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一过,路上的风更多了些许寒意,但日光仍是明艳的,金色的秋晖肆意地倾洒于这支缓缓北行的和亲队伍车马之上。
连翘担心车内气闷,所以行了一段路后,还是将车内厚帘都卷上去,只留了外面一层薄纱帐子遮阳。
姬婴靠在车窗边,看着阔朗的晴空和远处染上秋色的群山,细细品闻着带有枯叶焦香的凉爽微风。
若是把和亲之事抛诸脑后,此刻倒也是颇为惬意的。
这支队伍最前方,是一支柔然骑兵开路,后面是阿勒颜骑在马上,两侧亦有贴身护卫骑兵,紧跟着是几辆柔然使臣坐的车。
随后是洛阳开路禁军,以及洛阳来的使臣车驾,跟着一支鼓乐队和打着旌旗伞盖的仪仗礼队,前后簇拥着姬婴的宝顶凤辇。
再往后是随行女使车驾,最后面则有两支队伍殿后,左侧是洛阳禁军,右侧是柔然骑兵。
因出城时有洛阳使臣说昭文公主不惯远行,所以这支队伍的行进速度格外缓慢,晌午还在途中停留了一个多时辰,供姬婴用膳小憩,到日暮时分,一共才走出洛阳城二十余里。
未等太阳完全落山,前面开路的柔然骑兵就已经停下来预备扎营了,此处紧邻官道,依山傍水,倒是个过夜的上佳之选。
不多时,两处大营已扎好,姬婴这边营地在内侧,主帐周围是女使住的帐子,再边上是使臣的帐子,外围则是洛阳禁军围营扎帐护卫。
柔然使团在距离姬婴营帐约半里开外的地方扎了营,阿勒颜下马后,独自进了帐子就没再出来,姬婴见那边没有要来打扰的意思,也乐得放松放松,晚间跟着几个女使在账内热热闹闹地一起用了膳。
这次出来没有宫中教引姑姑随行,连翘便是资历最深的首领女使,原本她还想着仍带众女使服侍完姬婴用膳,再自回帐去吃,只是姬婴百般不依,偏要她们都坐下来陪她,索性大家也都暂且放下了拘束。
此后数日也都如此,这些女使渐渐同姬婴更觉亲近了些,对即将前往的漠北也少了些担忧惧怕。
就这样,和亲队伍连日慢悠悠地向北走着,每日都行不过二三十里,两边也是分地扎营,亦没甚往来。
直到这日午后,姬婴因月客至,坐在车里受不住颠簸摇晃,派人去前面向阿勒颜说她身子不适,于是队伍便早早在一处山脚溪边扎营休息。
待各处安顿好,有阿勒颜打发人来问是否需要派军医看视,姬婴在帐内回说不用,只是略感不适,并说希望可以停留一日再走,那人闻言去后,片刻又回来说道:“四太子说知道了,请公主就地休养,过两日再启程也不迟。”
随后队伍果然在此地整整停留了两日,到第三日上午,姬婴刚在帐中用完早膳,忽有人来报:“四太子前来问候,公主可见么?”
姬婴想了一想说道:“好,请他进前帐吃茶稍后。”
她这边的主帐搭得细致,大帐内隔出了几间屋来,姬婴平日只在后帐中的两间起坐用膳,前帐一向都空着。
阿勒颜坐在客位上,身后站了两个侍卫,他吃完一盏茶,才见姬婴披着大氅,从后面款款走出来。
阿勒颜见状站起身,却忽然有些不知要如何行礼,他是替父汗前来接亲的,如今柔然王后已薨,来日这公主到了必然会续后位,成为他名义上的母后,这总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好在见他站起来,姬婴抬手笑道:“请四太子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
他点点头,也便没有行礼,复又坐下了。
姬婴在主位椅上坐下,连翘和忍冬两位女使站在她身后,她见阿勒颜这日穿着玄色修身军装,配上那一张冷峻精致的面庞,倒比上次宫中见时更显干练,只是左耳上戴的琉璃坠子,随他转头不时微微晃动,透出一丝妖冶。
她悠悠拿起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听到阿勒颜问道:“今日前来探问公主休养得如何,是否可以启程了?”
“多谢四太子关心,我已大安了,午后可以启程。”
阿勒颜垂眸犹豫了片刻,又问道:“敢问昭文公主,是自幼长于洛阳宫中么?”
姬婴放下茶杯,抬眼看着他,见他神情严肃,淡然答道:“我是先长公主遗孤,自幼长于道观,是今年才回宫的。”
他听后眼中似乎有微光闪了一下:“是洛阳城外的鹤栖观么?”
“是,不知四太子因何问起此事?是担心我朝遣假冒的公主出降?”
阿勒颜见问,星眸微垂,语气又恢复了一贯的淡漠:“国书中有讲明昭文公主为皇帝亲姪女,只是从前未曾听闻洛阳宫中有这么一位公主,故此不解。”
姬婴点头道:“舅皇亲女自幼体弱多病,实在不宜远行,所以特从道观接我回宫出降,满朝文武尽知,四太子若有疑虑,尽管派人详查。”
阿勒颜轻轻摇了摇头:“想来贵朝还不至于敢戏弄我国,我也叨扰多时了,请公主再休息片刻,午后未时启行。”
说完他起身拱手告辞,姬婴坐在椅上目送他们出了大帐,才低头微微一笑,怪道先前宫中一见便觉有些面熟,自己竟到此刻才认出他来。
午后,和亲队伍又缓缓上路了,这样一路往北,又行了一个月才来到晋阳城。
柔然这次来接亲的大部队,此时正在晋阳城外驻扎,阿勒颜前些日子带去洛阳的,只是一部分进京面见皇帝的随行人马,真正的接亲队伍,都按先前国书中商议的,越过已达成协议的新边境线,在晋阳等候。
早在抵达之前,阿勒颜已派了人先行快马告知这边的领军主帅,等这边送亲队伍到城外刚一停下来,便有一骑从那边营地中飞马赶来,马上的少女身披雪灰色大毛斗篷,手中高高扬着马鞭。
姬婴见车马都停了,轻轻掀开车帘,朝前望去,远远地就看见前面的阿勒颜已下了马,对面飞马而来的少女也急急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阿勒颜面前,大声抱怨道:“阿兄速度也太慢了!害得我在这里呆等两个月!”
那少女嗓门不小,姬婴在车上也听得清清楚楚,说得竟然是汉话。
阿勒颜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接着不知低声说了些什么,姬婴这边就听不到了,随后他转身吩咐人再度启程,令那少女也归入送亲队伍中,一起进了城。
晋阳府衙早收到消息,知道昭文公主这日进城,已收拾出一个极宽阔的园子,供姬婴在此小住休整。
她在园子外面的夹道下了车,换上小轿进到园中,来到后院一处正房内,连翘刚要问是否卸去钗环发冠更换常服,一旁又有人来禀道:“四太子携胞妹前来问安。”
姬婴点点头:“先见了客再更衣罢。”
说完她带着连翘与忍冬两个人,一起来到前院堂上,见阿勒颜正同方才骑马相迎的少女站在堂中。
见她来了,阿勒颜抬手把那少女往前推了两步:“这位是小妹察苏,这几日留她在园中,陪伴公主。”说完朝那少女使了个眼色,让她打个招呼。
她见状也大大方方上前抱了抱拳,爽朗一笑:“见过昭文公主。”
姬婴见她生得面颊微丰,明眸皓齿,果然眉眼间与阿勒颜有几分相似,只是多了些灵动俏皮,观之可亲,遂颔首笑道:“见过察苏公主,请别多礼,坐下说话吧。”
说话间已有执事人前来奉茶,她们几人坐在堂上,闲叙了些来时路上诸事。
坐没多时,阿勒颜说自己还要往城外查看军务,不宜久留,便将察苏留在了园中,独自带着随行侍卫告辞而去。
接下来的数日里,阿勒颜未再露面,仅由察苏每日在园中陪伴姬婴。
好在察苏本身性格开朗,二人年纪又近,言语上也没甚隔阂,很快便相熟了。
从察苏每日零零散散的介绍中,姬婴对柔然国内的事也了解了不少。
她得知柔然可汗今年已近六旬,原配王后是去年殁的,身边还有七位侧妃伴驾,又得知阿勒颜与察苏的母亲是可汗伴驾中唯一的北迁汉人,只是几年前一病殁了。
说到这些,似乎勾起了察苏的伤心事,她因此沉默了一会儿,姬婴听完心中也颇为沉重。
两个人各自想着心事,默默在花园里走着,到晚间用过膳,察苏已然平复了心情,又来找她:“我发现园中还有个阁楼,我们一起上去看星星吧?”
于是二人带了几位女使一起,夜登阁楼,果然见上面有个小平台,正好观星。
只是这一晚月明星稀,没甚星光可看,不过姬婴注意到这夜竟连恒星也一并不见,却有些不寻常。
察苏见没什么星星,十分扫兴:“这里没有我们草原好,我们那里,夜晚都能看见星河呢!”
正说着,忽见北方上空有一颗飞星闪显,带着细长白光快速划过,紧跟着一颗接一颗,很快夜空中星陨如雨。
众人都看得呆住了,不禁连连惊叹,只有姬婴觑起眼睛,沉默不语。
流星主兵事,今夜天象应在北方,看来漠北不日将有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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