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第 151 章
一双有力的大手从楚霜华身后捂住了她的嘴, 楚霜华惊恐万分,本能反抗挣脱他的控制,这人在她耳边低语道:“别动, 她们没事。”
楚霜华顿了一下, 慢慢让自己身体放松下来。
身后人似乎松了口气, 但外头有脚步声传来, 这人身体又紧绷起来,在楚霜华耳边吩咐道:“问是谁, 不要让她进来。”
楚霜华:
眼看来人就要推门了,身后人推着楚霜华侧移一步,然后一只脚要去踏躺在地上的杏儿的咽喉。
楚霜华忙不迭点头, 确有眼泪从眼角流了下来。
身后人停在半空的脚顿了一下, 却没移开,房门已经有推动的响声了。
身后人手掌慢慢下移,放开了楚霜华的嘴的同时, 虚虚扣住了她的脖颈。
若是楚霜华乱说话,身后人的手会立即扭断楚霜华的脖子,他的脚也会立即踏下,他被发现了不一定有事,但她和杏儿两个肯定是没命了。
楚霜华努力平静开口问道:“谁?”
房门被推开,有女声隔着隔断的屏风行礼问道:“是老奴。”是刚才去打听消息的那个仆妇。
楚霜华:“又怎么了?”
仆妇回道:“奴婢来问问, 桃儿和杏儿怎么还没从女公子房中出来?可是女公子遇到什么不妥之处吗?”
楚霜华这里一般是由仆妇值夜,她的丫鬟白日里要跟着她到处跑,夜里不睡觉可不行, 会没精神, 更容易出错。
所以,这个仆妇见桃儿和杏儿两个丫鬟久久没有回她们的房间休息, 以为楚霜华这里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事,就过来问问。
左右她今晚也是要睁着眼到天亮的,楚霜华这里要是有什么事,她可以一面守夜一面代劳。
这是个做事勤快不偷懒的仆妇。
楚霜华柔声道:“今晚楼里进了贼子,我留她们与我一起睡,有她们值守下半夜,你自己去休息吧。”
仆妇道:“那好吧,奴婢再去搬床被子来。”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女公子害怕一个人睡也是正常。
楚霜华:“不用了,我这里有多的,现在天暖和,用不着再拿新被。”
这仆妇总觉着有些不对劲,但又的确没有哪里不对劲,听闻楚霜华这样说,她也不再坚持,给楚霜华行礼之后,缓缓退后,关紧了门,脚步声远离,慢慢就听不到声响了。
应该是遵从楚霜华的吩咐,自去休息去了。
身后人等了一会,见始终没有人再过来,楚霜华更是老老实实的一动不动,嘴也紧紧闭着,他便将脚收回,虚扣住楚霜华脖颈的手掌也展开下移
就是现在!
楚霜华身体突然后倒主动倚靠进身后人的怀中,同时双手把住了这人欲要移开的手臂,然后猛的弓腰用力,将身后之人过肩摔了出去。
楚霜华的动作很快,身后人更是猝不及防,他肯定是没想到这个害怕到流泪为了婢女和自己的性命一动也不敢动的弱女子居然会有这样迅捷的身手和能将他一个大男人掀翻的力气,所以,他成功被摔了出去。
但他的反应也不可谓不快了,被摔出去的瞬间他腰部用力维持平衡的同时欲要稳住落下的身体,但楚霜华占据了先机,她将人摔出去可不是等着这人反击的。
她又不是当护卫和死士培养的,她虽然也是从小和夏川萂、金书、砗磲她们一起练武,但也只学会了最基本的保命手段,不管是招式上还是力气上,跟这人正面对上只有被杀的份儿。
所以,她要足够快,出招足够刁钻,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治住他或者伤着他减弱他的武力值,然后,喊救兵。
只见楚霜华在将人摔出去后,高举的手臂下移同时抽出了她头上唯一用来绾发的发簪,手指一按,这个足够将她如云长发全部绾起的粗/长发簪陡然延伸出一大截,竟然变成了一个臂长的长刺。
楚霜华握紧了簪头上镶嵌的宝石,顺势一个大步迈出,直刺向即将落地的男人。
这当然是个男人,从他捂上楚霜华嘴唇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判断出这个从身后治住她的人一定是个男人。
但是,她也着实没有想到,这竟然是个身体高大超出一般人太多的手长腿长的男人,而且,看这男人发力的腰身和撑地的手掌,这还是一个身强体健孔武有力的男人。
这是个劲敌!
楚霜华此时心中有些后悔了,她不应该托大,应该先大喊救命的。
她虽然心中有了悔意,但出手的速度和力度更强了,既然已经做下了选择,就要全力拼一把,要不然,她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就这么死了,可是太冤了。
楚霜华这三两下的假把式居然在这个男人手下撑过了十招,倒不是这个男人让着她,而是她手上的那把长刺实在是太棘手了。
这长刺就跟长在了她的手掌上一样,随着她的心意劈斩转动,它只是在男人手背上轻轻略过一下,就划开了他的皮肉,手背顿时有鲜血流出。
而且,楚霜华自知不敌他,又不能大喊大叫,因为这样会泄了气息,让她的身手减慢,她便故意踢翻桌椅,打碎花瓶,男人不欲闹出动静,就一边捉她一边扶住即将倒地的桌椅和即将落地的花瓶
终于,在楚霜华将另一个花瓶仍向窗子的时候,男人一个飞扑,精准的将她和花瓶一同压到了他的身/下。
楚霜华:
楚霜华好悬没被压的背过气去,她胸腹被挤压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就是发出的声音也不比刚出生的猫崽子的哼唧声大多少。
但压制住她的男人听到了,为了防止楚霜华再出声,他将自己的一只手掌放到楚霜华的嘴边,重新捂住她的嘴同时,另一只手将那根伤到他的长刺夺过来随手一扔,嗯,扔到床底下,不见了。
被人这样压制住,楚霜华羞愤欲死,嘴一张,心一横,狠狠咬住了这人的手掌。
“唔!”
男人闷哼一声,覆盖在她身上的浑厚身体又沉重了几分,楚霜华简直生吃了他的心都有了,她加重了牙齿的力道,坚决要生咬下他的一块皮肉下来泄愤。
男人忙一手撑地叉开双腿跪起身支撑住身体,然后空出手去捏楚霜华的下颌骨,将自己已经被咬出血的手掌解救出来。
他知道楚霜华会喊叫,所以捏她下颌骨的手改扣住她的咽喉,他也知道楚霜华会乱动反抗,所以他选择的是叉开双腿在楚霜华身体两侧,她一反抗,他就身体下压,直接将这个“彪悍”的女娘的活动空间给控制在自己的身体压制范围之内。
楚霜华哭了,她挣扎未果,不再继续徒劳,大颗的泪水滴落在地板上,很快就氤氲出了一个小水洼。
男人:
男人想干脆将她劈晕了事,但这楚小娘子到底无辜,他又不是真的贼人,想了想,便在她耳边小声道:“我可以放开你,但你看到我之后,先考虑一下,再决定要不要叫人。我先跟你说,我们见过面的。”
楚霜华:
男人见眼泪不再滴落,就道:“我放手了啊”
话未说完,他就双脚蹬地急速后退,楚霜华一个后肘击击了个寂寞。
男人真是复杂极了,他就知道这女娘不会安分。
楚霜华翻转过身张口欲要大喊,就看清了灯火照耀下男人的面容,这声大喊就只好卡在了嗓子眼里,再也没机会叫出来了。
男人笑对楚霜华打招呼道:“楚小娘子,咱们又见面了。”
楚霜华哑声唤道:“皇孙殿下。”
权应萧叹道:“是我。”
的确算是见过面的,而且夏川萂也告诉她了,那个在人群中扶住她不摔倒的男人就是当今陛下的皇长孙,权应萧,大周的皇孙殿下。
楚霜华听过之后,回想了皇孙殿下英俊成熟的面容,就将人在脑海中踢到犄角旮旯里去了。
她或许会有很多目标,但并不包括这个皇孙殿下。
是以,能够在此时此地以这样的方式再见,楚霜华是惊大于吓,疑大于怕的。
既然已经认出来是皇孙殿下权应萧了,楚霜华就跟他提前说的那样,考虑了一下,到底没再叫人进来。
但她也来到门边,离这人远远,打算一有不对就夺门而逃。
权应萧将刚才打斗的时候移位的绣凳搬回桌子边,从一个柜子上找回刚才他在半空中捞回顺手放在柜子上的茶杯,又从另一个角落里拿起茶壶,一手拿杯一手提壶,来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送到嘴边饮了一口,然后看向静默的楚霜华,问道:“有伤药吗?我这两只手需要处理一下。”
他左手背被利刃划伤了,右手掌边缘被咬伤了,虽然血已经凝固堵住伤口不再出血,但还是要及时处理一下的。
他并不想在手上这样明显的地方留疤,而楚霜华这里的伤药,疗伤效果或许一般,但一定不会留疤。
楚霜华:“在我床头暗格里有金疮药。”
权应萧转头看了一眼露出一个豁口的床帐和趴伏在床沿安静睡觉的桃儿,道歉道:“唐突了女公子,抱歉。”
楚霜华:
权应萧转过头来,对楚霜华道:“劳烦女公子替在下取药,虽然现在天暖和了,但大半夜的睡在地上终究不妥,不如将这两个丫鬟送去床上安睡,你觉着呢?”
楚霜华:
楚霜华绕开他移步到杏儿身边,扶起她的半边身子,见她的确睡的好好的,除了醒不过来没有什么异常,就半扶半抱的将她弄上了自己睡觉的床榻,然后又将桃儿放上去和杏儿并列躺好,给她们盖好被子,又从床头暗格中找出金疮药,顺手拿起一把带鞘的匕首,想藏在身上,但她现在只穿着中衣,身上只有系带,没有暗袋,只好拿在手上,聊胜于无。
权应萧接过金疮药,扫了一眼楚霜华手中匕首,没说什么,拧开瓶盖,给自己上药。
灯火噼啪一下闪了一个灯花,权应萧见楚霜华始终离他远远的站着,就道:“不如坐下,咱们说说话。”
楚霜华拒绝了:“不用,”又道:“多谢殿下好意。”
权应萧看了她一眼,笑道:“想来你是很疑惑,我这个堂堂皇孙殿下怎么会被人当贼子追的到处乱窜?”
楚霜华:“难道殿下不是贼子吗?”
权应萧忙道:“冤枉,我是抓贼子的人,可不是贼子”
楚霜华一脸“谁信你”的表情看着权应萧,权应萧噎了一下,还是继续道:“我今日入宿丰楼,恰好见到贼子路过我住的院落,怕他们行歹事,就跟了上去,欲治住他们受罚,但这两个贼子鸡贼的很,竟然在逃跑的过程中点燃了柴房和马厩,引起了守卫之人的注意我可是堂堂皇孙,怎么能让人看到我半夜追逐奔跑呢?所以,我就就近随便找了间房间躲了进来。”
他在楚霜华的凝实下又多解释了一句:“你是不让卫兵进房间搜查的话,我是不会躲进帐子里的。”
楚霜华:“呵”
他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还半夜见到有贼子路过,他半夜不睡觉专门等贼子路过他好追去抓贼啊?
要她说,这乡里求盗的职位倒是挺适合这位皇孙殿下的。
许是楚霜华的嘲讽意味太浓了,他拧好瓶盖,将双手摊开在空气中晾干伤药,对楚霜华商议道:“咱们这个样子到天明也不好,不如你坐下来咱们聊一聊?”
楚霜华仍旧没动,但她道:“不如皇孙殿下先离开,等明日霜华再去拜访?”
权应萧:“外面都是卫兵,要是让他们看到我从你的院子里出去,会不会不太好?”
楚霜华挑眉道:“您是皇孙殿下,霜华没觉着有什么不好。”
权应萧:“我已经有王妃了。”
权应萧已经及冠成年,自然是按照礼制封了郡王,也娶了王妃,生了儿女,正经过日子。
楚霜华:
权应萧轻咳一声,起身道:“罢了,我还是悄悄走吧,说不定外头卫兵已经抓到贼子了?”
楚霜华见他起身,不由问道:“我的两个婢女”
权应萧:“只是晕了过去,睡一觉就好了。”
楚霜华将他走到了门口,伸手去开门,突然张口问道:“殿下真的不是贼人?”
权应萧回头笑道:“真的。”
楚霜华仍旧不信,权应萧就无奈道:“罢了,反正我一走你就会将我躲到你床呃,房间里的事告诉你妹妹,那妹妹也一定会去找我,不如我现在就透露一点信息给你,我的确是追着贼人来的,不过是从洛京一直带人追到丰楼,这两个贼人狡猾的很,我的人遍寻不到他们,我便开了个院子住了下来,笃定这两个贼人会今晚逃跑,就有了今晚这出”
“我还可以告诉你,这两个贼人都是刘太师的人,今日你是不是见到英国公世子夫人刘氏了?她待你态度如何?”
楚霜华惊疑不定:
权应萧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今日英国公府之行一定有蹊跷,继续道:“你们楚氏私自制取贩卖私盐的事,已经被刘太师盯上了”
楚霜华终于脸色大变,诘问道:“你怎么知道”
权应萧笑道:“怎么知道你们楚氏制取贩卖私盐的事?这点,等天亮我与你妹妹细谈的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再说下去天就该亮了,我先告辞了。”
楚霜华心中翻涌不已,她向前走了两步,权应萧摆摆手笑道:“止步,止步,天色已晚,不用送了”
楚霜华:
这人真是,谁要送他了?!
权应萧自己走了,楚霜华又去看了眼桃儿杏儿两个丫鬟,自己趴在地上将长刺寻回,重新变成簪子粗粗绾了一下自己的长发,然后披上外衣,从廊下取下一盏灯笼,去唤醒刚睡着的仆妇,朝夏川萂住的小楼而去。
小楼里,夏川萂和范思墨在下棋,一面下棋一面等消息,不曾想,抓捕贼子的消息没等来,倒是等到了楚霜华。
夏川萂一眼就看到了楚霜华中衣衣襟上沾染的血迹,她脸色一变,忙迎上来问道:“姐姐受伤了?桃儿和杏儿两个丫鬟呢?”
楚霜华先是安抚的拍了一下她扶住自己手臂的手,对跟着她来的仆妇柔声笑道:“我这里不用你了,你自己一个人,也先不要回去了,就跟这里的人去休息,等天亮了,我再好好赏你。”
仆妇道谢,听话跟着夏川萂这里伺候的人离开休息去了。
夏川萂见楚霜华还能气定神闲的说要赏赐仆妇的话,她提起来的心先放了一半下来,楚霜华目送仆妇离开,对夏川萂小声道:“我今晚遇到了”
“皇孙殿下权应萧”这几个字是在夏川萂耳边用气音说的。
夏川萂脸色微变,道:“里面说话。”
夏川萂和范思墨使了个眼色,三人一前一后去了二楼。
守卫的护卫和伺候的仆妇都在一楼,二楼空荡荡的没有人,三人说话也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楚霜华直接略过两人打斗的事,将权应萧打晕她的两个丫鬟以及他后来说的话说给夏川萂和范思墨两人听。
她说完之后,范思墨不由担心问道:“桃儿和杏儿两个真的没事吗?”
楚霜华摇头不确定道:“他说是睡一觉就好了,我也不敢现在就找大夫去给她们两个看,太扎眼了。”
的确是扎眼,好端端的,楚霜华的两个丫鬟怎么就被打晕了呢?
现在丰楼可以说是灯火通明,每一个人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中,楚霜华是想出名,但她并不想以这样的方式出名,若是有好事者造谣贼人打伤她的丫鬟玷污了她,那她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夏川萂和范思墨也都想到了这一茬,最终她们选择相信权应萧的人品。
他要是真随手就杀了桃儿和杏儿,足见他心性歹毒,稍微有点底线的人都不会和这样的人合作。
而且,权应萧确实没伤楚霜华半分,也没趁机占她便宜,他也说了,天亮会和夏川萂会面,那么,即便心性歹毒,他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杀人。
第152章 第 152 章
夜中作乱的那两个人身手不知如何, 但逃跑的功夫一流,皇孙的人加上丰楼的护卫这么多人抓他们两个,愣是给挣脱束缚跳入洛水逃跑了一个。
留下的那个被五花大绑且为了防止他咬舌或吞药自尽等嘴上功夫, 干脆被卸了下巴, 压到了王姑姑等人面前。
王姑姑表示贼人已经抓到, 大家可以放心安睡, 劝退打着火把灯笼来看热闹的人。
皇孙那边的人想将人提走,王姑姑自然不让, 但也明言可以一起审问,于是就让人将皇孙给请了过来。
权应萧从楚霜华那里回来就合衣躺在床上等消息,说实话, 他们一路追人追到了这里, 虽然有抓人的决心,但却也没有把握就一定能抓到人。
没成想他刚合眼三刻钟,就有人来报说抓到了一个, 跳洛水跑了一个。
权应萧精神振奋起来,道:“能抓到一个也是好的,走,咱们去会会这位绿林好汉!”
护卫道:“因为是在丰楼抓到的,丰楼的护卫们出了大力,是以王大家要亲自审问这个贼子。”
正在穿外衣的权应萧动作一顿, 道:“看来继业给了那位女君很多好手。”不是他涨他人威风,今日这几个贼子可不是一般的小贼,身上是有真功夫的, 他专门培养的护卫一时半会都没拿下他们, 还一直追到了丰楼,结果追到了这里却是被捉住了一个, 还是活的,可见这丰楼防卫上的实力。
那位小女君从哪里聘来的这许多好手?
只能是郭继业给的。
权应萧迈步出门,道:“咱们也去会会这里的主人。”
原本打算天亮再拜访的,现在天就要亮了,也差不多。
权应萧被引入了一处客院,客院正堂内,夏川萂、范思墨、楚霜华三个已经穿戴整齐的等着了,王姑姑去审问贼人去了,是以不在。
权应萧被引入正堂,拱手行礼笑道:“大理寺连夜办案,叨扰女公子们,实在过意不去。”
三人都起身回礼,夏川萂笑道:“殿下觉着过意不去,是要补偿咱们一二吗?”
权应萧唇角的笑容一僵,立即又更加热情客气了几分,道:“自然,今夜丰楼之损失,女君可列出单子来送去郡王府结账。”
夏川萂微微笑:“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权应萧笑道:“无需与本王客气。”
夏川萂请权应萧入座,芸儿给他斟茶,斟完茶并没有退下,反倒就站在夏川萂身后,等着伺候,也是护卫。
权应萧不免多看了这个其貌不扬的芸儿一眼,夏川萂解释道:“芸儿是我托付性命的人。”
可以托付性命,也是可以信任的人。
权应萧笑笑,不置可否。
权应萧很沉的住气,芸儿给他斟茶,他就端着茶盏喝茶,面对眼前三位各有千秋的美女,尤其是其中一位还和他近距离交过手,他也仍旧气定神闲的不多看一眼。
自然也不多说一句话。
夏川萂瞥了他一双手上的伤一眼,随口寒暄道:“殿下受伤了?可是贼子所为?”她又看了眼他右手掌外缘上的齿印,心道这贼子出招真杂,还会咬人?
楚霜华亦是面无表情的捧着茶盏低头饮茶,蝴蝶翅膀似的睫毛微微扇动,在她的半边眼角和鼻梁上打下晃动的阴影。
权应萧看了眼自己左手背上的伤口,笑道:“这些贼子实在厉害,一时不妨被伤了一下,无碍,已经上过药了。”
夏川萂就好奇问道:“殿下知道这些贼子的来历?霜华姐姐跟我说他们是刘太师的人,是真的吗?他们犯了何等大罪,居然要殿下亲自来抓人。”
面对夏川萂的疑问,权应萧笑了一下,并不正面回答,而是道:“说起来,之所以能有今日本王连夜追贼的戏码,全拜女君所赐。”
三女面面相觑,夏川萂笑道:“愿闻其详。”
权应萧摩挲着茶盏边缘,道:“本王前些日子收到了继业写来的信,道是北境边城有些小而旧了,已经承载不了太多的人口,他便又建了一座小镇,暂时将多余的人口迁徙过去,然后重新扩大修缮老城,然后将这个小镇容纳进去,这样边城就能成为一座有常住人口八万的大城了。”
目前来说,大周朝一座城市人口超过五万就算是一个大城了,边城人口居然能有八万,绝对算是一座超大型城市了。
如果郭继业能按照他的构想将这座城建成的话。
权应萧看着夏川萂,笑问道:“女君对此有何看法?”
夏川萂笑道:“北境有几十万大军长期驻扎,没有战事的时候,兵卒基本半兵半农,留在当地成家的也有不少,边城能有八万人口,不是很正常?”
权应萧笑叹道:“在女君眼中,原来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边关苦寒之地,基本种不出什么粮食来,本王很难想象,这八万人是怎么养活自己?呵,其实朝中大臣,估计就连本王的皇祖父,也很好奇,北境五十万大军平日都是怎么生活的?吃什么?穿什么?除了训练之外还能做些什么?以及,他们的军饷,都是怎么发的?”
估计最后一点才是他们真正关心想知道的地方。
夏川萂:
范思墨看了眼无动于衷的夏川萂,心下气恼,觉着这位皇孙属实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范思墨不由开口道:“殿下想知道您眼前的这盘糕点是怎么做成的吗?殿下想不想自己亲手做一盘出来,您放心,只要您想学,民女定会亲自教您。”
你不是好奇吗?在京都好奇有个屁用啊,你怎么不去边关亲眼看看啊?
权应萧不成想这位盛名在外的范大家还有这样言语巧妙犀利的一面,惊讶同时,又惭愧道:“本王是真的很想去北境走一趟,奈何身份所限,是不能随意出京的。”
皇室子弟没有皇命擅自出京,视同谋反,虽然这一条延续下来百多年,现在基本只针对皇子了,对宗室的约束力日渐下降,但他的身份和其他皇孙皇子们都不同,别的皇子偶尔出京可能没什么大问题,他要是没有皇命擅自出京,那问题可就大了。
皇帝不发话,他的那些皇叔们就能群起而攻之生撕了他。
楚霜华直接问道:“殿下到底是想说什么?”
权应萧看着夏川萂,幽幽道:“本王只想说,为了将豺狼虎豹引开,本王这些年过的很辛苦。”
“咳咳”,夏川萂被茶水呛了一下,芸儿忙给她拍背,还瞪了权应萧一眼,认为夏川萂被呛着都是他的问题。
范思墨和楚霜华都露出疑惑什么,不明白权应萧从前到后到底在说些什么。
夏川萂放下茶盏,清了清嗓子,对权应萧笑道:“要说这些年我最感激的人是谁,除了老夫人,就是殿下了。”
老夫人在野为她保驾护航,权应萧就是在朝为她做掩护驱赶豺狼了。
要不然,她在河东郡翻天覆地的动静那么大,朝廷怎么就跟瞎了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这可是七八年的时间,不是七八个月,更不是七八天。
就是这个时代通信再落后,不管是在河东郡任命的官员还是路过、游学的人,总不能都有志一同的看不见听不见吧?
还有,火炕、煤球、养蜂、造纸、油纸伞等早就在洛京流传开来并进入寻常百姓家了,总不能没有人好奇这些东西的源头在哪里吧?
朝中有人好办事,说的就是权应萧啊!
以前权应萧只是按惯例封了个闲散郡王,没有差事在身,可能是因为近些年诸皇子间暗潮涌动明里暗里的斗的厉害,让老皇帝心烦,突然有一天,老皇帝就给他派了差事,不让他躲在王府里长毛了。
先是去工部看着修缮些城墙啊,填平一些坑坑洼洼年久失修的道路啊诸如此类的一些别人看来鸡毛蒜皮的一些小事。
那什么,丰楼就是在他监管工部的时间段内建起来的。
后来老皇帝看他在工部干的很好,并不因为事小事多就撂挑子挑三拣四的,于是就让他去分管户部
户部原来是七皇子管的,好像是因为太子咬出了一个亏空案子,老皇帝就撤了七皇子,也不想便宜了太子,就将权应萧给顶了上去。
因为户部亏空实在大,老皇帝愁的大把掉头发,尤其是,他老人家虽然常年的公器私用,但在某些关键时刻,他也会私器公用一下,比如为了不让自己的皇陵停工从私库拨款继续建造之类的。
总之,皇帝也缺钱啊!
这个时候,丰楼已经开张了,理所当然的引来了各方豺狼虎豹,也是这个时候,权应萧私下闲聊的时候给老皇帝汇报了一件趣事:丰楼正在拿着大笔银钱托关系找靠山。
这件趣事果然有趣,挑起了老皇帝很大的兴趣。
于是一次微服出访的成就就达成了。
总之,从那以后,老皇帝每月都能有笔银子进入他的私库中,在他老人家看来,这点银子不算什么,但是
它很香啊!
也是从那以后,这座新开起来的丰楼就云遮雾绕神秘兮兮起来,一般人都不敢去招惹的。
注意,这个一般人,包括了权应萧这类皇孙宗室们,至于皇子,皇子们要脸,是不屑明面上去丰楼找茬的。
权应萧暗中保护丰楼的事只有夏川萂知道,郭继业是当然是知道的,老夫人可能猜出了一些夏川萂可能在京中有人,但她老人家并不多问。
至于其他人,包括楚氏、王姑姑她们这些当事人,都以为这丰楼是仗的老夫人的势。
对,但并不全对。
此时,权应萧和夏川萂这一唱一和的就差明说了,聪明如范思墨和楚霜华都看了出来,顿时,两女看权应萧的眼神都不对了。
原来是自己人。
怪不得他能知道楚氏制盐卖盐的事,楚霜华心道。
夏川萂只是一句话,都没有道谢,她只是说感激,权应萧就已经很欣慰了,他笑道:“本王与继业是好友,本王很乐意帮他一把。但是,四年前英国公胜的那一场太顺利也太漂亮了,不能不让人怀疑,就是一头猪,查了这四年下来,也能查到一些端倪了,更别提刘太师是个老狐狸,他可不是蠢猪。”
夏川萂皱眉:“咱们不是抛出了乔氏这个诱饵了吗?”
权应萧厌恶道:“时间久远,本王也不清楚刘氏与楚氏到底有什么恩怨,不管本王怎么引导,刘太师就是咬着楚氏不放。而且,本王也是最近才知道的,他居然每年都以一年一次督查朝廷盐运的名义,下派了很多年轻官员到地方上去查访、记录当地官盐产量和贩卖情况,神不知鬼不觉的掌握了大量账簿,以此推算掺在官盐中售卖的私盐数量和价格”
朝廷每年都要派遣年轻官员下到地方去巡查游历,充当皇帝的眼睛和耳朵去体察民情。
刘太师正是钻了这个空子,将自己的人掺在这些官员当中,明里走访暗中查探,如今已经三年过去,不知道这位太师手中掌握了多少证据?
权应萧:“总之,一个乔氏是迷惑不住他的。”
夏川萂:“也就是说,我已经暴露了?”
权应萧:“本王也是这样想的。一个河东郡他可能看不上眼,但新的制盐之法,他一定会觊觎。”
土地而已,新作物新东西而已,只要出现了,刘太师就能轻易得到,根本不需要去抢去夺,但盐不一样。
制盐是一个下金山的金母鸡,没见楚氏一家都能轻松供养五十万大军经年不愁吃喝军饷吗?
夏川萂问道:“你还没说,今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权应萧给了她一个“果然聪明”的赞赏眼神,笑道:“为了延迟他发难的时间,本王故意无意间暴露了一个消息,郭继业有一本送往楚氏的账簿和密信,中途被山匪劫了,这本账簿和密信辗转到了京城,有人想将这账簿和密信卖个好价钱,机缘巧合被本王看到,带回了王府”
夏川萂继续道:“你无意间露出的这个消息很顺利的就被刘太师知晓了,他认为机会难得,这个账簿和密信一定关乎郭继业养军的秘密冰山一角,于是就派了小贼夜访王府,想要偷出账簿和密信,殿下你就守株待兔,打算擒住他们反向去找刘太师发难,让他摊上官司”
“哦对了,殿下原本打算是再等等再无意间将这个消息放出来的,但国公夫人逼着世子夫人认下郭氏二公子的婚事,世子夫人就跑回娘家诉苦,但刘太师安抚了她,还透露了一点楚氏和盐的关系,可能是世子夫人贪心大起,也可能是她有了其他目的,就在霜华姐姐拜访国公府的那天热情招待她,表示出一副对这个儿媳妇很满意的样子。”
“以刘太师的谨慎,若是没有把握,他是不大可能随意出口楚氏私下经营盐业这样的秘事的,楚氏虽然已经式微,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楚氏是豪族,也是世家,也还有老夫人这个超品国公夫人做靠山,给这样的一个家族罗织罪名,不管是什么样的罪名,都要将证据夯实扎实了,要不然,就是让其他世家看笑话。”
“殿下也是知晓了此事,才断定刘太师将要发难楚氏的吧?就是不知,人家父女前脚说的话,怎么殿下后脚就知道了?殿下真是神通广大遍地耳目啊,小女佩服,佩服!”
夏川萂说了这么一大通话,权应萧才是佩服她。
权应萧笑道:“不敢,不敢,你能将这里面的事猜个八/九不离十,也是十分厉害了。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却不是因为耳目,而是那日本王的妻妹许茹娘随着许老夫人去太师府拜访,恰好遇到世子夫人归宁,进太师府的时候世子夫人脸色难看,出太师府的时候却是喜笑颜开,这个时候,能让她愁闷和开怀的只能是郭继昌的婚事。”
“茹娘是个性子活泼的,当天告别太师府后就来了本王府上找王妃说话,王妃拿这个当趣事说与本王听,本王才知道的。”
夏川萂赞道:“殿下与王妃当真伉俪情深。”
权应萧也笑了起来,叹道:“洛京许氏名头举世皆知,许太傅是太学的祭酒,更是诸皇子皇孙的授业老师,他的女儿本有望太子妃、皇妃之位,却在本王前途未卜的时候被指婚与本王,她不仅没有怨言,还时常宽慰本王,说如寻常夫妻一般过日子也很好”他见三女都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听他诉说他和王妃的故事,心下便有些不好意思了,以“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做了结尾,结束了这次剖心之言。
楚霜华轻咳一声,建议权应萧道:“王妃若是能听到王爷这一番话,不知道心中会有多高兴呢,不如回府之后,王爷再对王妃说一遍?”
从进入这间堂屋开始,权应萧一次都没正眼看过楚霜华,夏川萂和范思墨这两个外人压根没察觉,但作为当事人的楚霜华确是察觉了,想来以后她们和这个皇孙殿下还有很多接触,若是就这么别扭着可不像个样子,她便说了这样一番话,表示她压根不在意今晚发生的事,也请皇孙殿下不要在意。
权应萧面对楚霜华的时候确实是有些尴尬和不自在的,不过楚霜华的话外之意他听懂了,就直视着楚霜华的眼睛,笑道:“这可肉麻,恐怕本王当着王妃的面是说不出口的。”
范思墨仍旧不觉有他,闻此话便笑接道:“没关系,等下次王妃来丰楼的时候,民女会亲自作陪,将今日王爷这番诚心说给她听的。”
权应萧:
夏川萂见权应萧脸上表情都要维持不住了,就撤回正题,道:“那我们如今抓到了一个活口,若是这人嘴硬,或者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们是受雇于何人,可要怎么和刘太师扯上关系呢?”
权应萧松了口气,道:“这个本王也早有准备了,过不了几日,继业会在边关上书陛下,弹劾刘太师私自结交边关将领的罪名,弹劾的折子和刘太师结交的将军也会一同被押送至京城。本王也是准备在那个时候放出账簿和密信的消息,让刘太师铤而走险,但现在计划有变,本王提前放出消息,为了能将这件很可能和刘太师没有关系的私盗王府案件闹大,本王才决定亲自带人追击贼子的。”
权应萧今日入住丰楼,以及他的手下夜间捉拿贼子的消息估计这会已经传入洛京了,就是不关心案件本身,大家也会好奇权应萧这个皇孙怎么屈尊降贵的亲自带人去捉拿贼子?
到底是什么样的贼子需要尊贵的皇长孙亲自去捉拿啊!
大家就一点都不好奇吗?
只要是有了这个好奇心,将刘太师和贼子联系起来可就太简单了,反正只是说说闲话嘛,说闲话也需要证据吗?
完全不需要。
这就是名人效应了。
夏川萂点头,至此她才是明了了权应萧的全部计划,问道:“那个边将”
权应萧:“继业早就已经查明,也掌握了铁证,确实是刘太师收买的,就是为了待在继业身边给他传递消息的,只是以前按住不动,此时需要,便用上了。”
夏川萂脸色复杂,道:“原来你们早有准备,我竟是一点都不知道”夏川萂自己不知道,她说出的这句话酸味有多大,引的范思墨和楚霜华一左一右的看向她。
权应萧呵呵笑了两声,随口道:“本王和继业可是穿一条裤子的交情”他在夏川萂变的越发幽深的视线中改口道:“他不是让你有事找本王吗?这还不算交心啊?本王和他的交情,除了你知道,别人可是不知道的啊,本王身份敏感,你知道本王私下结交郭继业这样的边关大将是什么样的罪名吗?”
夏川萂这才眨眨眼睛,嘟囔道:“辛苦殿下了。”
权应萧揉揉鼻子,带着些八卦的意味问夏川萂:“本王听说,继业曾经跟你写信抱怨边将们都是老油条,对他阳奉阴违,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夏川萂理所当然道:“打服啊,然后请他们喝酒吃肉。”
权应萧又问道:“那继业若是军中缺少战马,该怎么获得呢?”
夏川萂:“买啊,我记得他说过,边关是有养马的马场的?”
权应萧意味深长的笑了。
夏川萂拧眉:“怎么,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郭继业确实曾经写信跟她说过这些,她也都给他出了主意,附带着还送去了大量银钱和好酒,就是为了他能收服手下将领和买马的。
权应萧道:“川川啊,我知道他都是这么叫你,我也可以这么叫你吧?”他都不自称本王了。
夏川萂:“你随意。”
权应萧就道:“川川,你可能听说过边关风土人情,但你到底没去过边关,是没见到过那里的人都是怎么行事的,他们祖祖辈辈都和胡人打交道,骨头硬是有的,但更多的是油滑,哦,我知道,你管这个叫生活的智慧,”他在夏川萂一副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的表情中继续笑道:“在边关生活的人不怕摔打,不能摔打的人早就死光了,所以,要收服他们,光打是不管用的,酒更不行,他们不服,继业就给他们酒喝,那他们就更不服了,不服有酒喝,服气的反倒没酒喝,这算什么?”
夏川萂变了脸色,权应萧继续道:“至于买马,要是让那些马场主知道继业手里有钱,还是大钱,那他们可就得意了,不联合起来榨干继业的骨血他们是不会收手的”
夏川萂听明白了,她给郭继业出的那些主意脱离了人民群众的实际,估计在郭继业眼中看来,她很天真很幼稚吧?
怪不得从那以后,他就慢慢不跟她说他遇到的困难了,反而是边关的风土人情和好笑的事多了起来。
夏川萂有些不自在的问道:“你既然知道,那他也肯定问过你了,你是怎么建议的?”
权应萧:“杀。”
夏川萂:“啊?”
权应萧:“杀了啊?不服的就都杀了,触犯军法的罪名很好找,要不就派他们上战场,去杀胡人,死在战场上还能为他们的父母妻儿赚一份军功补偿,多好。还有那些难搞的马场主,派几伙收编的盗匪去骚扰马场,这些马场主要想让继业出兵剿匪,总得付出点代价吧?有来有往才会有交情,之后再谈买马的事就容易了”
“不服的刺头都死光了,剩下的自然就都是一条心的了”
不同,完全不同!
三女安静如鸡的听权应萧说他给郭继业出的主意。
权应萧见她们如此,就故作轻松笑道:“怎么,这就给吓住了?”
范思墨和楚霜华忙点头,夏川萂却是摇头,道:“具体事情具体应对,我站在和煦的微风中嗅着花朵的芬芳听着乡人友好的打招呼声去给他出主意,本来就不会适用他,怪不得他那之后就不跟我说这些了。”
权应萧讪讪道:“原本是想替他解释一下,不是他不信任你,不跟你说这些事,实在是,你心地温柔慈悲善良,你自是是好的,看别的人也是好的,他也是想保护你,才不欲你知道这些事的。”
夏川萂:“我知道了,但现在你跟我说这些,不就是想要我掺和吗?”
权应萧叹气道:“这不是你来洛京了吗?继业跟你说过要你老实待在桐城哪里也不要去吧?你不听他的,自己跑来了桐城,那我要是再瞒着你,你无知无觉的踩了坑怎么办?这不是害你吗?”
夏川萂使劲点头道:“就是,他都走了多久了,还想管着我,哼,我现在可不是他能管的了的了,皇孙殿下您这样就很好,咱们以后合作愉快!”
夏川萂伸出一只小手,权应萧收着力度跟她击掌盟誓:“合作愉快。”
范思墨和楚霜华对视一样,俱都笑了起来。
有话可说有天可聊时间过的很快,鸡鸣三声之后,天亮了。
王姑姑和权应萧的人一同走进来,回禀道:“被捉住的这个人叫丁雨,是江湖上有名的惯偷,不管咱们怎么逼供询问,他都一口咬定是去王府偷珍宝的,至于为什么偷去王爷的书房,还有那么多的同伙,他就胡言乱语,没有一句正经话”
第153章 第 153 章
不管这人有没有招, 不管是不是刘太师指使的,在天光大亮之后,权应萧都光明正大的带着抓住的这个活口回了洛京, 他现在监管大理寺, 可以名正言顺的将此案件一查到底。
送走权应萧, 夏川萂也没闲着, 她在知道刘太师这些年所作所为之后,佩服之余, 开始重新查看这些年关于私盐运营的账簿。
关于售卖私盐,夏川萂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子。
将一把红豆洒在另一把绿豆之间,红豆当然显眼, 若是将一把红豆撒在一缸绿豆之间, 那就十分不显眼了。
夏川萂在一开始售卖了大批私盐之后,为了引起官方警觉,她便及时停手, 然后开始着手打通各地衙署的门路,成功拿到了官盐的经销权,这样她在各地开店铺卖盐,同时组织人手挑着盐担子去乡里间,将私盐和官盐掺杂着卖,假如老百姓花十文钱只能买到一两官盐, 那从夏川萂这里,就可以用十文钱买到三两盐,其中一两算作官盐, 二两算作私盐。
这样看来, 夏川萂将十文钱上交之后,岂不是赔进去了二两?
不然, 盐日常必不可少之物,老百姓对盐是个什么样的价格自然是实时关注的,十文钱能买上以往三倍的盐,那还等什么?
囤啊!
说不定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样的好事就没有了呢,那还不多买一些?自然是能买多少就买多少。
所以,夏川萂原本只能卖一两盐,得钱十文,现在却卖出去了一斤盐,得钱一百文,她交上十文,剩下的九十文,全部归她所有。
这就是夏川萂的“薄利多销”,其实就是挂着官署的壳子卖自己的盐。
那不会被告发吗?
怎么会,这种情况一两个月都不一定会有一次,老百姓买的盐总得要时间吃完吧?而且,不管是在哪里,老百姓都是缺钱的,她就是拉着成车的盐卖的再便宜,老百姓也得有钱买不是?
所以,夏川萂选择的是广撒网,在大河两岸乃至于更北面,几乎每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城镇都有她的分店,也基本上,出手一次就够吃一年,出手两次那就是血赚。
即便如此,老百姓仍旧还是要按照以往的频率去官署专营盐铺去买盐,因为以前买的盐少,他们可以少吃,现在偶尔买的盐多了,他们就会忍不住多吃一点,盐是人体必不可少的成分,在身体缺盐手里却有足够的盐的时候,大多数人的大脑会控制身体从外界摄取盐分。
意志坚定按照以往数量吃盐的人毕竟是少数,所以,虽然夏川萂在偷偷卖私盐,但这几年官盐盈利同样在稳定上涨,涨的却没有让人惊讶的地步,符合朝廷对地方盐运的期待。
朝廷盐运盈利没有受损,皇帝和朝臣们自然不会将精力多放到盐运上去,朝中多少大事忙不完,做什么要给自己找事呢?
其实,夏川萂是明白朝中大臣,包括刘太师的想法的,本来一切如常,突然间,英国公居然在军饷粮草基本上没有的情况下仅用了四年时间就能将胡人赶回了老家?!
震惊,实在太让人震惊了,这简直是战神再世啊!
这历来边关征战,不打上个十年八年的都不算完,老英国公六十年前就是在边关整整杀了十年才回京的,老英国公的儿子能比老子厉害?
英国公已经是个老翁了,他还能上马就很不错了,让他去杀敌,做梦吧。
所以,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地方,而且,养几十万大军的粮草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朝中众臣都快要好奇死了,刘太师只是其中之一,之所以没有人当朝诘问英国公,是因为英国公曾当面向皇帝禀报过。
英国公是如何向皇帝禀报的他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从那次禀报之后,老皇帝就下令不许再多言此事。
朝臣们从各种方向暗中探查猜测其中猫腻,刘太师就盯上了楚氏。
至于刘太师为什么第一个就盯上了已经淡出众人视线快三十年的楚氏夏川萂不得而知,但从刘太师三年间的做法看,刘太师这是欲至楚氏与死地啊!
朝廷法度,民间私自制盐卖盐是死罪,这当然是约束平头百姓的,如果刘太师去制盐,皇帝只会笑问他他们刘氏制出来的盐比之官盐怎么样?
但现在的楚氏,就是平头百姓,他们私自制盐就是死罪,包括夏川萂在内。
所以在权应萧知道刘氏盯上楚氏的盐之后,怕牵扯出夏川萂,这才提前行使早就谋算好的计划,将刘太师的视线暂时移开,阻拦刘太师上表弹劾楚氏的奏本,为他和郭继业的下一步计划争取时间。
在夏川萂看来,不管刘氏欲至楚氏于死地的原因是什么,但有一个目的是刘氏一定想达成的,那就是帮助外孙郭继昌继承爵位。
灭掉楚氏就相当斩断郭继业的一只最有力的臂膀,郭继业在北境独木难支,郭继昌继承爵位的机会就更大了,刘太师就是单纯为了外孙考虑,也会钉死郭继业的。
所以,夏川萂打算重新梳理一下这几年的账簿,看看能不能再查出一些纰漏来,及时补足。
夏川萂在这边带着人整理账簿整的都快要吐了,北境郭继业那边也是忙的不可开交。
郭继业早几日收到了权应萧的密信,密信上主要说了两件事,一件事就是那个被刘太师收买的边将可以处置了,另一件,就是他的小侍女夏川已经到了洛京了:“这日,我亲眼见到了那位小女君,果然灵气逼人”
然后,就没有了。
关于夏川萂,权应萧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郭继业翻来覆去的将这张薄薄的信纸看了好几遍,他拿着信纸去火上烤——这是夏川萂曾经跟他讲过的一个笑话——看看会不会显出新的字迹来,但是,完全没有。
信纸都被他烤糊了,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显现出来。
郭继业顺手烧了密信,心中有些失望,还有些埋怨权应萧太惜字如金了,关于那个背叛他的边将他就写了那么多,怎么到了川川那里,他就只写了一句呢?
真是
不可原谅!
郭继业心中发闷,吩咐赵立带着证据去拿那个边将,再去到营地里转了一圈,操练(单方面殴打)了一番有前途的将士们,又回到大帐,翻出来夏川萂给他写的信件来仔细阅读。
虽然他珍藏的每一封信都被他读的起毛边了,但每当他想念的时候,他还是会翻出这些信件再次阅读,这是她的亲笔信,他会边读边想象她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写下这封信,她是拧着眉写的还是舒展着笑脸写的?
是心情沉重的时候写的还是高兴开怀的时候写的?她写的时候
是不是在想他?
只要读着这些信件,郭继业心中就充满了喜悦和柔情,老天爷到底待他不薄,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两个人是在全心全意的期盼着他回去的,她们都是他需要一生守护的珍宝。
正在郭继业沉浸在自己的温情世界的时候,高强来报:“将军,慕容大小姐来访。”
郭继业英俊的面容慢慢变的冷硬,他仔细收好信件,珍惜的放到小匣子中锁好,然后将这个小匣子放入一个不起眼的箱子里,里面全是他手上这样的小匣子,小匣子装的都是关于夏川萂的一切。
郭继业慢条斯理的收拾信件,高强就慢吞吞的等着,不经历绝境就不知道什么是救赎,关于这一点,他跟他们公子一样,都会将那个小丫头当成宝供在心里。
郭继业收拾完,才冷着脸问高强:“她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
高强道:“慕容大小姐说她的汗血宝马生了小马驹,想请将军一起去看一看。”
慕容大小姐家经营着北境最大的马场,马场里养着在别处寻不到的神驹,神驹产了小马驹,慕容大小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北境大将郭继业。
郭继业原本是想随便找个理由打发走这个慕容大小姐的,听到有汗血宝马小马驹诞生,想着他之前送给夏川萂的小马驹应该已经长成大马了,可能她会再想从小养一头汗血宝马小马驹?
他便道:“去看看。”
高强也是想到了小马驹这茬,他才来通报的,要不然,以这位慕容大小姐来军营的频率,他完全可以找个将军不在的理由将她搪塞过去。
唉,慕容家想与公子联姻的心是好的,但是,真的不行。
第154章 第 154 章
洛京已经是阳春三月桃花盛开, 在这北疆,仍旧是风沙漫天,寒风凛冽, 即便是这样恶劣的天气, 仍旧会有格桑花盛开, 而这慕容大小姐, 就是北疆最美的一朵格桑花。
慕容大小姐慕蓉妍,年方二八, 花容月貌,丽质天成,从她及笄那日起, 去求亲的人家几乎踏破了慕容家的门槛, 可惜,这么多家世人品相貌四角俱全的公子等着她挑选,这位慕容大小姐愣是没瞧上一位, 外头都在猜她到底想嫁一个什么样的夫婿,亲近的人却是都知道,这位大小姐心中,早就有人了。
慕容妍一身如烈火锦绣红衣在北风的吹动下张扬肆意,一头秀发编织成细辫,被用各色宝石珍珠串成的五彩璎珞老老实实的束缚在鬓间脑后, 即便北风再恶劣,也只是为她的美增添了柔美光彩,不曾乱了发丝, 扰了视线。
她站在营地门口, 一手扯缰牵着一匹高大威猛的大黑马,一手执鞭眺望着营地之内, 路过的兵卒军长门也都认得她是谁,毕竟三五天就要来这里走上一遭,想不认识都难,他们见了她就客气的笑着打个招呼,唤一声“慕容大小姐”。
慕容妍对这些军卒们很好友好,别人唤她,她就笑着点头应下,若是见着认识交好的——毕竟慕容家现在算是军营最大的供马商,多和这些军卒子们打交道——也回唤他们一声,看着很好说话的样子。
只不过,她的视线时不时的就要看一下军营内大帐的方向,明显的心思不在这些兵卒的身上,所以大家都很识趣,并不多言,只是打个招呼就都离开了。
一行三五十个扛着钁头铁锨的兵卒子们结伴从远处朝营地这边走来,见到门口跟个望夫石似的慕容妍,一个精悍非常瘸了一条腿的老卒就笑着打招呼道:“慕容大小姐,又来找咱们将军呐?”
慕容妍扭头瞧了他一眼,也笑着打招呼道:“原来是郭大伯。郭大伯这是带人去种油菜去了?”
对慕容妍叫他大伯,才三十出头的郭守敬哈哈大笑,觉着十分可乐,他笑道:“可不是?这天一天暖似一天了,再不下种,可就要误了农时了。”
北境这边种粮艰难,却能种芸薹,以前这芸薹不过是当做野菜出芽就要吃掉了,自从知道这芸薹籽可以榨出油脂之后,这境门关内外一到季节就开始广种芸薹,这芸薹从此也就改了个名字,叫油菜。
能出油的野菜,可不就是叫油菜吗?
北境偏寒,洛京的油菜可能已经开花的时节,境门关这里却才开始下种,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将这一季油菜种好了,这一年的菜油总不缺了,而且,榨完油之后剩下的菜籽渣可是喂养牛羊猪犬等牲畜的上好饲料,配上青盐和苜蓿草料一起喂养,能将这北境的大黑猪养的膘肥体壮,他们军营吃肉,可就都靠着这些劁过的大肥猪了。
原本那些到了年龄和在战场上受了伤的兵卒子最难安置,这下好了,不能上战场就去种油菜养猪去吧,不能大富大贵,挣口饭吃挣份军饷寄回老家还是行的。
军中需要大量的菜籽油,光自己种是不够的,他们将军就发动边城的百姓们都来种这油菜,到了收获的季节,一斤打好的油菜籽换一斤粮食,也可以换盐、换布、换蜡烛、铁制农具等等,只要能拿来足够的油菜籽,基本上所有生活用品都能从他们军营里换的到。
除了种油菜,养蜂和种植棉花的技术他们也都传播开来,养蜂还好,但这北境实在贫寒,即便是最肥沃的土地种出来的棉花也都赖赖巴巴的,结出来的棉絮又黄又粗又硬,纺织是不行了,只好拿来造纸。
造出来的纸可以用特殊方法压制成坚硬的纸甲,这可比打造统铁铠甲容易太多了,现在军中早就人人身穿铠甲了,嘿嘿,他们现在已经是名副其实的“黑甲军”!
郭守敬现在看着人糙多了,胡子拉碴满脸沧桑的,知道的他才三十出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四五十了呢,他八年前跟着郭继业来到北境的时候还是二十啷当的大小伙子,现在年纪也不大,却是已经退下来做了大军后勤领头人了。
不退不行啊,四年前那次和胡人大决战时他从马上摔下来,虽然最后从战场上捡回来一条命,但腿折了,是再也上不了战场了,他还以为只能打道回桐城了,谁知郭继业亲自找他谈话,请求他留下来,带领军中兵卒们去种地养猪搞生产。
嘿,这活他熟啊,在桐城东堡的时候他干的就是种地的营生,要不是跟着郭继业大侄子来了北境,他留在东堡,还是要种地的。
相比于杀胡人,种地才是他的老本行,而且大侄子给他升了军功,好歹做了个裨将,属于军中升迁最快的“青年才俊”,这北境边城人越聚越多,他也不愁娶不上媳妇,留下,就留下呗。
对于这为慕容大小姐的心思,郭守敬心知肚明,别说他了,就是他们军中的每一个兵卒子都心知肚明,这位慕容大小姐美是美,家世也还行,对大侄子也是一心一意,看着是个良配,但是,跟那位主儿比起来,还是缺了点什么。
而且他大侄子对人家那个宝贝啊,虽远隔千里,但心是滚烫的,唉,这位慕容大小姐估计要痴心错付了。
这么好的姑娘,郭守敬既然遇见了,不免要劝上一两句,道:“我那大侄子,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难得慕容大小姐您还愿意来找他说话”
正说着呢,就见这位原本还在认真听他说话的慕容大小姐突然转过了头,看向了军营之内。
郭守敬也随之转头望去,豁,好一头草原狼王化妖而来!
来人衣发凌乱却不散漫,眉眼冷峻却不阴郁,他身高九尺高大魁梧只远远瞧着就给人极大的压迫感,他狼行虎步踏着打着旋儿的风沙而来,就像是出山猎食的大妖,也像被扰了清梦的山神,凶猛嗜血又慵懒恣意,从自己的巢穴中不急不缓的走出,走到芸芸众生面前。
从他出现开始,慕容妍的眼睛就闪闪放光,再没从他的身上移开过。
看看慕容妍,再看看已经走近的男人,啧啧,这样妖气恒生的妖孽,是个女的就会被勾引吧,郭守敬不禁在心下腹诽。
郭继业已经站定了,慕容妍就跟被妖精勾了魂似的只是盯着他看,不言不语不说一句话。
郭继业不禁眉头轻蹙,郭守敬忙道:“那啥,慕容大小姐在这里可是等了你有一会了,上坡那块油菜田已经种完了,下晌咱们再去种下坡那块,你们聊,我这就走了哈。”
郭继业对郭守敬颔首,道:“辛苦了。”声音磁性低沉,郭守敬揉揉耳朵,带着手下扛着钁头铁锨等农具走了。
慕容妍也回过神来了,她绯红着脸颊,娇羞唤道:“郭大哥。”
郭继业直奔主题,开口询问道:“听说慕容大小姐的汗血宝马近日有诞下小马驹?可也是汗血宝马吗?”
慕容妍反应了一下才听明白他的话是在问什么,忙回道:“是,是啊,是和它母亲一样的纯血小马驹,很是不凡呢。”
郭继业:“不知慕容大小姐可有意出售这匹小马驹,本将愿以今年售与慕容氏一成青盐的利润为代价,购买这匹小马驹。”
慕容妍却是盯着他额头束发的额带问道:“你怎么没带我送你的那条抹额?是不喜欢吗?”
郭继业:“丢了。”
慕容妍顿时泫然欲泣。
郭继业眉头皱的更紧了,他耐心渐渐消退,对慕容妍道:“你好好考虑,若是有意出售小马驹,就再去找本将的副将高强谈,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本将告辞了。”
说罢就要转身离开。
慕容妍见他说话就要离开,忙撒开缰绳上前张开怀抱欲从背后抱住他的腰,但郭继业什么身手,莫说慕容妍动静这样明显,就是没有动静的偷袭,他也能凭练就的本能避开。
所以,慕容妍不仅扑了个空,她还没有收住势踉跄前扑,被高强眼疾手快的用剑鞘拦了一下,好歹没摔个狗啃泥。
慕容妍不可置信又羞又怒,她哭着大喊道:“你就这样无情,我不信这些年你就一点都不知道我的心意?!”
郭继业居高临下的俯视她,面无表情不为所动道:“本将也明确跟你说过,本将已有婚约,此生此世,本将非她不娶。”
慕容妍哭道:“你说谎,我早就派人去洛京和桐城查访过,你根本就没有什么未婚妻,都是骗人的,你就是故意说来骗我的。”
郭继业眯眼,气势顿时危险起来,慕容妍少见他这样发怒的时候,不由害怕的后退一步。
郭继业嗤笑道:“婚约是有的,只是不为人所知而已,不过,即便没有这婚约,本将的心也是非她莫属,慕容大小姐,本将近日与你这许多废话,不过是看在大军与慕容氏的交易上,但这交易也不是非慕容氏不可的。希望以后慕容大小姐能自尊自重,不要坏了双方的生意才好。”
又对高强道:“若是能买下来就买,不能就算了。”
高强应道:“是。”
郭继业头也不回的走了,慕容妍想要跟上,被高强拦住了。
高强道:“慕容大小姐,这么多人都看着呢,您还是收着些,别让人看了笑话。”
慕容妍哭道:“你们看我的笑话还少吗”
第155章 第 155 章
捉拿与当朝太师勾结的裨将很顺利, 郭继业冷着面皮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封弹劾奏折,令人快马加鞭送往洛京,然后又写了一封情真意切表忠心的奏折, 交给郭继橹, 他会亲自压着这个裨将和带着郭继业的亲笔奏章回去洛京, 面呈老皇帝。
与押送队伍同行的, 还有退伍伤残老兵、北境南下的商队、郭继业给洛京国公府的土仪以及其他跟随同行的百姓,等到出发那日, 前后队伍竟也超过了五千人,车马更是不计其数,一眼望不到头。
慕容妍最终还是将那头才出生的小马驹卖给了郭继业, 但小马驹实在是太小了, 还没满月,根本离不开母亲,所以, 还是暂时养在她那里
押送这个裨将的队伍还在半路中途的时候,郭继业的弹劾奏章已经到达老皇帝的案头,老皇帝按下了这个奏章,找来刘太师谈话。
刘太师很稳的住,虽然最近朝野内外流言蜚语说他养死士、和江湖人交好、偷盗、狎妓、谋财害命等等,总之就是说什么的都有, 好像满朝文武,上到老皇帝,下到群臣百官都是聋子瞎子都被他下了蛊, 居然让他这样的刘大恶人做了当朝太师。
刘太师对这样的谣言只是莞尔一笑, 并不以为忤,但他手上欲弹劾边关大将郭继业勾结私盐贩子养军自重的折子却是暂时缓了下来。
因为他最终还是从那个跳入洛水的江湖人那里“拿”到了郭继业写给楚氏的密信, 密信上的信息让他大吃一惊楚氏自制私盐的事实,老皇帝居然是知情的!
想到近些年皇陵修缮的进度和一批接一批送入皇陵的珍宝,国库如何刘太师自然是门清的,那这些财力和珍宝都是哪里来的?
他不欲窥伺圣驾,但在此时,他似乎明白一个。
既然是皇帝默许的,那么他要是再当朝上这么一本弹劾奏章,可就是打皇帝的脸了,作为一心为陛下分忧的老臣,他怎么能做这么没眼力介的事呢?
所以,他打算令寻一个由头参郭继业和楚氏一本,最好能将楚氏的盐业帮皇帝尽收私库,这样,即便他对郭继业做的过分些,老皇帝应该也不会多加置喙吧?
不得不说,权应萧这一手阴阳消息已经被他玩出花来了,成功打消了这次刘太师弹劾郭继业和楚氏的心思。
庆宇帝已是耳顺的年纪了,他前几年还大病过一场,引的边关动荡胡人大举进攻,也是这一次大战胡人元气大伤,英国公再累战功的,大胜归朝。
虽然那次大病最终还是让他挺过来了,但身体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如今已经入夏,再有半个月就是端午了,庆宇帝却是一层套一层的厚稠常服,似乎还停留在春初的时节,夏日尚远。
刘太师应召,君臣见礼之后,庆宇帝请刘太师与他手谈一局。
庆宇帝道:“爱卿进来都忙些什么?朕怎么听说外头沸沸扬扬的,说你眠花宿柳了?”
大监范斋掩唇笑将起来,刘太师更是哈哈大笑笑的花白胡须一颤一颤的,庆宇帝见到两人笑,不由佯怒道:“你们笑什么?怎么,朕有说错吗?”
范斋和刘太师忙告罪。
庆宇帝落下一子,点了范斋,道:“你来说,你刚才笑什么?”
范斋抿唇笑回道:“回陛下,刘太师都已经是要嫁孙女的人了,传言他眠花宿柳那传言的人可是糊涂,都不找个其他靠谱的传,非要往女色上传,可不是好笑?”
庆宇帝一想,又打量了眼眼前看着比他还要老的老叟,也不由失笑,道:“算你说的有理。那爱卿你呢?别人传你这样的闲话,你不恼,反倒是笑什么?”
刘太师吃掉庆宇帝一子,捋着胡须摇头晃脑叹道:“老臣倒是希望他们传的都是真的,唉,这都多少年了,不瞒陛下,老臣做梦都想抖擞当年雄风呢”
“噗咳咳咳”
庆宇帝被他这促狭的荤话给呛的咳嗽不止,一面在范斋的拍抚下顺气一面哭笑不得的拿手指头不住点他,说实话,像他们这样的男人到了年纪,那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像刘太师这样大喇喇说出来的,庆宇帝见到的还是头一个。
见庆宇帝气顺了,刘太师就告罪道:“让陛下为老臣操心,实乃老臣的不是,还请陛下降罪。”
庆宇帝挥挥手,无所谓道:“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市井传言,也不知道你得罪了谁,竟给你泼这样的脏水,就像范斋说的,糊涂!”传个流言都传不利索,可不就是糊涂吗?
刘太师谢恩之后,又叹道:“老臣向来秉公做事,谁的面子都不看,得罪的人海了去了,有那不忿的,见奈何不了老臣,便传一些三不着五的流言蜚语,老臣虽不在意,到底有碍朝臣颜面,还请陛下允许老臣彻查一番,好杀一杀这股歪风。”
庆宇帝:“准了。”
刘太师:“多谢陛下。”
两人又杀了两个回合,庆宇帝又闲话道:“刚才范斋说你要嫁孙女了?看中的是哪家青年才俊?”
刘太师回道:“是郭氏二公子郭继昌。”
庆宇帝奇怪的看了刘太师一眼,道:“英国公郭氏?那不是你亲家?朕怎么恍惚听谁说起过,说是英国公老夫人给那个郭氏二公子说了门亲事?怎么你们家又要把孙女嫁给他?这个郭氏二公子,当真人品才学相貌俱佳,引的我洛京淑女非他不嫁不成?”
刘太师却是笑叹道:“小儿女婚事,哪里光是靠人品才学相貌就能定下的?还不是老臣那老妻,不放心孙女嫁去别家,哦,怕受舅姑磋磨,便欲与英国公府亲上加亲真是荒唐话,这女子嫁人,是要去人家做媳妇子去的?哦,嫁去亲戚家中,就不用孝顺舅姑,不用友爱小叔子小姑子了?愚蠢,忒愚蠢!”
庆宇帝觑了刘太师一眼,吩咐范斋道:“等回头太师夫人进宫朝拜,你就把这老叟今日这话说给太师夫人听”
不等范斋答应,刘太师面色大变,几乎将手摇出残影来,嘴里连连讨饶道:“万万说不得,万万说不得,陛下,您要是还想老臣再多活几年,这话可万万说不得啊”
范斋又是掩唇一阵笑,庆宇帝趁机偷偷换了一子,嘴里教训道:“知道厉害就好,在皇后面前朕且要悠着点,更何况是你?”
两个老头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俱都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可谓是君臣十分相得了。
刘太师陪庆宇帝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围棋,最后以半子之势惜败与庆宇帝。
两人下完棋,庆宇帝邀刘太师去到外头逛逛,听听鸟语,闻闻花香。
庆宇帝还没忘了之前说的嫁孙女的事:“如果英国公老夫人真给那个郭继业说了媳妇,你们家的孙女恐怕要嫁去别家了。”
刘太师笑道:“具老臣所知,楚氏女无意于这场婚约,已经跟英国公谈解除婚约的事了。”
庆宇帝疑惑:“楚氏?”
刘太师:“就是三十年前的那个青州楚氏,楚昭阳的后人。”
庆宇帝:“是他。”
刘太师:“是他”
两人一时沉默,良久,庆宇帝道:“三十年过去了,朝野内外再不闻楚氏之音,如今又有楚氏女进京,想来是英国公老夫人想再嫁个楚氏女入郭氏,好拉拔一下已经没落的楚氏吧”
刘太师正觉着这话有些不对的时候,又闻庆宇帝问他:“郭继业的母亲也是出身楚氏吧?”
刘太师忙收回心神,回道:“正是,这位先英国公世子夫人正是楚昭阳的嫡亲孙女。”
庆宇帝颔首道:“怪道郭继业小小年纪就有勇有谋,大败胡人挽大厦于将倾,不愧是身兼郭氏和楚氏两家之所长,是个可以一力定乾坤的风流人物。怎么,你们家夫人居然没看中他,将你们孙女嫁给他吗?”
刘太师苦笑道:“就是人物太精彩了,咱们自知以孙女蒲柳之姿,配不上郭大将军,才选了郭二公子的。”
庆宇帝看了他一眼,长长“哦”了一声,将刘太师的心都“哦”的提到了嗓子眼才哈的笑了一声,作罢。
逛了半圈,庆宇帝觉着太阳有些晒了,就进了一处附近的凉亭纳凉,呷了一口茶水之后,庆宇帝又开口了:“说起来,北境已经安定,只派驻将驻守就行了,郭继业实在没有必要再待在北境,等他回来,朕肯定会大肆封赏一番,但他之功绩,赏的薄凉了,朕脸上不好看,若是赏的厚重些,又委实赏无可赏,朕想来想去,还真让朕给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刘太师捧哏问道:“陛下想出来的这个法子定是美妙绝伦。”
庆宇帝挥手笑道:“哎,也不算美妙绝伦的主意,就是按照礼制,封他为英国公世孙而已,这世孙、世子乃至以后的英国公之爵位,本来就是他的,朕所作的,只能算是成全,并不算赏赐”
刘太师脸上的笑容越发和煦了,心里却是沉了又沉,从在大殿里下棋的时候庆宇帝就一直在说他的家事,那个时候他就有所觉,果然,正在这里等着他呢。
庆宇帝还在道:“说起来,你们家要是坚持将你的孙女嫁给郭氏二公子,这国公爵位可就跟这位小娘子无缘了,你们家可会舍得?”
庆宇帝这话是带着调侃的味道说出来的,眼睛却是一瞬不瞬的盯着刘太师的每一个表情变化。
刘太师的表情变化就是没有变化。
但他还是叹道:“老臣是好话歹话都说尽了,结果呢,越说越犟,越说越不听劝,老臣有什么办法呢?左右儿孙自有儿孙福,最后是福是苦都得她们自己受着,老臣是看不到那一天喽”
这话说的庆宇帝心里也呕了起来,刘太师家的孙女不听劝,他这个皇帝家的皇子凤孙们也都没一个省心的,一个比一个能作,一个比一个胆大,哼,他这个做老子的还没死呢,就敢讲手伸去军中了
还要眼前的老匹夫,试探了半天也没试探出什么来,也不知道是真光风霁月不怕人参还是与虎谋皮想搏个从龙之功
范斋亲自送刘太师出宫,回来庆宇帝就让他将弹劾刘太师结交边关大将的折子送往御史台,等后日大朝会由御史台上呈大议。
刘太师伴驾至晌午方才带着庆宇帝赏赐的一罐春茶出宫去了,看在一些人眼中,不由暗自羡慕刘太师简在帝心,帝宠正盛。
刘太师嘴角挂着一成不变的微笑回了太师府,等太师府大门关上,他嘴角顺间下拉,松弛的老脸也垮了下来。
正院后堂,刘夫人已经等着了,她已经听说了陛下又有赏赐,心里真高兴呢,见刘太师阴沉着脸进来了,不由敛了笑容,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不是说陛下有赏吗?”
刘太师将庆宇帝赏赐的茶罐子放在案几上,叹道:“郭继业要回京了。”
刘夫人一惊,忙问道:“这是怎么说的?夫君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可靠吗?”
刘太师:“陛下亲口说的,你说可靠不可靠?”
刘夫人“啊”了一声,六神无主道:“这可怎么办?那莹儿那里外孙那里”
刘太师:“慌什么,只是要回来,到底能不能回来还指不定呢。”
刘夫人忙问道:“夫君可有什么安排?”
刘太师对刘夫人耳语道:“你去皇后宫中拜见”
刘夫人听了刘太师的安排后,不由疑虑道:“这能行吗?”
刘太师笑道:“只是给陛下提个醒而已。”他笑意不达眼底,心道皇帝老了老了,居然天真的以为郭继业会听他的受他摆布,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刘夫人虽然不知道刘太师到底要给皇帝提个什么醒,但她和刘太师相伴半生,夫妻之间的默契是有的,刘太师说什么,她就都答应下来。
只是叹道:“咱们锦儿一年大似一年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嫁哟。”
刘太师想安慰老妻几句,但在朝谋局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尚且不够,哪里还敢心存侥幸?
锦儿从小就冰雪聪明,是他亲自教养长大的,寄予了他最深的期望,这样的女孩儿,除了常伴君侧,他找不到其他更好的去处了。
什么郭氏二公子郭氏大公子,都不过是个对外说辞罢了,等新帝即位,就是锦儿入宫圣宠之时
老两口正说着他们的宝贝孙女刘锦儿呢,刘锦儿就带着贴身伺候的两个大丫鬟过来了。
“给祖父、祖母请安。”
刘夫人忙将招手让她来自己身边坐下,抚摸着乌黑如墨的秀发笑问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刘锦儿笑道:“是茹娘给孙儿下帖子,邀孙儿明日去逛丰楼,祖父祖母可有什么要带的,明儿孙儿都给您老们带回来?”
刘夫人笑道:“让岚季护送你们过去,你们小女儿家自己乐去就行了,不用总挂着我这老媪。”
刘锦儿不依:“那怎么行?孙儿走到哪儿都会想着祖母的”
刘太师笑看祖孙两人打趣,沉重的心情也放松了些,享受起天伦之乐来。
第二日,刘锦儿在兄长刘岚季的护送下来到许府门外,接上许茹娘,一行轻车简从的朝城外不远处的丰楼而去。
车上,刘锦儿跟许茹娘咬耳朵:“我可是跟我祖父祖母说是你邀我来的,咱们可得对好口风,等会在我三哥面前你可别说漏了嘴。”
许茹娘抿嘴笑道:“又是这招,难得刘太师每次都被你糊弄过去,你说这都是第几次了?每次你想见文己公子的时候就假托我邀请你出来,可别嫌我没警告过你,你这谎话说多了,总有一天要穿帮的。”
刘锦儿却是垮了脸,落寞道:“也没几次吧?文己哥哥一年到头也就在洛京这么几天,我倒是想天天说谎呢,他也不给我机会呢?”
许茹娘牙酸道:“你在我面前痴情有个哈子用哦,他又不知道。”
刘锦儿这回是彻底泄气了:“我不敢,他是二房,还是庶子,祖父祖母是肯定不会将我嫁与他的”
许茹娘也不好说什么,郭继拙既不占长也不占嫡,刘锦儿是太师府的嫡长孙女,以后不管嫁到哪家,都是要做宗妇的,嫁给郭继拙,确实不大可能。
准确说是一点门斗没有。
许茹娘不由替好友抱怨道:“不是说他年少英才才高八斗连宗室泰斗都称赞过吗?怎么也没个一鸣惊人轰动京城的大作出来,也好让咱们开开眼,让刘太师夸一夸他呢?”
刘锦儿不高兴了,道:“文己哥哥也没比咱们大两岁,学都没有上完,要怎么一鸣惊人嘛!”
许茹娘:“郭继业不就能行”
许茹娘这句话是脱口而出,等说完之后方觉不妥,她去看刘锦儿的脸色,果然已经黑了。
许茹娘:“好嘛,也不知道你怎么就那么讨厌他,我不说了总行吧?你也不用每次说起他就给我脸色看。”
刘锦儿脸都皱巴了起来,辩驳道:“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喜欢他哪里,长的比咱们女孩子都好看,你在他面前都不觉着羞愧的吗?”
许茹娘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扑在刘锦儿身上噗噗笑了起来。
刘锦儿扶住她笑的东倒西歪的身体,恼怒道:“我有说错吗?”
许茹娘笑岔气道:“没,你你没,说错,他噗噗确实长的比大多数女孩子,不,是比咱们这世间,大多数人都好看,可就因为如此,我才喜欢他啊,日日看着这样一张举世无双的脸该有多开心啊,我就喜欢美人嘻嘻”
刘锦儿简直受不了她:“许祭酒和许夫人、郡王妃都是正经人,怎么就有了你这么个不正经的?”
许茹娘还真想了想,正色道:“大概就是因为他们都太正经了吧哈哈哈哈”说到最后自己又一次忍不住笑了起来。
刘锦儿听了这话,想要再嘱咐她两句等到了丰楼一定要正经一点,但只才起了个头,也没忍住笑了起来。
刘岚季听着马车里时不时的爆出一阵银铃一般的悦耳娇笑声,原本慢悠悠骑马的不耐也都消散了。
正是花正好草正茂,香车宝马春满路,风光无限好。
今日并不是什么大日子,只是大家伙认识的不认识都凑在了一起而已。
郭继拙几乎是日日都在丰楼的,就是夜间回府住上一晚,第二日多早晚的都要回丰楼一趟,好似这里才是他的家一般。
乔彦玉就更不用说了,他虽然不是常住丰楼,但只要一逮着机会就会朝这边跑,作为他们共同的同窗,王衡自然也不能免俗,更何况,丰楼来还有一位做糕点天下第一好吃的范大家在,作为尝遍天下糕点的资深点心爱好者,他王衡怎么能拒绝的了丰楼的诱惑呢?
是以,三人经常结伴同游丰楼,就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恰好,这日张叔景带着侄子张和甫也来丰楼赏玩,恰好遇到郭继拙、乔彦玉、王衡三人正凭栏撒饵,对着河渠里自在游弋的锦鲤指指点点,这个说那个好看,那个说这个富贵,另一个又说那一条才更好如画
张叔景过来一探头,随口说了句:“这鱼可真肥啊。”
三人转头一瞧,俱都行礼问好道:“云舒君。”
又和张和甫问好,他们亦是同学,只是张和甫是今年才入太学的,和他们只是限于认识,都不太熟。
张叔景笑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乔彦玉回道:“挑一尾回去好入画。”
张叔景感兴趣问道:“哦?你们当中有擅长绘画之人?”
乔彦玉回道:“不是我等,擅长绘画者另有他人。”
张叔景点头道:“既然擅长,那应该”
“文己哥哥。”
几人正说着呢,就听对岸杨柳树下一个眉目娇俏的少女在朝他们这边招手,王衡用胳膊肘捣了捣郭继拙,笑着打趣道:“叫你呢。”
郭继拙有些不自在,乔彦玉笑道:“那可是刘太师的孙女刘锦儿?可不好怠慢了,文己你还是快去吧,咱们就不叨扰了。”
郭继拙想了想,正欲过去,就见另一个少女转出花树,和刘锦儿说了句什么,两人就手拉手朝这边走过来了。
等两女走近了,俱都笑着和张叔景见礼:“云舒君。”
张叔景在洛京以画会友,自然也曾入贵人府邸为夫人小姐们做过画,其中许王妃也曾跟风邀请这位名声在外的云舒君入府为她和妹妹许茹娘画过画像,是以,许茹娘和云舒君是认识的。
几人相互见礼,除了张和甫,这几个少年少女都是打小认识的,最不济也都知道谁是谁,是以大家寒暄几句之后,指挥着小厮捞了锦鲤,结伴去丰楼游玩。
在洛水河畔一处湖泊之上,有一琵琶女在湖中亭处边拨弄琵琶边唱道:“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这是处莲湖,有竹排飘荡在碧荷红粉之间,载着竹排之上趴伏着戏水的少女影影绰绰若隐若现,偶一瞧见了,还当是这莲湖有精怪现形了呢。
乔彦玉远远的就招手呼唤:“川川,快来看,我挑了好大一条花锦鲤给你,你定然会喜欢的。”
夏川萂循声抬头望去,豁,这些男男女女的都谁啊?
第156章 第 156 章
虽然得有一半人不认识, 但她认识的也有一半人啊,所以,夏川萂也跟他们挥手笑着打招呼:“如玉公子且稍等, 我这就上岸, ”又朝水里唤道:“波波, 波波, 回去了”
听到她的唤声,一个圆头圆脑的小男孩突然从水中浮了出来, 他如鲸吐水一般朝半空吐出一小股水流,一手扒着竹排,一手抹了把脸, 咧嘴露出一口刚长成的洁白小牙齿, 欢快道:“小姑姑,我还没玩够呢,呶, 给你”
小男孩从自己的腰间取下一个合捧大小的小草笼放在了竹排上,夏川萂拿起往里面一瞧,“啊”的一声将小草笼扔下了水,小男孩哈哈大笑起来,一个猛子重新扎入水中,等再浮出来的时候, 就已经在小草笼子落水的地方了。
小男孩嘻嘻笑道:“这可是好东西,我爹可喜欢吃了,小姑姑你真不识货。”
夏川萂气急, 叉着腰说小男孩:“是你爹喜欢, 又不是我喜欢,你下次再吓我, 我就不跟带你玩了!”
小男孩一听夏川萂不带他玩了,忙将小草笼翻转向下,一条跟蛇一样的小东西顺着水流逃脱了束缚,眨眼就不见了,他跟夏川萂保证道:“下次我给你捉螃蟹好了,你不喜欢泥龙狗子早说嘛,害我扒了好久的淤泥才找到这样肥的一条呢。”
湖底淤泥里养了许多黄鳝,是丰楼中一样十分“受欢迎”的菜品,但怎么说呢,这东西还是搬上餐桌更可爱一些,反正夏川萂每次见到都浑身不舒服的。
竹排在深水区还能缓缓飘荡,等到了浅水区,小男孩就在后头推着竹排向前,很快就到了岸边。
小男孩十分敏捷的跃上竹排,夏川萂还想扶他一下,就见他凌空一跃,再看,已经是在岸边了。
在水里的时候不觉,等他站在了岸上,就见这小男孩可真邋遢,身上单薄的水衣上沾的不是恶臭的淤泥就是青绿的水草,头发上那一动一动的是什么?
小男孩随手一捡,竟是一只小虾米,小男孩哈哈一笑,将这个小虾米重新扔回了莲湖之中。
他用力扬起的手臂带起点点水珠,让离他近的乔彦玉等人不由离他远了些。
竹排已经靠岸,夏川萂从竹排上走下来,乔彦玉手里拎着一个小水桶,水桶里浅浅水面之下有一尾红白黄青四色相间的锦鲤。
乔彦玉刚想邀功,就见夏川萂笑眯眯的招手小男孩:“过来,我给你擦擦,看你这一身的泥。”
小男孩嘻嘻笑着蹦跳过来,夏川萂从腰间抽出手帕,给他将脸上沾着的淤泥水草等清除干净,然后拍着他的小肩膀道:“快回去换身干净衣裳,吃饭的时候不弄干净,可不许上桌啊。”
小男孩立即喊道:“得令!”
然后跟个猴子似的三拐两拐的蹿走了。
郭继拙笑问道:“这是哪家的孩子?看着眼熟。”
乔彦玉也面露疑惑之色,他还是头一次在夏川萂身边看到这样大的孩子呢,看两人亲密无间的样子,难道是什么亲戚?
夏川萂看了眼郭继拙,笑道:“这是我大哥家的,叫章波波。你见他熟悉是应当的,我大哥章华,就是府上二郎君的护卫。”
在夏川萂说出章华的名字之后,郭继拙就心下了然了,乔彦玉却是更加不解了:“郭二郎君的护卫怎么是川川的二哥?”
川川不是河东桐城夏家的家主吗?怎么她的兄长却在郭二郎君身边做护卫呢?
郭继拙不想多说,夏川萂却是爽朗笑着解释了一句:“我们同一个养母,自然就是兄妹了。云舒君,别来无恙否?”
张叔景看着一身葱绿罗衣的少女,掩去面上复杂之色,寒暄道:“夏萂,别来无恙。”
郭继拙惊异道:“你们相熟?”又恍然笑道:“是了,云舒君曾在桐城多年,你们能熟识并不奇怪,只是川川,云舒君可是天下闻名的名士,你与他相交,怎么不跟我说呢?”话中虽带着微微的埋怨,但亲密之情,显而易见。
刘锦儿面色微变,许茹娘忙握紧了她的手权做安慰,看向夏川萂的视线越发探究了。
面对众人疑惑探究的视线,夏川萂大方笑道:“这要怪客就得怪云舒君自己了,没有他的允许,我可不敢‘乱攀交情’!”
最后四个字是着重强调的,惹的云舒君一阵莞尔。
他唰的一声展开折扇,露出上面半幅山川图,一扇一扇的调侃道:“你这丫头还在记恨当年老夫不收你做弟子的事呢?如今菩萨女之大名已经传遍洛京南北,老夫靠着你那副《无双图》可是在诸多老家伙面前好好出了一回风头,这甫一见面不说来给老夫见礼,反倒阴阳老夫,你说你是不是逆徒,你说你该不该打?”
他这话一出,其他人诸如乔彦玉和许茹娘他们不由惊异起来,眼前的少女,竟然就是名躁京师的菩萨女,云舒君的弟子?!
他们知道云舒君有个十分有天赋有才华的弟子叫菩萨女,菩萨女画了一副神作《无双图》,云舒君带着弟子的大作来到洛京一朝闻名天下知,但这菩萨女与他们来说就是传说中的人物一般,是怎么也不能跟眼前的少女联系在一起的。
这丫头有十五了吗?最多十二岁!
这样的小丫头怎么能是已经名满天下的菩萨女呢?
她若是,那他/她们成什么了?只痴长年岁的庸碌之辈吗?
乔彦玉更是脱口说了跟郭继拙一样的话:“川川,你竟是拜的云舒君为师,还还是菩萨女,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呢?”
夏川萂“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打趣道:“自夸吗?这赞誉不都是别人真心实意的夸出来的?自己夸自己算什么?我脸又没那么大。不过,我觉着我那画也就一般,偏被你们夸成这样,当真谬赞,谬赞!”
云舒君收拢了折扇拿扇子点着她,笑骂道:“还是这么调皮!今日你要是不再做出一副让老夫满意的画作,看老夫饶不饶的了你。”
刘锦儿突然道:“茹娘也擅长作画,不如你们一起比一比,看谁画的好?”
许茹娘忙扯了一下刘锦儿的手臂,对众人致歉道:“我只是微末技艺,学来陶冶情操的,可不敢跟鼎鼎大名的菩萨女相比,锦儿喜欢看热闹,诸君勿怪,勿怪。”
刘锦儿却是嘟着嘴道:“茹娘你怎的如此谦虚起来了,你拜的老师虽然没有云舒君有名气,但也是太学里的书画大家,亦是从小勤学苦练的,怎么就是微末技艺了?书画嘛,自然是情操意趣为上,若是为了名利,可就落了下乘了。”
说实话,刘锦儿这话有理有据,又是一心为闺中好友着想的模样,一般人听来只当她是小女娘爱热闹,大家都是差不多一般年纪的年轻女娘公子,聚在一起,不比吟诗作画还要做些什么呢?
所以,她这话当真寻常,并没有故意怎么怎么着的意思。
但是吧,在场的都不是寻常意义上的一般人,就是看起来性子最单纯的王衡,那也是当做大家公子培养的十分有眼力介的。
所以,她这话里藏话的心思众人心中了然,王衡、张和甫只当没听到,他们都是和夏川萂这边有明里暗里关系的,自然要站夏川萂这边。
乔彦玉和郭继拙却是直接变了脸色,碍于修养不接刘锦儿这话茬,只有她的兄弟刘岚季开口道:“妹妹这话是极,不如你们就比试一番,看看谁画的更好,茹娘妹妹若是输了自是无妨,若是这位小女娘输了,呵呵,说明这声名于人,不过是一阵乱风,刮过去也就刮过去了。”
许茹娘简直要尴尬死了,她是知道刘锦儿这是恼怒郭继拙和这个叫夏萂的小娘子亲密样子了,但是,也用不着把她拉下水吧?
她是学了几年画,但自问就是再学上几年,也是画不出《无双图》那样的画作的。
夏川萂却是很奇怪这姑娘是因为什么对她有了敌意还是这姑娘就是喜欢到处抬杠喷火?
就问道:“请问这位女公子是”
刘锦儿抚了抚袖口,嘴角挂上了端庄的微笑,施施然等着别人为她介绍。
王衡干脆转身拉着张和甫去薅荷叶去了,乔彦玉抱臂望天,正好有大雁从天空“嘎嘎”飞过,郭继拙
郭继拙冷眼看着脚底下的半湿泥土,满脸的不悦。
刘锦儿见居然没有人为她做介绍,心下正不快呢,就看到了郭继拙冷漠疏离的面孔,不由开口唤道:“文己哥哥”
夏川萂看看满脸委屈的刘锦儿,再看看木着脸的郭继拙,视线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问道:“你们认识?”
刘锦儿倔强的看着郭继拙,郭继拙“哼”了一声做回应,眼看刘锦儿都有泪花在眼中打转了,许茹娘忙给两人介绍道:“这位是刘太师府上嫡女,唤作刘锦儿的,我是许茹娘,家父太学祭酒。”
夏川萂恍然,忙问好道:“失敬,失敬,竟然是两位大家闺秀。”
可不正是大家闺秀吗,一位当朝太师嫡孙女,一位郡王妃之妹,真是好大的气派。
怪不得这位刘锦儿小姐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人家确实有这个底气。
许茹娘对夏川萂歉意解释道:“锦儿和文己公子是拐着弯的亲戚,他们打小一起长大,两人好的时候好的跟什么似的,不好的时候说闹脾气就闹脾气,都不看场合的,”又拉着刘锦儿的手说郭继拙:“拙公子,你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话私下说开就行了,就不要这样闹了,让外人看了笑话。
刘锦儿扭头别过脸去,脸颊耳朵却是悄悄红了,郭继拙却是猛的抬头去看夏川萂,匆忙解释道:“川川,不是这个样子的”
夏川萂好笑:“你们什么样子有什么关系啊。”她是当真不在意,郭继拙能和刘锦儿一起长大,这说明什么?说明郭继拙在府中过的挺不错啊,要不然怎么能和太师之孙混到一起去?
夏川萂对众人邀请笑道:“既然彼此都是认识的,那就一起吧,云舒君,你今日来的可是巧,我今日恰好要开新酒,猪耳朵早两日就卤好了,就等着今日开怀畅饮呢。”
喝酒怎么能少了下酒菜猪耳朵?
云舒君仰头大笑道:“若果真如此,那老夫今日可有口福了。”
两人并行在前引路,夏川萂无视了后面的“暗涛汹涌”,只是笑话云舒君:“您老尚未不惑,怎么整日老夫老夫的叫,都把自己叫老了。”
云舒君一面欣赏这满湖粉碧,一面用折扇拍手悠悠然回了两个字:“稳重。”
夏川萂却是挑眉调侃道:“装——稳重?”
云舒君哈哈一笑:“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我可告诉你,我这样自称还有一个好处,你一定不知道”
夏川萂好奇问道:“什么?”
云舒君凑在她的耳边笑道:“躲桃花。”
夏川萂怔了下,不免扭头上下仔细打量了眼前的帅“老头”一下,浓眉大眼,身姿颀长,没有现下伟丈夫必备的大肚腩,完全当的上“长身玉立”四个字。
只是,他颌下一缕美须乌黑整齐,让人瞧见了就忍不住往年长那一挂去想。她回忆了一下初见他没有留胡子的样子,唔,是个标准的美男子呢。
哦哦,这位名满天下的云舒君到现在还是个单身狗呢!
夏川萂瞧着他现在的样子不由连连点头赞同道:“云舒君果然深谋远虑。”然后又增添了一丝八卦小声问他:“您怎么不想讨媳妇吗?还是”不会有什么隐疾吧?视线不免缓缓下移。
这声“还是”可真是意味深长,见这小丫头视线逐渐不规矩起来,云舒君不由拿折扇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嗔道:“就你话多,等会不好好敬我几杯,要你好看。”
夏川萂“唉”了一声,捂着自己的脑袋嘟囔道:“小气”
郭继拙看着前面谈笑无间亲密自若的“师徒”两人,只觉心里空落落的,他知道夏川萂已经不是为奴为婢的小丫头了,但他也没有想到过她能如此和云舒君没大没小的说笑,而云舒君,却是将她当做自己的子侄辈任她打闹嬉笑。
这还是那个骄矜自持恃才傲物的云舒君吗?
还是说,他其实,自始至终,都不曾了解过他一直记在心中的那个人?
他又去看跟在她身后的乔彦玉,这位如玉公子的视线不曾有一时半刻离开她,这些日子他也看的明白,这位如玉公子是思春慕艾了,想要赢得佳人芳心。
但那又如何呢?
他们两个是不可能的,乔氏不可能让他娶她为正妻,三皇子和三皇子妃也不会坐视不管。
以她的傲气,是一定不会去给乔彦玉做妾的。所以能给予她尊重的只有他一个。
但这都是在此之前的看法了,现在,此时此刻,他清楚的觉着她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范围之内了。
或许这种掌控压根就不曾存在过,一直都是他在坐井观天自欺欺人罢了
“文己哥哥?”
刘锦儿见郭继拙失魂落魄的,虽然心里还生气他刚才居然给她脸色看,但终究还是不忍心见他如此伤怀,不由上前询问道:“文己哥哥,你怎么了?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郭继拙心下烦躁不已,冷声道:“刘小娘子请自重,某如何与君无关。”
他又想起刘锦儿叫夏川萂“小女娘”的话,小女娘虽然是对当世未出嫁且是年纪偏小的女孩子统一称呼,但若是长辈带着宠溺的语气说出来就是昵称,若是带着厌恶的语气叫出来就是骂称,平辈也可以叫,单看是用什么语气叫出来的。
刚才刘锦儿那句“小女娘”,就带着浓浓的蔑视意味,而与之相对的,就是她和他们这些人的高高在上。
郭继拙十分厌恶这种高高在上,因为他自己从小就深受这种高高在上的苦。
郭继拙不管刘锦儿泫然欲泣的脸,紧走几步去和乔彦玉同行,将刘锦儿抛在身后。
刘岚季看到了,也听到了,不免怒骂道:“不知好歹的庶子!”
碍于这么多有身份的人在场,刘岚季只是将这话含在嘴里骂,但走的近的王衡和张和甫还是听到了,两人对视一眼,俱都不约而同的离这两个兄妹远了些。
刘岚季不在意,但刘锦儿心思细腻,将两个年轻公子唯恐避之不及的避开了她,心下又羞又怒,越发看前头那个丫头不顺眼了。
许茹娘来到刘锦儿身边,叹息道:“你说咱们好端端的来游玩,就因为一个小丫头跟文己公子闹别扭,你说你亏不亏?”
刘锦儿气道:“他们一看关系就不简单,我不弄明白寝食难安。”
许茹娘:“那也不用当众为难人家吧?”
刘锦儿:“我那哪里是为难?她要是有真本事,哪里又惧跟你一比呢?”
许茹娘不由抱怨道:“你还说,要比你自己去比,将我拉出来做什么?”
刘锦儿更气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擅长书画,这个时候你不出面谁出面?而且,她是菩萨女!可是画你的无双公子的菩萨女,你就不好奇她跟你的无双公子什么关系?”
说到这,许茹娘也沉默了,从一开始知道夏川萂就是菩萨女的时候,许茹娘心里就开始生疑了,只是她没刘锦儿这样表现明显罢了。
见到许茹娘沉默,刘锦儿嘁了一声,拉着许茹娘来到张和甫身边,问道:“张大哥,你知道前头那位菩萨女到底是个什么来历吗?”刚才郭继拙可是说了,云舒君与那丫头可是在桐城认识的,同为张氏,张和甫应该知道那丫头跟脚吧?
张和甫却是尴尬笑笑:“我从小在邺城长大,并未去过桐城,是以对夏萂小女君并不熟悉。”
刘锦儿甜蜜的笑脸险些挂不住,还是多问了一句:“既为弟子,云舒君就没在你面前说起过她?”
张和甫微笑:“倒是说起过一二,”他在刘锦儿和许茹娘期待的目光下缓缓道,“三叔对这位小女君赞不绝口,说什么当世古人来者”
刘锦儿硬着头皮听完张和甫一连串不重样的彩虹屁,最后僵着脸对张和甫道谢:“张大哥真是文采斐然,有些夸人的话我都没听过呢,呵呵,呵呵”说的挺好,下次别说了。
刘锦儿拉着许茹娘跑了,留下张和甫不由心下泛嘀咕,这不涵养挺好的吗,很有大家风范啊,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这洛京的小女娘水有些深啊,难以理解,当真难以理解!
张和甫单身汉一个,当然不明白为心上人上头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说说笑笑的一路来到一处临水小轩,范思墨正带着几个人正在插荷花剥莲蓬,见到这一群人过来,就起身笑道:“可算是来了,波小哥儿跟我说你们一会就过来了,可是好一会儿。”
王衡当先踏上小轩门庭,笑着来到范思墨身边,努着鼻尖嗅道:“我人虽然到的晚,但我的心可是早就到了,怎么,范大家居然没看到吗?”
范思墨被逗的哈哈大笑起来,道:“王小公子还是这么爱玩笑,是是是,一听说您过来,我这里的糕点佳肴都无端美味了几分,想是就等着王小公子您来品尝呢。”
王衡看着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的女子,不由道:“你怎么总是叫我王小公子,我可是不小了。”
范思墨无知无觉开玩笑道:“那又如何?我见你的时候你就是小公子,咱们都叫你小公子,怎么现在就不让叫了?”
众人已经拾阶而上,范思墨暂且丢下王衡,去和云舒君见礼:“云舒君,您捞今日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不胜荣幸。”
云舒君客气笑道:“你这丰楼要是寒舍,那这天下可就全是大厦楼宇了。”
众人都笑道:“很是。”
夏川萂也努着鼻子深深嗅了一下,挽着范思墨的胳膊撒娇问道:“好香好香,姐姐是用荷叶做了什么好吃食?”
章波端着茶盏上来给众人分发,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小女孩手上捧着一大捧的含苞半含苞的荷花,见到夏川萂,就咯咯笑着跑向夏川萂,口中唤道:“姑姑,姑姑。”
夏川萂半蹲下身揽住小女孩软软香香的小身体,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笑道:“掌珠儿,你怎么这么香呢?快给小姑姑咬一口,啊呜”
章珠儿被她亲的又是一阵欢快大笑,光听这笑声就能知道她此时是有多么快乐。
章波见妹妹笑的眼睛都要没了,不由提醒了一句:“花要散了,”又跟夏川萂说道:“小姑姑不是说荷叶长的好,正是吃荷叶鸡的时候?思墨姑姑就烤了荷叶鸡给你加餐。”
夏川萂眉开眼笑:“好耶,今日不仅有新酒可以尝,还能吃上荷叶鸡,啊,真是美好的一天啊!”
范思墨一面给众人斟茶,一面笑话她:“也没缺了你吃喝,怎么从小就嘴馋,哪哪也吃不够呢?”
夏川萂哈哈笑道:“谁让我吃了就饿,饿了想吃呢?”
她这话有趣,引的众人又是一阵欢声笑语。
乔彦玉看着正搂着小女孩捋荷花欢笑的少女,只觉岁月静好,世间之一切之美好也就是当下如此了。
第157章 第 157 章
美酒、美食、美人、美景皆有, 若是没有琴棋诗画做配,实在浪费了这等美事。
是以,在众人饮酒畅乐正酣之时, 夏川萂便铺纸研磨调色, 对着乔彦玉特地选来的那条花锦鲤做起画来。
那条从河渠里面捕来的胖花锦鲤被放入了一个半人高老树根抠出来做成的盆景里养着, 这老树根盆景, 除了挖空了底部空间,其余枝干枯腐之处尽皆保留, 依着木势又填了些假山碎石,在假山上铺上了苔藓水草,在碎石间种上了金钱草细毛竹长寿松等绿植。底下中空的地方灌上湖水, 养了几株睡莲。
这两日小小的睡莲已经顶了花苞, 眼看就要盛开了,今日夏川萂就打趣说这盆景里什么都有,就差一条游鱼了, 才有了乔彦玉、郭继拙、王衡三人去河渠捕鱼之事。
现在这胖锦鲤已经正位了,夏川萂也不矫情拿乔,对着微缩的这山、这水、这鱼、这景,作起画来。
夏川萂并不惧人现场观看,张叔景作为老师一手执壶一手酒杯自斟自饮看自己“最得意”的学生作画,刘锦儿和许茹娘一是好奇二也是带着挑剔的意味一左一右的亲眼看着她挥毫着彩。
郭继拙也很好奇, 但他并不是好奇夏川萂能不能做出画或者最终能做出个什么画作来,他纯粹只是好奇她作画的样子,是以并不凑近, 只是半倚靠在栏杆上, 一手酒杯一手莲蓬的怔怔看着不远处夏川萂被人环绕的样子。
乔彦玉也没去凑堆,而是让人搬来夏川萂常抚的琴来摆上香案, 叮叮咚咚有一下没一下的弹奏起来,王衡最自在,追在范思墨身边要吃的喝的,间或说个笑话逗逗美人发笑,他也就开心了。
张和甫瞧瞧这个瞧瞧那个都有事做,未免自己显的太过孤僻,他便找了一杆洞箫出来,临水呜呜咽咽的吹奏起来,倒是能和乔彦玉那边的琴声相和。
从他这一手就可看得出来,这些公子哥们要是出来交际没有拿的出手的一种绝活,那是绝对不能快速融入别人的圈子中去的。
不过,也未必非得要有什么才艺绝活才能融入他人,比如刘岚季此人,他琴棋书画一窍不通,但他很会玩乐啊,那一手石子儿在水上漂的,能连打十八个水漂儿不沉水,逗的章波波和章珠儿连连拍掌就好,意外的和那琴声那箫声十分的相配。
楚霜华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
她这几日都住在城内楚宅,今日无事,便带着仆从们出城来丰楼寻夏川萂说说话,正好赶上今日这场聚会。
正在对着湖面抛石子儿玩的刘岚季正觉无聊,无意间见对面一粉衣罗裙头戴帷帽的窈窕身影沿着曲折栈桥朝这边走来,清风吹拂了帷帽上的轻纱,似乎遮挡了视线,一双在阳光下几乎透明的纤纤玉手撩起轻纱至帽沿,露出一张比新开的芙蓉花还要美上三分的玉容。
近了,近了,这玉容之上果然柳眉、杏眼、琼鼻、花唇无一不是精雕细琢,惊艳绝伦。
时至今日,刘岚季才明白书中所说“美艳不可方物”是何种意境。
刘岚季心砰砰直跳,见美人越来越近,他连忙扔下手里的石子儿,胡乱在身上擦了擦手就要见礼,但美人似乎没有瞧见他一般,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刘岚季:
刘岚季心中一阵失落,心道定是帷帽另半边轻纱阻断了她的视线才让她没瞧见他就站在这里。
刘岚季打点精神,连忙追了上去。
这里恐怕唯有范思墨是最清闲的人,她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在楚霜华才出现的时候就发现了,这厢便迎了出来,正好打断了欲与美人相识的刘岚季。
范思墨上前挽住楚霜华的手臂,笑问道:“怎么这会过来了?都没提前来个消息的?”
楚霜华随意笑道:“我回自己家,还用提前打招呼的?”
范思墨横她:“那你怎么不回你的院落,找来这里了?”
楚霜华:“无聊嘛,听说你们都在这里乐呵,就来凑凑热闹咯。”
范思墨笑道:“那你可是来晚了,美酒佳肴都吃喝的差不多了,你这会子过来只剩残羹冷炙了。”
楚霜华挑眉接口自嘲道:“我又不是奔着这点子酒水吃食来的,你都不知道像我这样的小仙女都是餐风饮露的吗?”
为了楚霜华能符合人们印象中仙踪缥缈冰清玉洁的大美人形象,夏川萂专门给楚霜华列了一张食单,这张食单上,除了虾子,不是花啊根啊就是露啊水的,全是草,就跟喂兔子似的。
仙姿玉容她是还没吃出来,就是憋了一肚子火,看见盆景里那条游来游去的胖锦鲤眼睛里直冒绿光。
范思墨抿嘴笑了起来,还要再打趣几句,就听身后一个油滑的声音赞道:“小娘子果然是九天玄女下凡尘,不沾染半分俗世尘埃的。”
范思墨:
楚霜华:
两人对视一眼,楚霜华略一低头,帽檐上的轻纱滑落而下,重新遮掩了她的面容,然后转过身来。
刘岚季只见到了遮面的薄纱不免失望,打叠着笑脸见礼自我介绍:“在下刘岚季,敢问小娘子芳名?”
好个登徒子!
楚霜华问范思墨:“怎么这里什么人都有?”
范思墨勾唇微笑:“这位可不是什么人,这是当朝太师之孙,刘岚季。”
楚霜华上下打量了一下越发趾高气昂跟开了屏似的刘岚季,道:“原来当朝太师之孙竟是这样的难以言语,看来这京城王孙公子并不都是乔氏郭氏王氏那样的。”
刘岚季或许纨绔了些,但好话赖话还是能听出一些的,他脸色微僵,范思墨跟他笑道:“六公子勿怪,霜华人见的多了,眼界不免高了些,她可不是针对刘公子你的。”
刘岚季听着这名字耳熟,不等询问,就见楚霜华微微一礼,道:“小女楚霜华,刘公子有礼了。”
楚霜华?
是她!
楚霜华在丰楼第一次露面那次他虽然不在,但洛京来了这样一位大美人的消息他可是知道的,只恨无缘一见。
今日可巧就这样遇上了,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绝色,今日这一行,果然没白来。
刘岚季喜道:“竟然是楚女芳驾当面,今日一见,果然不负盛名,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啊!”
楚霜华却是冷哼一声,对这“恭维”头也不回的走了。
刘岚季还在“荣幸之至”呢,突然见美人竟然就这么走了,这笑脸就跟被兜头拍了一巴掌似的,瞬间涨红了。
范思墨看着刘岚季皮笑肉不笑道:“我听说外头有些人将霜华当个供人取乐的玩物来玩笑,不成想竟是真的?刘公子,‘楚女’可不是什么好话,您要是背后说说也就罢了,好歹咱们听不到,您要是当面羞辱,可就莫怪我丰楼不欢迎公子大驾了。”
刘岚季这才发觉他顺嘴将人给贬低了,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从刘岚季脱口而出的话就能知道他平日里厮混最多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这一类人什么脏的臭的都能说的出来,刘岚季跟他们混久了,不免沾染了些低俗之气。
平日里看不出来,在他卖弄的时候就无意间给暴露出来了。
刘岚季从小的教养让他自觉失礼于人,想要道歉,但人已经走了,欲要追上去,但被刚才范思墨当面奚落了一番,乔彦玉和张和甫他们都看过来,倒是让他拉不下脸来去追人道歉了。
刘岚季丢人现眼,刘锦儿面上也无光,但当着郭继拙的面,她更加不好替刘岚季出头,免得给他留下一个刁蛮凶悍的印象。
此时夏川萂笔下山水游鱼逐渐成形,亲眼看到这样一副画作就这样被一笔一笔画出来,刘锦儿心下除了欣赏,还有一股又一股的嫉恨之情泛滥上来,再加上刘岚季的不争气,这一阵一阵的憋屈之气鼓的她十分不快。
今日出门忘了看黄历了,真是晦气!
许茹娘却是另外一种心情,见着画中碧荷和四色锦鲤相应成趣,不由真心赞美道:“菩萨女果然不负盛名,这画技当真是举世无双。”
夏川萂放下笔,揉了揉手腕笑着谦虚道:“可不敢当举世无双,天下有才之士何其多,有出世求得一二薄名的,自然也有不世出不愿意扬名的,我这个,顶多算是初出茅庐,以后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许茹娘更喜欢她这份不骄傲自满的态度,由衷道:“你现下就能有我等望尘莫及的画作,不知道以后,还能画出什么样震惊天下的大作呢?当真让人期待。”
刘锦儿听了,就笑语道:“以后能有什么样的画作,咱们以后自然看的到。这会子就说以后未免太远,不如只看当下?”
夏川萂不由看了眼突然变的端庄有礼的刘锦儿,或者说刘锦儿其实平日就是这个样子的?
果然,就见许茹娘如常接口问道:“如何看当下呢?”
刘锦儿道:“这画已是成了,可还缺少几个字,不如茹娘你来题上几个字句如何?”
许茹娘看了眼张叔景,推辞道:“云舒君当面,我可不敢献丑。”
张叔景:“哎,你们小女娘的事老夫可不掺和,嗯,今日这画不错,下笔没有生疏,以后也不要荒废了,今日算你过关,就不罚你了。”说罢,就远离了这是非之地,转身自去饮酒去了。
刘锦儿看着夏川萂笑问道:“如何?菩萨女可愿茹娘在你画作上题上一两个字?”
不等夏川萂回答,就见郭继拙放下酒杯,把玩着一支莲蓬走过来,问道:“可否让我来题字?”
话是看着夏川萂说的,问的自然也是她。
刘锦儿呼吸一滞,许茹娘忙暗地里拉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刘锦儿语带崇拜笑道:“文己哥哥可是京中治学大拿都夸赞过来的文采斐然,如果能让他题上一字,这画定然身价倍增。”
夏川萂:
看出来了,这姑娘是喜欢郭继拙喜欢到骨子里去了,看那瞧着郭继拙的小眼神儿,简直了,温柔的都能掐出水儿来了。
夏川萂轻咳一声,抬笔在画中空白处随意写下“游戏”二字,对三人道:“这就是寻常一副画作,当不得公子小姐们推来争去的,波波,收起来吧。”
章波波探头一瞧,道:“不落印吗?”
夏川萂:“忒麻烦,随手之作而已,就不落印了。”
章波波“哦”了一声,拿着画作离开了,他现下正跟着夏川萂学画,如何收藏画作正是他学习的内容之一,是以在夏川萂作画前后,他就给她充当小画童,很是能干。
章波波拿着画走了,夏川萂若无其事的拍拍手对三人道:“要吃莲子吗?这个时候的莲子虽然还没长成,但也鲜甜水嫩,可以吃了。”
刘锦儿被落了面子有些不悦,许茹娘则是有些尴尬,听到夏川萂的问话,忙道:“好啊,刚剥的莲子最是好吃,正好尝尝。”
许茹娘欲拉着刘锦儿跟着夏川萂去吃莲子,刘锦儿却是挣脱了她的手掌,留了下来。
刘锦儿对也要离开的郭继拙道:“文己哥哥,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郭继拙看看头也不回的夏川萂,停下脚步,回头道:“你说。”
许茹娘见两人要说话,就送了刘锦儿一个鼓励的眼神,自己去追夏川萂了。
夏川萂去到另一边的楚霜华身边,将许茹娘介绍给楚霜华。
两女见面,俱都友好见礼,许茹娘笑道:“早就听说了你的名声,如今见面,方知外头传言不如今日当面所见之万一。”
楚霜华轻摇团扇笑道:“那传言恐怕不是什么好话。”
她嘴里说着“不是什么好话”,但她眉目清朗舒展,并不以为忤,甚至还怡然自得。
许茹娘听她说这样的话还以为她是在意会不快,不成想她竟是这样豁达舒朗的性子,心下不由更加喜爱几分,笑道:“我母亲常说,人又不是金子银子,哪有人人都喜欢的?有人真心喜欢你的,自然也就有人实打实的厌恶你的。我要我说,那些说你不好的,说不定就是嫉妒你,或者背地里言语上满足一下他们不可告人的私欲,但也有欣赏你的,觉着你没有埋没楚氏风骨,等着与你结识呢。”
夏川萂听了这话笑道:“姐姐这话甚得我心,可不就是这样的道理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的更是大多数,楚霜华这样的,生来就是让人妒忌的。
楚霜华也笑道:“自从京中传出那样的话来,有许多人安慰我,但都没有妹妹这样说的透彻,多谢妹妹宽慰我,但我也是真的不在乎,妹妹知道为什么吗?”
许茹娘问道:“为什么?”
楚霜华笑眯眯道:“因为啊,她们越嫉妒我,说明我越受欢迎啊,他们越诋毁我,说明他们越在意我,这难道还不让人高兴吗?”
许茹娘:“姐姐这话有些道理。”但是不是太过张狂了?
这可与她从小受到的淑女教育不大相同。
夏川萂跟许茹娘道:“我这姐姐恃美傲物久了,未免有些疏狂性子,姐姐莫怪。”
楚霜华拿团扇轻拍她脑袋,嗔笑道:“没大没小。”
夏川萂“哎呦”一声捂住自己的脑袋,不满道:“我可是好不容易长这么高的,再让你拍以后不长了怎么办?”
楚霜华“噗嗤”一下乐不可支的笑了起来,她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在笑,因为小时候亏损太过,这么些年,夏川萂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个头和头发,她就连换牙都要比别的小孩晚了一年多,要不是有这点子烦恼事压着,楚霜华还以为她这个妹妹无所不能呢。
楚霜华这样开怀一笑,简直实时诠释了什么叫做“回眸一笑百媚生”,不仅将近在咫尺的许茹娘给晃了一下,更是看呆了远处的刘岚季。
许茹娘看到刘岚季那呆呆的样子,不由眉头一皱,轻移身形,遮挡了对面的楚霜华
此次临时聚会下晌方散,有人满腹心事的留了下来,有人情绪不高的离开,也有人失魂落魄的离开。
晚间,夏川萂躺在摇椅上赏月,不知道这洛京的月亮和边关的月亮相比有什么不同?
此时郭继业是不是在和她同赏一轮弯月?明日就是大朝会,不知道最后会是个什么结局。
是刘太师安然无恙继续做他的太师,还是暂时停职查看,等待御史台和大理寺还他的清白,亦或是这位刘太师会想法子自证清白?
郭继业和权应萧应该都安排好了吧?
正在瞎想乱想呢,就见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来到她的身边,停了下来。
夏川萂转头一看,是郭继拙。
不由笑问道:“你整日在这丰楼不回府,当真没有问题吗?英国公和二郎君就不管你?”
郭继拙回道:“父亲有很多个儿子,只要不闯祸,他是不管我们是不是回府住的,祖父祖父更是儿孙无数,我也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他老人家就是想管,估计也管不过来吧?”
夏川萂点头笑道:“也算是,你在你们这一辈中排名二十三,想来这些年你又添了许多弟弟妹妹吧?郭氏果然人丁兴旺。”
郭继拙:“郭氏如何人丁兴旺,与我关系却不大。”
夏川萂:“怎么会没有关系?你好歹也是郭氏的一份子,如今你文己公子的名头这样响亮,相比郭氏也是以你为荣的。”
郭继拙喃喃道:“我却只想一人以我为荣”
夏川萂没听清楚,不由问道:“你说什么?”
郭继拙:“没什么。说起来,这些年我游历在外,却是一次都没有回去桐城,想来你是早就将我给忘光了吧?”
夏川萂笑道:“哪有,我可是经常听到你文己公子的大名呢。”
郭继拙:“我却是只听到了你又坑了谁谁谁,一次也没听到过你的才名。”
夏川萂失笑道:“还在为白日里的事耿耿于怀呢?怎么,真觉着是我欺骗了你?”
郭继拙:“没有,我就是恼恨我自己,这才名有什么要紧的?我应该早点去桐城的,或者就留在桐城也不错。”他这些年汲汲营营想学出个名头出来,以后自己说话也能有些分量,现在看来,大错特错,他错过了很多他本不应该错过的。
夏川萂:“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郭继拙:“川川,聪明如你,你真的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夏川萂:“其实,我真的挺不明白你的。拙公子,你确定,你喜欢的不是你臆想出来的人?而这个人,压根就不存在于这世间,只存在于你的想象中。”
郭继拙低头落寞道:“你果然知道我喜欢你。”
夏川萂笑道:“我又不是无知无觉的泥胎木偶,怎么会没有猜想?只是今日才确定了而已,啧啧,那位刘小娘子就差将‘夺我所爱者杀’这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郭继拙皱眉解释道:“我跟她没有半点关系,实际上,我自小随着先生师兄们求学在外,一年也见不上几次,她什么时候有了这等心思我也是今日才明了的,今日我也已经与她说清楚了,让她打消这可笑的念头。”
夏川萂:“哦~~今日才‘明了’的,也就是说,其实你以前就是有所觉喽?”
郭继拙急了:“川川”
夏川萂忙道:“别,你不用多加解释,我都懂的,就跟我一样,我虽然有所觉你之心意,但要是没个恰当的时机,我也是不会说破的,那多尴尬啊,冒然拒绝,就跟自恋狂似的,傻老帽!”
郭继拙被逗的噗嗤一笑,然后道:“川川,你与我想的一点都不一样,不,你无时无刻不在刷新我对你的认知。”
夏川萂打趣道:“只是今天更加强烈是不是?”
郭继拙复杂承认道:“是,我以为你是我保护的那个,但实际上,你比这世间大多数人都要强太多,我不如你。”
夏川萂无奈了:“只是些许薄名而已,没成想你竟是如此在意。”
郭继拙苦笑:“些许薄名?你可知你这些许薄名,是他人亼亼一生都不可能达到的高度?”
夏川萂惊讶:“有这么厉害?”
郭继拙颔首:“只凭着菩萨女如今这一名声,你可入这京师中九成九的府邸。”
夏川萂“呵”了一声,咂舌道:“那我不得深居简出的?要是出现在洛京大街上被人围观可怎么办?”
郭继拙:
“有没有可能,也没那么严重?”
夏川萂和郭继拙对视一眼,俱都哈哈大笑起来,为夏川萂的自得。
笑了一会,郭继拙又道:“那副《无双图》,是你为大哥画的吧?”
夏川萂随意道:“很明显吧,我就是照着记忆中的样子画的。”
郭继拙:“原来在你的记忆中,他是这样的。”
夏川萂好奇问道:“那你觉着,像吗?”
郭继拙:“不像。”
夏川萂“啊”的一声,忙道:“可是许多人都说很像的,你觉着,我画的哪里不像?”
郭继拙:“哪里都不像。”
夏川萂:“你不是开玩笑的吧?”
郭继拙看了她一眼,道:“我没开玩笑,我的记忆中,大哥只是一个寻常人,或许长的好了些,但也不是你画里的那个样子。川川,是他在你心中太美好了,你才能画出那样的画来。你画的只是你心中的那个他,而不是真正的他。”
夏川萂:“那又有什么区别?还不都是他。”
郭继拙:“我心中的你与我面前的你又有什么区别呢?还不都是你。”
好嘛,在这等着她呢!
第158章 第 158 章
夏川萂和郭继拙月下谈心其乐融融, 刘岚季和刘锦儿兄妹两个却是带着不同的心情回到了府中,虽然一个失魂落魄的还时不时的傻笑一两下,另一个强颜欢笑强打精神应对府上众人的寒暄, 但两人有志一同的没有露出端倪, 让府上亲人们知道心中所想。
在刘岚季这里, 他根本就没将楚霜华放在眼中, 在得手之前就没想过要让家中知道,在刘锦儿这里, 纯粹就是不敢。
兄妹两个都觉着以他们的家世地位,对方是配不上自己的。
他们今晚尚且还为自己的私情辗转反侧,等到了第二日晌午, 他们就将这些有的没的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二日是大朝会, 刘太师按照以往惯例去太极宫参加一旬一次的大朝会,以往的大朝会是他的主场,今日大朝会仍旧是他的主场, 只是以往都是他的人弹劾其他人,这次则是御史台在御史大夫的带领下弹劾攻击他。
刘太师看着唾沫横飞的御史大夫,心下已经明了,这次他之所以没有提前得到任何消息,是因为当朝弹劾他是庆宇帝下给御史大夫的皇命,所以御史大夫不敢透露半点口风出来。
呵, 勾结边关大将,窃取军中机密,吃空饷, 私截粮草, 残杀农夫每一个都是能将他下大狱累及家人的重罪,就差给他按个勾结胡人卖国求荣的罪名了。
听这御史大夫给他罗织的这些罪名, 每一个罪名都证据详实,尤其是关于勾结边关大将探取军中机密的罪名,密信、信物乃至人证应有尽有,让他辩无可辩。
御史大夫上书完毕,满朝交头接耳的,庆宇帝在上面咳嗽一声,道:“太师,你可有何要辩的?”
刘太师半点不畏惧,施施然上前,躬身礼道:“陛下,臣是清白的。”
御史大夫:“那这些物证人证都是假的不成?”
刘太师:“物证自可作假,至于人证,御史大夫所说那个人证裨将乃是老臣之半子”
“哗!”
“什么?”
“没听说啊”
“什么时候的事?太师府什么时候和武将家结亲的?”
虽然刘太师爆了个大雷,但那些物证也不是他说是假的就是假的了,大朝会吵吵嚷嚷争论了一个上午,最终以御史台、刑法司、大理寺共同协理此案作为结束,至于刘太师,则是被勒令禁足太师府,配合三司审查。
“只是禁足太师府?”夏川萂难以理解,“证据都这样明确了,都还不能定他的罪吗?”
权应萧道:“那可是当朝太师,门生故旧牵连甚广,若是没有让所有人信服的铁证,那些罪名顶多让他丢官而已,等过上个几年,皇祖父要是还能想起他,他还是可以继续回朝做官的。”
夏川萂:“这太可笑了。”
明晃晃的证据就摆在那里,都这样铁证如山了,还嫌证据不够?
粮草和军饷那可是关乎每一个军卒的身家性命,刘太师勾结军中将领贪墨军饷和粮草不仅是军中的蛀虫,更是国朝的蛀虫,一个弄不好是会亡国的,结果呢?
只是丢官而已,刘太师本人一点事都没有,他的家人族人更是能继续享受荣华富贵,甚至都不用追回那些被贪墨的粮饷,这难道不可笑吗?
到底什么样的证据才算的上“让所有人都信服的证据”呢?!
权应萧也很不理解:“本来就是如此,有什么可笑的?”
夏川萂是不可能与他谈论什么公平正义的,她只是道:“你们忙活了这么一场,就得了个这样的结果,你就甘心?”
权应萧笑道:“我们的目的是能将继业名正言顺的调回洛京,至于刘太师,并不是非要将他扳倒,咱们之所以针对他,一来是因为他确实是和边将勾结,好找证据,二来是他是郭继昌的外祖,天然跟继业对立,也是阻止继业回京的最有力对手。只要让他丢了官,他在继业回京这件是上说不上话就行了,倒也不至于非得至他于死地。”
皇家与氏族共天下,刘太师哪有那么好灭的。
当年楚氏拥立新帝落败,也只是死了大人,小孩子和出嫁女都保留了,现在楚氏重新出山,大家还不都是以为常事,你看有哪家闹哄哄的站出来指着楚氏的鼻子骂他不配的?
相反,美貌无双的楚霜华在洛京无比的受欢迎,这也是另一种欢迎楚氏的回归,并乐于看到楚氏重新兴盛起来。
更何况刘太师这个与皇位之争无关,只是贪财了些,吃相难看了些,夺了他的官就已经是惩罚了。
夏川萂好奇问道:“那,得是什么样的罪名才能要了他的命呢?”
权应萧随后道:“谋反吧。”
夏川萂:“哦”
权应萧看着夏川萂,笑道:“你放心,刘太师可是老狐狸了,他会知道怎么做的,只要他不插手继业回京之事,咱们也会放他一码,当朝三宰尚书令、太师、御史大夫,尚书令持中立,且认为边关既无战事将军自当留守京师,避免将军与裨将们交往过深,抱团结伙,做大军队,御史大夫是皇祖父的人,这个先不提,如果太师之位空缺,或者刘太师也支持继业回京的话,那百官再上请继业回京差不多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夏川萂:“哦。”
权应萧奇怪:“怎么,你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夏川萂抿出一个微笑来,笑问道:“我有吗?”
权应萧摇摇头,无奈道:“我总是搞不明白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女娘都在想些什么,茹娘也是,前几日从你这里回去就一会高兴一会担忧的,问她她也不说,现在太师府的那个刘锦儿一同被关了,她又担心起她的这位手帕交,呵,我这个郡王都没她能操心。”
夏川萂恭维道:“茹姐姐是个温柔大方心地很好的人,她能在这个时候为刘锦儿担心,这恰好就是她让人喜欢之处。”
权应萧笑道:“我也是这样觉着的,我的这位妻妹,真正的秀外慧中,大家风范,也不知道最后能做了哪家的主母,配得何种东床?”
夏川萂笑道:“定是一位家世品行皆上乘的如意郎君。”
权应萧:“借你吉言了”
送走权应萧,夏川萂沉着脸回了小楼。
小楼里,范思墨在等她。
范思墨见她这个样子,就问道:“不顺利吗?”
夏川萂:“不能说不顺利,只能说与我预想的有一万分的不合。”
范思墨皱眉:“差距竟然这样大?那咱们那年被截胡的十几万石粮草就追不回来了?”
夏川萂摇头,又补充了一句:“不仅粮草都追不回来了,刘太师连伤筋动骨都算不上。”
范思墨咬牙道:“那死的人就都白死了?”
夏川萂帮郭继业筹粮是一件很困难的事,这不是能不能筹的来的问题,而是有没有的问题!
夏川萂猜想,现在的气候应该就是历史上记载的小冰河时期,不仅天气普遍的一年比一年偏冷,就是气候也是变化多端,还总是天灾不断,这对靠天吃饭的农业社会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夏川萂始终认为,只有人才是最大的财富,只要有人,就能克服一切苦难,就能创造一切,最后就能得到一切。
所以,夏川萂筹粮的基础也是最有效最根本的办法就是想方设法的提供最好的政策、聚集最多的人口、创造最有利的条件、然后将能种的土地都种满粮食。
等到了收获的季节,就算因为老天爷不赏脸有所减产,那也能控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这样,种地的百姓们能吃饱肚子,结余的粮草就可以运往边关给郭继业了。
这是双赢的法子。
但是,在这个计划刚成的那一年,他们如愿以偿的种出了大批的粮食,然后就有一批送往边关的粮草中途被掉包了。
整整几千辆车的粮草十几万石的粮草一粒不剩,全部换成等重的砂石和发霉发烂的稗米送去了郭继业的那里。
那次,夏川萂唯一庆幸的就是当时边关无战事,以及其他几路粮草都无恙,否则,看到这样的粮草,边军军中不哗变才怪呢。
但,让夏川萂最痛心的是,押运这批粮草的两千桐城农夫一个也没回来。
这是夏川萂从睁眼看世界以来遭受到的最大一次波折,从她得知这个消息的那刻开始,她就发下毒誓,定要那个幕后黑手付出血的代价!
也是那次,郭继业揪出了那个暗中与刘太师勾结的裨将,夏川萂也最终决定隐忍不发,彼时她尚且弱小,对上刘太师无异于以卵击石,现在,她仍旧不够强大,还是拿刘太师没有办法。
“果然,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夏川萂喃喃道。
范思墨:“你说什么?”
夏川萂:“这些日子过的太过清闲了,自从来了洛京,净想着游玩吃喝了,都没做过一件正经事。”
听到这样的话,范思墨心中一突,继而心脏砰跳动起来,她来到夏川萂身边,压抑着兴奋的心情问道:“你想做什么?”
夏川萂:“烧一把火,看看能不能把刘太师和七皇子烧急眼了。”
刘太师,暗中扶植之人正是七皇子,七皇子母妃出身低微,没有母家扶植,娶的王妃也家世一般,刘太师挑中了他做投资对象,看中的就是自己在七皇子那里独一无二的地位。
“思墨姐姐,拿上新制安神香,咱们该去拜访一下皇帝陛下了”
刘太师只在府中被关了半旬就放出来了,那什么私交边将私劫粮草残杀农夫的事压根就不存在,都是那些残忍没有人性的悍匪们做的恶事最后嫁祸到刘太师身上的,三司已经查明真相,还刘太师的清白。
但是,刘太师毕竟老了,已经没有精力为皇朝分忧献策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被小人趁机钻了空子,差点被污蔑了。
所以,刘太师出府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奏折辞官,欲归隐家乡颐养天年。
老皇帝大笔一挥,准了。
皆大欢喜。
正在权应萧打算找个好时机重提让边关大将回京的时候,突然传出老皇帝长睡不醒的消息来。
诸多皇子妃嫔们纷纷请求侍疾,但都被醒过来的老皇帝给拒绝了,还参加了一次大朝会。
朝臣们在大朝会上看到了一个精神头十足的庆宇帝,大家伙都在疑惑庆宇帝是不是换了新药方且这个新药方对他有奇效的时候,有宫人亲眼看到庆宇帝坐在回宫的帝撵上睡着了,且叫都叫不醒,是被太监们给抬进宫殿里面去的。
“皇帝已在弥留之际”的消息霎时间传遍各大府邸当中,有些人心存疑惑,有些人则是深信不疑。
因为这消息传着传着就变成了皇帝已经写下传位诏书,让太子灵前即皇帝位了。
像是尚书令这样的朝廷重臣们自然是不信的,因为皇帝若果真写下这样的诏书,是一定要他们这样的大臣当场见证的,这样太子即位才是名正言顺,是惶惶大道,是谁都更改不了的事实。
但显然,他们没有收到进宫的诏令,所以他们是不信的。
但架不住有些消息不对等的人信啊。
一直被禁足在太子宫中有两个月的太子:还有这样的好事?
正在因为刘太师辞官而焦头烂额而心神惶惶的七皇子:真的假的?真的假的?若果真让太子即位,那他可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蠢笨如猪的太子也能做皇帝,真是让人心有不甘!
有些确切消息的三皇子:谣传,都是谣传!不过,好机会啊,这样大好时机,若是不趁机做些什么,岂不是浪费了?
夏川萂只是给夜间睡不着觉白天没精神的庆宇帝献了一种安神香,这安神香自然是经过太医查验之过,并且试出了效果,经过庆宇帝同意之后才用的。
这安神香是一种新研制出来的新香,制香的主要材料是一种草,来自西域。
这种香燃烧起来有一种十分奇特的幽香,人在这种幽香的熏陶下能很快入睡,并且睡的很沉,燃着这香睡上两三个时辰,比庆宇帝半睡半醒的睡上四五个时辰都解乏。
唯一一个缺点就是,睡着之后,除非自己睡足了自己醒过来,否则别人很难将其叫醒,以及,若是掌握不好用量,这香,瞬间就会变为迷药,让用香之人长睡不醒。
庆宇帝一开始是很犹豫的,长睡不醒啊,做皇帝的就没有多疑的,若是他睡着了还叫不醒暗中让人给噶了
呃,想想就可怕。
但是,能入睡、能沉睡的滋味是真好啊,睡醒之后身体轻松充盈的感觉,精神松弛饱满的感觉,让他回忆起了年轻时怎么都不会累的时光。
睡觉,也是会上瘾的。
尤其是对长期患有失眠症的人来说尤其如此。
但太医也说了,只要庆宇帝近期睡的足,将养好身体,养成按时入睡的习惯,以后这香就可以慢慢的减少,乃至不用燃香就能自然入睡,也不失为一种疗养方法。
所以,外界看到的庆宇帝“长睡不醒”“精神充足”“说睡就睡”“睡着了叫都叫不醒”其实都是治病过程中正常表现,压根不是像外界传闻的那般——
老皇帝不行了。
外头谣言四起,庆宇帝自然是知道的,但他放任了这种谣言,他倒要看看,最后是谁蹦跶出来。
不得不说,夏川萂这把火,点的是真妙啊。
火已经烧起来了,该添添柴,让火烧的更旺一些了。
这样火势才会更大。
有庆宇帝的放任,有三皇子的推波助澜,有太子沾沾自喜大肆收揽投奔于他的朝臣幕僚,就连才退下来的刘太师都有些看不明白这里面的真相了。
庆宇帝长睡不醒的事是真的,皇宫里自然有刘太师的耳目,庆宇帝的身体是他近些年的重点关注对象。
庆宇帝不行了,那么,诏书的事就可信了几分,尤其是端阳将至,庆宇帝召太子入宫侍疾,这似乎是个很明显的信号了。
七皇子急的团团转,刘太师倒是还能稳的住,端着杯茶盏不慌不忙的啜饮。
七皇子可急死了:“太师,大祸将至,您老怎么还坐得住哟!”
刘太师:“莫慌,莫慌,越慌越乱,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气定神闲。”
七皇子深吸一口气,他倒是想“气定神闲”下来,可惜他做不到。
“太师,您老到底还有什么高招,快点使出来吧,再不出招,本王怕就没有机会了”
七皇子正说着呢,就见他府上长史引着一个年轻公子脚步匆匆的进来了。
刘太师抬眼一瞧,竟是他的三孙刘岚季。
刘岚季匆忙见礼:“见过殿下,见过祖父。”
刘太师:“你怎么来了?”
刘岚季看看长史,七皇子挥挥手,让其他人都下去,远着些这里。
等厅堂里只剩三人的时候,刘岚季快速小声对两人道:“孙儿得到最新消息,三皇子已经跟太子谈好,欲以乔氏女入太子府为太子嫔,不日即将入东宫,就以为陛下冲喜的名义”
“荒谬!”刘太师不由喝道。
七皇子却是天旋地转,喃喃道:“完了,完了,老三也站到太子那边去了,看来太子即将登基的消息是真的,父皇,父皇,唉,天不假年啊啊啊啊”
说着说着,七皇子竟捂着胸口痛哭起来。
刘太师:
这七皇子什么都好,就是偶尔有些时候太不着调了些。
刘太师先不管七皇子,问刘岚季:“你这消息是从哪探来的?”
刘岚季略得意道:“孙儿近来结识了楚氏女,她与乔彦玉交好,乔彦玉看上了丰楼的一个小女娘,如今正在兴头上,见了那小女娘什么话都往外说,被楚氏女听到了,楚氏女拈酸吃醋,觉着乔氏女命好不是嫁王子就是嫁太子,就在孙儿面前抱怨了几句。孙儿觉着这个消息十分紧要,便特来告知殿下和祖父。”
刘太师是个擅长从细处着手的人,不然他也不会特地磨了三年洋工就是为了查出私盐背后真正的主人。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他并不觉着从女人那里得来的消息有什么不好,相反,正是这些幼稚愚蠢的女人无意间透露出来的消息才是最真实最可靠的。
楚氏女出生的时候楚氏早就微末了,从小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长了这么大,纵然有一副绝美的容貌,最终还是比不上有家世的女娘能轻易得到荣华富贵。
楚氏女嫉妒抱怨不甘,正是最正常最自然最真实的反应。
所以,刘太师是真的信了,三皇子要么已经认命打算投靠太子了,要么就是三皇子憋什么大招,打算先以乔氏女联姻麻痹太子,然后再取太子而代之!
当然是后者,他跟三皇子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他可不认为三皇子是个安分称臣的人。
刘太师:“殿下,咱们也该准备起来了”
端午皇宫夜宴,三皇子以兵戈铁磬做击打互搏之舞助兴,谁知这兵乐吼叫声竟被宫外的人误以为有宫中有乱的信号,刘太师忠心护主,亲自披挂驭马带着三千死士攻进皇宫,欲要捉拿叛逆。
但迎接他的是歌舞升平和庆宇帝铁青的脸,以及七皇子惨白惶惑不安到极致的脸。
七皇子被人治住了,确切的说,在场的所有皇子,包括太子和三皇子在内,全部都被按在座位上不能动弹。
显而易见的,庆宇帝早有准备。
刘太师蠢吗?
刘太师当然不蠢,只能说他运气不好。
做为局外人,好似刘太师与他老狐狸算无遗策的形象完全不符,没有半点主见,轻易就被几句谣言蒙蔽了,明明有无数幕僚臣属,得到消息后不仅没有与他们商议,还轻易就下了判断,还判断失误,最后还竟然真的带着三千死士杀进了皇宫
蠢,简直蠢死了!
但若是身在局中,面对眼前的层层迷雾,在看不见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的时候,当机立断勇往直前才是最优解。
成了,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败了?
谋局就要有失败的认知和准备,争皇位就是一场豪赌,每一个参与其中的人都是不死不休的赌徒。
刘太师是,夏川萂亦如是。
夏川萂起了引子,放出似真似假的消息,做了幕后的推手,但被她推着的那个人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和判断她也是掌握不了的。
她唯一能把控的是刀悬于顶的紧绷感和刘太师始终不变的野心。
若是不动,那就继续制造紧张感,她要的,就是刘太师在这种不断营造的紧张感的逼迫下兵行险着,狗急跳墙。
她胜了,胜在刘太师的野心果然够大。
七皇子削爵禁足皇子府,出继宗室,与皇位再无可能。
刘氏亦如当年之楚氏,抄家流放,没收田产,主犯杀头,从犯问罪,无辜者连坐流放岭南烟瘴之地。
自也有仁慈之处,十岁以下孩童遣回祖地自寻生路,祸不及出嫁女。
亦如当年楚氏。
楚氏当年有个英国公老夫人,刘氏现如今有个英国公世子夫人,只是不知道,这个世子夫人能护下多少娘家人?
是不是三十年后,今天的楚氏就是未来的刘氏?
第159章 第 159 章
闷热昏暗的天牢中, 夏川萂带着芸儿,在狱卒的带领下走到一处牢房之外,这间牢房里, 关着的就是即将问斩的刘太师。
到底是氏族, 即便身陷泥淖, 仍旧有他该有的待遇。
这间牢房床椅书桌案几俱全, 别说虫鼠,夯实的土地上连只蚂蚁都看不到。有天窗, 能通风,空气尚算清新,从窄小的天窗望去, 还能看到葱绿的榆钱树, 只望着这鲜嫩的绿色,都能解了这天牢的枯燥乏味。
桌案上有茶壶茶杯,还有文房四宝, 有竹简书册,书写的纸都是上好的桐城纸。
刘太师虽为阶下囚,但衣发整齐,从容有度,并没有死囚过一天没一日的惶恐不安。
他此时正坐在桌案之后书写什么,见到狱卒打开牢房, 便抬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狱卒让出身后的夏川萂。
“是你?”
刘太师认出了夏川萂。
丰楼来了新主人,虽然秘而不宣, 但他身为太师, 消息灵通,还是知道的。
夏川萂走进牢房, 没有回答刘太师,而是站在牢房正中央,看着天窗外枝繁叶茂的榆钱树。
见夏川萂不说话,刘太师不以为忤,也不烦躁,他仍旧是坐定在书案之后,但放下了笔,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润喉。
夏川萂转头,看着他手里色泽清亮的茶水,好奇问道:“刘氏都树倒猢狲散了,你居然还能有这样安逸的生活,是这天牢供给的,还是有人特地送进来关照您的?”
刘太师笑叹道:“不日即将问斩,可不算安逸了。至于这些,老夫草活一生,总也有几个门生故旧,也有不畏强权,寻迹报恩之人,让老夫这最后的日子能活的体面些。”
夏川萂颔首,道:“寻迹报恩,原来老先生这一生也不总是作恶多端视人命如草芥,也有施恩活人的时候。想来您那些流放的子孙、发卖的女眷、遣回祖地的孩童族人们,自也会由那些以你为恩的人照顾。”
所以你能在这里从容赴死。
刘氏族人后路都被安排好了,只是换了个地方呼风唤雨而已,虽动骨,但并未伤根,由不得刘太师不从容。
刘太师听了这话,不由笑道:“你才活了几年,等你活的久了,就知道人生在世有诸多岔路口,更有许多不得已之处,面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如何选择就看你如何衡量了。”他对能有人知恩图报照顾他的后人是洋洋自得的。
夏川萂:“所以,杀掉两千农夫,就是你那个时候的选择和衡量?不知道你在调换粮草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不得已之处?”
刘太师:“原来,是你”
夏川萂:“你指什么?”
刘太师:“一直向边关提供粮草的人是你,而不是楚氏,一叶障目,一叶障目了呵呵,江山代有才人出啊,老了,老了”
刘太师自然是知道夏川萂的,自从刘太师盯上楚氏,自然而然的就将目光放去了河东郡,但他的目光只在盐业上,只在郭氏上,他见郭氏在桐城当地吞狼驱虎搞生产搞水利搞的风生水起,只当郭氏底蕴深厚,子弟众多,才能兴旺家业,哦,人家也很敢用人,不管男女,不管资历,只有有才就能上位,其中一个邬堡的邬主竟然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娘,就是出于好奇心,也会多加关注一下的。
平心而论,夏川萂作为邬主是优秀的,她能将佃农百姓们聚在一起听她差遣为她做事就已经不凡,兴修水利养家致富更是超出这世间大多数男儿。
但,也仅是如此了。
现在知道了她才是郭继业身后最大的钱粮来源,并没有太过诧异,只有理所当然之感。
天才嘛,做出什么来都不会太让人意外。
在死之前能见到如此天骄,他是欣赏和无憾的。
夏川萂见刘太师这样避重就轻有说有笑的样子,不禁摇头道:“你果然不认为杀掉那两千农夫是有罪的。我很奇怪,残杀无辜,你良心都不会不安的吗?你夜里睡觉都不会做噩梦不会害怕冤魂索命的吗?还是说你的心肝本来就是黑的,根本就是毫无人性的,对他人生死都无知无觉的?”
这是夏川萂第二次提那两千农夫了,刘太师收敛了脸上笑容,问道:“你是来为那两千农夫来找老夫报仇的?老夫已经如此了,你还想怎么报仇呢?现在就杀了老夫?”
夏川萂:
夏川萂就这么看着刘太师,没有一句言语。
她越是不说话,刘太师眉头就皱的越紧,倏地,他猛然站起,失声道:“是你!”
“让老夫陷入如此境地的人是你!!”
夏川萂:“老先生原先以为是谁呢?”
这回不语的是刘太师了。
原先以为是谁?
左不过是庆宇帝、太子、三皇子以及他的其他政敌们,他却是从未想过,真正要将他斩杀的竟是眼前之人。
“就为了那两千农夫?”
夏川萂:“这还不够吗?”
“这怎么够!就为了那两千贱命你就置老夫于死地,你疯了!妇人见识,不可理喻!!”刘太师从容之态消失,癫狂之态尽显,欲要去扑夏川萂,被身后的芸儿一脚踹倒在地,横刀颈上。
狱卒听到动静后也进来,看着他防止他再次发癫。
刘太师目眦欲裂,仇恨的看着夏川萂。
夏川萂这才痛快了。
就是嘛,你都是死囚了,还这么从容赴死,你也配?
对,就是要恨,你越恨,我越痛快,才能让我知道枉死之人的仇确实是报了。
“居然跟你说这些,我也是傻,”夏川萂翻开一直拿在手里的书册,开始念名字:“李大郎,马力堂,方小田”
一共两千个名字,夏川萂最后哑着嗓子将所有人的名字念完,然后道:“这些都是你的债主,记住,生债已还,死债难了,等你下了地狱,这些人会在地狱里等着你继续找你寻仇”
她蹲下身,盯着他的眼睛问道:“这回,你怕了吗?”
刘太师面色青灰,牙齿打颤,颤声道:“恶鬼,你才是真正的恶鬼!”
“哈哈哈哈”夏川萂起身畅快大笑,道:“若是能收了你这恶魔,我情愿做恶鬼。不妨告诉你,这两位大哥是这天牢新上任的狱卒,也是被你无辜杀害的那两千农夫当中两个的家属,在你死刑之前,就拜托他们来照看你了。”
刘太师面露恐惧之色,老迈的身体抖如筛糠一般欲向后躲闪,反倒被两只如钳般粗粝的大手给拉了回来,摔回在墙角根处。
刘太师:“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老夫乃是刘氏家主,是当朝太师,你们如此折辱老夫,就不怕遭报复吗?!”
夏川萂:“以命抵命,你不怕刘氏灭族,我就不怕你报复。你还有多少人手多少手段,尽管使出来,我都接着”
夏川萂带着芸儿从天牢里出来,郭继橹在外头等她。
见到她出来,就上前问道:“出气了?”
他带着人犯和郭继业给庆宇帝的密折回京,面对的就是这京中的波涛汹涌和紧张氛围。
夏川萂计划都已经实施了一半了,无法,他只能配合,他也恼恨刘太师虎口夺他们的救命粮,没有落井下石算他宽厚仁慈了。
但是,嫌刘太师在牢里住的太舒服了特地去找茬,他认为这种做法还是有些小孩子气了。
都是做大事的人了,就不能大方些?大气些?折辱将死之人可不算是有品的行为。
夏川萂怅然道:“人死不能复生,折磨他又有什么意思?”
“可是,我心里很痛快。”芸儿抢先道。
夏川萂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是,想必那些农夫的家眷们知道后,会心里痛快些吧。”
郭继橹咂舌道:“就为了给那两千农夫报仇,你就除掉整个刘氏,啧啧”
“你觉着他们不值得吗?”夏川萂淡淡问道。
“没,我可没这么说,就是觉着有些离经叛道了。”郭继橹忙否认,笑话,就是心里真这么想,那也不能表露出来,更不能说出来,他可承受不住得罪这位小姑奶奶的代价。
夏川萂睨了他一眼,道:“我站在这里本就是离经叛道,我以为你们早就应该习惯了。”
郭继橹:“习惯,呵呵,习惯。”
芸儿路过他的时候,重重“哼”了他一声,别当她傻就听不出来,这个大个头不赞同女君的做法,认为他们这些农夫的命贱呗,比不上什么刘氏郭氏的命金贵,哼!
只有女君才会拿他们当个人看,认为他们的命和那个刘太师的命等同,才会让那个姓刘的给他们偿命。
在夏川萂知道刘太师在天牢里过的什么日子之后,她就知道刘太师定然还有人手留给后人,以及,那十几万石的粮草至今仍无下落。
那可是十几万石的粮草,光售卖都要卖好久,除非他免费发放给没有饭吃的人了。
但这可能吗?
夏川萂认为刘太师一定将这批粮草藏在什么地方,由可靠的人看守。
等一点一点查访太慢了,那是粮食,放久了会腐烂会损坏,尽快将这批粮草给找出来才是正经。
今日她故意去折辱恐吓刘太师一番,还告诉他自己就是让他落得如此下场的人,就是要刘太师咽不下这口气,再派人手来对付她。
这样,她就可以按图索骥,寻找这批粮草的下落了。
明面上的人手都折了,刘太师只能动用暗中预备给后人的人手。
就怕他们不动,只要有人动,就能有迹可循。
炎炎夏日,在城中实在难熬,有许多达官显贵都去山间别庄避暑,夏川萂也不例外,不过,她去的不是自己的,也不是老夫人在洛京的山庄,而是郭继业的。
刘氏竟能轻易逼宫谋反,可见这洛京城防实在堪忧,也是为了洗牌老旧势力掺杂新鲜势力,老皇帝下诏让北境大将郭继业回京述职。
郭继业,终于可以奉命回京了。
夏川萂和范思墨、楚霜华、金书三个走在依山傍水的山庄里,吹着习习山风,问陪伴兼导游的郭继方道:“怎么想着送这么个山庄给我?这山庄有些年头了吧?”看着草长的,都比人高了,一看就是常年失于打理的。
郭继方道:“将军说洛京夏季难熬,你恐怕住不惯,就想着这里还有一处别庄,送与你让你来这里避暑,还特地写信叮嘱我,让我先领着你来看一下,看你满不满意。”
郭继橹从北境带着郭继业的军令回洛京,特地路过桐城,替郭继业拜见过老夫人,放下一批人和物资才继续启程。
与他一同启程的,还有留守郭氏的郭继方,和已经处理好交接后续要去洛京与夏川萂会和的金书等人。
这日无事,郭继方便带着夏川萂她们来这别业逛逛,看夏川萂是不是满意。
夏川萂站在一处小山包处向四周张望,到处可见楼阁别业,或壮阔,或小巧,似珍珠玉石一般镶嵌在这大山峰峦上,看着人迹罕至,实则别有乾坤。
不过,看看人家的整齐漂亮,再看看自家的杂乱破败,她不由鼓着腮帮子叉着腰不满道:“什么送与我,这是要我给他重新修缮好了,以后他好再要回去吧?”
郭继方:“我还没见将军送出去的礼物有要回来的?”
夏川萂柳眉倒竖:“哼!一个破院子也能当礼物?”
郭继方:“”
他想说这山里就是一座破院子别人拿钱都买不到,这送的是别墅吗?这送的是脸面和地位!
但郭继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抱臂望天沉默以对。
金书是个精打细算的性子,担忧道:“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修缮别业可不便宜吧?这厅堂房间久吾人住,房梁恐怕都腐坏了,要做房梁的大木可不好找,还有,这里是半山腰,雇人雇工匠来这里做工要比在平地上做工要贵上许多吧?还有这里的摆设,一般的红木松木板栗木可配不上这别业的规格,还得寻些檀木、樟木、花梨木来做家具才好看,古董玉瓶瓷器倒还好些,可以直接从丰楼拿”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要将这处别业修缮好,那可得要花大价钱了,这钱,可要从哪里出呢?
郭继方转了个身子背对她们,仍旧抱臂做抬头望天状,耳根子却悄悄的红了。
那什么,听金书这么一说,他也觉着郭继业这礼物送的不怎么样了,要修缮好这座别业,都快赶上在洛京建一座新的府邸了。
是挺费钱的。
他倒是很想大包大揽的说这些他们将军都包了,可是,他们将军荷包里,还有钱吗?
估计只剩下这些充门面的房产了吧,也不知道娶媳妇的钱他有没有留?
范思墨轻咳一声,替郭继方解围道:“也没那么差,这别业当时建的时候应该用的都是好木材,也定是做好了防虫防蛀的准备,好好检查一下,若是房梁没问题,那就简单修缮一下暂且住下来,等回头有空闲了再慢慢修缮吧,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楚霜华也笑道:“是啊,城中闷热,还气味难闻,既然出来了,我可是不想再回去了。”
洛京是座古城,更是一座老城,城中居民众多,排污系统基本没有,一到了夏季那味道,简直了。
为什么那么多人愿意花高价在丰楼包一间客房常住?
因为丰楼的排污系统建的好,即便是这样的夏季,在丰楼周围也基本闻不到除了草木香之外的其他污臭气味,自然会吸引喜欢洁净的有钱人来此消费。
夏川萂吹着舒爽的山风叹道:“好吧,就先住下来好了。”
因为要临时修缮,所以范思墨和金书她们都先回了丰楼,楚霜华应许茹娘的邀住进了权应萧的别苑。
权应萧也邀请了夏川萂,但为了避嫌,她没去住,乔彦玉也想邀请她去住三皇子的别苑,夏川萂就跟不会去了。
她,住进了慈静大师的静心庵。
当今崇佛之风浓厚,这贵人居住的山间别业怎么能没有佛寺古刹呢?
只不过,夏川萂还是头一次知道慈静大师也在这静心庵中修行呢。
至于在桐城的慈静大师怎么来了洛京,慈静大师的说法是天下佛寺为一家,想在哪修行就在哪修行。
嗯,在夏川萂听来,慈静大师这话的意思就是只要闯出名堂来,走到哪里都会受欢迎。
行吧,您老有名气您老有理。
住在静心庵里没有什么不同之处,早起做完功课之后,她就带着芸儿和几个护卫四处在这山中闲逛,因为是贵人居住的地方,治安上是有保障的,夏川萂倒也不怕会遇到山间猛兽和聚众为匪的劫匪。
这日夏川萂逛着逛着就来到了郭继业送给她的别业之外,她想看看这别业修建的怎么样了,就进去看了一下。
别说,郭继方找来的工匠们修缮进度还挺快,这别业已经修缮的有模有样了。
领工的头头对着夏川萂点头哈腰谄媚笑道:“小的们不敢偷懒,天亮就开工,天不黑都不准休息的”
夏川萂看看勤勤恳恳面有菜色的工匠小工们,道:“我记得有及时付款提供饭菜吧?你也别太苛待了,该吃吃,该喝喝,该休息的时候休息,早一日晚一日的不打紧,我又不急着住进来。”
“哎,唉,都听您的,都听您的”
夏川萂围着这别业到处转了一圈,指出几个需要重新修缮的地方,又指着院角一处空地,道:“你们今日先放放其他活计,先将这块地给收拾出来,明日一早我会带些蔷薇过来移栽。”
夏季移栽花木讲究很多,最重要的一点是需要在早或晚些时候移栽,避免日间高温照射。
静心庵中的牡丹是一绝,但现在已经过了牡丹花期,夏川萂是看不到了,但庵中的蔷薇花开的正茂盛,她可以移栽过来一些,沿着这墙根种上,铺一座花墙。
领工忙应下来,保证明早夏川萂带着蔷薇花来的时候能及时种上。
夏川萂见没什么要说的了,就带着芸儿他们回了静心庵去挖蔷薇。
跟慈静师太迂回纠缠许久,才讨来了三株蔷薇花。
夏川萂一面嘀咕着“这也太小气了”一面和芸儿拿着铲子挖土,芸儿小声道:“咱们专找茂密的地方挖,这花的枝干根系都纠缠在一起,可算一株。”
夏川萂给她比大拇指:“还是你奸诈,就这么办!”
芸儿嘻嘻笑了起来,拿着小铲子挖的更卖力了。
第二日天刚亮,夏川萂和芸儿连带五六个护卫抬着三筐带着泥土的大簇蔷薇向别业而去。
到了别业,果然墙根那片土地已经翻过一遍,还贴心的挖了许多个可以栽种的土坑出来,在不远处还放了两个大水缸,里面应该也是装满了水,好供一会浇灌之用。
领工带着十来个小工来帮忙,芸儿站在夏川萂身前一脸戒备的问道:“怎么都是生面孔?”
夏川萂和她带来的几个护卫也都谨慎起来,昨日见到的做工小工们都身形瘦小面有菜色,眼前的这几位可一点都不像是吃不饱饭的人。
领工面色一变,他周围的几个人猛然向夏川萂几人冲过来,从不同的隐秘之处抽出刀剑劈杀而来。
夏川萂面色大变,隐藏在芸儿和其他护卫身后向门口移动,好在她带的护卫不多,但都是个顶个的好手,加之围攻他们的只有十来个人,很快夏川萂就在护卫的保护下移到了门边。
现在已经天光大亮了,只要出了大门遇到其他人就能得救了。
但是,门被从外头锁上了。
这些亡命之徒显然是有备而来。
但也没关系,将这些袭击的人都杀光了照样可以出去。
可是,这些人似乎也知道保护夏川萂的这些人不是那么好杀的,所以,他们做了二手准备,从屋檐高墙之处冒出来不知道多少弓箭手,开始搭弓射箭朝夏川萂这边射过来。
夏川萂倚在木门上,借助两面丈深的垣墙做掩体,芸儿挡在她身前劈砍射来的箭矢,两个护卫在芸儿身前助她,另外四个护卫连成一体用身体去撞门。
一下,两下,三下
木门开始松动了,箭矢更加密集了。
这样不行,夏川萂掏出火折子,交给一个护卫指着不远处一处工人们用来生火做饭的柴禾堆,道:“点燃它。”这堆柴禾里除了树枝枯干之外,还有晒干的野草,用来引火用的。
护卫依言扬手将火折子精准的扔进了柴堆,野草虽然晒干了,但毕竟在外头放了一夜,带着潮湿的露水,是以火折子并没有立即将它们引燃,而是有浓烟升起。
夏川萂要的就是这浓烟,浓烟可做求救信号。
似乎是猜到了夏川萂的做法,霎时间射来的箭矢比刚才要多了一倍还多。
一个护卫中箭倒下,夏川萂忙将他拉到身边避免他的身体被射中更多箭矢,这个护卫就着躺地的姿势接手了下方的防御,负责撞门的一个护卫去到他原先的位置顶上。
夏川萂心里焦急,但她不敢添乱,只能祈祷快点,再快点,更快点
又有两个护卫中箭,夏川萂一个都护不住,她眼睛里有泪花在打转,死咬着嘴唇不哭出声来。
好在这个时候门也撞开了,预料之内的门外还有人埋伏,但不多,毕竟是在别业之外,要是聚集了太多人,被其他别业的人看到了是会起疑的。
两个护卫守卫着门槛抵御外头的袭击者,芸儿一个人在内抵御不断射来的箭矢,夏川萂的脚边躺着另外四个不住流血的护卫。
夏川萂努力为他们止血,但仍旧有一个人停止了呼吸。
芸儿也中箭了,但她眉头都没皱一下,仍旧将夏川萂牢牢护在身后。
芸儿胸腹处都已中箭,夏川萂再坚持不住了,眼泪不住的流,她不住的叫喊道:“芸儿,芸儿”
夏川萂这边动静闹的不小,又是浓烟又是射箭又是护卫故意弄出来的喊杀声,住在附近的人很快发现了不对,带着家中府卫赶过来查看。
射杀夏川萂的这些人见势不可为,又放了最后一波箭矢,能撤的就撤,不能撤的也都自己抹了脖子。
夏川萂抱住芸儿倒下的身体,她的胸口腹部中了好几支箭,都是她用肉/体为她挡住的。
夏川萂哭道:“芸儿,你坚持住,我这就去找人救你,慈静大师医术很好,她能救你的”
芸儿口中不住吐血,她的瞳孔开始涣散,手欲抬起,却已经没有了力气。
夏川萂捉住她的手掌,抵在脸颊边痛哭道:“芸儿,你坚持一下,就一下好不好,你等我”
芸儿看着夏川萂,想说什么,最终也什么都没说的出来,只流下了最后一滴泪
“芸儿!!”
夏川萂的哭喊声实在凄厉,很快引来了人围观,三皇子和慈静大师也很快赶到。
夏川萂跪在慈静大师面前哭求道:“大师,你救救芸儿,你救救她,我求你,救救她吧”
慈静大师查看过后,摇头道:“没救了。”
夏川萂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她不能接受芸儿就这样死了,她抱着芸儿的尸体不放,还是三皇子将她打晕带回了静心庵才作罢。
夏川萂醒来后,范思墨、楚霜华、金书和郭继方、郭继橹等人都在,芸儿已经被收拾妥当,摆放在庵堂里,有慈静大师带着小沙弥们念经超度。
夏川萂抚摸着芸儿没有温度的脸颊,道:“你好好在这里睡着,等我给你报仇。”
“大师,我先将芸儿放在这里可好?”
慈静大师:“如今天气炎热,还是尽快将芸苔施主入土为安的好。”
夏川萂:“没关系,我先为她打造一间冰室,很快的,等我报了仇,她就可以瞑目,就可以入土为安了。”
慈静大师:“阿弥陀佛,冤冤相报何时了,夏川施主,能放过的,就放过吧。”
夏川萂:“大师真是慈悲为怀。”
慈静大师皱眉,还想再劝两句,郭继方进来了。
夏川萂帮芸儿理了下鬓发,道:“等我。”就和郭继方一起离开了这间庵堂。
慈静大师看着夏川萂离开的背影,叹道:“杀孽”
第160章 第 160 章
郭继橹道:“都是死士, 逃走的那几个人也都找到了,见逃不掉也都自杀了,线索需要另行寻找。”
夏川萂:“不用, 我已经派人去将刘氏所有流放未流放的族人都杀了。”
郭继方惊的站起身, 失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夏川萂奇怪的看着他, 道:“还需要跟你汇报吗?”
郭继方哑然, 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也未必会是刘氏做的。”
夏川萂更加奇怪了:“不是刘氏, 还能是是谁?你有其他怀疑对象吗?”
郭继方:“”
夏川萂跟两人道:“刘氏藏起来的粮草我已经找到了,他们失去了最后的倚仗,失去了东山再起的机会, 干脆就来刺杀我, 这不是很清晰的思路吗?你们怎么好像很意外很不能接受的样子?”
郭继方:
郭继橹道:“到底没有确凿的证据,你这样做未免落人口实。”
夏川萂:“那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说明不是他们做的,反正我的命令已经下下去了, 算算时间,流放在路上的刘氏子弟已经开始有人死亡了吧?哦,没入官房的刘氏女眷们应该死的比他们的丈夫儿子们更快一些,你说,就这样让她们干脆的死了,是不是太便宜她们了”
此时的夏川萂平静的可怕, 她平静的说着这些让人生让人死的话更加可怕的不像个活人。
郭继方和郭继橹对视一眼,俱都心下发寒。
郭继橹试探着道:“川川,将军马上就要到洛京了, 你有什么委屈, 有什么想法,不如等他回来给你做主?”
夏川萂:“用不着, 我自己能解决。”
郭继橹:“你听我说,若果真是刘氏做的,这里面一定还牵扯着其他人,为着你的安全考虑,先缓缓好不好?”
夏川萂看着郭继橹和郭继方兄弟两个,道:“你们说的牵扯,我大概也能猜到一些,射杀我们的那些死士可不是一般人家养出来的死士,或者,他们压根就不是死士?你们说呢?”
郭继方忙道:“不是死士还能是什么”
郭继方正说着呢,就见郭继拙匆匆进来,看到夏川萂,就急道:“川川,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人将刘锦儿带走?”
郭继方忙道:“拙弟,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有什么事都跟哥哥说”
夏川萂看着郭继拙开口道:“芸儿死了。”
郭继方心下一突:
郭继拙却是拧起了眉,看着夏川萂欲要说话,夏川萂紧接着道:“被乱箭射死,就死在我的怀里。”
郭继拙张口,他干巴巴道:“节哀”
夏川萂看着他继续道:“芸儿曾经给你斟过茶,给你倒过酒,给你送过糕点,你还听过她唱歌,见过她训马,哦,你还送了我一只绿毛鹦鹉,但这个鹦鹉更喜欢芸儿,你还说这鹦鹉没眼光呢拙公子,你都不记得了吗?”
“芸儿死了,她死的好惨呐!”
郭继拙:“可是,刘锦儿是无辜的。”
夏川萂闭眼:“她不无辜,她在世子夫人身边,一点都不无辜。郭继拙,你要是来找我说这件事,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郭继拙:“川川,你怎么了?你现在看着好可怕。”
夏川萂冷眼看着他,道:“我本就如此,是你眼瞎看不穿而已,郭继拙,不要让我赶你第二次。”
眼见夏川萂就要动怒,郭继橹忙将郭继拙捂着嘴拖走了。
郭继方在地上转圈圈,喃喃道:“你居然还去世子夫人跟前拿人,你是怎么做到的?不对,你为什么要去世子夫人面前拿人”
郭继方正在心下惊悸呢,有人来报:“英国公来访。”
夏川萂弹弹袖口,道:“有请。”
郭继方见夏川萂就坐在这里等着英国公进来,他“嗨”了一声,自己出去迎接去了。
将英国公迎接过来,一大一小一老一少一站一坐就这么无声对视着,看的郭继方心下直发毛。
他想开口缓和一下气氛,英国公却是先开口道:“继方,你有事先去忙吧,老夫与夏川女君说说话。”
郭继方看看两人,想来两人谈话他也插不上嘴,就索性离开,去为两人守门去了。
英国公郭代武自己坐在夏川萂对面,为自己倒了一杯茶,道:“老夫听说过你,你来了洛京,老夫左等右等,都没等到你去拜见。”
夏川萂:“陌生人而已,无需特地拜见。”
英国公叹道:“你对老夫有怨。”
夏川萂:“谈不上。”
英国公:“这些年,继业那里,多亏有你,要不然说不定老夫战死在边关,边关战事都不会停歇。”
夏川萂:
英国公:“罢了,想来你也不想听老夫说这些陈年废话,咱们说说当下,听说你最爱护的一个婢女替你死了,凶手有头绪了吗?”
夏川萂:“有了。”
英国公:“是谁?”
夏川萂:“英国公世子和其世子夫人。”
英国公:“要是老夫没听错,你说的是犬子和儿媳?”
夏川萂:“当世再无第二个英国公。”
英国公:“可有证据?”
夏川萂:“世子夫人会自己送上证据。”
英国公:“也就是说,你没有证据,只是凭借自己的臆测,就断定是犬子夫妇刺杀你?若是你臆测错了呢?”
夏川萂突然笑了一下,道:“错了就错了呗,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嘛,这不是你们的行事准则?”
英国公:“你杀的这些,可是活生生的人命。”
夏川萂:“哦你们也知道什么是人命啊”
英国公看着眼前面容冷厉眼珠充血的女孩,心下觉着棘手不已,道:“你这样胡乱报复是不对的,杀错了人,还拒不悔改,有刚愎自用之嫌。”
夏川萂:“英国公,我真的判断错误吗?就像你说的,是我臆测了敌人?我遭受刺杀的地点可是在权贵别业云集的洛山,那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得去的,刺客看着像是死士,但死士是拿不到这么多的精钢箭头的,除了郭氏军中,将刺客带进别业的那个领工也是国公府的家奴处处都指向郭氏,你说,我是不是在臆测?”
那种精钢箭头,最开始可是她看着冶炼出来的,连朝廷其他军队都还没用上呢,只有郭氏会有,真是可笑,冶炼这种精钢箭头的时候她可没想过有一天这箭头会射向自己。
“刘太师尚未问斩,世子夫人想必已经去看过刘太师了吧?她从刘太师那里知道了谁是斩断刘氏荣华的人,前些日子我又撅了刘氏根基,世子夫人恨我是应该的,刺杀我也是理所当然的。”
“真可惜,死的不是我,而是芸儿,所以,她就得接受我的报复。”
“我说过,刘氏不怕灭族,我就不怕报复,切肤之痛我已经感受到了,现在该轮到他们了。”
夏川萂问道:“英国公,你要包庇他们吗?”
英国公:“你若是将矛头对上郭氏,老夫是不可能坐视不管的。”
夏川萂:“那就迎战吧。刘氏我不会放过,参与此事的郭氏我也不会放过,每一个参与其中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只世子夫人一个人是做不了这么多的,只能是世子参与其中,才能为她提供这么快这么多的助力。
从看到那么多成规制的精钢箭头的时候,夏川萂就已经开始怀疑刺客来自郭氏。
她派人截杀刘氏子弟,还将刘锦儿从世子夫人身边带走,她不仅让人带走了刘锦儿,还送了世子夫人一颗大好头颅,这一点不知道郭继拙是不知道还是没来得及说,但英国公一定是知道的。
她给了世子夫人双向刺激,就是要她去求援,世子夫人能向世子求援,世子又能去向谁求援呢?
这不,英国公这不是就来了吗?
如果英国公不来,夏川萂还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错误,英国公这一来,就彻底坐实了她的猜测。
而且,从郭继方和郭继橹的反应来看,他们应该也查到刺客就是郭氏派来的,才在她这里支支吾吾百般隐瞒吧?
至于如果猜测错误又如何?
错了就错了吧,死几个刘氏人算什么,他们当中有哪一个是真的无辜了?
死了,就当提前替天行道了。
英国公眉头皱起,为夏川萂的决心和理所当然。
夏川萂继续道:“恕我直言,英国公,那座别业位置可是离行宫近的很,行宫附近居然刺客横行,你说,陛下会不会过问?他会不会想知道,到底是谁胆大包天,居然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在行宫之外做行刺之事?也到底是哪家能有这样的能力本事,将刺客带到行宫之外为所欲为,哦,还带着精弓良箭,那弯弓,居高临下射出五百步以外绰绰有余呢”
“够了!”
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竖子尔敢!!
面对英国公怒而发威的气势,夏川萂半点不惧,她唇角勾起一个恶劣的笑,问道:“那么,英国公还欲行包庇之事吗?”
她就是在威胁。
英国公:“你到底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
现在不装了?
夏川萂冲他大吼道:“交出郭守成和刘兰娥,我要亲手杀了他们为芸儿偿命!”
英国公气的脸颊肌肉不住跳动,咬牙道:“那是继业的生父,继业就要回来了,你杀了他的父亲,你欲以何面目面对他?”
夏川萂突然仰头哈哈大笑,讽刺道:“哈,郭继业?郭继业算什么?他要是不满,大可来找我报杀父之仇!英国公,你这心操的可就宽了。”
“不过,你不将他们交出来也无妨,不是只有你们会养刺客能刺杀别人,我也可以,此后天涯海角,他们不死,我就不休!”
英国公怒发冲冠,眉毛倒竖喝道:“好个猖狂的丫头,今日老夫就斩了你,好为我郭氏除害”
“祖父,您意欲斩杀谁?”
已经将剑拔了一半的英国公听到这声音这问话一时间楞住了,扭头看去,见是一个十分高大的身影逆着光线而来。
人缓缓走近了,他抬脚迈进了室内,光线逐渐变的暗淡,露出一张刀劈斧凿的英俊面容来。
英国公惊道:“继业!”
郭继业的眼睛却是始终落在夏川萂的脸上,夏川萂也面无表情的微抬头颅看着他走近。
眼睛里是满满的陌生和无动于衷。
郭继业来到她的身边,半跪下身,抬手抚摸上她的脸颊,柔声问道:“川川,你为什么不哭?我听说,自从芸儿死后,你就再没有哭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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