地盯着他。
殷无极闪身向着佛堂跃去,同时向李兰修传音说道:“你快走吧,你的道友撑不了多久,以后——我会去找你的。”
话音落下之际,他的身影迅速移动,肉眼只能见到一道血红的影子,即将消失在山涧时,身影猛然地一顿。
一根雪亮的扇柄从身后穿透他的腹部,仿佛一支利箭。
殷无极缓缓垂下眼,前腹露出这根金属扇柄篆刻的精致纹路,一株风雅的兰花。
他提防楚越,提防黑影,提防其他几个人。
却没有提防李兰修。
他握住前段,一把从腹部拔出来,丝丝血珠跌在地面。
殷无极握着这根扇柄,凑到唇边轻吻一下,传音向李兰修说道:“这是你贴身的扇子吧?送一支扇柄送给我,你不心疼?”
李兰修巴不得他立即死,当然不会回应他。
殷无极用掌心仔细擦干净扇柄的血,珍重地收藏起来,“我的小莲花,谢谢你送我的临别礼。”
说罢,他再次运用身法,消失得无影无踪。
楚越大跨步冲进佛堂,一步跃上莲花台,他盯着李兰修看几秒,半跪下身,一把握住他雪/白赤裸的足,拿帕子擦拭。
他手心里没了皮肤,露着模糊不清的血肉经脉,但凡碰过的地方都是一片血色。
李兰修的脚在他手里沾满血,血色里透出几点莹白的皮肉,脚背脚心全都是他的血。
楚越浑然不觉,抬眼幽深目光一动不动盯着他看,从脚背擦拭到足尖,擦拭的动作越来越用力。
李兰修蹙起眉尖,轻声地说:“痛。”
第060章 第六十章
楚越握着帕子的手逐渐轻柔, 血濡湿的锦帕擦拭过李兰修的足,一寸一寸皮肤被浸红。
殷无极留下的痕迹全被他的血所覆盖,仿佛是用自己血给李兰修浴足, 才能彻底地消除殷无极的气味。
李兰修抬手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头顶,静静地安慰他。
楚越掌中托着被血染成粉红的足, 粉里透着晶莹剔透, 仔细给李兰修穿好袜子,将他的脚搁到膝盖, 再轻柔地为他套上靴子。
他再抬起眼, 眼神沉静安宁,喑哑嗓音低声吐字:“我要他的命。”
李兰修顺着他的头顶摸到脸颊,抚摸着他的脸颊,仿佛是给予嘉奖。
楚越握住他的手腕, 直直地盯着他看, 嘴唇明目张胆碰碰他的手腕。
李兰修抽出手腕想扇他,楚越骤然握得更紧,转过脸吻上去, 探出舌尖重重地舔一口他的脉搏。
其他几个人见李兰修穿好鞋袜, 一同走进佛堂里,瞧见这一幕, 几位凌云剑宗弟子不好意思地别过身。
韩潜老脸一红, 轻咳几声说道:“李公子, 楚小友,我们走了。”
江琢直勾勾地盯着李兰修的脸,仿佛失神一般, 听到韩潜说话才回过神,瞥眼楚越, 问李兰修道:“你没事吧?”
井眉立在门口眺望广场里情形,黑压压的冤魂展天蔽日,仿佛乌云罩顶,隐约有法器的灵光黑暗里一闪而逝。
楚越专心致志吻着李兰修的手腕,像狗似的,舌尖反复地舔来舔去,清瘦的腕骨口水淋漓,他不厌其烦品味着。
李兰修大概想明白他的心思,用血消除殷无极的气息,再留下自己的气味,他任由楚越舔来舔去,低声说道:“小黑,乖一点。”
听到久违的称呼,楚越松开他的手腕,起身跃下莲花台,捡起面具递给他。
江琢几人不约而同盯着面具,流露出几分怅然若失,李兰修这张脸戴着面具,实在暴殄天物!
李兰修微微摇摇头,本就答应七星楼要露脸,如今只是提前几日,他以后都不必再戴着这副面具。
楚越将面具收入怀里,深深盯着他的脸,眼神担忧。
他当然清楚李兰修的脸很好看,心中大约有张模糊的面孔。
这张脸却比他想象中更好看。
甚至有些过于的漂亮。
漂亮到能吸引层出不穷的人献殷勤,为李兰修心甘情愿地赴死。
江琢几人见到李兰修摇头,个个都很高兴。
唯独楚越很不高兴。
山下广场里的情形,比井眉所见到更恶劣。
数十万冤魂被压在佛骨舍利塔里,整日整夜受佛光普照,如同日日夜夜被火焰反复灼烤,痛苦至极。
生前记忆神识消散得一干二净,只剩一股本能怨恨,怨恨一切活物,不顾一切四处杀人、附身作恶。
成千上万的道宗弟子分散在偌大广场,持剑保护各自身边的百姓,剑光闪过之处,扑来的冤魂灰飞烟灭。
但紧接着,下一波冤魂再次扑上来,如同发狂的水蛭般围在他们身边,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
只要弟子稍有差池,立即被冤魂钻空子,冤魂附身到百姓身上,冷不丁阴笑着攻击周围毫无防备的人。
梦仙城的百姓无力抵抗,只能四处逃窜,再次给了冤魂可乘之机,广场里乱成一锅烂熟的粥。
道宗弟子们拼尽全力保护百姓,可面对无穷无尽的冤魂,逐渐力不从心。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哭喊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一副人间炼狱的景象。
凌云剑宗的万剑阵在夜空里徐徐地展开,飞舟里的弟子们齐齐掐动法诀,一波又一波的金剑如同疾风骤雨坠向冤魂。
但冤魂前仆后继,犹如潮水般生生不息,逐渐吞噬漫天飞舞的金色剑光。
玉女宗的女冠各自拿出乐器,镇定地琴箫合奏,共奏一曲镇魂曲。
冤魂的嘶吼声却淹没琴音,音波的力量也无法完全抑制冤魂的狂暴。
流云宗在广场布出一个灵石防御阵,触碰到的冤魂瞬间魂飞魄散,下一秒,更多的冤魂从四面八方涌来。
阵法里一颗颗灵石光芒逐渐黯淡,阵法效力随之降低,防御阵强弩之末,坚持不了多久了。
重玄宗众弟子咬牙挥剑,保护身边的百姓,但眼前惨状层出不穷,每个人心里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道宗弟子有功法护体,冤魂不能奈何。
但梦仙城的百姓都是肉/体凡胎,如同羊羔一般,任由冤魂厮杀掠夺。
江九思将身边的弟子全留给广场,御剑独自向着山上佛堂飞去。
凌云剑宗的飞舟跃出几位弟子,踏着金剑飞渡到身边,拦住他的去路。
当中头戴紫抹额的青年神色严峻,忧虑地问道:“道友要去救李兰修?”
江九思点点头,目光示意他们让开路,“他是我师弟,我当然要救他。”
“他落到红教教主手中——”
紫抹额想起那张美艳清丽的脸,不由停顿一下,低声惋惜说道:“恐怕下场比玄贞道兄还要凄惨,你若去便是给他收尸。”
他说得很隐晦,李玄贞容貌周正,尚能从殷无极手里得到痛快。
但像李兰修这种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方才“通天眼”的投影里,殷无极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吞咽口水的样子道宗的弟子可都看得一清二楚。
如此香艳的美人,落在红教的教主手中,能有什么好下场?
恐怕已经惨遭折辱,再被殷无极弄死了。
江九思坚定地摇摇头,说道:“你不懂,李兰修不会有事。”
紫抹额无话可说,转而谈起正事:“道友,我有一事与你相谈,还请稍候。”
“等多久?”江九思寒着脸问道。
紫抹额用行动回应他,望向他背后,拱手客气地说道:“许真人,青真人,是我方才传讯给二位。”
许真人便是流云宗的领队,问道:“请我来何事?”
玉女宗的青真人紧盯广场里弟子们,心不在焉地附和一声。
紫抹额面朝三位道宗的领队人,开门见山说道:“我们的万剑阵最多再撑一个时辰。”
“我宗弟子与你们差不多,若他们灵力消耗一尽……”
许真人忽然停顿,但意思大家都懂,若是灵力消耗一尽,无法再用运用功法护身,也只是比普通百姓的体质更强一些,道宗的弟子迟早会冤魂所伤。
青真人明白他们另一重意思,皱起眉头直接问道:“梦仙城的百姓都在这里,难道就这么撒手不管?”
紫抹额一怔,低声回答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怎么能撒手不管?我已向东川真君传讯,真君明日便能到白塔寺。”
“——真君命我保住我宗弟子的性命,绝对不能有弟子受伤送命,白塔寺里的冤魂交给他来处理。”
凌云剑宗的弟子皆是根骨优越的修行天才,若因为灵力消耗一尽,被小小的冤魂所伤,太过于可惜。
流云宗的弟子大部分是修仙世家的后代,金枝玉叶,掌上明珠,命比凌云剑宗弟子更金贵。
所以许真人说道:“好,我们随你们撤退。”
青真人方才不满,听到东川真君所言,欲言又止地点点头。
凌云剑宗的宗主,东川真君,修为乃是道宗第一人,为人严气正性,刚强正直,深受众人敬仰,说话自然颇有分量。
三人谈话间,成千上万百姓的命运已被定夺。
没有道宗弟子的保护,冤魂如狼入羊圈,可以毫无顾忌地厮杀百姓,梦仙城必然死伤惨重。
但这笔账算不到道宗的头上,若是没有他们出手保护,梦仙城的百姓早就不知不觉死在巨佛手里。
这是红教犯下又一笔累累血债。
江九思油盐不进,摇摇头说道:“我不能走,我要找李师弟。”
其他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完全理解他对李兰修的痴迷,那样动人的美人,确实能将人迷得生死不顾。
三人各自回到宗门的飞舟,立即传讯通知弟子们登上飞舟撤退。
凌云剑宗的万剑阵率先消失,失去漫天坠落的金剑,冤魂如浪涌一般扑向躲在剑阵里手无寸铁的百姓,顿时响起一片惨烈哀嚎。
冤魂面目狰狞可怖,眼里蕴满滔天的怨气,飞扑到活人身上,大快朵颐撕咬着血肉。
如果说方才的场面是人间炼狱,现在恐怖场面才是真正的地狱。
惊慌逃窜的人群如同潮水,胡乱四处奔流,一个小姑娘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被推来搡去,鞋子不知掉到何处,光着脚在血污的地上奔跑。
她全身脏兮兮的,脸颊布满灰尘,茫然地睁着眼睛到处问:“娘?娘你在哪儿?”
混乱的人群无人注意脚下,路过的人再一次将她撞倒在地。
小姑娘摔得结结实实,栽到一具被啃得血肉模糊的尸体上。
她蜷缩在尸体旁,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爹,娘,你们在哪儿?”
“啊!!!”
回应她的只有惨烈的哀嚎。
小姑娘双手握紧,抽泣着祈祷道:“天上的神仙,求求你救救我爹娘,救救我们……”
就在她话音落下一瞬间,一道璀璨银光若流星般从天而降。
那是一柄巨大的寒铁扇子,扇子上站着一个长得像神仙般的男子。
扇子悬停在广场的正中心,脚下是黑压压如同万千蚂蚁一般的冤魂,他拿出一支雪白的银笔,高高抬起手腕,在当空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最后一划落成,他握着笔的手没有抬起。
“诛邪祟”三个金字赫然变大,笔势跌宕遒丽,矫若游龙。
明亮刺眼的光芒从“诛邪祟”三个字里爆发出来,如同一轮初升的太阳,瞬间照亮整个广场。
光芒所至之处,冤魂纷纷尖嚎着扑跪在地,仿佛受到神圣力量的压制。
“那是神仙吗?”小姑娘喃喃自语地问道。
广场里的冤魂全部赴跪在地,乌漆漆跪倒一大片,抱着脑袋嚎叫。
梦仙城百姓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仰望扇子上的人。
金光映照着锦绣白衣,袖边的紫缎折出银色光泽,他仿佛是一弯皎洁纤细的弦月。
如云的飞舟里布置阵法的弟子停下手,广场里与冤魂作战的顿住剑,踏着飞渡法器的悬在半空里——
四大道宗的弟子们都在盯着他,万千双眼睛落在他身上。
在金光里,他仿佛一尊冰雪雕琢的神明,从头到脚散发出细腻温润的莹光。
此刻神明的脸白得毫无血色,灵力从他握笔的手迅速流逝,只要他松开青词笔,广场里的冤魂再次复苏。
李兰修冷着脸,谁也不看一眼,轻声地念道:“楚越保护我,明长生布阵,井眉、韩潜、江琢劳烦保护百姓。”
随着一声令下,跟在他身后的人各司其职,四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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