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终章
“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六王爷。”
管玉衡想起前尘往事, 明明也不过几年,却恍如隔世。
在这里他们都有了新的生活,那些恩怨早该随着身份的改变而逝去了, 不过六王爷的情况好似跟他们不同,没有实体的怨气, 只能靠寻找愿意以肉身为祭的人夺舍。
看来游彼早已经被六王爷掌控,只是自己还不知晓。
“呵呵呵, 你们还是如同以前一样被我玩弄于鼓掌之间。”六王爷右手向前一握,是所有皆在掌握的笃定。
“王爷确实算无遗策, 不过如今也不是像现在这样人不人, 鬼不鬼。”
“你——”
六王爷怒视着他,想起自己为什么从堂堂王尊,马上大业可成却沦落于此,仇恨的怒火让他暂时压下口舌之争。
“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下场,要不然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今天你们还会重蹈覆辙, 不,是比之前还要惨。”
“叙旧到此结束, 你们这对亡命鸳鸯在地下再续前缘吧!”在六王爷的号令下, 刚才蛰伏的黑影又开始蠢蠢欲动。
被管玉衡吸引过来的黑影迅速叛变, 在半空中挣扎起来。
六王爷前世就修炼了邪术, 他没有察觉,才在对抗中着了道, 不得不在最后关头为了保住龙祈的皇位而承认自己蛊惑皇帝。
百官百姓齐聚瞻天塔下, 大骂妖道, 请命皇帝当众将他处死。
龙祈当然不肯,几番争执下, 对抗升级,管玉衡找到机会动用师父留下的药丸,突破禁制直接向六王爷发难。
他知道若今日他身死,六王爷一定不会放过龙祈,既然已经背了妖道的骂名,不若永除后患。
“你还想着用之前那招,哼,同样的亏本王可不会吃第二次。”六王爷也同样想起当年那一战,龙祈他们本来败局已定,早已脱力的管玉衡却能使出致命一击,将他打成重伤。
如果不是这样,他现在应该享受群臣朝拜,三呼万岁,在那至尊位置上永生,而不是现在人鬼不分的模样。
心如电转,六王爷突然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你就不好奇,为什么龙祈也会来到这里?”
管玉衡与对手交谈就是为了给自己争取时间,全部心思都在掌控镜面力量上,听他这一说却分了神。
他当年确定自己重伤了六王,哪怕没有当场身亡也不会有任何机会对龙祈造成威胁,小皇帝只要安稳回到皇宫,自有心腹能护他周全,怎的会到这个世界来?
六王爷看见管玉衡这副神情,都不觉为龙祈抱屈。
“呵,我这侄儿可真是个痴情种,只可惜啊,心上人心太狠,不,是没有心呐,两世痴情,都落得个为爱受伤的惨样,对方还不知所以,啧啧啧……”
“他为了你可是什么都放弃了呢!”六王叹道。
管玉衡从小在瞻天塔长大,天生冷情冷性,对一些人情爱慕并不敏锐,除了在身边长大的小皇帝估计也没人敢亵渎高不可攀的国师大人。
龙祈一直说爱,可是他不懂,一直认为是孺慕之情更多,从小受尽苦楚的少年皇帝,对照顾他长大的人心生爱慕,只是年少无知的冲动,等再过几年就会想明白,甚至会自嘲当时的自己多幼稚。
可现在呢,作为方屿,他还是如此……
爱吗?
视线挪动到伤痕累累的青年身上,管玉衡心中大恸,宁愿由自己来承受这一切,这就是爱吗?
“求而不得的滋味可真不好受,我那可怜的侄儿被你拒绝那么多次,付出了那么多,连一句承诺都没得到啊,重活一次还是这么惨,”六王爷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真是没用的废物。”
“那玩意,你吃了两颗了吧?”六王突然转了话题,桀桀一笑,“也不过如此,今天我也让你尝尝痛失所爱的滋味吧。”
之前伤了管玉衡的锥子不知从何处飞来,直冲躺在一旁的方屿而去。
管玉衡催动法咒,利用月华一般的镜光筑成一道结界,两两相撞,暂时止住了攻击的势头,不过他也猛地被震出一口血。
六王趁机来到身边将方屿掠走,掐着方屿的脖子,笑着威胁他,“你这妖道,束手就擒吧,助我将法阵补全,我还可以考虑饶你们一条性命。”
“我会信?”
“怎么,你有别的办法?”六王手上力道又紧了半分,方屿发出难以呼吸的呵气声。
“住手——”管玉衡咬着牙,“我答应你。”
次此阵法经过这么几番折腾,早就破败不堪,想要修复必须以他的血为祭,不过在那之前,管玉衡开口:“你先放他走。”
六王爷笑他痴人说梦,“当我蠢吗?”
不过也怕他玉石俱焚,给了他点甜头,“这小子受伤挺重,我先帮你解了他的摄神术,让他少点消耗。”
管玉衡应允了,还解了术的方屿依旧昏迷,但脸色没那么难看了,他将人抱回怀中,找了个不那么脏乱的位置放下。六王爷也不恼,他确信这两人已经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开始吧……”管玉衡走到阵法边,咬破手指,法力催动下整个法阵都亮如白昼,好似要冲破天际。
六王心中感叹竟有如此威力,眼神却一刻不离管玉衡,防备他做什么手脚。
管玉衡当然不会真的把这邪法促成,看来六王爷还不知道此阵法与自己的关系,他要把这个两世都利欲熏心的人彻底封印。
刚才他已经偷偷在方屿身后贴了符,解了摄神术醒来后可以顺利离开,那时自己可能已经与六王一同消散了……
“这真是开阵之术?”六王疑惑。
“不信我你就自己来。”管玉衡丝毫不惧。
引着六王爷进入阵法中心,“在阵眼中施术就能启动了。”
六王将信将疑走到正中,却没放管玉衡离开,“一起等着吧,国师大人。”
管玉衡指尖微动,为了让六王取信也没妄动。
六王不做他想,着实耽误了许久,再过些时辰就要天亮,一切筹谋都会烟消云散,他当务之急还是成就阵法才能稳定新得的身体。
风云变幻,浓雾遮天蔽日,阵阵阴风席卷而来,几乎将周围所有全部卷入,比之前的威力还要摄人。
“哈哈哈哈……”六王爷狂喜,“力量,这就是力量。”
四肢百骸全部被填充的感觉,六王爷振臂高呼,百鬼竞相跟随呼号,一时间偏远的墓区遍布惨叫。
管玉衡趁他沉浸时,暗中驱动咒语,半空的镜面突然角度翻转,荧白月色转为猩红,气流逆转,有无形丝线将阵法锁住,哀嚎声不绝于耳。
“妖道,你算计我——”
六王爷被困于阵眼,丝线柔韧,牢牢包裹住他不得动弹,又把挣扎的人寸寸割破。
“你自己也在阵中,你不想活了?”
管玉衡身上也被丝线划出几道口子,不过他没动,也只是小伤。
“这荧天镜,本就是我师父的法器,由你带到这里,也算因果循环。”
六王爷这才知道这镜子居然还有这样的渊源,“好啊,你早算计好在这儿等着我呢!”
管玉衡脏腑剧痛,已然是药效将尽,挥手用符箓引动阵法,打算一击将六王爷彻底封印。
天雷滚滚,火光冲天,雷火眼看就要劈下来,六王爷突然拼着重伤挣脱了丝线束缚,闪到阵边,却无法脱离,他又转向旁边的人。
“半面镜子果然还是不足以完全施展阵法。”
管玉衡消耗太大,险些站立不稳,面对突然来袭的六王也无力闪躲,想着不如就承受这一击,正好近距离将人捉住。
六王手中尖锥冰寒锃亮,蕴含全部法力和怒气刺去,管玉衡勉强挪过身徒手去接,哪知六王又一个变招,反手对准他后心。
管玉衡反应不及,却没有迎来预想中的刺痛,一个微凉的身体从身后靠了过来,染血的双手轻轻拢着他,又舍不得碰触。
滴答滴答——
浓重的血腥味传来,还有六王爷的怒吼。
“你这小子,找死——”
尖锥细小,拔出时悄无声息,管玉衡回过头接住方屿摇摇欲坠的身子,震惊地抱紧他。
“怎么会……”
“你怎么总是那么傻呢……”
六王已经疯魔,今日非要留下这二人性命,管玉衡浑身血液几乎都冲向大脑,再次强行催动法力将敌人钉在原地。
管玉衡颤抖着抚上方屿的侧脸,青年神色平静,只是呼吸时忍耐的蹙眉暴露了他此刻痛苦的事实。
方屿望着他,这次可能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他要把这个人刻在灵魂里,“不知道还……会不会再重生一次呢……”
“别瞎说……”管玉衡想说可以治好的,用手捂住伤口,可手心中温热涌出的鲜血让他说不出口,连唇都在抖。
“好奇怪……哪里都在痛,只有心脏没有感觉。”方屿气若游丝。
管玉衡抚上他心口,法力断断续续地注入,却没有反应,一颗泪珠从眼眶滑落,蜿蜒而下,落到了方屿被血侵染艳丽的薄唇上。
方屿一愣,将头又靠得近些,小心翼翼地勾着他一点领口布料,“先生……我一直想问……”
“那日与我大婚……你是……情愿的吗?”
“你……后悔吗?”
管玉衡心口好像坠有千斤,他摇摇头,“不后悔。”
如果牵肠挂肚是爱,如果痛彻心扉是爱,如果追悔莫及是爱,那管玉衡知道——他爱了。
“我只是后悔,没有早点明白,早点珍惜……”声音哽咽,管玉衡顶着青年的额头,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更近距离让人感知他的心情。
方屿愣在当场,仔细分辨,知道管玉衡并不是因为他身受重伤而刻意安慰他时,终于展颜一笑,“真的吗?我很欢喜……没有比这跟欢喜的事了,这次重新来过,值了……”
方屿又要晕过去,管玉衡继续给他送法力,可是自己也所剩无几。
那边六王爷看着小情侣死到临头还亲亲我我,而自己孤家寡人,不甘认命,奋力几乎扯断自己手掌,向管玉衡后背撞去。
管玉衡本就忍着一口血,被撞的喷溅出来,染了方屿脸颊、胸襟全是血点,趴在方屿胸口回瞪六王,那狂徒带着恨意的双眼一片赤红,只剩下疯魔。
失控的六王力大如牛,虽被控制用不了法术,也要用蛮力报仇,横冲直撞。
管玉衡紧紧护住方屿,二人抱在一起,四目深情相对,不曾移开。
“都去死——”
六王爷一声怒吼,拼命地撞击,却变故陡生——
一丝荧光从方屿胸口升起,丝丝缕缕,好像飞出了数十只蝴蝶,振翅飞舞,奔着半空的镜子而去。
银色流萤般的蝴蝶欢喜雀跃,飞到半面镜子边,忽闪几下翅膀,竟然渐渐地与镜子融为一体,补全了另外半面。
破镜重圆。
光洁如月,皎皎明亮。
管玉衡怔怔地看着那面完好如初的镜子,喃喃道:“原来如此……”
胸口被破了个大口子,还有奇怪的东西飞了出来,方屿此刻也是懵的,他用手指沾了沾伤口。
“……好像好了!”
管玉衡回过头,见刚才还狰狞流血的伤口居然只剩下了皮外伤,他欣喜地拉起方屿的手,“是师父,师父他老人家残留的法力在保护我们。”
连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也是如此。
荧天镜的半面镜子竟然在方屿的体内,一定是前世出事的时候它救了龙祈,才会有现在的奇遇。
而一旁的六王爷被空中两轮月亮照的忽而清醒了一样,浑身抽搐着,又与自己左右手打了起来。
在镜子的余晖下,彻底瘫倒在一片狼藉的阵法边缘。
乌云散去,天朗气清,伴随着远处天际隐约的一缕朝霞,一切归于静寂。
“结束了吗?”方屿还有点愣。
“看样子是。”管玉衡抬手,荧天镜自动飞回到他手里。
这件法器曾经助他除了不少妖邪,想不到在这里还能再次并肩。
衣角被扯住,管玉衡低头就见方屿盯着他,委屈巴巴的狗狗眼,“先生,刚才说的话……还作数吗?”
管玉衡撇开眼,装傻,“什么话?”
“啊——”方屿站起身,不让他逃跑,“你又耍赖,不行,这回我可不会让你跑了。”
他试探着将人环得更紧些,没有被拒绝,掩住欣喜小声请求,“我还想再听一遍……你再说一次呗……求……”
“诶?这怎么乱成这样!”
一个细小的声音在旁边嘀咕,打断了二人的情绪,包子从不远处幸存的大树后头露出头,警惕地看着他们,“你们两个打架了?”把人家墓地都毁了?
“你来的可真是时候啊!”方屿没好气撇了他一眼,不过也没放开手,还是让人推了一把才乖乖松开。
“呃……”昏迷在地的那人闷吭了一声,敏锐的三人迅速看了过去。
浑身破败,跟被抽了筋骨一样,那人哆嗦着直起身,“……怎么会这样,不可能……不可能……”
“你之后只能做个平凡人了。”管玉衡看他的状态也明白了几分,“能捡回条命也算幸运。”
被夺舍还能夺回身体的人少之又少,游彼还活着,哪怕根骨已废,这对他来讲也算个不错的结局吧。
“别管他了,”方屿又拉上手,恳求似的轻轻甩了甩,“先生,跟我回家去见舅舅吧。”
“……郑总,”管玉衡怔了怔,“我又不是没见过。”
“别转移话题……”二人并肩往前走,方屿贴着人说好话。
包子在后边挠头,小方总怎么开始腻腻乎乎的,寻思了半天,自己得出了结论,嗯,一定是小方总偷偷跑出来遇到危险,被老大狠狠教训了一顿,这才这么粘人乖巧。
管玉衡任人在他旁边说尽肉麻情话,心里却想着……要是去见郑总要穿什么才够得体。
“就这么定了……我这就通知舅舅。”虽然什么回应都没得到,方屿就像能读懂他的表情一样,知道自己这次肯定是成功了。
再也没有什么顾虑,两颗想要靠近的心总能够找到更适合的相处方式,互相依偎着。
劫后余生,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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