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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太监20


    /虚度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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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景走到半路,恰好撞见吴风波领着扶桑过来,吴风波将扶桑交予夏景,自回前头招待柳长春。


    夏景又变作了那副可怜可欺的柔弱模样,殷勤地从扶桑手中接过药箱,与他并肩而行,边走边道:“扶桑公公……”


    扶桑以前从未被人唤作“公公”,听着怪别扭的,便打断他:“我们俩年纪应该差不多,你直接唤我扶桑便好。”


    “那你唤我小景罢,”夏景眉眼弯弯,看起来纯稚可爱,“大家都这么唤我。”


    “小景,”扶桑回以浅笑,“你方才想说什么?”


    “那位柳总管,应该不是你的亲爹罢?”


    “不是,是我入宫后认的干爹。”


    “他应当是担心你的安危才陪你一起来的,不是亲爹却胜似亲爹。”夏景顿了顿,低低地道:“真羡慕你。”


    “羡慕”二字,或夹在话语里,或含在眼神里,扶桑听过、看过不知多少遍了。


    有些人羡慕他有爹娘爱护,即使他和他们没有任何血缘羁绊;有人羡慕他住在只有主子才能住的独门独院里,饮食起居都有人伺候,明明是个奴婢却活成了主子的样子;有人羡慕他生得一副好皮囊,随随便便就能赢得别人的注目和好感;有人羡慕他能拜师学医,既不用低三下四地伺候人,还可以凭本事挣个好前程,人生有望,未来可期……


    总之,越没有什么的人,越羡慕什么。


    夏景羡慕他有个好爹,便说明,夏景有个坏爹。


    扶桑不好多问,更无从安慰,转而道:“我发现信王府的下人都生得很端正,那位吴总管是看脸挑人的么?”


    “不是吴总管,是我们王爷。”夏景道,“王爷他眼光刁钻,看到相貌丑陋之人便会心情烦躁,是以府中挑下人都得先过他的眼,得他允许才能留下。长得越好看的人,越得王爷喜欢,比如你。”


    澹台训知喜欢他?


    扶桑觉得夏景怕是误会了什么,这话实在太荒谬了。


    澹台训知曾经差点杀了他,他侥幸捡回一条命,澹台训知却还不肯放过他,这么多年来变着花样地耍弄他、恫吓他……有这样喜欢人的吗?


    喜欢一个人,应该像他对太子那样,打心眼儿里盼着他事事都好,他好他也好,他不好他也不好,总想竭尽所能地为他做点什么。正如他喜欢的一阕词中所写:替他欢喜替他愁1。


    来不及多说什么,他们走进了那座华美院落。


    两个侍女隔着游廊瞧见扶桑,俱都神色惊异,一边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一边嗡嗡嘁嘁地说着什么。


    扶桑感觉不太舒服,小声问夏景:“她们为何那般看我?”


    夏景凌厉如箭地扫了侍女们一眼,她们立刻恢复如常,夏景旋即冲着扶桑露出温驯的笑脸,道:“兴许是没见过如你这般貌美的人罢。”


    扶桑:“……”


    他莫名觉得此刻的夏景和之前不太一样,却又说不出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反正有些怪怪的。


    夏景推开那扇镂花门,把药箱还给扶桑,轻声道:“进去罢,殿下在里面等着你呢。”


    扶桑心里想着柳长春,便不慌不怕了,他冲夏景点点头,抬脚进去,镂花门在他身后缓缓阖上。


    这显然是间寝室,各色家具摆设无不精美。


    空气中弥漫着混杂的脂粉香,似乎还有淡淡的酒气。澹台训知总不会一大早就饮酒作乐,多半是昨夜的残酒未消。


    “扶桑,过来。”


    扶桑闻声看去,一架攒海棠花围描金漆拔步床映入眼帘,雕花围屏内垂落着绿地团花纹锦帷幔,遮住了藏在床里的人。


    他慢步过去,停在帷幔之外,躬身道:“奴婢柳扶桑,参见信王殿下。”


    “进来。”


    “此床不适合按摩,不如殿下——啊!”


    话说一半,一只手倏地从帷幔里伸出来,精准地抓住扶桑的手臂,扯着他穿过帷幔,踉踉跄跄地撞进一副温热胸膛。


    扶桑惊慌地抬起眼,正对上澹台训知低垂的目光,他含着点幽怨道:“扶桑,到底什么时候你才能乖乖听我的话?非逼着我对你用强。”


    扶桑空着的那只手抵在他和澹台训知的胸膛之间,不让他们的身躰贴得太近。他罕见地流露愠色,挣扎道:“你放开我。”


    澹台训知定定地看他少顷,松手,后退,坐在床边,双手支床,上身微微后仰,悠然自得地睇着扶桑,扶桑也暗暗觑着他。


    他也不嫌冷,仅着一袭沉香色绫罗中衣,衣料轻薄贴肤,肩臂、胸腰、双髀2的线条清晰可见,已初具成年男子的体型。


    乌发一半结髻于顶,横插一支羊脂玉搔头,另一半披散在脑后,有些落拓不羁的风度。


    假如忽略他的坏心肠,单看外表的话,扶桑勉强承认他是个翩翩郎君,但和太子比还是差远了——不不不,他根本没资格和太子相提并论。


    这一方空间充斥着属于澹台训知的气息,将扶桑包围其中,令他感到呼吸不畅。


    他放下药箱,自作主张地撩起帷幔,分挂在两侧金钩上,将亮光和新鲜空气一同放进来,顿时好受许多。


    心知澹台训知是不可能换地方的,扶桑懒得多费口舌,只想速战速决,赶紧离开这里。


    他回身面对澹台训知,平心静气道:“奴婢记得殿下是扭了腰,对么?”


    澹台训知轻佻地点了点下颌:“对。”


    扶桑道:“那就请殿下趴好罢。”


    “怎么趴?”澹台训知问,“横着趴,还是竖着趴?”


    “……”扶桑用手比划了下,“贴着床沿就好。”


    扶桑蹲下来,打开药箱——这个小药箱是去年柳棠时送给他的生辰礼,一直搁在值房的博古架上吃灰,原本要等到明年通过考核后才能正式派上用场,没想到他提前出师了——药箱里除了一块行箧砚3和两支狼毫笔外,都是些瓶瓶罐罐,里面装着他和师父一起炼制的各种药油,效用不尽相同,比如筋骨扭伤用冬青油,风寒湿痹用松节油,头疼脑胀用薄荷油,失眠多梦用檀香油——从中找出装着冬青油的小瓷瓶,扶桑起身,将其放在床头的五斗柜上备用。


    澹台训知已经贴着床沿趴好了,胸口底下垫着个软枕。


    扶桑站在床侧,双掌叠放,用掌根自上而下按揉背部肌肉,而后依次按揉督脉上的灵台、中枢、命门、腰阳关等穴位,反复三遍,接着再按揉两侧膀胱经4。


    扶桑什么都不问,澹台训知什么都不说,默默地放松完筋骨,扶桑才道:“劳烦殿下除去上衣。”


    澹台训知爬起来,脱掉上衣,再趴回去。


    扶桑拿起方才搁在五斗柜上的瓷瓶,拔出瓶塞,往掌心倒上适量冬青油,然后合掌揉搓,直至双掌变热、清苦的药香散发开来,他正要把手放到澹台训知背上,却突然停住——白皙的后背上,肩胛处有三五道红色抓痕,没破皮没流血,应该是被谁给挠了;脊中处有一片拳头大小的淤青,隐隐有些发紫,可能是外力所致也可能是扭伤。


    原来,澹台训知真的受伤了,不是随口诓骗他。


    才刚叠掌按揉后背时,他用力不轻,澹台训知肯定很疼,为什么一声不吭?


    心里刚冒出一点歉疚,马上被扶桑压下去。


    相比澹台训知对他做过的那些事,这点痛根本算不了什么。


    扶桑重新搓热掌心,双掌贴在他的脊椎两侧,反复推两条膀胱经。


    碍于医者仁心,他还是放轻了力度。却没想到,刚才默默忍耐的澹台训知,这会儿却不知怎的,断断续续地发出某种难以形容的呻喑。


    扶桑单纯得犹如一张白纸,根本不明白一个男子发出这种怪声意味着什么,但他还是发自本能地感到几分羞恥,迅速面红耳赤起来,忍不住口不择言:“你、你别出声。”


    “扶桑,”澹台训知的嗓音哑得像换了一个人,“你在命令我吗?”


    “我……奴婢不敢。”扶桑的双手离开澹台训知被推得又红又烫的脊背,他好像预感到了某种危险在靠近,脑海里有个声音提醒他,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殿下,按摩结束了,您待会儿再起身,奴婢先告退了。”


    扶桑伸手去拿五斗柜上那只瓷瓶,却被澹台训知攥住了手腕,扶桑垂眼看到那只手的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完全忘了要反抗,因为他知道自己反抗不了。


    “我说结束,才能结束。”澹台训知沉声道,“继续。”


    扶桑强自镇定:“你不放开我,我如何继续?”


    而就在澹台训知放手的瞬间,扶桑拔腿就往外跑,澹台训知闪电般伸手,却只抓住了扶桑挂在腰间的香囊。


    “柳扶桑!”


    澹台训知的怒吼没能止住扶桑逃跑的脚步,他拉开镂花门,没头苍蝇似的向外跑去。


    未几,夏景走了进来:“主子,人跑了,要给您抓回来吗?”


    澹台训知依旧趴着,露出来的半边脸上却并无怒色,反而是笑着的,夏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这种源自心底的笑意,不由怔住。


    “不必了,”澹台训知转脸朝里,“把药箱给他送去。”


    夏景来到床边,弯腰阖上药箱的盖子,顺势瞧一眼澹台训知油乎乎的后背,道:“主子,是否要备浴?”


    澹台训知“嗯”了一声。


    夏景提着药箱出去,吩咐侍女备浴,随后将药箱交给了跑腿的小太监,他懒得再跑一趟了。


    在外头晒着太阳想了会儿心事,夏景折回院子,正巧撞见侍女抱着几件衣裳从屋里出来,看颜色就知道是澹台训知今早换下来的中衣,一套石青色,一套沉香色。


    “给我罢。”夏景伸手。


    侍女便将衣裳给他,自去忙别的。


    夏景走到无人处,拣出那套沉香色中衣的裈袴,凑到鼻端嗅闻,一股熟悉而浓郁的、类似石楠花的味道直冲鼻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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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引自清代词人陈紫婉《虞美人·咏水仙》


    2髀[bi],大腿


    3行箧砚,轻薄小巧的砚台,便于随手携带


    4参考中医按摩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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