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就到了初三。
即便是梦里,时间也过得很快。
万辞很久都没回去过家里了。
因为是在自己的梦里,她肆无忌惮,拿着几千块的赔偿款在江修临的公寓里过得有滋有味。
丁平惠来过学校几次,与其说是看她的情况,不如是找事,想打死她。
直到放寒假。
听说了情况的万坚山来学校接万辞放假回家。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万辞背着书包踏出教室门,脚步却忽然一顿。
门外站着一个黑瘦的中年男人。
他刻意将自己收拾的很干净,脚底是一双绿色解放军鞋,深蓝色粗布工装服看上去有些劣质,但上面一尘不染。
万辞定定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从冷漠逐渐转变为震惊,紧接着,无数酸涩涌上心头。
万坚山局促地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走过来,接过万辞的书包,温和笑道:“怎么见了面,都不说话。”
万辞眼眶浮起一层湿漉漉的雾,眼睫蓦地垂下,尖锐的眼瞳变得委屈。
“……爸。”她沉重开口道。
万坚山呵呵笑道:“我本来还有些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但来了一看,我女儿除了个子长了些,没什么变化嘛。”
万辞喉咙泛起一阵紧迫,“我很久没回去了。”
这么长时间没回家,还有在学校跟人闹出来的事,丁平惠恐怕早就在万坚山面前狠狠告过她的状了。
万坚山说:“这件事以后慢慢说,走吧,咱们去搬你的东西。”
“万辞!我来帮——”
身后忽然响起江修临的叫声。
万坚山跟万辞同时转头,就看到一个穿着校服,身姿修长挺拔的少年奔过来,兴冲冲地对万辞招手。
当看到她身旁站了一个男人时,江修临龇着的大牙立马就收了回去,奔跑狂跳的两条腿也收敛了起来,板板正正在两人面前站好,神色略有些拘谨。
万辞看出来这家伙怕生,于是主动给两人介绍起彼此来。
“原来你就是江修临啊。”万坚山笑着拍了拍江修临的肩,只是那笑容却让人心里很不得劲儿。
江修临有些发怵,硬着头皮跟万坚山打招呼:“……叔叔好。”
万坚山扭头,和万辞商量说:“我跟这个小伙子说点话,小辞你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万辞下意识看了一眼绷紧了神经的江修临,点头,同意了。
于是万坚山带着江修临到了实验楼的一个空旷楼梯间。
走的时候,江修临抓着衣服,脸上写满了紧张。
他回头看向万辞,就看到少女面无表情盯着他,然后动了动嘴,无声说了几个字。
——“不该说的别说。”
江修临打了个寒噤,他到底还是惧怕拥有无数人生阅历的31岁的万辞。
十几分钟后,两人就回来了。
气氛看上去比较融洽。
万辞则是神色一切如故,从头到尾都看不出来一丝着急的样子。
将东西从寝室收拾出来,万坚山带着万辞,骑上了从大哥那里借来的摩托车驶回了家。
路上,两人皆是沉默不语。
万辞不知道两人谈了些什么,但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父亲虽然内敛,但这会儿明显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
万辞静静坐在摩托后座,跟着万坚山越过盘山泥路和河堤大桥,一路颠颠簸簸到了家。
丁平惠在厨房里做饭,听到摩托车的声响,就准备迈出去看看。
但忽的想到了什么,她转而板着脸,继续洗手做饭。
万辞跳下后车座,跟万坚山一起将被子挪进屋子。
万思文悠哉悠哉地坐在卧室里看漫画书,万青健躲在房间里不知道在干什么,听到动静,两人只是探出了个头,然后就又关上了门,装作没听到外面的事。
万辞背着包上了楼梯拐角自己的小房间。
屋子里的灰尘挺大的,虽然有被人细致打扫过,但一开门,不见天日衍生出的霉味就涌了上来。
万辞皱了皱眉,随手将书包放在床上。
看得出来,床单什么的都是刚铺好的,只是手法不够娴熟,边角有些皱巴。
吃饭的时候,只有万坚山笑呵呵的,其余几人都是表情淡淡。
丁平惠暗中瞪了万辞好几眼。
万辞跟没感觉似的。
万坚山夹过来一片肉,她就伸出碗接着,听话又乖巧。
丁平惠阴阳怪气道:“一年不回家,想必赚了不少钱了吧,怎么没见买点年货回来,咱们家可不养闲人。”
万坚山默默接过话茬,“钱不是都给你了,还想买什么,我明天上街去一趟。”
“砰!”
丁平惠重重放下碗,瓷碗底砸在桌子上,磕出一片响来。
“你当我问你?”她没好气地瞅了一眼万坚山,随即目光直指安静吃饭的万辞:“你还知道回来?一天天的都是跟哪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去了!你有把我这个妈放在眼里吗?这么大了,连最基本的羞耻心都没有,丢脸丢到整个村去了!”
她气得胸膛不住起伏,因为万辞这事,她不知道被村里多少人背后议论过,孩子不学好,那不就是当妈的没教好。
丁平惠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万辞稳稳当当坐着,一口一口嚼下嘴里的饭,面色平静如水。
万坚山板起了脸,“孩子都回来了你还嚷嚷,吃不吃饭了?一见面就非要吵是吧?”
丁平惠深吸一口气,甩手将筷子扔到万辞头上,叫骂道:“我让你吃!”
筷子尖差点戳到万辞的眼睛,她躲了一下,碗中的饭粒就被挑起来不少。
“好了!”万坚山忍无可忍地拍了下桌子,“小辞不回家你心里没数吗,你平常是怎么对她的?你当着学校那么多人的面打她,别说孩子了,是个大人都受不住啊!”
丁平惠脸色一讪,差点岔气:“你、你从哪听来的?”
万坚山:“你管我从哪听来的,你就说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丁平惠炸起来,冲万坚山吼道:“她在学校跟男生不清不楚的,还总是没事惹事,我这个当妈的教训教训她怎么了,哪里不对!”
“轰!”一声,万辞一把掀翻了整个餐桌,盘子钵子全掉在地上,素材肉菜飞溅得乱七八糟。
万思文尖叫着站起来,万青健连滚带爬地跳出好远,差点被滚烫的热汤烫到腿。
院子里闻到味的公鸡迅速冲过来,将地上的狼藉啄食的一干二净。
“都别吃了。”万辞冷冷说道。
吃个饭也要吵,梦里都不得消停。
丁平惠气疯了,她做饭花了多久,万辞真是能耐了,都敢掀桌子了,日后保不齐还会做出什么。
万坚山也怒了,“万辞,谁教你这么做的!”
丁平惠嘴里恶狠狠地叫骂着,捡起地上的碎碗就朝万辞砸去。
万辞偏头,惊险躲过。
“你看,我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万辞这家伙是不知感恩的,养她还不如养条狗,狗喂熟了都知道摇尾巴!”
万辞扔掉筷子,转身朝门外走去。
等坐在山头上,吹着冬日的冷风,万辞才稍稍平静了些。
记忆里的家总是鸡飞狗跳的,很吵,很烦。
掀桌子这种事她早就想干了。
如果可以,她不想跟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产生联系。
万坚山追过来,刚刚的怒容已经消下,好声劝着万辞不要放在心上。
丁平惠是什么样脾气的人,大家心里都有数。
万辞沉默不语。
父女俩一起坐在山头上,太阳很大,照在身上却一点都不暖和。
末了,万辞忽然道:“爸,江修临跟你说了什么?”
万坚山表情一顿,随即岔开了话题:“没说什么,我就是见这孩子挺投缘的,拉着他聊了聊。”
人在撒谎的时候,有很多不经意的小动作。
就比如,下意识地误解问题本质。
见状,万辞便没再出声了。
吵闹一直持续到了大年初四。
期间,为了不继续引起家庭纷争,万辞走哪都跟着万坚山,父女俩一起上山砍柴、编竹笾。
彼此话不多,但胜在舒心。
只是这次,万辞意外瞥到了父亲发呆看向自己时,不经意间皱起的眉。
大年初四,早上起来,万辞觉得身体状况很正常,没有任何异样。
十七年前,她就是在早饭那会儿突然开始身体不舒服的。
也许,这次能避免发烧。
因为惦记着即将发生的事,万辞的胃口不是很好,早上就只喝了一口稀粥。
但没想到,吃过早饭,身体还是冒出了不适感。
量了体温后,万坚山找来退烧药给她吃。
情况没怎么好转,万辞只觉得恶心的厉害,思绪也乱糟糟的,整个人都很混乱。
眼见她的身体状况不太适合跟着他们出门,万坚山便让她待在家里,自己一会儿会去庙里给她祈福。
等一家人出发去另一个镇的寺庙拜佛烧纸后,万辞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于是便出门吐了一次,将早上的药全吐干净了。
吐完,她忽然觉得身体轻松了些,但精神还是打不起来。
将门反锁好后,万辞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睡在床上,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后,大伯过来敲门。
他知道万辞是在家的,上山前就看到万坚山带着家人出门,却唯独没见到万辞的身影。
现在屋里又从里反锁,里面的人肯定就是万辞。
见没人理会,他便对着屋子里吆喝了一句:“等你爸回来跟他说,窑顶那儿松了,这两天先别过去。”
万辞睁着眼,装作睡着了躺在被子里。
发烧的感觉是如此真实。
万辞浑身都很冷,恶心到想吐,脑袋沉重,仿佛随时都要昏过去。
可现在不能睡。
她狠狠掐着自己的大腿,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但一旦躺着,困意便时不时袭来。
无奈之下,万辞只好下床,试图做点什么发散一下注意力。
忽的,她被床底下露出一角的箱子给绊了一跤。
万辞急忙扶住床,这才没摔倒。
她的目光不由得被那个箱子给吸引。
那是万坚山用来放干活工具的,万辞之前就见过父亲打开,从里面找出需要的螺丝刀和卡尺。
不过前段时间他将里面的东西都换成了废旧电池和灯泡,说是这种东西扔了怪可惜的,于是便腾出箱子来给装好。
此后十数年,那个箱子一直放在万辞床底深处,没人拿出来打开过。
万辞盯着那东西看了好一会儿。
她记得早上起来的时候,这个箱子可没有像现在这样被拖出来。
好奇驱使她将箱子拽了出来。
那是一个黑漆漆的老式木箱。
上面挂着一把生了锈的锁,但这对于没有钥匙的万辞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她从床角抽出一根铁丝,卷了几下后插进去,很快便传来了锁开了的声音。
打开一看,里面满满当当堆积着废旧物品,大多是灯泡、电池,也有各种型号的生了锈的钉子。
但万辞在这一堆杂物里瞥见了最底层压着什么东西。
她拨开电池和灯泡,把那份被两张报纸仔细包裹住的文件给拽了出来。
现在距离万坚山他们回来还剩半个多小时,于是万辞便小心地拆开了报纸。
看清里面的文件后,万辞捏着报纸的手都在抖,眼中划过不可置信。
她将那几张纸翻来覆去看了个遍,将上面所有的信息都记下来后,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又把东西一样样放了进去。
直到听到家里人在门口跺雪的声音,万辞才从被窝里睁开眼,但就是不起身去开门。
丁平惠敲了好几下门,里面都没反应,气的她忍不住喊道:“万辞!你死了吗?听不见我们回来了?!”
随后万坚山的声音响起,“没事,她发着烧呢,这会儿估计是睡着了,听不见正常,你们先去厨房生火坐会儿取暖,我去山上炭窑看一眼,让大哥盯了一上午了,总得去一趟才行。”
丁平惠不情不愿道:“就她娇贵,睡一早上了还不起。”
万思文无语地推开厨房的门,对母亲道:“先来生火吧,我快冷死了。”
说罢,几人便各自挪了地方。
万坚山默不作声地往山上的炭窑走。
刚把火生起来,万辞就从里面打开了门,随意披了件外套,顺着万坚山走过的路线跟去。
丁平惠一见,登时就骂起来了:“刚刚喊你跟聋了听不见是吧,现在又要往哪儿溜?”
万辞并未理会这人,她紧紧攥着拳,快步跟上了父亲的脚步。
没一会儿,半路上,万辞望见大伯拦着万坚山说:“我早上看的时候发现炭窑的顶松了,你这两天就别进去了。”
万坚山笑着应下:“放心,我就是去看看烧好的货,拉点回来烧。”
万坚华才点头说:“小心点,随便拉点就赶紧走,回头等雪停了,咱再好好修修。”
“行。”
万辞躲在树后,阴沉沉地望着父亲继续往山上走。
十七年前,父亲也这样遇到了大伯是吗?
所以他一开始就知道炭窑顶松了,但还是去了。
万辞紧紧抓着树皮,用力到手指快要抠出血来。
路上,雪花纷飞,寒风呼啸。
望见炭窑,万坚山终于停了下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家的方向,想起来那天那个人跟他说的——
“哪怕你只是受了伤,成残疾了,没死,我们也会给你赔付的。”
“你好好想想吧,就花五百块,万一哪天你真的出了意外,都不需要你电话联系我们,只要你就医了,我们就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过来帮你办理赔付手续,最多半个月,钱就到账了。”
“那可是一百万啊,你看看那些所谓的保险公司,有哪个比我们承诺赔付的金额更高?”
……
没事的,他告诉自己,昨晚过来松了下梁木的位置,他掐着调整的,只是会受点伤,死不了。
就算真死了,一百万,也够媳妇儿和孩子们过好一辈子了。
这个家从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他赚的那点钱什么时候才能让一切都好起来呢?
这些年来,万辞替他背负的沉重已经够多了,如果当初不是他一意孤行要抚养这个孩子,恐怕他早就被这个家给压垮了。
他没胆子承受生活的压迫,只能把这个女儿拉出来成为话题中心,以此来消散旁人对自己的注意力。
整日消耗在永无休止的争吵上,万坚山为自己感到可悲。
窝囊了一辈子,如今总算能有点价值了。
如果有了这一笔赔偿金,家里的生活就会好起来,在那一众势利眼的亲戚里也能站的稳当些。
也当是,给万辞的补偿吧……
万坚山抬脚,刚准备钻进炭窑,身后就传来了万辞的声音。
“爸。”
男人身子一僵,他立马回头,果然看到了女儿的身影。
万辞站在距离他不到五米的位置,脸颊苍白到没有血色,但表情却让万坚山感到心虚。
怎么会,他明明……
他赶紧跑过去,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万辞披上,“你怎么过来了,发烧不是还没好吗?回去睡着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万辞明白了一切,凉意从脚底往上窜。
“你给我下药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呢?”
听到这话的万坚山呆住了,脸颊忽然白了一片,哆哆嗦嗦道:“你说、说什么呢!”
大抵是没想到她能提前醒来,并强撑着追到这里来,万坚山情绪有些崩溃。
万辞咳嗽了两下,缓缓开口道:“是我错了,一直以来,我都刻意忽略你的懦弱,哪怕十几年过去,心里记着的,也只有你的好。”
万坚山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莫名心虚。
看万辞的样子,她好像已经洞悉了自己内心的所有不堪。
他这个女儿实在是太聪明了,估计这些年来的事,她早就有所察觉。
也因此,为了不让她破坏自己的计划,万坚山只能给她下药,让她在这天头晕脑胀,发烧昏睡,什么都注意不到。
只是如今,两人当面对峙,万坚山就跟即将倾倒的大厦,剩下的意志已经不能支撑他继续保持平静了。
万辞薄唇冻得没有一丝血色,她身心俱疲,这一场梦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活了这么久,她从来没觉得这么悲哀过。
她一向敬重的父亲,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少一半的生活费,同龄人的霸凌,贴不上墙的奖状,没有灯的小房间……
这些,万坚山怎么会看不见。
他敢为了一个盖在自己身上莫须有的罪名就和杨诗的家人死命相搏,却没能力替她争取一个公平的待遇。
只能在事后,用泛不起涟漪的父爱为她撑起一把伞,试图抵挡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
却不知,那把伞早就破破烂烂,千疮百孔了。
“对不起……”男人潸然泪下,捂着脸,绝望地重复着:“……对不起。”
一句句对不起,就像是刺在她心上的刀。
万辞静静站了一会儿,轻声说道:“我不怪你,真的。”
毕竟万坚山已经在用他最大的努力给自己能力范围内的关切了。
起码,这个人在生前给了他们彼此最大的体面。
看着父亲,万辞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爸,其实,死,并不能解决问题,因为你找的方法不对。”
她试过多少次,可都回不去。
整个梦就是个死局。
万坚山去世后,他们家也没得到所谓的保险赔偿,更没有人告诉过他们这件事。
当年死在炭窑下的不止万坚山一个,还有她万辞。
过了多年行尸走肉般的生活,活着与死了无异。
万坚山不知道万辞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他回过头时,万辞已经冲进了炭窑里。
“万辞!”
万坚山瞳孔骤然一缩,手脚并用地追上来,拼命叫着她的名字。
可万辞动作远比他快,她一眼就看到了那根被做过手脚的梁木,于是仰头跳起来,狠狠一拽!
顿时,炭窑周遭开始发生剧烈的晃动,随着一根梁木的移动,整个窑顶结构崩裂。
“轰”的一声,炭窑从上至下塌陷,最后变成一座碎裂的废墟。
万辞感觉大脑一阵剧痛,随即被黑暗包裹。
再睁眼,她看到了洁白的天花板。
万辞转了转脸,身旁坐着哭红了眼的江修临。
是29岁的江修临。
“醒了!醒了……”江修临绷不住,抓着她的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万炀初扑在另一边,揪住被子,也哭成了个泪人:“姑姑……你吓死我了你……”
万辞眨了眨眼,这才发觉自己眼眶中也含着泪。
纪恒国际董事长万辞去剧组探班江修临时被临场搭建的建筑物砸伤一事很快便冲上了热搜。
万辞在重症监护室里躺了两天,大脑受到严重撞击,右肩大动脉被割断,失血严重。
但因为剧组拍摄地所处位置偏僻,周围全是大山,只能由剧组随行医生进行紧急救治。
没有充足的血库,万辞生命垂危。
江修临立马举着胳膊冲过来,加上几个是o型和a型血的场务人员帮助下,万辞才及时脱离了危险。
只昏迷了几天,万辞却觉得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自醒来后,她第一时间便电话联系了警署部门的熟人,报了一个保险公司的名字过去。
都说梦不可信,但因为盈城老家的房子在震中碎成了渣渣,那个箱子无处得知,大伯也早已于多年前去世,当年的情况无人知晓。
万辞只能通过这个办法,去求证一个虚无缥缈的事实。
江修临戏也不拍了,失魂落魄地守在病床边,生怕她再出个什么意外。
“剧组的安全设施没有检查到位,现在被责令整改,这段时间都拍不了了。”
江修临解释道。
万辞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醒来后,她消沉了一段时间,处理完堆积的工作后,就独自一人坐在床上,呆呆地望着某处出神。
江修临以为她是哪里砸出了问题,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搜集各种笑话来逗她开心。
甚至,家里的狸猫都被他抱来,希望能让万辞心情好点。
床上的人一边撸着猫,享受着呼噜呼噜的治愈声响,一边用完好的左手朝江修临勾了勾手指。
男人以为她是有事要吩咐,于是听话地凑上前去,万辞便捏着他的下巴亲吻。
感觉很久都没亲过这张嘴了。
万辞忍不住勾缠着江修临的舌头,看他懵懵懂懂被吓到但又不敢轻举妄动的样子,心情忽然就好了。
“我做了个梦。”
亲完,万辞说,“梦里你只有12岁,总是不给亲。”
江修临无奈道:“那不是很正常,12岁的年纪,碰到一个想要亲我的人,我肯定会吓跑的好吧。”
万辞表情微妙,她没说梦里实际上是亲到了的。
见这家伙脸皮薄,万辞便没再逗弄他,只安心闭着眼躺好。
江修临鼓着嘴坐在一旁,嘴里絮絮叨叨:“你这样我真的很担心,哪有病患醒后第一件事就是要亲嘴的?你刚出意外意识不清醒,被人推着进手术室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你昏过去了。结果谁知道你愣是从担架上坐起来,拽着我的衣领,用力亲了我两口。”
想到当时那个场面,江修临只觉得不堪回首。
万辞睁开眼,拧眉,仔细回想了一下……
她貌似没什么印象。
等等……不会就是梦里那时候亲的,对应上了现实里的情况?
万辞沉默了。
幸亏没在梦里就把江修临给扒了……
“亲完,你就昏倒了,好几天才醒,我喊你那么多次名字你都不理我……”说着说着,江修临鼻头一酸,想想都一阵后怕:“你要是再不醒,我、我就真的撑不住了呜呜呜……”
男人很没形象地捂嘴痛哭,眼泪一颗一颗的掉,砸在床单上,晕湿了一片片布料。
万辞抿了抿唇,她从万炀初那里得知,自己昏迷的那段日子里,这家伙每天晚上都偷偷到阳台上抹泪。
江修临鼻子一抽一抽的,顺手拽了张纸擦眼泪,不想,头顶忽然落下了一只手。
隔着头发,万辞动作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江修临泪眼婆娑地抬起脸来看她,两人相顾无言,却都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回应。
“咚咚——”有人敲门。
两人看过去,原来是沈麒领着一位警官模样的人进来。
“万小姐,你好。”
警察本想和她握手,但看到万辞打着吊着夹板的肩膀,只能礼貌点头示意。
“林警官,你好。”万辞微微颔首。
见来了客人,江修临便起身,将万辞的靠枕调了调位置,随后就和沈麒拉上门出去了。
“为什么会有警察过来?”
江修临显得有些紧张,万辞没追究剧组的责任,而且事故评定程序已经结束了,这个时候冒出来的警察,让他心里很是不安。
沈麒扶了扶眼镜,“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似乎对董事长挺重要的。等结束了,江先生你可以找机会问问万总。”
江修临搓着手,一言不发地坐在病房外的客厅里。
屋内。
林警官拿出了臂下夹着的档案袋,拆开了后放在万辞面前:“这是当年查获的大型诈骗保险集团——振保公司的部分受害者名单和保单。”
万辞盯着泛黄的纸张,眼瞳有一瞬间的颤抖。
她摸上陈旧的名单记录,在第3页最后一行,瞥见了父亲万坚山的名字。
林警官继续讲述道:“03年那会儿,是这个公司规模扩散最为迅速的时候,一个月大约就有上百名受害者。他们利用巨额赔偿作为诱惑,吸引大批用户签约合作。但实际上,他们只是个皮包公司,连最基本的营业资格都没有。那些开出来的保单,根本不具有法律效力。所以在半年内就被查处了。”
万辞翻到最后一份复印出来的保单记录,整个人如同雕塑一般僵在原地。
投保人:万坚山
投保日期:2003年10月13日
保单价值:1,000,000rmb
受益人1:丁平惠(配偶)享有五分之三份额
受益人2:万辞(女儿)享有五分之二份额
……
心底深处延伸出来的裂缝逐渐爬满整个胸腔。
“砰——”
有什么碎掉了。
“不过,这件事都已经是十七年前的案子了,案子的主谋因为诈骗金额巨大,直接判了死刑,立即执行。”
林警官顿了顿,“所以我有点好奇,万小姐你是怎么会突然想到要查振保公司的?”
万辞垂着头,没说话,青绿交织的眼瞳散发着沉沉死气。
一切,都结束了。
困在地狱的灵魂,自由了。
警察走后,江修临第一时间冲进来,想要查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万辞只是僵坐在床上,因为拳头绷得太紧,针管开始回血。
江修临叫着,赶紧扣开她的手,让其自然垂下。
“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跟我说,我去帮你处理。”
蓝眸男人焦急地蹲在她面前,紧张不已。
万辞眼睛转向了他,用一种疲惫的、没有一丝神采的眼神注视着江修临。
好半天,男人才听到她说:“就这样,留在我身边。我只有这一个愿望。”
江修临不知道万辞发生了什么,但他十分郑重地半跪在地上,托起万辞扎着针管的手,认真回应道:“我以我的生命起誓,这辈子都为你所有。”
他的一切,都将永生追随万辞的脚步。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