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伊达航和萩原研二在萩原的家里碰面了。
“他怎么样?”一见到伊达航,萩原便开口问道。
伊达航看着眼前萩原的样子,他好像好几天没睡好了,眼下有着淡淡的青色。
伊达航叹了一口气说,“不太好。”
萩原了然地点头,没说什么,引着伊达航进屋里坐下。
伊达航熟门熟路地坐到了茶几边的沙发上,看着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这个人很神奇,也许每个人一生中都见过一两个这样的人,他们身边会有一种很奇异的氛围,可以轻易地感染在他身边的所有人。现在萩原研二什么也没说,伊达航却感觉到他身上弥漫开来了一种像是下雨天一样的湿漉漉的悲伤。
这种悲伤催促着伊达航再多说些什么,即使这可能会让对方更悲伤。
“松田可能得了比较重的病。”
萩原研二猛地抬头看向伊达航。
“脸色很苍白,体温也很低……非常低,身形消瘦,可能刚刚做过心肺手术。”伊达航说着自己刚刚得出的结论。
“心肺……手术?”萩原研二缓慢地重复着伊达航的话。
伊达航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们刚刚在一家居酒屋偶然碰见,那家居酒屋被人抢劫了,松田他上去组织劫匪的时候,被人在肋骨处重击了一下,同侧大概有七八根骨头全部被打断,我用手检查了一下,能感觉到断面非常整齐,应该是做手术的时候被剪断了,还没长好,就又被打断了。”
萩原在伊达航说到‘七八根骨头被打断’的时候就坐不住了,伊达航话音刚落,萩原就站起身来焦急地说道,
“他现在在哪家医院?一个人吗?”
这下伊达航就觉得自己很难讲接下来的话了,而且本来也很难讲,但难不难讲都得讲,他只能说,“他走了。”
萩原似乎觉得自己没听清,于是侧过耳朵示意伊达航再说一遍。
“他叫了一辆车来接他,说会送他去医院,然后就走了。”
“班长,你说他,断了七八根骨头,然后自己叫了一辆车,走了。”萩原向伊达航确认道。
雨水变成了火焰。
这是怎么能走的?你怎么居然就让他走了?
萩原没说,但是伊达航猜测他心里大概在回荡着这些问题。
“松田很坚持,而且车一来很快就跑掉了,我没能控制住他。”伊达航说道。
“跑?”萩原难以理解地重复了一下这个动词。
无论是谁,被打断七八根肋骨也都只有平躺在地上等急救的份儿,能走已经是铁血硬汉了,更不用说跑得很快了。
“啊……”伊达航顿了一下,才说道,“我怀疑松田他,没有痛觉。”
萩原的手陡然握成了拳。
“我能看出来他没有忍,”伊达航继续说,“整个胸腔都肉眼可见有骨骼异位和塌陷,但是他没有任何感觉,他甚至还制服了一个劫匪。”
萩原听着伊达航的叙述,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啊,这哪里是不太好啊……这是很不好,这是糟透了!
小阵平在离开萩原研二的七年里,过得糟透了!
生了病,动了大手术,还失去了痛觉,这过的是什么日子?
这些事情发生在小阵平身上,萩原研二连想象一下都觉得难以接受,然而这些事居然真实地发生了?!
不可置信,不可置信!
伊达航看着萩原研二瞪着眼睛站在原地,像火焰一样的焦灼的氛围汹涌起来,但是萩原研二只能一动不动。
伊达航理解那种感受,想要挥拳却根本找不到目标,只能喘着粗气茫然地在原地站着。
很多人都说,萩原研二终于接受松田阵平已经死了,但是伊达航知道,萩原研二从来没有接受过。
他看起来一切照常,但其实一门心思地凭着直觉就敢相信,松田阵平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只是不得不在那场爆炸中销声匿迹,哪怕已经在特别机动队一路升上警部补的职位,也依然不知疲倦地不停向搜查一课提交转职申请,然后□□脆地回绝。
伊达航是做刑警的,他太了解了,最折磨受害者亲属的,不是受害者的死亡,而是受害者的失踪。从失踪的那一刻起,此后多年,他们都会一刻不停地去想,他们的亲友到底去哪儿了,遭受了什么,过得好不好,还活着吗?还是死了?死在哪里了?我在吃下这一口饭的这一刻,他会不会在流血呢?
比起固执地相信对方还活着,不如相信对方已经死了更能放过自己。
萩原研二选择不放过自己,他不仅不放过自己,还在几次醉酒后的大哭中,让伊达航也有点相信了起来。
看着萩原研二站在原地,艰难地让自己冷静下来,伊达航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迟到的话,
“萩原,你是对的,松田确实活着。”
然后他看见萩原研二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又想哭又想笑的复杂表情。
“啊,他还活着。”
萩原研二平复了心情,雨气和火焰都收敛了,重新坐在了沙发上和伊达航交流情报。
“我问了高木,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桩飞机洗手间毒杀案中,松田作为嫌疑人帮忙破解了案件,那架飞机是从英国伦敦飞抵东京的,松田之前应该在国外,不清楚中间有没有回过日本。”
伊达航把一沓复印纸从怀里掏出来,放在了茶几上。
“这是当时那起案件卷宗的复印件,我刚刚去了一趟警视厅拿出来的。”
萩原拿起复印件,翻看了起来。
伊达航继续说,“里面提到松田现在化名‘神奈信利’,在一家名为米花drunk的爆破拆除有限公司担任高级技术顾问,但这次遇见松田,他自己又说这是他找的私活,他本人是一家修理铺的老板,无论如何,我们可以查一下这个公司。”
“这起案件还有一点比较可疑,凶手之一的中岛英子曾经指认受害人非常害怕松田,并且提出怀疑,认为松田和以可疑手段招揽受害人的公司横山制药有密切关系。”
“这件事最后被推测为两个凶手当时为了洗脱嫌疑胡乱指认,二人在后期接受审问时也对自己曾经的指认矢口否认。然而巧合的是,横山制药就在这一天前突然发生爆炸,整个公司包括所有资料和人员都不知所踪。”
“还有一点,就是柯南。”
“柯南?”萩原研二问道。
“江户川柯南,是一个经常跟在毛利前辈身边出入案发现场的孩子,脑袋很灵光,高木说这个案子柯南也在,当时并没有感觉他和松田有什么深入的接触,但是,我们在居酒屋又碰见的时候,柯南对松田有非常强烈的警惕心,这说明在那个案件之后,他们也许又有接触。”
“杯户尊豪酒店爆炸案。”萩原研二说道。
“那个和飞机毒杀案同一天发生的酒店爆炸案?”伊达航皱起了眉头。
“啊,我们在爆炸后排查酒店的时候发现这个孩子昏迷在了19层的楼道里,之后他说自己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事,监控也被完全破坏了,应该就是那个时候他们之间发生了冲突,”萩原顿了一下,说道,“我在爆炸的现场发现了一些松田独有的装置。”
两个人都是一阵沉默,心知肚明那句没有说出口的话。
现在警视厅在通缉的神秘爆炸犯很有可能就是松田阵平。
萩原研二继续说,“这起爆炸案唯一的一名死者是申请了警方保护的野泉贵志,死于枪杀,可以判定□□的设置和起爆都是为了吸引警方注意,伺机杀死受害人,有团伙作案的可能。”
萩原研二低下头,把卷宗向前翻了翻,在横山制药上画了一个圈,然后说道,“野泉贵志,日本医药界著名的医药研究专家,加上飞机毒杀案,这是当天东京死掉的第二个有名有姓的医药界精英。”
伊达航把打开的手机屏幕给萩原研二看,上面一排排列着在那一段时间出现火灾、意外爆炸、核心人员失踪的医药研究机构,
“这可能是个大行动。”
“啊,这么大的行动还得让一个刚做了大手术的成员做主攻手。”萩原研二不无讽刺地说道。
“也许我们该庆幸他们还会让松田去做手术。”伊达航苦笑道。
到处都是谜团,这到底是什么团伙?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们和松田到底是什么关系?七年前的爆炸案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松田他到底……有没有基本的自由?又或者,他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沉默许久,伊达航斟酌着问道,“萩原,你觉得七年前的那场爆炸案,在发生之前,松田他自己,知情吗?”
又是一阵沉默,萩原研二垂下眼睛,反复摩挲着手中复印的卷宗上的‘神奈信利’四个字,很久,他才开口道,
“我觉得,他知道。”
伊达航叹了一口气,那刚刚才停下的雨,此刻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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