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1 章
白皎说完转身就走。
她不想等丛云的回答, 答应是应该,不答应岂不是要把她气炸。
丛云没有记忆,但那又怎样!
难道还要她一直迁就不成!
因为男朋友的失忆而哭哭啼啼, 不停挽留, 求他爱她, 选择她, 白皎从来不是那样的人。
她会给他机会。
但如果他不珍惜, 她会难过,会失意, 却永远不会选择回头!
当初的快乐是真的, 但现在生气也是真的!
白皎一直快乐的原因就是她从不内耗, 主系统PUA她, 那就干它!
……
因着身份缘故, 她可以在妖宫里自由行走。
白皎仰头,看向熟悉的一草一木,她已经很久没回来,眼底溢出几丝怀念, 顷刻间, 又转为恨意。
这一家三口过得真舒服,踩着旁人的鲜血上位, 可惜她回来了,她们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
白皎眼中冷芒一闪。
不远处,几道声音响起。
“咱们君上对公主真是宠爱有加。”
白皎瞥了眼, 看衣服首饰,应该是妖宫里伺候的侍女, 她们手里捧着东西,朝她这方向走来。
事关印泽和绫华, 白皎想了想,躲在假山之后。
侍女修为浅显,因此并未发现还有其他人。
其中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侍女闻言一怔,生出几分好奇:“灵燕姐姐,你快跟我说说,是不是君上又给公主送了什么东西?南海避水珠,还是北荒的月令花?”
灵燕淡淡一笑,摇头道:“全都不是。”
“啊,那是什么?”这已经是她想到的最好的东西,她忍不住晃晃她的袖子,央求道:“姐姐,好姐姐,你就快告诉我吧。”
灵燕:“是人。”
“君上担心公主的安危,特地为绫华公主挑选了好几名护卫,都是之前的王族,只等着过几天就要将人送上,不过,妻其中有一人桀骜不驯,好像关进暗室里了。”
“暗室!”侍女惊呼一声,“不会是那个地方的暗室吧?”
灵燕:“咱们妖宫能有几个暗室,就是之前荒废的妾室院落……还好位置偏远,影响不到我们。”
胆小些的侍女忙挽住她的胳膊:“姐姐,你别说了,越说我越害怕。”
连步伐都加快了许多。
白皎皱起眉头,听描述总觉得很熟悉。
旋即,她猛然扭头,眼底染上些许错愕,那方位不正是她之前居住的小院吗!
白皎不再耽搁,来到自己以前的居所,看清一切后,脸色变得难看至极。
昔日僻静的小院儿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黑色宫殿,斗拱飞檐,覆盖一层黑色琉璃瓦,整座宫殿散发出无比浓重的阴冷和血腥味。
阳光明媚,映照到琉璃瓦上,如同一头张牙舞爪的凶兽,将光线吞噬得一干二净。
这是干什么?
印泽真是贱死了,竟然把她的院子推平改成了暗室。
白皎攥紧指尖,一股怒意在心口积蓄,抒发不得。
她不再犹豫,径直朝殿门走去。
暗室殿门敞开,浓重的怨气冲天而起,一左一右分别由两名魁梧的守卫值守,见到她后慌忙跪地:“神女殿下。”
白皎身上的白衣出自神殿,裙边刺绣着代表神殿标志的凤纹,因此,他们一眼认出她的身份。
白皎微点下颌,正要进入。
面容憨厚的守卫突然出声:“神女殿下请止步,没有君上手谕,您不能进去。”
其中一人听见同伴的话,眼睛不由睁大,连忙找补道:“神女殿下,请容小人禀报,他的意思是,此地污秽,恐怕会污了您的眼睛。”
他说完低下头,几乎在心里同伴骂个狗血淋头,没有眼色的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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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大神官的徒弟,是神殿的神女,地位尊贵,又岂是他们能轻易阻拦的。
白皎目光微动,意味深长的视线落在两人身上,半晌,直将他们看得全身发毛,尤其是心思活络些的,全身都开始僵硬。
白皎摇摇头,叹了口气:“那便罢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反而越叫人心神不定,方才找补的守卫脸色不太好,快步奔去:“神女殿下。”
他恭敬行了一礼:“您、您刚才为何会叹气?”
难道说……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吗?
他心里仿佛长了草,一阵阵发毛。
白皎凝视片刻,慎重道:“方才我在妖宫闲逛,突然感应到此处怨气聚拢,怕是会对周遭的生灵……”她顿了顿,见对方眼巴巴的模样,才道:“生出一些影响,便想进去查看一番。”
“如今看了,算了。”
她说着就要离开,守卫却是大惊失色,毫不怀疑。
她是神女,说出的话怎么可能有假,听说事关自己的安微,不禁心神一紧:“神女殿下。”
“暗室地处偏僻,无人在意,您有这份心意我们如何不感激不尽,您请进。”
他说着谄媚地俯身,递出一盏灯笼:“神女殿下,里头光线昏暗,污秽不堪,您拿提着这盏明灯,会好一些。”
简朴的灯笼并不华丽,拢起柔和的烛光,流苏轻摇,纤细的沉香木柄上荡出一圈圈灵力波动。
白皎垂眸,看出这灯笼应当也是一件法器,虽然她有办法照明,但是有人主动献殷勤,她有什么好拒绝的。
她接过灯笼,霜白的裙裳层层叠叠,似一朵半开半阖的花蕾,前方灯笼轻轻摇曳,暖黄的灯光映出一片柔和光辉。
随着她进入暗室,伸手不见五指暗室仿若一张血盆大口,灯笼散发出的柔和光亮,也在一步一步深入中,逐渐被黑暗吞噬。
片刻后,最后一缕光辉泯灭。
憨厚的守卫扭过头,不赞同地看向同伴:“你怎么能同意呢?”
同伴眉头一拧,振振有词道:“为什么不同意,那可是神女殿下,她进去也是为我们好。”
“可是君上派我们值守暗室,没有君上手谕,我们怎么能放人进去。”
同伴啧了一声,早就知道他是个死脑筋,不然也不会被发配到这偏远地方。
之前,他们都是值守印泽妖君所住的万象宫的侍卫,前途光明,后来被上司指派到此,开始他不知晓是暗室,还以为自己要晋升,后来到此才知道,自己是被发配了。
看守暗室,这份枯燥乏味前途暗淡的职位,如何比得上万象宫,那里来往的都是些大人物,随意漏出些东西,已经足够他们受益匪浅。
哪像现在,发配到这鸟不拉屎的暗室。
说是守卫,更像是狱卒。
看管的还都是些死了都没人在意的囚徒。
他是得罪了人,没办法只能呆在这儿,不满归布满,起码还有一条命留着,如今得知自己有性命危险,他当然要为自己考虑。
至于君上手谕……
男人冷笑一声:“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你要是后悔了,现在进去将神女殿下请出来?要不是神女殿下好心,咱们俩什么时候死了都不知道!”
他说着,面露凶相,同伴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暗室内,浓郁的黑暗似终年不散的大雾,将一切笼罩其中。
如守卫说的那样,光线昏暗,环境污秽,浓郁刺鼻的血腥味与霉湿气缭绕鼻尖,还有断断续续的哀嚎声,在耳畔不停敲击。
白皎心无旁骛地提着灯笼往里走,越行越远,阴冷的气息越是深重,灯笼映出一片光明,驱散了黑暗。
那种感觉越来越明显了。
她抿紧嘴唇,不知名的情绪在心头跌宕,两侧关押的囚徒阴影越来越浓重,最后,只能看见模糊的黑色轮廓。
他们的视线,也从开始的祈求哀嚎到现在的虎视眈眈,一双双仇恨的目光落在生人身上。
白皎未曾分过半分心神。
她跟着感觉,在一间囚室前停下。
隔着手腕粗的门柱,可以看到囚室里的情形——
黑衣男人关押在囚室内,手腕粗的铁锁加身,身下,被灯光映照出一片干涸的血迹,黑漆漆的,似黏稠的阴影。
不知从哪儿延伸的粗长铁钩将他挂在半空,贯穿琵琶骨,犹如濒死的蝴蝶。
浓重的血腥味在鼻尖缭绕。
白皎心头一跳,挥手劈开门锁。
她仰起头,将人从半空放下,一缕微风吹开他的黑发,露出一张俊美英武的脸庞,他的脸颊上沾染斑斑血迹,眉峰紧拧,脆弱又坚韧。
更让她惊愕的是,即便损毁也让她无比熟悉的面容。
东渊。
她在舌尖默默咀嚼这两个字。
从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境况下见到他。
“你叫什么名字?”话音刚落,白皎不由一怔,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似无底深渊,万里寒川,即便映着暖色灯光,仍幽幽地散发出冷意。
他的目光如苍鹰般锐利,死死锁定她。
摇曳的灯笼拢起一片灯光。
离近了看,白皎才发现,他身上并非黑衣,而是一件鲜血淋漓的血衣,时间太久,又或者是一层一层的血液不断浸透,最终氧化成无法剥离的黑色。
白皎抿住嘴唇,手指无意识攥紧灯柄,该死的主系统!
倘若说之前她还有点儿生气,此时见到他狼狈不堪的模样,那几分气恼,早已烟消云散。
“你怎么样?”
白皎对他输送了几分灵力,主要用来治疗他的伤势。
不是……幻觉?
骤然消失的痛楚让紫川抬起头,再柔和的光芒,落入不见天日的男人眼底,也变得刺眼无比。
他并未闪躲,仿佛一切都对他造成不了影响。
只在看见那提灯的女子之后,目光微闪。
雪白衣裙的神女出现在在昏暗污秽的牢房里,手提一盏明灯,明眸如星,红唇秾艳,眉眼清冷,似掌管月宫的女神,散发出遗世独立的气息。
如雪中明月,山涧清泉。
又似耀眼的光如火焰一路烫灼进他的心神。
光芒中那双眼睛清冷动人,映着无边的黑暗和紫川。
他竟不可自拔地被她吸引,目光痴然。
白皎见他呆呆怔怔,不禁皱起眉头,难道,他被打傻了?
她抿了抿唇:“你还好吗?”
声音清冷似泉水潺潺,悦耳动听,也让紫川瞬间收敛神色,下颌绷紧,面无表情地反问她:“你是谁?”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仿佛生锈的齿轮艰难转动。
警惕的目光似让白皎沉默一瞬,才道:“来救你的人。”
她说着拿出身上所有的丹药。
迎着他戒备的目光,俯身,一口气把身上的药瓶全塞到他手上。
紫川瞬间僵住身体。
白皎:“青色瓶子里的药粉可以用来外敷,白色瓶子的药丸是内服,一天两次,斟酌用量。”
她忙着叮嘱,却不知道人已经看着她的裙摆怔怔出神,压低的视线里,纯洁的白色裙摆被污血沾染,眨眼间便有斑斑点点的污秽,令他不禁皱起眉头。
“你记住了吗?”白皎问他。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死寂的牢房里,突然多出一股幽幽的馥郁香气,弥漫着整个鼻尖。
“你想要什么?”紫川低声问她,指尖微蜷。
白皎闻言微怔,沉声道:“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好好活着。”
心头沉甸甸,仿佛压着一块巨石。
她很想现在就把人救走,可惜这是在印泽的地盘,她更是什么都没准备,贸然发动只会提早暴露自己。
低低的笑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紫川笑了起来,以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她,单从她的衣着便能看出,她地位极高,身份尊贵。
这样一个身份尊贵的人,会什么都不要的来救他?三岁小儿都不会上当受骗。
不过,更让他好奇的是,他身上有什么可以图谋的。
白皎见状拧紧眉头:“你不相信?”
对上他含着淡淡嘲讽的目光。
她道:“不相信就算了,当我昏了头发了疯。”
说着,白皎径直撕开他的上衣,大胆狂放的动作使得对方根本来不及反应,在他震惊的目光中,白皎轻轻笑了起来:“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心里叹了口气,白皎知道她的形象肯定糟糕得一塌糊涂,可那又怎样,她怕自己再不救治,他能直接死在这里!
手下不停,外人看来千金难得的伤药被她毫不吝啬地挥洒。
几乎瞬间,交错叠压的伤口传来淡淡的暖意,发痒的感觉让他生出血肉疯长的错觉,紫川低垂眼眸,遮住眼底的震惊。
他能感觉到药效有多好。
竟然用在自己身上。
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微微侧目,她的侧颜映入眼帘,细腻光洁的肌肤散发出莹润的光泽,嫣红的唇微抿,纤长浓密的眼睫下,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
她整个人,都似明月散发出柔和的光辉。
紫川的视线仿佛碰到了磁石,被她牢牢吸引,无法自拔。
沉寂已久的心脏,忽然极快跳动起来,
察觉到自己的变化,紫川眉头紧锁,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她丢下一件外套,径直走出牢房,动作不带丝毫犹豫。
似乎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男人目光幽幽,片刻后落在外袍上,淡的清香莹润其上,草木化形的他对气味何其敏锐,回神,已经攥紧衣襟。
他一瞬阴沉下脸,无法想象自己刚才竟然像狗一样嗅闻她的衣服。
白皎出去前早就盘算好了怎么做。
她神色凝重,在两个守卫忧心忡忡的目光下摊开手,方才抓取压缩的黑气在掌心显化,浓重的压迫使人心惊。
白皎解释道:“怨气已经缓解不少,只是还有一些残留。”
“多亏了神女殿下心善,救了我们一命。”
白皎不着痕迹的套话。
守卫心神放松,面对她更是毫无警惕,他们是暗室的守卫,没人比他们更清楚里面囚徒的身份。
那人为自己能帮上她而兴奋,说道:“暗室里关押的那些人,不少人之前都是小国的皇子,贵族,因为战败,成为我们君上的俘虏。”
他很快说出最里面那间牢房的人。
“这人是桫椤一族的王子,之前君上为了桫椤一族的圣物发兵攻打,桫椤一族全族被俘,他也被捉来,一直关在这里。”
回去时,一个隐秘的念头一直盘亘在她心头。
初来这个世界,她以为此处是桫椤神国,后来才发现,如今统治者是龙鸟一族的印泽妖君,妖族之后,才是被倾天之河淹没的桫椤神国。
今天白皎真正第一次听到桫椤一族。
她很难不将其与桫椤神国联系在一起,直觉这里面,还藏着其他东西。
但在此之前,白皎攥紧拳头。
这其中要是没有主系统的插手,她就把拳头给吞进去!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主系统该死!
之后她又来了几次,靠着消除怨气的借口,守卫担心小命,自然求之不得。
这边,在白皎无限供给的药品治疗下,东渊,不,紫川终于不复之前的战损模样,起码现在,他比之前整洁了许多。
偶尔他会盯着她欲言又止,白皎权当不知道。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
白皎没想过东渊会落到如今境地,她想将人救出,却发现总有事情阻挠,让她不成功。
似乎是——世界意识。
白皎回神,正对上一双幽深眼瞳,紫川下意识躲开,白皎大大方方地瞥了眼他,心中很是得意,不错,终于有几分东渊往日的风采。
“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紫川神色淡淡,面色平静地说。
白皎:啊,这样子更像东渊了。
当然,她不能真这么说。
白皎挑眉,直直对上他的眼睛:“想看就看,你有资格拒绝吗?”
后者哑口无言。
他沉下心,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心头萦绕。
他知道,对面这人是大神官的徒弟,神殿的神女,更有可能是下一任大神官,她本该在神殿修炼,此时,却一袭白衣素裙,来到这里,为他诊治疗伤。
为什么?
紫川不止一次问过自己,为什么她会这样做?
直到他看见后者怀念的目光。
她在透过我看谁?
好似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揉捏心脏,他到今日才知道,比伤痛更痛苦的,是心痛。
他低垂眉眼,攥紧指尖,沉默再次席卷而来。
白皎忍不住出声:“你在想什么?”
“再过几天,你身上的伤就痊愈了。”
紫川:“你别白费力气了。”
白皎惊讶一瞬,看向他:“怎么说?”
“只有桫椤一族才能养育七叶七星草,你为的不就是七叶七星草的培育方法?”
白皎“啊”了一声,古怪地看着他:“难道桫椤一族就剩你一个人了吗?”
见他愣怔,白皎摊手:“那就是没有喽。”
白皎:“那你就是平白污蔑人!”
“如果我真贪图七叶七星草的培育方法,大可以去找其他人,而不是舍近求远,非要冒险来这里找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平静,如同没有起伏的水面,让他蓦地生出一种无措。
紫川心头一紧,下意识看向她。
白皎:“这种借口,你还不如说我贪图你的美色呢。”毕竟,这可是真的。
他怔怔出神。
白皎已经站起身,衣袖宽大,腰身细裹,白色华服上缀绣暗纹,在灯光映照下泛起光泽,如月华流光,散发出清冷、神圣的气质。
她居高临下地垂眸,面色淡漠,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隐秘,这才是真正的她,高不可攀的神女。
如他这样的身份,似乎连触碰,都是对她的亵渎。
紫川眼眸晦涩,嘴唇微动,声音堵塞在喉咙里,奇异的情绪令他全身紧绷,喉结滚动,近乎逃避的躲开她的视线。
白皎一脸茫然,怎么突然扭捏起来,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突然生出一点恶趣味。
何曾见过高高在上的帝君是这副模样,柔弱、可欺。
白皎眼底划过一抹暗芒,微俯下身,无限拉近的距离使他全身僵硬,一缕一缕馥郁芬芳涌入肺腑。
心跳如鼓,面色紧绷。
白皎蓦地挺直脊背,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错觉。
她提着灯笼,对着她的逐渐远去,也带走室内最后一线光明。
紫川下意识伸出手,看着她离开,无边无际的黑暗再度吞噬一切,将他全然笼罩其中。
可见过光明的人又怎么会甘心继续沉沦于黑暗。
即便这光明是虚假的,并不属于他。
也让他不可自拔的升起期待,期待下一次,下下一次,再与她相见。
炼丹房里。
白皎清点了手里的丹药,发现大部分都已经见底,可是,总不能不用吧。
他身体亏空的厉害,不知不觉,白皎全都给他用上了。
她并不觉得心疼。
东西炼出来就是要用的,用完了再炼一炉就是了。
没多久,白皎熄灭炉火,将东西收进须弥芥子里,这东西并不罕见,更何况她还有个好师父。
说曹操曹操到。
白皎抿了抿唇,暗暗将伤药收走,她的小动作毫无疑问,没逃过丛云的法眼。
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转而看向白皎:“皎皎,你最近……”
“师父。”白皎出声打断他的话,“我还有事,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吧。”
话落闪身离开,并未发现身后男人骤然黯淡的眉眼。
整个神殿都在丛云掌控之下,白皎频频外出,自然瞒不过他的耳目。
他只想告诉她,若是碰上了什么麻烦,可以告诉他,而不是让她一力承担。
如今看来,在她面前,他早就失去了说话的机会。
失落不过片刻,他追随白皎而去。
白皎压低眉眼,面无表情帝从暗室出来。
紫川不见了。
守卫对她早就心悦诚服,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守卫脸上堆满了谄媚的微笑,说道:“神女殿下,您不知道,那桫椤一族的王子走了狗屎运,竟然被君上放出去了,据说,是要调给绫华公主当护卫。”
见她周身泛出冷意,还想说什么的守卫顿时噤声,畏惧地低下头。
白皎抬头看天,天穹明彻。
她越发明显感觉到世界意识,就像以前身为工具人的她,必须要按照主系统提供的剧本走。
只是这个世界的意识薄弱,仅能操控一些关键节点。
也就是说,紫川必然会被放出去,作为绫华的护卫。
白皎抿紧嘴唇,一双眼睛明亮如星。
与此同时,昭元殿。
绫华坐在软榻上,脸色苍白,却又惊愕地看向前方,英俊挺拔的男子站成一排,草草收整几下,便似货物般任人挑选。
她下意识看向父君。
印泽妖君宠溺一笑,身侧伺候他的大总管忙站出来,笑着介绍道:“公主殿下,这些都是君上的心意。”
“您大可从中挑选几个护卫,立下主仆契约。”
话说到这儿,已经很是明了。
绫华后知后觉地明白,这就是父君为她准备的惊喜,绫华目光垂落,仔细打量,却在触及某人时,骤然停滞。
那一抹紫色映入眼帘,从此,她眼里便再也看不见任何人。
“父君,我要他!”绫华毫不犹豫地说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几近目不转睛地看向紫川,向来苍白的脸色,此时竟溢出一抹潮红。
她不知道如何形容,怔怔地看着他,只晓得自己心脏怦怦直跳,仿佛怀揣一头活鹿。
除了他,任何人都不再入她的眼。
印泽妖君微微有些惊讶。
当初见他第一眼见紫川就发现对方资质非凡,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只是他胸中戾气横生,不像草木无心,而是乖戾不驯的狼崽子。
她知道这是因为桫椤一族的仇恨,不过他自有办法,便是一开始所说的主仆契约。
主仆契约十分严苛。
主死仆亡。
奴仆的性命乃至思想,全都维系在主人一念之间。
只要结下主仆契约,从此,紫川就是女儿手里的一条狗,任她驱使!
不过是一个桫椤族的皇子罢了。
印泽见女儿眼里只盯着这一个,眉心微皱,问她:“除了这一个,还有其他喜欢的吗?”
绫华摇头,固执地看着他:“女儿只要他!”
不知为何,面对他,她完全无法遏制心头的激动,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
结下主仆契约后,绫华愈发满足,心中竟然泛起一丝甜蜜。
这个人是她的,谁也夺不走!
忽然,她拧紧眉头,不悦地看着他身上的伤口,正要央求父君,忽然瞥见立于一侧的大神官:“大神官。”
绫华激动地请求他:“您能不能帮他治疗一下?”
丛云顺势望去,见到对方后,神色微凝。
印泽妖君听见女儿的话,整个人俱是一阵:“绫华!”
他听着都觉得她大胆。
不过是区区妖仆,如何要劳动大神官出手,便是妖宫普通的大夫就能救治。
丛云:“无碍。”
话落,他朝对方走去,还未靠近,便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苦涩的药味掺杂着几丝清新的松雪香气。
他再熟悉不过。
只有经由皎皎调制的伤药,才会有这种独特味道。
丛云审视地看向他,眉心紧拧,他就是凭借这样一张脸,骗了自己的皎皎吗?
瞬息之后,他略去紫川身上的伤药,送出药瓶:“此人伤势不重。”
“这是我心爱的徒弟调制好的伤药,只需几日便能让它彻底痊愈。”
“多谢大神官!”绫华真心实意地感谢。
没有一个人听出他的警告,除了紫川。
男人抬眸,深黑色的眼瞳似一望无底的深渊,凝结片片寒霜,丛云唇角噙着温柔笑意,只是,这笑意却不达眼底,只虚虚浮起一层。
他们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敌视与忌惮,仿佛自前世起,便是剑拔弩张的敌人。
这话,似乎也没说错。
情敌,怎么不算敌人的一种呢。
气氛有些凝滞,未等其他人觉出什么,丛云已经移开视线,如今他已经是绫华的护卫,想必也不敢痴心妄想他的皎皎。
他正要离开,忽地凝神,迟疑的视线落在蘅芜身上:“你是否近来疲乏无力,嗜睡无神?”
印泽顿时紧张极了,揽住妻子的腰身,忍不住问他:“大神官何处此言?”
丛云神色淡淡:“暂时不能确定,如果君后方便,容我诊治一番。”
他说得模棱两可,神色凝重,似乎比为绫华诊治那天还要为难。
作为当事人蘅芜顿时心神紧绷,无数杂念涌上心头,她心神忐忑,最后,不知怎么想的,竟蔫蔫地垂下头,眼神闪烁出些许绝望:“有的,我有时间。”
蘅芜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度日如年,她满心祈求,千万不要是坏事。
丛云略微抬眸:“你遇喜了。”
原来是遇喜了。
“遇喜!”
夫妻俩同时异口同声地惊呼,刹那间脸上仿佛开了染坊,各种表情如跑马灯飞快闪过,最后定格成欣喜若狂。
印泽满脸欣喜,原本的动作忽然更改为更加小心翼翼地虚抱,仿佛怀中抱着的是个易碎的玻璃娃娃:“蘅儿,我是在做梦吗?大神官说你怀有身孕……”
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再有孩子。
蘅芜笃定点头,眼里泪光闪闪:“你没听错,夫君,我们又有孩子了。”
人生百态在殿内上演。
丛云神色平静,垂眸遮住眼底的暗涌。
作为两人之前唯一的女儿,绫华攥紧指尖,指甲嵌进肉里也觉不出一丝痛意,她紧紧盯着相拥而泣的父母,脑海里只剩下一种念头——
不可能!
怎么可能!她娘怎么可能怀孕了!
不是说她伤了身子,已经不能生了吗,不是说只会有她一个孩子吗,她们竟然又有孩子了,那她呢?
巨大的惶恐如潮水将她淹没,窒息的痛苦令她死死抿紧嘴唇,源源不断的凉意彻骨而来。
绫华眼神呆怔,心神恍惚。
夫妻俩此时已经反应过来,蘅芜抱住女儿,安抚她:“绫华,你放心,你永远是我们最疼爱的女儿。”
绫华缓缓仰头,瞥见她欣喜的容色,终于艰难挤出一抹笑:“我知道,娘亲最疼我了。”
印泽护住妻子半边身子:“别这么激动,都是有身孕的人了,你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劳心伤神。”
“绫华这边有我看顾。”
蘅芜娇羞一笑:“我也没怎么激动嘛。”
被侍女小心搀扶时,蘅芜忍不住轻抚摸自己平坦的小腹,直到离开,也没回头再看一眼。
绫华将一切看在眼里,低垂下头,眼中阴郁怨毒张牙舞爪的倾泻。
是啊,最疼爱的女儿。
可他万一是个儿子呢?
父母的反应犹如一桶冰水兜头浇下,那个孩子,他还没出生就已经夺走了属于她的宠爱,让父母忘了方才还发誓要疼爱的女儿,长大后岂不是要跟她争夺妖君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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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不可以!
……
白皎精神不振地坐在殿外,草木精灵仿佛感觉到她低落的情绪,扇动着小翅膀在她身边环绕。
脚步声钻入耳膜,白皎下意识抬头,是丛云。
这一瞬间,他竟然猜到她的想法,是在挂心紫川吗?
丛云抿紧薄唇,本欲说起紫川,忽地想起他如今已经是绫华的护卫,紧皱的眉心微微舒展,已经没有提他的必要。
无论如何,事情到此为止。
“皎皎。”他走过去,坐在她身侧,忽然说到:“我今日为蘅芜诊出了喜脉。”
白皎抬头看他。
正对上一双狭长凤眸,携裹着滚烫情潮,深黑的瞳孔映出她的轮廓,男人沉沉的声音在耳畔想起:“我想告诉你那天的答案。”
“我将一直站在你身侧。”
他无比后悔自己的犹豫不决,以至于险些铸成大错,幸好,上天眷顾他,一切还能挽回。
白皎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舔了舔唇:“你想怎样?”
丛云轻笑一声,目光如燃烧的火炬,炙热又坦诚:“只要皎皎想做的一切,我都会为你达成。”
正如白皎预料的那样,蘅芜怀孕后便成为重点照顾对象,印泽对她以及腹中的孩子有多期待照顾,绫华便有多着急。
她恨不得马上找到帝流浆。
为此,她不惜疯狂骚扰那位大人,只为能让她尽快恢复健康。
对方毫无回应。
但她运气很不错。
有妖族揭下悬赏,将自己知道的帝流浆消息告知妖君,很快,丛云便要带着白皎前往望月川。
印泽妖君十分震惊,他没想过,只是一个帝流浆,竟然要劳动大神官亲自去找。
实际上,丛云是为了和白皎离开这里,避开紫川,他始终坚信,当初皎皎和他亲近,是他主动勾引的皎皎!
皎皎什么性子他最清楚不过。
定是紫川心机深沉,诱骗了皎皎,如果一直留在王都,他一定会制造机会,倒不如借此机会带皎皎离开。
他们离开王都,紫川便是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追来!
况且——
丛云眸光闪烁,眼底漾起柔和笑意,白皎正准备上车,瞥见他的笑容,动作微滞,反应过来后双颊绯红,嗔怪地瞪他:“师父,你在想什么,笑得好奇怪呀。”
丛云勾起唇角,并不搭话,继续朝她伸手:“皎皎,别分心,抓住我的手。”
白皎正要回答,身后忽然响起另一道声音。
“大神官,神女殿下。”
男人一袭暗色对襟袍服,身姿笔挺,此时正微微倾身,垂下一双眼眸,淡声道:“紫川奉君上之命,陪同大神官与神女殿下一起前往望月川。”
白皎:“……”
丛云眉心骤跳,继而拧成一团,深黑如漩涡的眼瞳照示他此刻不虞的心情,漾着笑意的唇角,也在顷刻抿得笔直。
想杀妖了。
第 192 章
计划赶不上变化。
定好的二人世界, 突然多了一个人。
丛云不动声色瞥了眼紫川,他没出声,后者倒主动提出:“我自知身份低微, 让我去车架前面坐着就行。”
没说两句话, 反倒先咳嗽两声, 脸色微白, 那张俊美年轻的脸庞散发出的病态和脆弱, 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白皎立刻想起他还有伤在身。
虽然不知道是否痊愈,但是——
她抿了抿唇, 扯了扯师父袖子:“要不, 让他坐进来吧?”
丛云缓缓转头, 看向她。
白皎粲然一笑, 埋住眼底的心虚, 理不直但气很壮,紫川这辈子很惨,她是最清楚的,毕竟, 之前就帮他上过几次药。
于是白皎见他这样, 就忍不住想起之前见到的伤痕,下意识想帮他说话。
丛云闻声, 眉头几乎揉成一团,暗沉的眼瞥向紫川,垂在袖口的手攥握成全, 胸中憋闷。
他很想说,既然伤成这样, 不如趁早下车,省得拖累。
但是, 现实是他根本拗不过白皎。
只消皱皱眉,软下声,丛云便心甘情愿地奉上一切,甘之如饴。
于是,他拧着眉说:“可以。”
声音低沉,隐晦地藏起几分敌意。
紫川听得清楚,低垂的眼忽然抬起,眼中竟有一缕笑意,作为情敌的丛云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挑衅!
想到原因他又是一阵泄气,如果不是当初他做错了,又怎会被紫川钻了空子。
两人间的眼神交锋似不见硝烟的战场。
白皎反倒成了一个局外人。
她登上改造后的车厢,单从外面看已是很大,进入后,她眼底掠过一丝诧异,内部更大,有一间房那样宽敞,各色用品准备齐全。
甚至,还有一床铺好的被褥。
白皎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丛云心情不大好,本是她精心准备,却因为紫川横插一脚,只能面面相觑,沉默以对。
白皎忽然感知到一缕空间法则。
丛云笑着解答:“炼制时我融入了一缕空间碎片,开辟出更多空间。
白她点点头,眼睛发亮,别看丛云说得那么轻松写意,仿佛信手拈来,实际上要求极为严苛,至少,如今的她还不行。
正因为空间很大,紫川也只占据了一个角落。
此时白皎已经被窗外景色吸引。
金晴兽并非只在陆路行走,而是海陆空三栖的神兽,两只金晴兽同时发力,车架骤然腾空,在湛蓝天穹划下痕迹。
车身四周已经布下一层结界,再凛冽的罡风接触到结界,也会瞬间软化柔和,变成丝丝缕缕的凉风,令人心旷神怡。
白皎垂下眼眸,一缕鬓发被风吹动,大而清澈的眼睛映出下方逐渐缩小的城池。
小小的,仿佛一座微观景物。
片刻后,随着高度不断升腾,城池已经彻底成为一个黑点,周围簇拥着一片绿意,是王都附近的密林。
妖修都喜欢亲近自然。
丝丝缕缕的流云从眼前飘过,白皎抿了抿唇,有种将整个世界都踩在脚下的豪迈感。
但也仅此而已。
她眯了眯眼,化为白鹭在天穹飞行的感觉更鲜明畅快,不过马车也不差,躺在柔软的被褥上,更舒服更悠闲。
见她微眯双眸,丛云唇畔挂着温和的笑,适时出声:“皎皎,再过半日,我们就能到达望月川。”
白皎点头,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下一刻,对上他含笑的眼眸:“车上旅途枯燥乏味,皎皎觉得困倦的话,可以躺在旁边被褥上休息。”
白皎:“……”
短暂的沉默过后,一抹酡红染上双颊。
虽然是有一丢丢想,
但是,她不要面子的呀!
她狠狠瞪了眼丛云,动作倒不慢,没一会儿,就主动调整好姿势。
随着平稳的呼吸声响起。
寂静的车厢中,却是暗流涌动。
丛云黑眸沉沉,近乎挑衅地看向紫川,皎皎不过一时心软,迟早会看清楚他的真面目。
他能感觉到紫川身上微妙的伪装。
因为他也是如此,温柔的表象下,是浓重如墨的占有欲。
紫川微微转动眼睛,好似变成了沉默的背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神都被她牵动,余光不着痕迹地看向睡颜恬静的少女。
脉脉柔情在心中流淌。
他从不后悔自己做下的决定。
与此同时,妖宫却是乱作一团。
概因此时,绫华忽然发现,她的护卫不见了。
有谁能心爱妖宫将他带走?
不安使她心神不定,却也没第一时间发动主仆契约,而是不顾仪态,风风火火地闯进万象宫。
“父君!”绫华大喊。
话落却见一众大臣惊愕地看着她,复杂目光纷至沓来,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父君似乎是在谈论国事。
理智告诉她该离开。
脚下却如生了根,一动不动。
印泽眉心微蹙,心中叹了口气,随即看向大臣:“今日之事,明日再议吧。”
等到大臣纷纷退去,绫华才看向父君,很快,那缕浅薄的后悔被急躁替代,她不舍得贸然发动主仆契约,让紫川受伤,却舍得过来质问印泽,她的父君:“紫川不见了!”
“父君,他是你为女儿准备的护卫,女儿今日突然发现,他竟突然不见了,不知是谁如此大胆,求父君为绫华做主!”
不料,印泽妖君神色不变,竟然告诉她,紫川离开便是经由他授意。
绫华一怔,震惊过后便是一阵不解,他抿着嘴唇,好歹还有几分理智,她问他:“为什么?父君你让他去做了什么?他是我的护卫,他应该保护我。”
想到紫川离开自己,绫华便一阵阵地惶恐不安,她半生都没这样的感觉,如今甚至觉得自己要疯了。
“父君,你让他回来,我不想他离开!”绫华看着他说道。
她对紫川的执念,仿佛绵延了几辈子。
妖君闻言吓了一跳,对上女儿癫狂的眼睛,终于觉察出几分微妙。
一个念头突然蹦出脑海,令他神色阴鸷。
他看向过度紧张的绫华,不过是个桫椤一族的俘虏,竟也能让她如此担心,甚至快要越过他这个父亲。
印泽隐隐有些后悔,仔细回想当初,已经不觉得是绫华慧眼识人,反而觉得,紫川是否暗中施法下咒,害了自家女儿。
思及此,他拧紧眉头,担忧的视线落在绫华身上,不待对方反应,忽然伸出大手,一道神光落下。
绫华发觉自己动弹不得,顿时惊讶地看他:“父君,你在干什么?”
发现女儿身上干干净净,没有其它手段,印泽妖君稍稍放下心,下一刻,他不知想到什么,浑身散发出浓重杀意。
那岂不是说,女儿对紫川,是发自内心的紧张重视。
也就是说,绫华是甘愿如此作态,更是甘愿为了一个卑贱的护卫顶撞自己的父亲!
他怒意勃发地问她:“你刚才是在为了一个外人,一个卑贱的奴才顶撞我?”
绫华脸色煞白,嗫嚅着说:“父、父君,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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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泽妖君深深看她一眼,若不紫川不在这,他甚至当场格杀了他!
于是他沉声道:“绫华,你是妖族最尊贵的公主,若是一个奴才会对你造成这样的影响,我真该杀了他!“
他一番苦口婆心,绫华却只捕捉到杀这个字,登时喊道:“父君不要!”
话落,直直撞入他阴鸷的眼眸。
绫华全身一颤,低下头镇定道:“女儿方才糊涂了,才会一时乱了方寸。女儿之前那样,是因为觉得他是我的护卫,应该随时待在自己身边待命。”
印泽妖君审视地看她,揣着明白当糊涂,点点头说:“最好如此。”@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走下御座,叹了口气,道:“绫华,你是我的女儿,是妖族最尊贵的公主,怎可自降身份,为一个卑贱的护卫大动干戈。”
“至于他的去向。”印泽瞥了眼女儿,终究软下心肠:“你也不用着急,是紫川主动请缨,他说要为你取得帝流浆,我才答应他跟过去。”
“你急什么,如今你与他签订主仆契约,你是主他是仆,即便他跑到天边,只消你一个念头,他便将死无葬身之地!”
“以后你万万不可如此冒失。”
他说了一堆,绫华却只记住了一句话,紫川是主动请缨,为了替她拿到帝流浆!
那一刻,她心头的慌乱忽然如烟云散去,捏了捏指尖,感觉一股无法言喻的甜蜜。
再说了,还有主仆契约,他会一心向着自己的。
时间不过瞬息,她便考虑得清清楚楚,很快,便当着他的面格外诚恳地认错:“女儿知道了,父君放心,女儿以后绝不会这样了。”
妖君欣慰地看向他,正要说些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侍从谄媚的声音:“君后娘娘。”
人比花娇的娇媚女子缓缓走入殿中,倩影瞬间掠去了印泽所有注意力。
见到妻子蘅芜的瞬间,印泽已将所有抛之脑后,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他护着妻子,目光期待地落在蘅芜平坦的小腹上:“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在昭元殿里好好养胎,不要乱走动吗?”
他们夫妻除了绫华,只有这一个宝贝孩子,如何不会珍重相待。
蘅芜闻言,嗔怪地瞪他一眼:“成日里在昭元殿待着,我都要闷死了,再说,你这样我怎么放心得下。”
她说着眉心微蹙,原本她在休息,侍从忽然告诉她,绫华冒冒失失闯入万象宫,之后爆发出一串声响。
听到消息的蘅芜生怕出了什么岔子,急急忙忙地赶过来了。
蘅芜叹了口气,看向绫华,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孩子最近脾气渐长:“绫华,怎么了,你又惹你父君生气了?”
绫华正要随口扯个借口,直直对上父君阴鸷的眼,瞬间心神一震。
她知道父君的意思,要她随意找个借口,将今天之事隐瞒下去,可她震惊的,是父君看她的眼神,威严无比。
她从未被他如此对待过。
绫华回神,却见父君轻抚母亲的肚子,叫她瞳孔猛缩,心头好似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冰水,把她心中残存的几丝热切也浇熄了。
是因为母亲肚子里的孩子吗?
一个拥有无限希望,注定健康的孩子,哪是她这个废物公主能比得上的!
面上,绫华抿了抿唇角,笑着说:“我哪有。”
她看向父君:“都是侍从们大惊小怪,我跟父君好着呢,父君刚才还说,等弟弟出世之后,要给他大操大办呢。”
蘅芜闻言脸色绯红,看向印泽:“孩子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出世,你、你怎么就想得那么多!”
印泽知道她害羞,笑着说:“是我的错,蘅儿你别生气。”
他们郎情妾意,并未察觉到,一侧早被遗忘的绫华,她眼中恨意滔天。
对于敏感多疑的她来说,夫妻俩一举一动,都能在她眼里延伸出无数意思。
碧云宫中。
殿内的仆从心惊胆战,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惹来祸端。
然而,即使是这,也仍旧逃不过去。
绫华只是一个侧目,便将其他人吓得呼吸困难,活似鹌鹑般战战兢兢。
“把我的鞭子取来。”她道。
闻言,一群人眼底流露出死一般的绝望,昔日所听的哀嚎声似乎也在耳畔响起。
“扑通”一声。
一个心智稍弱的侍女双腿发软,竟是当场跪倒在地,惹得绫华明艳一笑,抬脚踹了过去:“谁准你出声了!”
其他人见此,忍不住闭上眼睛,不敢去看即将上演的惨剧。
这时,另一道声音响起:“公主饶命,奴婢愿意替她接下惩罚。”
绫华怒极反笑,正要一起打,突然听见跪在地上求情的侍女说:“奴婢知道公主为何如此心忧,奴婢可以替殿下解忧。”
侍女说着,微微抬头,眼中满是恳切和祈求。
绫华闻言微整,垂眸定定打量片刻,不禁杨眉,侍女满脸无畏,似乎已经做好从容赴死的准备。
有趣。
沉寂片刻后,绫华屏退其他人,只留下方才大胆的侍女,她握着鞭子,笑意盎然地看向她。
“你说为我解忧,你知道我忧愁什么吗?”
侍女冷冷吐出四个字:“君后身孕。”
绫华怔住,脸上笑容瞬间僵滞,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郁在眼底弥漫,她看向对方,目光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侍女身在风暴中心,却似全然不觉一般,掷地有声道:“奴婢有一计策,愿为殿下驱使。”
片刻之后,绫华眼中暴怒消散,映出一片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想起方才,她亲眼所见,单单只是没出世的孩子,他们都如此用心,可见心中有多看重。
绫华心头一凛。
她受尽宠爱却也更清楚,父亲会想将她推上妖君之位,不过是因为他和母后只有自己这一个女儿。
如今母后怀孕,不论母后肚子里的是男是女,只要他生得健康,都会夺走她拥有的一切。
父母的宠爱,唾手可得的妖君之位。
不!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一切。
之前模糊的念头在这一刻骤然清晰。
这个孩子不能生出来!
低下头的侍女微微松了口气,突然抵着冰冷的石板,唇角缓缓绽开一抹笑容。
成功了。
……
金晴兽未落之时,白皎已经从天上看到望月川。
一整片无垠苍郁深绿的密林映入眼帘,闪烁着粼粼波光的河流截断东西,宛若一条玉带环绕其中,不远处,单单耸立起一座直插云霄的山峦,形似弯月,下方凝滞着一片白色浓雾,宛若人间仙境。
这也是望月川名字的由来。
偶尔可以看到一排排飞鸟,自林中飞射而起。
得天独厚的自然风光令人心情舒适。
白皎抿了抿唇,想起揭榜妖修提供的消息,对方成年后便在外游历,无意中来到望月川,狩猎了一只妖兽后修为突然莫名增长,当时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原因,只是欣喜若狂。
这样的好事也能被他碰到。
于是他暂住下来,却在当月十五号,看到一只强大凶悍的妖兽吮吸月之精华,浓重威压使人心惊胆战。
妖修不敢有半分犹豫,径直冲出望月川。
许久之后,听闻妖君悬赏帝流浆的消息,他才想起这桩陈年旧事。
“雾散了。”丛云拧眉,忽然出声。
白皎顺势看去,眼中闪过一抹惊愕,妖修没说,这里还有一处小镇。
之前云遮雾盖,不见踪影,如今大雾散去,立刻将小镇显现出来,宛若一片叶子,镶嵌在山脚下。
这是开到隐藏线索了?
白皎看向两人:“我们先进去打探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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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觉得能在密林深处,山峦脚下生存的小镇会是真如外表那样普通。
白皎进入后,一瞬惊讶起来,这些人,竟然都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
镇民们脸色红润,面带笑容,时不时响起摊贩的叫卖声,路边几个玩耍的小孩子头也不抬,全然一副安居乐业的场景。
越是这样,越让白皎警惕。
忽然,一辆马车极快驶过,红色车厢鲜艳夺目,镇民们却在看到车子后,纷纷变了脸色。
繁华的街道如同平静湖面,突然被人投掷下一颗石子,泛起阵阵涟漪。
“小心!”白皎一眼瞥见一个小孩子似乎来不及躲闪,即将卷入车下,她飞身掠过,将他带离路边。
小孩子呆呆怔怔的看着她,似乎还没缓过神,半晌,她突然听见对方稚嫩的声音:“姐姐好香。”
白皎垂眸看去,瞥见他的眼神,不禁皱起眉头,心中竟然生出一种熟悉感,好似在什么地方见到过,只是一瞬,男孩儿略大的双眼变得清澈纯稚。
白皎暗暗将这事压在心底。
三人在镇上找了家客栈住下。
夜半,万籁俱寂。
压抑凄惨的哭声混杂着窗外呼啸的风声,幽幽钻入耳膜,令人一阵毛骨悚然。
第 193 章
白皎推开窗, 还没来得及侦察哭声源头,两道身影从已同时出现,正是紫川和丛云。
两双清明的眼对准她。
白皎:“……我们一起。”
哭声在环绕镇子的小河畔响起。
月色溶溶, 河面荡起一片碎光, 倒映出对月垂泪的清丽女子, 困扰白皎多时的幽咽声正是由她发出, 夜风微凉, 裹缠着哭声送出极远。
白皎并未急着过去质问。
她眼神幽暗,一路找来早已发现问题, 白日里繁华热闹的小镇一到夜里,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
即使哭声半条长街都能听见, 却无一人出门查探。
她心中浮现起两个念头。
若不是司空见惯, 便是畏惧, 畏惧哭声的主人,畏惧哭声主人背后意味着一切。
“姑娘。”白皎出声。
女子惊讶抬头,见到白皎后,那抹惊愕又变成了恍然。
“是你。”她语气中含着深切的哀愁, 遮掩不住的眼底, 明晃晃地浮着一抹了然。
作为小镇一员,她十分清楚, 眼前这人是外来者,也只有外来者才会循着哭声找过来
白皎直接挑明来意:“为什么深更半夜在河边哭泣?”
女子恸哭不已,声音断断续续, 说出发话却叫人大惊失色:“我哭是为了自己。”
“我不想死……”
或许是早就绝望,她也不再隐瞒, 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讲出来,白皎才知道, 看似平和的小镇里,实际上藏着一只妖怪。
它倚仗强大的武力胁迫镇民们进行献祭,美其名曰娶妻,实际上,任谁都知道,献祭者的下场是什么。
妖怪指定的时间是七月十五。
阿秀,也就是女子因为生得漂亮,被镇民选中,她无法挣扎,父母都是平民的她也根本没办法挣扎。
所有人都告诉她要以大局为重,为了镇民的安全而死,她死得其所。
没有人问过她的意见。
阿秀不想死,于是她夜夜啼哭,为自己的悲惨命运而哭泣,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哭什么,可在他们看来,只要她还活着,平稳等到献祭那日,就是她最大的价值。
况且,她身上早就打上了妖怪的印记,所有人都不敢靠近她,生怕因此惹怒了妖怪大人。
只有白皎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外来者,才会被哭声引过来。
阿秀哑着嗓子:“你们快走吧,我——”
白皎打断她的话,目光幽幽道:“阿秀姑娘。”
“七月十五那天,我可以代替你。”
阿秀震惊抬头,正对上她明亮的眼睛,欣喜激动种种复杂情绪下,令她一时张不开嘴。
白皎则以坚毅的眼神看向两人,丛云拧紧眉心,紫川也不得不闭紧嘴唇,他们再如何焦急,也看得出白皎不是一时冲动,而是胸有成竹。
事实上,白皎自从听到妖怪之事后,便挑起了十万分兴趣。
她没料到的事,问题出在阿秀身上。
这个善良的女孩子,或许开始听到自己有活命的机会,期盼已久的希望来到,真切地欣喜过,开心过,转瞬之后,她又叹了口气,为难地看向白皎:“对不起。”
“我不能让你替我,你是无辜的。”她试着撑起一两分笑意,唇角却似坠了千斤重担,纹丝不动。
那可是她做梦都想的生的希望啊!
对此,白皎微微一笑:“也许我能活下来呢。”
阿秀摇头,正要说话,顷刻间,眼底映着粼粼波光——
女子柔软指尖凭空一划,平滑如镜的水面似沸腾发湖面翻涌碧波,月光溶溶,破碎的光辉凝聚融合,一尾一人多高的水鱼浮在半空,水光盈盈映着阿秀满脸震惊。
阿秀迟钝地扭头,看她的眼神瞬间变幻,激动、兴奋、崇拜、尊敬等等复杂情绪,使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您、您是神仙吗?”
白皎一挥手,无形发力量将她托举起来,阿秀近乎炙热地看着她,之前的惶惶不安在这一刻,如叶片上的露珠,在骄阳升起之后骤然蒸发。
白皎:“我不是神仙,但是我有办法解决那只妖怪,阿秀姑娘,只要你帮我这个忙。”
阿秀瞬间胀红了脸,捏着衣角张了张嘴,这哪是要自己帮忙,分明是她占了大便宜,即便是在闭塞的小镇里,她也听外出回来的人听说过,那些拥有不凡伟力的神仙们,如何傲慢且高高在上。
凡人在他们眼中如蝼蚁一般。
怎么会有神仙纡尊降贵,照拂她这个普通凡人。
阿秀红着脸讷讷道:“您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
事情敲定,河边的呜咽悄然消散在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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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里,白皎拿出光耀石,一抬头,对上两人的视线,她抿了抿唇,并非心虚,犹豫自己该怎么回答。
紫川按捺不住,忍不住说:“这件事很危险。”
白皎眉头一挑,振振有词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再说,我们之前转遍周围也发现没有任何异常,好不容易有了妖怪的线索。”
帝流浆对凡人无益,只对妖怪有益。
望月川如果真有帝流浆降下,却没妖怪,才让人觉得惊奇呢。
况且……
她粲然一笑:“不是有师父和紫川吗?”
话语里毫无保留的信赖令两人瞬间语滞,又因她明亮信任的眼神,心头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暖意。
难道他还护不住她吗?
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眼中敌意非但不退,反而愈发猛烈。
距离七月十五还有半月,这半月里白皎他们一遍遍在镇子周边巡查,没发现任何问题,只有七月十五这事,提起之后,镇民神色大变,三缄其口。
最后,是白皎施法撬开了一个人的嘴巴。
事情和和阿秀所说分毫不差。
甚至因为旁观者角度的叙述,显得更加冷漠
白皎心下喟叹,只能等七月十五了。
七月十五当晚。
天色微黯,阿秀家里早早亮起灯,门外是等候已久的车架,她在梳妆镜前,摆放着一片精美异常的首饰,村民们不敢违逆妖怪,更不敢糊弄对方,纷纷拿出家里最好的东西。
妆娘微微躬身,为难地看着阿秀:“时候不早了,新娘子该上妆了。”
阿秀看向昏黄的铜镜,余光却瞥向安静的门扉,摇了摇头。
妆娘拿起梳子,眼神坚定道:“新娘子,这事可由不得你做主。”
阿秀一颗心都提起来,忍不住闭上眼睛,迟迟未等到妆娘强硬的动作,她惊异地抬起眼睛。
“我没来晚吧?”清亮婉转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阿秀毫不迟疑地睁开眼,激动覅直接站了起来,她说不出一句话,怔怔地看着她,灯下望美人,美人颜如玉。
阿秀整个人像是变成了拨浪鼓,只会不停地摇头。
她有什么理由责备她,感激她还来不及。
紧接着,后背忽地一阵发冷。
阿秀扭头,发现除了她们还有另外两名身姿挺拔高大俊美的男子。
两人盯着白皎,准确来说,是她身上的嫁衣,目光炙热犹如燃烧的烈焰,失神、惊艳,种种情绪坦诚地显露在面上。
白皎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穿上嫁衣。
她的容貌由小颗珍珠和宝石穿成的珠帘遮掩,光辉映照着清冷的眉眼,嫣红的唇瓣若隐若现,为她平增一丝妩媚。
身上的嫁衣繁复华丽,红色犹如火焰一般燃烧灼目,裹着纤细婀娜的身躯,软缎绣鞋一步一步,像是踩在两人心尖上。
紫川根本移不开眼。
丛云性情温和,可他再温和,在心上人面前也会丢盔弃甲,垂在宽袖里的指尖攥握,忍不住前夸一步,却在靠近白皎时,步履微顿,眼底暗流翻涌:“很美。”
是他从未预见的模样。
脑海中浮现出这次的目的,不禁眉心紧蹙,那妖怪也配。
很巧,紫川也是这样的想法。
两人散发出逼人气场,阿秀这样的凡人简直是夹缝中生存,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她在旁边看着,见白皎还能对他们笑靥如花,神态自然,三言两语就让两人收敛气势,脸色瞬间好了很多。
感激的同时,对白皎更是心服口服。
夜幕低垂,稀疏点缀着几颗星子,唯独一轮月盘,盛大而明亮。
明明已是晚上,平静的小镇此时却挂满了灯笼,敲锣打鼓声在长街响起,各色鲜花点缀捆扎的花车上,穿着红色嫁衣的新娘子由喜婆毕恭毕敬地搀扶上花车。
随着一声洪亮的大喊,长长的一望无际送嫁队伍开始缓慢行动。
目标正是飞月峰。
那是白皎来时见到的形似弯月的山峦。
据说妖怪的洞府就在那里。
白皎眉心微皱,她亲自谈查过,别说妖气,便是凶兽都不曾遇到过一只。
只能说,其中必有古怪!
她下意识看向前方,心中安定。
紫川和丛云隐匿身形藏在队伍里,敲锣打鼓的乐队声响在耳畔,让人心烦意乱。
更有一些人不知好歹的议论。
“阿秀这妮子怎么突然漂亮了好多,要不是……说不定我就上门提亲了。”那人说着,忍不住扭头往后看,薄薄的红纱根本遮挡不了任何东西,反而为那车架上的新娘子,平添了几分诱惑。
其他人笑他:“阿秀可是咱们镇上最漂亮的姑娘,是你小子能妄想的!”
“可惜啊,红颜薄命,被那位大人看上了,只有一个下场。”
那人不说话,只呆呆地看着。
“诶哟!”前面那人痛叫一声,扭头看见他满脸呆滞,顿时奇怪极了:“你在干嘛?不看路踩了我好几脚!”
那人呆呆地说:“以后就见不着了,我得趁现在,多看上几眼。”
他说着,忽然后背一阵发凉,不知为何,舒适的夜风片刻间凛冽刺骨,紧接着,便是平地摔,还未到达目的地,他脸上便已挂了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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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皎不知道这边的事,全副心神都被其它事情吸引,惊奇目光落在前方。
车队的众人绕着一处岔路口左转三圈右转两圈,步伐似乎都有规律。
眨眼间,眼前弯弯曲曲的山路变得平坦宽阔,一条大路朝天去,直指飞月峰顶端。
片刻之后,视野豁然贯通,白皎仰头看天,一轮圆月已毫无遮挡,明晃晃地月华朗照四方,将镇民景色映照得亮如白昼。
车架落地的瞬间,一只巨大的兔头妖怪出现在众人眼前。
镇民见状跪倒一片:“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兔头人身的妖怪说着滑稽,实际上,真正近距离观察,却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赤红的眼睛犹如两盏红灯笼,目不转睛地打量白皎。
“你不是我要的人!”它斩钉截铁道。
白皎没有丝毫反应,她没试图遮掩,见到对方后便知道,它打不过自己。
她心中升起一股怪异感。
听到这番话的镇民顿时惶恐不安,正要求饶,却听妖怪大人却:“不过,你更好看,也……更香!”
说话时,三瓣嘴微动,鼻尖轻轻翕动,仿佛已经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香味。
镇民们轻轻松了口气,额头贴紧地面,根本不敢抬头。
兔头人身的妖挥手,无形的力量瞬间摄住白皎,他正要享用此处的人祭,忽然脸色一变,毛茸茸的脑袋也遮不住他惶恐的神色。
连狠话都来不及撂下,转身头也不回的逃跑。
白皎愣了一下,没想到即便变成妖怪,直觉还是那么敏锐,不过,它逃不掉的。
“过来!”
兔头人身的妖怪惊恐大叫,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强大且无法阻挡的吸力令它脑袋上的绒毛都往后倒伏,大大的赤红眼瞳里灌满恐惧。
下一刻,它化身一道流光,被白皎手里白色镇妖瓶吸入其中。
白皎堵上塞子,打算待会儿审问它。
刚才一个照面,她便发现,对方身上有帝流浆的气息。
至于现在。
她望向天边,狂风大作,黑雾弥漫,危险携裹着杀机凛冽袭来,顷刻间,一股强大凶恶的气机锁定她。
“吼!”
震耳欲聋的虎啸在空中荡起无形的波动。
一只巨大的白色老虎仿佛从月盘上跳下,出现在众人面前。
凶狠暴戾的眼神犹如箭矢,疾射白皎,其中有惊叹、满足,唯独没有意外。
“果然是个顶级血食。”
白皎平静地看向对方,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白虎猛然袭来。
“皎皎,让我来。”
是丛云,他甚至连九霄琴都没取出,以碾压之势将对方彻底打败,白虎武力值和它的凶猛浩大的出场方式差距甚大。
白皎拧眉,心下狐疑。
身后忽然响起惨叫声,拧成一片怨魂冲天而起,方才气势低迷的白虎骤然挣脱束缚。
它操纵身后的伥鬼,嘴巴微翘,兽化的脸上显露出几分得意。
白皎看向山下的小镇,满城灯火骤灭,被它召唤来的伥鬼化为一片冲天鬼气,遮云蔽日。
或许是以为她是自己的囊中之物,老虎舔着嘴唇,眼中满是得意和贪婪:“你逃不掉的。”
这些人都是它的伥鬼。
她就算再有能力又如何,一队一队消耗她,她总会死掉!
这些年里,它不知用这一套方法吃掉了多少自命不凡的强者,有人类,更有妖族,最终他们全都化为一团血肉,一团供他修炼的血肉!
也许是因为笃定白皎他们逃不掉。
它竟说起了自己的安排。
白皎才知道,这些村民早就死了,只是他们不知道,一遍遍重复着生前的模样,其实都是白虎甩出来的诱饵。
她眼中掠过一道流光,此时终于想起来了,她救下的孩子看她的眼神为何那么熟悉,九婴。
当初魔尊化身的凶兽九婴,就是以这样充满食欲的眼神看她。
只是,九婴最后被她射掉三个头,彻底湮灭于四海八荒。
它会有什么下场?
白虎看了眼天色,忽然亮出锋利的爪子,准备速战速决!
帝流浆要降下了!
它贪婪地看向白皎。
它本是山中一只普通老虎,一次偶然得到帝流浆,开启灵智,它本能知道帝流浆是好东西,便一直守在待在这里,后来实力增长,更是将整个镇子的人炼化为伥鬼。
如今它更是能感觉到白皎身上精纯的灵力,吃掉她后再吸食帝流浆,一定能让它实力大增!
这次,它一定会成为万年修为的大妖,到时,甚至能与妖君分庭抗礼!
白虎虎啸一声,立刻指使伥鬼攻击,自己却并不动作,趴在一颗石头上,慢悠悠地塌下腰,有种看戏的错觉。
白皎挥动阵旗,面色镇定无比,实际上,余光一直落在假寐的白虎身上,她抿了抿唇,忽然手下一顿,卖了个破绽。
方才闭目假寐的白虎猛然扑出!
白皎:等的就是你!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她放下手中阵旗,无奈的目光越过白虎,直直落在它身后。
白虎心头骤跳。
庞大的无法形容的杀意骤然锁定它,叫它根本来不及回头,长剑如光,已在瞬息之间,将一切声响湮灭。
白虎后背覆盖着一层层黑色斑斓虎纹,此时中间已被一道血线蜿蜒开裂,顷刻间,庞大的虎身一分为二。
它竟是被剑直接劈成两半,不多不少,匀称无比。
片刻之后,尸身散做满天光华。
紫川收了剑,惋惜地看了眼消散的光点,薄唇微抿:“我想剥了它的虎皮,为皎皎做虎皮毯子。”
可他没能控制好力道。
看到那恶畜竟然要伤害白皎,顾不得其它,身体已经主动出击,将其斩杀于剑下。
丛云闻言动作微滞,先一步说道:“就算你剥下虎皮皎皎也不能用,这只白虎身上血孽滔天,遍布因果之力,对皎皎百害而无一利。”
他说着淡淡一笑,手下净化发神光柔和且轻盈,笼罩着挣脱操控的镇民们,他们恢复神智,感激地跪倒一片:“多谢仙人!多谢仙人搭救!”
丛云神色淡淡:“不需多说,你们往生去吧。”
紫川是何心思他不清楚,丛云只关系一个人——
温柔宠溺的目光落在白皎身上,正要说话,白皎已经先一步抓住他的衣襟:“天上——”
声音戛然而止。
三人仰头,望向天幕。
圆月高悬,月华大绽,其中有帝流浆,其形状若无数橄榄,又似万道金丝,累累垂贯,若甘霖降世。
草木受其精气感染,便能开启灵窍成妖。
妖怪如果吃了它,一夜修炼可挡千年光阴。
白皎目光微闪,之前一直忽略的事终于连贯起来。
七月十五,便是帝流浆降临人世的时间。
难怪那只虎妖后来突然急不可耐,显然是预见了帝流浆即将落下,为了防止旁人争夺。
不过,现在这些都是我们的!
白皎催促他们:“快坐下修炼。”
丛云早就知道她与妖宫之主不共戴天之仇,毫不意外她会这么做,紫川也只是微怔,便听从她的话开始汲取垂贯人间的帝流浆。
修炼时,白皎偷偷收集了一瓶,唇畔含着捉摸不定的笑意。
第二天一早,霞光万丈,金辉满地。
丛云和紫川睁开眼,中间修炼的少女早已不见,两人毫无阻隔地看到对方,气氛瞬间僵滞。
“皎皎呢?”他们同时异口同声道。
他们第一次合作,因为白皎,一人把守一边,仿佛中间有一条线,默契地分出楚河汉界。
“我回来了。”熟悉的声音响起,两人同时扭头,迫切地朝声源处望去。
旭日初升处,少女缓缓而来,万道金光将她的衣衫染成金色,浓如黑魔长发垂落在素白衣襟上,长且浓密的眼睫如蝴蝶振翅,沾染丝丝缕缕的雾气。
她身后红日如火,霞光万道,似破云而来,胸腔里的东西开始不受控制地急促跳动。
白皎坐在草地上,拿出采摘的果子:“要不要尝尝?”
两人同时点头,方才的和谐氛围瞬间破碎。
任务完成,她们折返王都。
但是白皎她们却慢悠悠地走了近一年。
一路上游山玩水,直到王都近在眼前,白皎扭头看向车里的两人,眼里透出强烈的暗示。
车厢里一片寂静。
丛云在炼化翎羽,紫川在编制红绳,做得专注无比。
白皎抿了抿唇:“你们就没什么想问的?”
比如,她私自炼化帝流浆,再比如,她故意在回途磨磨蹭蹭……
丛云微微一笑,柔声说道:“为何要问,你有你的理由。”他就差直说,皎皎的一切选择我都赞同。
紫川脸色不太好看,因为失了先机,不过他有自己的倚仗:“是因为蘅芜即将生产吗?”
白皎讶异地看他,紫川眼中满是笃定:“蘅芜肚子里的孩子有异。”
白皎直接承认,是她做的。
见他并未露出诧异的神色,白皎也不意外,她从未在他们面前隐瞒自己的布置。
蘅芜早就失去了生育能力。
如今怀有身孕,不过是白皎设计所致,她并未怀胎,肚子里揣着的,不过是颗寄生子。
那是白皎之前偶然发现的神奇东西。
山下的妖族误食之后肚子莫名胀大,并且被诊断出喜脉,后来十月怀胎却诞下一颗奇怪肉球。
白皎随丛云一起诊治,才知晓寄生子的存在。
吃下寄生子的妖族会有强烈的妊娠反应,并且不到生产时间,寄生子不会被人发现。
除非如她这般,诊断过如此病症,而且,寄生子一旦种下,非特殊方法,根本不可能“打掉”。
这就是白皎的目的。
绫华不是自诩唯一的公主,父母最宠爱的孩子,如果她不再是父母的唯一,失去尊贵的地位,娇纵跋扈唯我独尊的小公主会怎么做?
她真是期待极了。
白皎轻笑一声,笑声似涟漪在车内轻柔荡起。
紫川抿唇,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凌厉的眉眼霎时柔和无比:“真巧啊,皎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派出的暗棋,如今正在绫华宫中引导对方弑母,他们此刻回去,或许正巧能碰上一出好戏。
思及此,他眉梢微弯,浓黑色的眼眸漾起缕缕星辉,温柔地笑了起来。
丛云:“……”
倒显得他格格不入了。
他垂下目光,不见起伏的声音打破平静:“王都到了。”
第 194 章
“大神官, 神女。”
迎接他们的乃是印泽妖君,后者听闻帝流浆采集到了,眼中闪过一抹欣喜。
有了帝流浆, 绫华的病痛便能痊愈, 如今妻子更是生产在即, 一时之间, 双喜临门。
印泽眉梢间堆满喜悦。
白皎目光微沉, 眼底划过一缕嘲讽。
不等印泽妖君再说其它,殿外, 忽然响起下属焦急的声音:“君上, 君后娘娘发动了!”
印泽动作一滞, 飞快朝外看去, 一颗心全然飞出殿外, 满心都是即将生产的妻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霎时间,他几乎什么都忘了,拔腿往外赶,却听身后传来平静的声音:“既然如此, 我们也过去看看。”
印泽眼前一亮, 激动得说话都语无伦次:“好好,大神官、神女, 与我一同去。”
与此同时,妖宫。
紧闭的产房门血腥弥漫,铺好的被褥上, 蘅芜浑身大汗淋漓,高耸浑圆的肚皮一看便是瓜熟蒂落, 汗水打湿了她的发丝,刺得她根本睁不开眼, 完全沦陷在一阵一阵不可抵挡的阵痛中。
混沌的大脑让她只觉有什么不对。
房间里只有她的痛呼声,稳婆、稳婆呢?
她睁开眼,却见女儿沉默地站在自己面前,幽深晦涩的眼神落在她高高鼓起的肚皮上。
“娘亲。”
蘅芜本能察觉不对,直直撞进一双漆黑眼眸,心头顿时一惊:“绫华。”
短短两个字,已经耗尽了她全身力气,惨白的指尖死死抓紧床单,一侧,是早已倒地不醒的稳婆。
她痛得全身发抖,不可置信地看着绫华:“你……你要……”
话未说完,雪白的光晃过她的眼睛,刺得她眼前一黑,片刻后才发现,她手中握着一把长刀,寒芒闪烁。
“你要干什么?”
绫华眼眸深沉,竟是笑了起来:“当然是帮娘亲解决痛苦。“
她握着刀柄,刀尖朝下,在高耸的肚皮上比划,似乎似乎从哪里下刀。
蘅芜心头重重一跳,几乎要疯了,肚皮里的东西仿佛感受到危险,开始愈发急促地挣扎,她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掺杂惶恐和不安。
“不要……绫华……不要……”
她痛得大叫,余光瞥向关闭的大门,一线清明破开混沌的大脑,印泽、印泽一定会来救她的!
这一切都被绫华看在眼里。
她蹙紧眉心,堵住蘅芜的嘴巴,看到她骤然紧缩的瞳孔,神色既无奈又伤心:“娘亲,不要逼我。”
“如今产房里都是我的人,你别挣扎了。”
蘅芜睁大双眼,眼眸里清晰浮出质问和不可置信,她想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们不愧是母女,母女连心。
绫华怨憎地垂下眼睑:“娘亲,你又怎么知道我的感受。”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我怎么舍得伤害你,我只要你肚子里的孩子。”
“你说过,只会有我一个孩子!”
“为什么还要再生,你答应过我,你就要遵守诺言。”
“你们的孩子只能有我一个,妖君之位也是我的,娘亲,你好人做到底,你帮帮我,你帮帮我吧。”
她说着比划起手里的刀,似乎在犹疑,该从哪里下手,尖锐的寒芒划过肚皮,蘅芜毛骨悚然,甚至可以感知到那森冷的感觉。
令她止不住地颤栗。
她看绫华的眼神褪去慈爱,只余一片震惊。
疯子!
她疯了!
在她放松的瞬间,蘅芜大喊印泽,然而精疲力尽的她并不知道,整间产房都被绫华布下结界,一丝一毫的声响都传不出去。
绫华失望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娘亲,你怎么能告诉父君呢。”
“你、你做了什么?”蘅芜艰难地看着她,汗水涔涔,打湿的长发和衣服,似某种潮湿黏腻的蛇类,爬满她的身体,一寸一寸透骨寒凉。
一门之隔。
印泽妖君还在等待,开始坐在椅子上,后来见妻子久久没有生产,浑身散发出焦躁不安的气息。
如坐针毡的他在门前来回踱步,一直倾听房中的声响,结果却是,没有声响。
蘅芜已经为他生过一个女儿。
他知晓女子乃是一大劫难,怎么可能没有丝毫声音,眼中浮出一抹疑惑,幽深眼眸直直望向紧闭的门扉。
方才前跨一步,守在门前的侍女已经惶恐跪地:“君上不可!”
迎着冷酷眼神,侍女如狂风中柔弱的花朵,瑟瑟发抖,解释道:“产房乃是污秽之地,男子不能进入,君上身上的威势恐会、恐会冲撞到娘娘。”
她低着头,再如何解释,印泽一个字都不信。
垂眸瞥见她战栗不止的身体,不禁神色一凝:“你抬起头说话。”
侍女颤颤巍巍地抬头。
印泽:“我怎么没在昭元殿见过你,你是哪里的宫人?”
或许是直觉,他再说话时暗含几分威压,如潮水波浪全然打向侍女,后者呼吸一滞,直觉软倒在地:“君上饶命,君上饶命!”
印泽:“快说,你是谁的人!”
声音如洪钟震耳,携裹万钧威压。
“奴婢、奴婢是绫华公主的侍女,一切都是公主干的,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印泽来时得知蘅芜生产时,绫华主动请缨陪产,此时已经随稳婆进入产房。
他以为她是至纯至孝,可听侍女如此言语,又是这样一副心虚做派,一颗心瞬间提起。
印泽不再犹豫,钳制住侍女下颌:“快说!绫华她怎么了!”
“公主、公主她害怕君后……君后肚子里的孩子危及她的地位,她要奴婢守在门外,她在产房里准备生剖娘娘的肚子……”
侍女余下所说的其他言语,印泽已经再也听不进去,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生剖!
他的蘅芜!
顷刻间,男人赤红一双眼,径直看向紧闭的大门。
这才发现,有人趁他心神动荡、惶恐不安之际,布下了一处结界!
难怪、难怪……
印泽双瞳充血,猛然踹向大门,他用尽全力,灵力与招式一同击开大门,结界破碎,声响再也无法遮掩。
铺天盖地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满眼都是刺目的鲜红,印泽眉心骤跳,不可遏制的目光落在床榻前。
绫华略微偏头,鲜血染透的手掌里,握紧一颗粉色肉球,她的身后,正是气若游丝面若金纸的蘅芜,蜿蜒的刺目的血水在她身下流淌,之前高耸的肚皮此时已经破开一个大洞,所见所闻让他瞬间目眦欲裂:“蘅儿!”
印泽大喝一声,本命法器罗刹枪投掷而出,目标直指绫华。
即便那是他的亲生女儿!
银枪若炼,气势如虹,绫华飞快躲避,望见一点寒芒,动作已经先一步拿肉球抵挡,长枪如虹贯穿肉球后猛然刺入肩头。
纷纷扬扬的粉色孢子洒落一地。
这就是她辛苦筹谋堵上一切的威胁?
绫华哇地一声,气血冲撞之下,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此时的床榻前,印泽颤抖着手,为妻子灌入灵力,一面痛苦不堪的愈合伤口:“蘅儿,蘅儿你怎么样?”
在她拼尽全力的救治下,蘅芜终于吊住一口气,还未说话,瞥见妖君的容貌,泪水便簌簌滚落。
印泽眼神凌厉地看向绫华。
却不想绫华已经夺门而出,见到白皎一行人后她猛地愣住:“紫川,你回来了?”
随即,她便反应过来,当初紫川离开是为她寻找帝流浆,如今回来,岂不是意味着……
刹那间,绫华灰败的神色如同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容光焕发道:“大神官,你是不是拿到帝流浆了?快帮我治病!”
她能恢复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哈哈,这算什么?不正是凡人所说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丛云偏头看向白皎。
紧盯着他的绫华自然也注意到,渴望、疑惑种种表情在脸上如走马灯闪过,不断变幻,她看向白皎。
后者摊开掌心,却见玉瓶散发出一股纯净至极的气息。
白皎:“是这个吗?”
绫华神色一怔,不敢相信如此重要的东西竟然由她拿着,不禁伸手就要夺下,却见白皎微微一笑,黑白分明的眼隐含着微妙情绪,嘲讽、轻蔑、亦或是……恨意!
绫华心头一紧。
白皎打开玉瓶,珍贵无比的帝流浆被她吸纳一空。
“当啷”一声。
玉瓶落地。
白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看着希望破灭,你是不是很心痛,就像上一次……”
她顿了顿,不疾不徐道:“不过,这次你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绫华惊惧交加地看着她,摇摇欲坠:“你、你是谁?”
另一道声音与她一同响起,正是扶着蘅芜出来,打算惩治绫华的印泽妖君,他惊愕地瞥向白皎,眉心紧皱。
即便是傻子,也该看出不对。
白皎语出惊人:“还记得玉夫人吗?”
印泽妖君露出些许茫然,看得白皎恨意高涨,她怎会不清楚,他这副反应,分明是早已忘了。
蘅芜突然惨叫一声:“是你!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显然,她记了起来。
以一种惊恐的目光看向白皎,手指紧紧攥住丈夫的衣袖,她比印泽记忆更深刻。
有了蘅芜的提醒,印泽终于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打量白皎,没有心脏的人怎么还能活下去,况且,他当初派人将她送去禁地,她早该被妖蟒吞吃入腹!
“你到底是谁!”私心里,他更倾向于白皎在装神弄鬼:“你背后是谁指使?”
白皎听了只想笑,她早该看清楚这是群什么样的人。
“没有人指使我,是我自己!”
她言辞有力,掷地有声,仇恨如火焰喷薄而出:“我是玉夫人的女儿,也是十多年前被你亲手逼死的渺月!”
话落,她立刻取出赤月九界旗,眼神凌厉果决,即便如今实力不足,只能驱使部分,也足以将三人一网打尽。
只是,她打算的很好,却挡不住变故陡生。
一队人马冲入殿内,印泽眼露欣喜,在白皎拿出阵旗的刹那,他便感觉到难言的危险,那面精妙绝伦的旗帜,令他全身紧绷。
他护住妻子,喝令下属:“杀了她!快给我杀了她!”
然而,话音落地,其他人一动不动。
寂静无声弥漫。
“抓住他们。”清冽沉静的男声响起,那些侍卫纷纷拔出佩刀,刀尖齐刷刷只想印泽。
见此一幕,印泽妖君瞳孔紧缩,反射性看向声音的主人,俊美年轻的男人映入眼帘,令他心头狂震:“紫川!”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人逼到如此境地。
一道念头掠过脑海,他一把抓起瘫倒在地的绫华:“快!快催动主仆契约!”
他没忘了紫川身上的契约限制,只要女儿一个念头,他便能痛不欲生,可出乎他的意料,绫华施加压力之后,紫川面无表情,毫无反应。
印泽震惊至极:“怎么会没反应!”
他已经失去先机,用头发丝想想就知道,对方绝对早有预谋,可他方才为了挽救妻子,已经消耗了大半灵力,如今只能拖延时间,否则,他不可能主动去找绫华。
要知道,方才他可是毫不犹豫地想要将她一□□死!
绫华全身虚软,源源不断的气血流失,令她本就孱弱身体越发虚弱不堪,她摇头解释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这个废物!”印泽看向紫川,眼神忌惮无比。
绫华眼眸黯然一瞬,下一刻,视线黏在暗紫色袍服的男人身上,嘴唇嗫嚅:“是我,我救了你,紫川,你是我的护卫,你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紫川垂眸,意味不明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你救了我?”
他被她天真的想法惹得嗤笑一声,眼中只余一片寒冬般的凛冽肆虐:“如果不是印泽为了你攻打我桫椤一族,致使我家国覆灭,我又何需你的帮助?”
当年他被俘虏,押往王都,路上得知致使桫椤一族覆灭原因,妖君为救治重伤不愈的女儿,听闻桫椤一族有生物七叶七星草,率领大军出征,致使桫椤一族几乎灭族。
紫川便只剩下一个念头。
杀了他们!
他连印泽的血都觉得肮脏,催生出毒蔓将几人缠裹起来,尖锐的毒刺刺穿衣服,剧痛瞬间传遍全身。
狼狈不堪的既然被他送到白皎跟前。
紫川笑得温柔:“皎皎,我抓住他们了。”
“你想对他们做什么都可以。”
他很开心,能让这些废物发挥最后一份价值。
丛云隐晦地瞥了眼男人,暗暗攥紧掌心,心中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早知道他狼子野心,觊觎皎皎,若是之前还有几分遮掩,如今便是毫不避讳。
但他到底没出声,更清楚现在的局势,对于如今的白皎来说,一切都比不上报仇。
白皎确实是这样的想法。
她满意地瞥了眼紫川,又将目光投向五花大绑痛苦不已的三人。
黑色藤蔓将三人缠成两个蝉蛹,一个是落单的绫华,乏味无趣,比起她,另外两人就显得有趣多了。
即便沦落到这种境地,印泽还不忘护住怀里的妻子,蘅芜在他怀中瑟瑟发抖,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夫君。”
印泽无法动作,怜惜地看着妻子:“蘅儿,别哭,别哭。”
“我会保护你。”
多么感人肺腑的一幕,真是天下第一的有情人。
白皎只觉讽刺无比。
一个念头骤然生出,令她果断舍弃了以往的快准狠,迎着两人畏惧眼神,面上缓缓展开一抹璀璨笑容:“真让人感动。”
她抚掌轻笑:“你们之间,可以活下来一个。”
她让紫川松开两人,放进灵力囚笼种。
两人同时愣住,回神后面面相觑,因为遍体鳞伤,又虚弱地倒在地上。
白皎细细讲述规则,继而玩味地看着他们。
印泽看得一阵心冷,抱紧怀里的妻子:“你这个孽障!”
“如果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直接将你掐死!”
至于心底那抹小小的动摇,被他刻意压下,分神之中的他并未看到,怀里的妻子咬住下唇,眼中满是犹豫,直到她仰起头,露出一张楚楚可怜的脸,“夫君,我……”
“蘅儿,别怕。”印泽低头,安抚地轻拍她的后背,忽地,他动作一滞。
剧痛自心口蔓延,蘅芜泣不成声,温热的鲜血随之喷溅上脸颊:“对不起,对不起……”
“你那么爱我,你替我去死好不好,我不想死……”蘅芜祈求地看着他,手下的动作却不停,她生怕他死不了,一下一下地刺进男人心口。
妩媚娇艳的脸蛋已被大片刺眼的血色覆盖,因为泪水涟涟,冲下下道道斑驳血痕。
印泽摇了摇头,仿佛很是失望,随即,一把折断她的手腕,迎着她惊惧的视线,无形的杀意犹如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死死扼住她的咽喉。
“你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蘅芜,你真令我失望。”
话落,他毫不犹豫地折断她的脖颈,犹如那只折断的手腕,一声轻响,女子身体骤然软倒。
印泽满眼伤心,气势低迷的看着白皎:“渺、渺月。”
他张了张嘴,似是在斟酌字句:“渺月,都是爹爹不好,错信他人,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吗?爹爹一定会竭尽全力补偿你。”
“不好。”白皎笑道。
印泽飞快掩去眼底阴鸷,身形微晃,背脊佝偻,顷刻间,仿佛被人抽去了精气神,萎靡不振极了。
若是抛去方才发生的事,任谁看了都要对他心生怜悯。
除了白皎。
她抚掌轻笑,笑声清脆似银铃响动,眉目舒展,多年积攒的阴郁瞬间一扫而空。
片刻后,眼神又转为不屑:“原来你也不是那么喜欢她。”
她的目光透彻,清明,好似一把尖刀,径直破开他虚伪的皮囊,看穿他表象下埋藏的一切。
印泽全身颤栗,毛骨悚然的惊怒中,眼眸倒映出一点寒芒。
无法言喻的庞大威压尽数倾泻,杀意以碾压之势直坠而下。
她在说谎!
意识泯灭前一刻,她看到白皎笑靥如花的模样,玩味轻蔑的神情,恍惚间,原以为早就模糊不清的记忆在此刻仿佛水洗一般,清晰无比。
只是这次他并非高高在上的妖君,而是被他破开胸膛,无法反抗的猎物,在不甘、怨恨以及绝望中断绝气息。
一切好似一个轮回。
他亲手缔造了因果,注定要为此付出代价。
白皎冷冷地看着他挣扎,嘴里发出嗬嗬的气音,双目圆睁,猛然突出,血丝纠缠的眼球上,映出一片不甘。
她仔细地欣赏,自己都觉得有点变态。
但是很爽。
呼吸间,她将视线对准绫华,也许,可以叫她幽水。
发觉对方气息大变,绝望的绫华猛然抬头,震惊混杂着错愕的目光凝视她:“你竟然还活着!”
声音高亢,含着一股令人不悦的尖锐。
白皎拧眉,发现对方气息大变,愣怔一瞬后立刻反应过来:“主系统?”
真是祸害遗千年。
主系统竟然还活着。
主系统本统简直惊呆了,随即读取绫华之前的记忆,又是一阵吃惊和懊恼。
它恨自己眼瞎,怎么就绑定了这个废物!
当初察觉小世界产生异常,观察后不惜亲临此位面,没想到,一而再再而三的设计,非但没将白皎弄死,反而令自己越陷越深。
此次发觉寄主有性命之危,主系统强行苏醒,它没想到,白皎竟会死而复生。
主系统脸色变幻,正欲出手。
比它更快的,是紫川和丛云。
两人虽然不知道绫华为何忽然被人夺舍,可见到它之后,心中无端升起浓重的厌恶与恨意。
那种感觉牢牢扎根于神魂。
不死不休。
白皎神色微变,她跟主系统作对多年,一眼看出对方波动不对。
“小心!”她出声提醒。
下一刻,绫华化为齑粉,却有一道光柱从天而降,白皎下意识仰头,透过破开的殿顶毫无阻隔地望见天穹。
本该湛蓝一片的天穹,此时风云突变。
无边无际的浓重阴云压下,天地无光,日月泯灭。
天空中,隐约可见一只巨大的独眼,赤红瞳孔令人一阵心悸不安。
主系统确实死了,可它降临此世的,也不过是一个分(晋江)身,此时反因分*身破灭,惹来真身的关注。
幸而这是高级位面,即便是它也不能亲身降临,但这不妨碍它使一些手段。
比如现在,空间逆转,四海八荒之下亿万万个小位面中,某个人薄弱迟缓的小位面,被它强行破开。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魂魄虔诚跪地。
下一刻,近乎透明的魂魄化为一道流光,投入下界。
……
昌国公府的真千金回来了!
一则流言隐晦地在上层圈子里流传,身为故事中心的昌国公府,此时一片死寂。
昌国公白英奇端坐主位,面色肃然,他身上朝服还未换下,刚下朝便被妻子拉到大堂,迎面便是一句:“我们的女儿好像是假的。”
白英奇顿时怔住,什么叫女儿是假的?直到亲见两人,他才恍然大悟。
此时,晦涩难辨的视线落在下方。
准确来说,是年轻漂亮,容貌艳丽的女子身上。
眉目如画,依稀能辨出妻子年轻时的娇美容颜。
苏三娘虽然一身素衣,却并不算紧张,她昂首挺胸,不卑不亢地看向上座的两人。
随即,鼓起勇气道:“你们没什么想说的吗?”
国公夫人闻言眼眸泛湿,殷切目光落在她身上,即便没有半分证据,但她心中已经升起亲近感,更何况,她的眉眼与自己年轻时何其相似,她心中已经信了七八分,这人就是她的女儿!
“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苏三娘。”
国公夫人拧眉。
苏三娘却淡然处之,平民百姓家的女儿,莫说名字粗陋,连活下来都很艰难。
只不过,她地扯了扯唇角,和苏耀宗苏锦心这些名字相比,确实称得上讽刺。
忽然,堂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年轻俏丽的女子走了进来,绮罗加身,鬓簪钗环,容貌更是清丽脱俗,通身气质明艳骄矜,她正是流言的主角之一,昌国公府千娇百宠精养长大的假千金,白明珠。
明珠,即为掌上明珠。
白明珠一人前来,眼珠微动,缓缓落在苏三娘身上,手中锦帕已经揉成一团皱皱巴巴的样子,但她面上仍扬起一抹笑意,和善地问道:“你是?”
苏三娘没动,淡淡瞥了眼。
对方通身绮罗,一看便是教养的大家小姐,她摸了摸自己粗糙的手掌,对比十分惨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她既没惶恐也没自卑,反而淡淡地想,如果不是对方占了她的身份,现在的国公府小姐,该是她才对。
那轻描淡写的一眼让白明珠脸色骤白,不安地抿紧嘴唇,眼里已经落下泪来。
那双盈盈水眸投向国公夫人:“母亲。”
国公夫人下意识避开她的视线,越看白明珠精心打扮,越衬得下方的苏三娘粗陋困苦。
正因如此,让她心头刺痛,暗暗攥紧拳头,如果苏三娘真是她的女儿……
她想起自己与三娘初见,几乎掉下泪来,又顾忌其它,强忍着泪水看向国公:“老爷,您的意思是?”
说是询问,实际上这片刻功夫,早就派人调查得清清楚楚,当年她临盆之际路遇山匪,只有乳母拼死护着她逃往破庙,当时破庙里已经住下一对夫妻,女人与她一样同是孕妇。
经此一劫,她提早发动,生下孩子后便昏死过去。
哪里想到,对方生出恶念,将她的女儿调换掉成自己的女儿。
十八年后,老天保佑,才让事情真相大白。
苏三娘知道她的想法,肯定要笑。
哪有什么老天保佑,明明是她聪明!运气好!
苏家夫妻生有两女一儿,居住在京郊,以种地为生,家中算不得困苦,有良田数亩。
苏三娘是家中最小的女儿,但她既比不得大姐苏锦心看重,又比不得二哥苏耀祖受宠。
这两人的名字都是苏家父母特地花钱请村学里的先生起名,只有她,是草率敷衍的苏三娘。
明明家中算不得贫苦,却要她整日干活,小到做菜打扫,大到下地种田,与舒服待家的哥哥姐姐相比,她就是活脱脱的小苦力。
邻居都看不过眼,上门劝说,父母笑笑却照旧不改,仿佛她不是她们的孩子,而是仇敌一般。
若是旁的老实孩子,绝不会生出疑心,反而愈发努力,博取父母一两句轻飘飘的赞赏,苏三娘不同,她自小早慧聪颖,截然不同的待遇让她开始怀疑。
自己到底是不是对方的孩子?
如果是,他们身为亲生父母,为何如此磋磨她?如果不是,她的亲生父母又在何处?
她年纪小无法离开,便一直隐忍不发。
直到前些日子。
大姐苏锦心在家待嫁,未来夫婿乃是邻村举人之之,年纪轻轻便是秀才,前途一片光明,苏锦心嫁过去,定然福贵无忧。
而她,却被定给城中某位老员外作妾。
哪家好人会把自己年纪轻轻的女儿嫁给年逾古稀的老头子做妾!
还说要送她过去享福!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苏三娘几乎要骂出声来,面上却默不作声,装成一副懦弱模样,这是她十几年来的伪装,苏家夫妻或许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所以一直盯着她。
不过苏三娘聪慧,做是做了,实际情况却大相径庭,包括但不限于上山砍柴,结果变成打猎烧烤,偷懒一整天,在家烧水做饭,自己边做边吃。
但是这次,切切实实触及到她的底线。
他们或许觉得她已经翻不了身,说话也不再顾忌,终于一天夜里,被她偷听到真相。
她真不是他们的女儿!
他们的亲生女儿,正在富贵人家当千金小姐!
第 195 章
彼时正是夜半, 烛火幽幽,自窗棂间透出丝缕光芒。
苏三娘躲在窗下,夜阑人静, 只有些许虫鸣轻响。
女声自房内响起, 她听得出, 那是苏母的声音:“老头子, 你真要这么做?”
苏父很是干脆:“怎么了?不成?”
“我辛辛苦苦为她扒拉了一桩好亲事, 送她去过好日子,别人家求还求不到呢, 她还敢怨我?”
苏母犹犹豫豫地说:“可是——”
“可是啥, 你支支吾吾个什么劲儿!”
窗下, 苏三娘听见两人的对话, 顿时心头火气, 好亲事?
真难为他们能眼睛不眨说地出这样的话,若不是她长了心眼,提前打听,恐怕到上花轿那天也不知道真相。
老员外身家富裕, 可他已经年过古稀, 且名声远扬,当然, 是恶名。
他比苏父年纪还大,酷爱折磨年轻娇嫩的女子,此次忽然纳妾, 又有苏父恶意满满的话做证据,让她十分笃定, 他们就是故意的!
苏三娘眼珠微转,忍不住想起之前。
随着年岁增长, 她的容貌一日盛过一日,和勉强称得上清秀的苏家人相比,好似鹤立鸡群,格外突出。
苏三娘能感觉到,随着她的容貌变化的,还有苏家父母的时不时投来打量的目光,有时夹杂着几分惶恐,有时又颇为恐惧。
仿佛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思及此,屋内的两人又开始说话。
或许是因为夜阑人静,无人知晓,某些隐晦的话题逐渐显露。
苏父警告妻子:“你刚才那啥样子,心软了?”
苏母连连摇头:“我咋敢。”
“我就是担心……”
“担心啥?”苏父眼睛一睁,猛地瞪了眼老妻:“你那眼睛咋长的,就没看见三娘现在长成什么样了,越来越漂亮,盖都盖不住,咱俩都见过那人,你知道她生得有多像,万一被人发现,你就不为咱闺女想想?”
一番话下来,苏母狠狠打了个激灵。
窗户下的苏三娘呼吸一紧,本能感觉到,重头戏要来了。
苏父缓缓说出自己的打算:“我把那小妮子送到刘员外家做妾,既能得不少银钱,也能叫她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刘家,你以为我为啥这么心狠,还不都是为了咱们女儿打算!”
他眼帘微合,似乎在回想从前:“咱们之前还偷偷见过她,她现在已经是千金小姐,身上的料子首饰,咱俩就算干上一辈子,也买不了一件。”
苏母忍不住点点头:“我晓得的,我就是想她。”
苏父:“那就更不敢给她拖后腿,她现在可是国公府家的小姐!”
苏父微微出神,心中生出些许神往,国公府,那样高的门楣,竟然也被他将女儿送了上去。
因此,他也越发惶恐当年之事被人发现。
以前的苏三娘还小,无人在意,可随着她越来越漂亮,那张出挑的脸越来越像之前那位夫人,不知哪一天,就会成为他们全家的催命符!
原来这就是原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三娘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丝毫声响,可她忍不住急促地喘息,大口大口地吞吐新鲜空气。
所以,她根本不是苏家的女儿。
他们真正的女儿顶替她,成了国公府的千金小姐。
所以她以前吃的苦受的罪,都是因为两人的一念之私。
苏三娘低下头,乌黑的瞳仁似两颗浸润的蜜丸,燃起簇簇火苗。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去的,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过于好用的脑子一遍遍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一切。
她从小就知道某些事情不对。
父母偏心,对她和哥哥姐姐是截然不同的态度,苏三娘不甘、怀疑、挣扎,终于在今天确定。
原来她真的不是他们的女儿。
所以他们才要磋磨她,设计她,那刘员外娶过多房小妾,都在成亲不久后被其磋磨至死。
如今轮到自己,她不想认命。
以后的待嫁日子,苏三娘一遍遍去京城打探消息,国公府总共就没几个,府中千金又是与她年龄相仿的妙龄少女,苏三娘很快便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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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来不及高兴,成亲的日子到了。
因为是纳妾,只有一顶委屈的小轿子,晃晃悠悠地送她入府,起轿前,尽管她表现得安分守己,却抵不过苏家父母自己心虚,将她直接捆在轿子里。
“三娘,你安心地去吧,娘会想你的。”轿子外,传来苏母的凄声送别。
旁人不明真相,见她哭得涕泗横流,还以为她们母女亲近,谁又能真掀开轿帘,看见捆在轿子里的新娘呢。
幸而她准备充足,身上带着一把刀,路上便割开了绳子。
花轿吹吹打打,穿过长街。
苏三娘就在轿子里往外看,熟悉的景色映入眼帘,她攥紧指尖,成败在此一举。
趁人不备,她径直跳下花轿,迎亲的队伍因变故乱成一团,还未抽出人手,苏三娘已经飞也似的跑了。
人声鼎沸,仿佛油锅里溅入一滴冷水,百姓们瞬间沸腾起来,瞠目结舌地看向前方,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中,只有一个话题——
新娘子逃跑了!
喧哗与骚动惹来不少人驻足围观,拥挤的人流随着苏三娘,一路来到国公府前。
她运气不错。
恰逢国公夫人祈福归来,苏三娘径直冲到前方,丫鬟婆子惊呼连连,仆从小厮飞快举起棍棒:“退下!”
厉声呵斥令她怔在原地,不由得看向轿帘。
白皙细腻的手指掀开轿帘,轿子里的贵妇人看向前方,只一眼,便惊呼出声,眼前的少女与年轻时的她何其相似,灼目耀眼的眉眼,只是比她又多了几分尘绝艳。
“她是谁?”她攥紧掌心,询问身边的大丫鬟。
“你跑啊,怎么不跑了!”喜婆气喘吁吁地追过来,见此情景更加恼怒,心中怒骂真是好一个新娘子,怕不是兔子转世,没见过她这么能跑的!
胆子又大的吓人。
竟连贵人都敢冲撞!
她忙上前,正要将人强行拉走,只听一声猝不及防的大喊:“娘!”
苏三娘直勾勾地看着轿子里的妇人,眼底满是笃定和坚持:“我才是你的女儿。”
这一声似石破天惊,震惊众人。
喜婆愣在原地,看看轿子里的贵妇人,又见一身嫁衣光彩照人的苏三娘,两人过于相似的眉眼,一颗心缓缓下沉。
此事直接惊动了大理寺。
苏三娘当街认亲,语焉不详的几句话或许换成其他人都会觉得是痴言妄语,可那人说国公夫人。
少女与她过分相似的眉眼,迎面而来的熟悉感,让她不惜一力担下所有责任。
冥冥中她一直有种感觉,这就是她的女儿。
于是,便有了现在这一幕
在场别无外人,之前有所顾忌的苏三娘直接说出偷听到的细节,十八年前,破庙产子,她说得越多,也越真切。
国公夫人眉头紧皱,几乎拧成一团,待她话音落下,已是直接站了起来:“你就是我的女儿!”
她们调查到的消息早就足以证明少女话语真假。
她忍不住去握少女的手,粗糙的肌肤比她还不如,不知她受了多少委屈。
念头跳出的瞬间,旱地隐忍多时的泪水瞬间迸发。
她是疼爱白明珠不假。
但那是因为白明珠是她的女儿。
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基于明珠是她的女儿!
骤然得知白明珠占了她女儿的身份,还让她女儿遭受如此磋磨,之前有多爱,如今便有多恨。
到此,国公夫人已经再不看养女一眼,专而去看昌国公:“老爷,你打算如何处置?”
国公叹息一声,目光落在白明珠身,眉头微蹙,似是斟酌,又像是思虑。
白明珠身子摇摇欲坠,末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哀的哭声幽幽响起,她哭得十分伤心,眼泪在青石板上积蓄成一滩水洼,却始终低着头,不说一句话。
苏三娘冷眼看着,清楚得很,不说话,就是不愿意离开。
她看向自己的亲生父亲,和态度坚决的国公夫人相比,他显得很是犹豫不决,迟迟拿不定主意。
谁也没注意,白明珠低垂着头,余光盯紧大门,眼底饱含希冀。
直至一道沉稳的脚步声响起。
令她飞快抬头,水洗过的眼睛红了一圈,痴痴地看向来人——
男人一身玄衣,身姿挺拔,年轻俊美的面容上,镶嵌着浓墨似的星眸,此时目光淡扫,恭敬地行了一礼:“父亲,母亲。”
“晏临,你怎么来了。”国公爷白英奇满眼不赞同。
倒是夫人神色淡淡,只疏离地应了一声
一切落入眼底。
苏三娘总觉得,昌国公的态度过于热络,国公夫人又过分疏离,可她毕竟才认亲不久,只能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疑惑。
白明珠却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求助地望向男人,声音怯怯道:“晏临哥哥。”
白晏临目光清明,神色平淡,显然早就知道她的事,低声应了一句。
白明珠心头一跳,抿了抿唇,那一分笃定忽然无端端动摇起来,很快又被她飞快驱散。
不可能的。
她知道晏临哥哥最喜欢她了。
“晏临哥哥。”她再度重复,怯怯地看他,眼里蓄满了委屈晶莹的眼泪。
不等白晏临出声,方才犹豫不决的白英奇忽然做下决断:“夫人,明珠到底被我们抚养了这么多年,不如先让她待在府里,待日后再行定夺。”
说着,他隐隐看向身侧,正是白晏临所在方向。
国公夫人皱紧眉头,还没出声,已经有另一道声音骤然响起:“我不同意!”
说话人正是苏三娘。
作为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她本该显露出自己的温柔体贴,争得分离多年的父母好感。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她要隐忍不发,她要眼睁睁看着占她身份吃尽好处的假千金继续待在这里!
看到她,苏三娘就想到自己的以前的日子,那么苦好像没有尽头一样!
白明珠动作一顿,忽然朝她下跪:“对不起。”
苏三娘冷眼看着,不发一言。
她知道最好的方法就是表现自己的大度,杀人不过头点地,可她早就忍够了。
白明珠若是真如现在这样,就该马上回去,尝尝她曾经受过什么苦。
她就是自私!
苏三娘轻觑她:“怎么,你要离开吗?”
白明珠神色骤僵。
苏三娘眉头微挑,笑吟吟地看着她,并未就此放弃,而是继续道:“对了,你要是走了,别忘了脱掉身上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属于国公府的东西,你一件也别想带走。”
这样的话本该显得她很贪婪,但她微抬下颌,天然一副骄矜姿态,反倒显得格外鲜活动人。
一侧,国公夫人因为话语里的苛刻而越发揪心。
她半点也不觉得女儿小家子气,设身处地去想,只会比三娘做得更绝。
况且,她真正的女儿是三娘,不是白明珠。
白明珠死死掐紧掌心,最清楚那是个什么家庭,和国公府简直是天壤之别,她绝对不愿意回去,只有待在这里,她才有机会!
她野心勃勃的目光落在一双玄色锦靴上,抿紧嘴唇。
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真的重生了!
是的,白明珠重生了。
这样天大的机缘突然落在她身上,叫她重活一世。
夜半,她便做起噩梦,醒来后梦中的一切清晰无比,开头便是真假千金事件。
在被爆出自己假千金身份之后,她如今日一般不肯离开,然而,当时的她太年轻,太直白又急切地表现出贪恋,让父母因为过去情谊留下她的同时,也失了父母的心。
后来苏三娘因为过往一直针对她,她拼尽全力也抵不过她,私心里,白明珠并不觉得自己比她差。
可她命好,养父母偏向她。
看清真相后,她借着国公的势力草草嫁人,对方是她千挑万选的侯爵之子,她以为她终于能压她一头,一转头,她比她嫁的更好。
因为嫉妒,她针对对方反被养父母发现,惩治过后,眼睁睁看着她风光一辈子。
因为她不止有父母倚仗,还有身为皇帝的兄长。
她嫁的丈夫站队宗室世子,中途杀出个白晏临,谁也不知道,膝下无子的皇帝早就藏了一手,将皇后诞下的孩子送于白英奇抱养,便是白晏临。
即便国公夫人因此怨恨,白英奇也未曾吐露半分真相!
后来国公府因新皇登基风光无限。
只有白明珠,日日夜夜都在后悔,后悔自己错过了那样一个机遇。
她曾经与未来的天子那么近。
只要抓住他的心,什么真千金、国公府,一切都不再重要!
白明珠很可惜,为什么直到今天才重生,以至于她根本没有防备!
没关系,她已经占尽先机。
只要接下来努力经营,白晏临迟早会被她拿下。
思及此,她勾了勾唇,再度抬头,脸上泪如雨下:“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
字字句句都是忏悔,却绝口不提要走。
最后还是昌国公发话,让她暂时留在国公府。
白明珠好似知道自己处境尴尬,自请离开。
实际上,脱离众人视线后,她便快步朝白晏临追去:“晏临哥哥。”
女子眼神殷切,嗓音甜柔。
“主子,小姐在喊您。”小厮见状忍不住出声提醒。
男人闻言星眸微抬,深黑的眼宛若不透光的黑曜石,毫无波澜,又太过冷清,一刹那,似是将她整个人都看透了。
白明珠心头一颤,抿着唇角取出一枚荷包赠予他,随后才怯生生说道:“哥哥,我害怕,我不想离开母亲……”
她沮丧地低着头,露出一截软白颈子,浑身散发出可怜可爱的气息,小厮看得一怔,想了想,不知道怎么评判。
明珠小姐活泼娇俏,待下人温和是真的,可她不是国公府的血脉,也是真的。
好在很快他就不用纠结,他收到主子示意,忙不迭开口:“主子,楚少爷约您待会儿去聚春楼见面。”
白明珠“啊”地讶然一声,脸颊微红,怯怯道:“哥哥,我不知道……”
白晏临安抚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目光落在她耳垂上,一颗小小红痣映入眼底,他轻声道:“小事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白明珠破涕为笑,仰头诚恳地望着他:“哥哥,你待我真好。”
她展露笑颜,眼眸晶亮,方才的泪痕还未干涸,此时挂在可爱的脸颊上,愈显娇憨漂亮。
白晏临深深看她一眼,眼眸黑沉。
白明珠险些控制不住脸上表情,柔顺的笑颜僵硬一瞬。
再回神,他已转过身,迈步离开。
白明珠轻轻松了口气,暗自嘀咕,自己刚才的表现,应该还不错吧?
行至无人的长廊,白晏临忽地停下。
叶书想起方才晃神,忍不住说:明珠小姐她……变了很多。”
白晏临瞥他一眼。
叶书误以为自己说到主子心坎上,毕竟,主子当初得知明珠小姐出事,可是急切得很。
叶书大肆夸赞,却不知道,白晏临对她宽容大度,不过因为她不甚聪明。
一眼就能望得到底。
只是这事过后,她似乎连娇憨天真,烂漫无邪的优点都褪尽了。
心机拙陋,浅显粗略,若不是耳垂上的红痣,他以为她被人掉包了。
至于担心,不过出于好奇。
……
“三娘。”国公夫人声音一顿,丈夫做下的决定,她无法更改,心中愧疚得几乎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哪知三娘格外体谅她,乖巧地应答,她去看女儿,相似的眉眼令她生出无限欢喜。
她温柔地搂着女儿,提议要为她取个新名字。
白皎一怔。
她已经兴冲冲地抛出数个寓意极好的名字,末了,很是愉悦地拍板:“就叫白皎吧。”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她笑着看向少女,声音轻柔动听:“愿我的皎皎就像云间的明月一样皎洁光明。”
愿明月拂去之前的阴霾,让我的女儿,以后的每一天,都是新生。
苏三娘,不,应该是白皎默然点头。
国公夫人直接褪下腕上的羊脂玉镯,这是她母亲传下来的传家宝,当年先祖领兵征战一边境小国得来的战利品,据说乃是小国王后所戴。
时间太久,真假不知。
可她这玉镯温润通透,细腻无比,放在阳光下,更是光华照人。
她的动作快得白皎都没来得及反应,回过神,玉镯已经轻轻套上纤细手腕。
白皎眼睫微垂,心头一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抬头,对上她慈爱温软的目光。
半晌,她温吞道:“这太贵重了。”
“不过是只玉镯子,以后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国公夫人财大气粗道。
忘了说,国公夫人名叫王姝,乃是本朝武将之女,容貌娇艳妩媚却是实打实的性情中人。
她说完看向身边的大丫鬟:“南风,小姐的房间布置好了吗?”
南风喜笑颜开:“回夫人,早就布置好了,只等小姐入住呢。”
王姝满意点头,一面指了指身边两个小丫鬟:“晴云,晴雨,你们就去长乐阁照顾小姐。”
临走时,白皎一步三回头,王姝依依不舍地送到门前,临别时,她温婉一笑:“乖女儿,你快回去好好休息罢。”
见人离开了,王姝脸上笑意瞬间收敛,神色冷然地瞥向南风:“人抓到了吗?”
南风作为心腹,自然知道她的意思,点头道:“已经抓到了,正等夫人吩咐。”
“那就好。”
“我换身衣服,备车,去大理寺。”
原来,早先派人调查时,她便做下两手准备,一边调查当年真相,一面派人控住苏家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此时,手下已经将人押往大理寺受审。
至于她,她要去状告苏家换女!
以至她和女儿骨肉分离十八载,又为仇人养女儿!
国公夫人抿紧嘴唇,美艳面容怒意勃发,顷刻间,冷意压过了柔媚,多年来养尊处优,蕴养出的上位者气势与身上怒意叠加,若日月煌煌,叫人不可直视。
南风见状心头一凛,忙快步走去。
长乐阁。
白皎打算先洗个澡,点名要些袖子叶。
侍女惊讶一瞬,却见她已经闭目养神,随即应了一声,退出门外。
白皎没打算解释。
自己要柚子叶,准备去去身上的晦气!
雾气散去,白皎披着绮罗衣服,站在镜子前绞干头发,一边细细打量镜中的自己。
粗糙的肌肤能养回来,容貌亦是不差,身体更是健康得有些过头,但她丝毫不觉得自己差了什么。
她不喜欢弱柳扶风。
千人千好,她喜欢健健康康能跑能跳的自己。
白皎以为换了环境,自己会惴惴不安,难以安眠,直至躺在床上,床榻坚实,锦被柔软,淡淡的馨香弥散开来。
她闭上眼睛,困意如排山倒海汹涌而至。
等她再度睁开眼睛,已是第二日清晨。
第 196 章
水红色刺绣蝶绕百花一团锦绣的帐幔映入眼帘, 失焦的视野逐渐凝聚,柔软锦被簇拥着身体,舒适温暖的氛围令她骤然清醒。
刹那警惕之后, 白皎猛地想起, 自己认亲成功了。
她在国公府的院子里, 不是京郊拥挤的小屋。
“小姐, 你醒了。”晴雨细声细语, 一边上前,似乎要殷切伺候, 被白皎生疏地格挡。
女子浓密纤长的眼睫微微垂敛, 声音柔和, 沁着一股苏醒后的慵懒:“什么时候了?”
她问丫鬟, 一边干脆利落地起身。
“辰时三刻。”
白皎露出了然的神色, 醒得不算太晚,但也不早了。
她垂眸,摸着腕上的玉镯,经过一夜的安眠, 微凉的镯身泛着一股温热, 异物感十分清晰,白皎知道这是自己不习惯, 以后戴的时间长了,习惯了就好了。
白皎:“我……娘亲吃了吗?”
晴雨笑着摇头:“小姐是想去找夫人吗?此时正是时候呢,若是夫人知道小姐要来, 定然开心得很。”
白皎抿了抿唇,没有再说。
经过昨天的事, 她心中格外清楚,偌大的国公府, 除了生她的娘亲态度清晰,其他人甚至包括她的生父,都模棱两可。
那她又何必去讨好他们。
前十八年她不受对方照拂,照样活了下来,现在摆脱了可恨的苏家人,难道还会活不下来吗!
白皎很快收拾好心情,梳妆打扮后去找娘亲。
王姝还在担忧白皎,冷不丁听见丫鬟通报,“夫人,小姐来了。”
她一怔,下意识问:“哪个小姐?”
伺候她的丫鬟笑脸盈盈:“是白皎小姐”
王姝反应过来,眉眼间拢满了笑意,是了,昌国公府除了白皎,哪还有第二个小姐。
她吩咐下人:“你记住,以后昌国公府,只有一个小姐。”
丫鬟郑重应答:“是,夫人。”
王姝欢喜地出去迎接,不忘摸了摸鬓角,身侧的大丫鬟南风一霎看出她的心思,笑着夸赞道:“夫人,您今天光彩照人,十分漂亮呢。”
王姝抿了抿唇:“就你多嘴。”
话音轻巧,显然并未责怪。
此刻,她满心都是自己的女儿,跨出门槛后直勾勾地看向昳丽少女,到了跟前,反而说不出一句话,只怔怔地张了张嘴。
“娘亲。”白皎柔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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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这一声回应,王姝答得又快又稳,脸上绽开笑容,下意识握住她的手:“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不多休息会儿?”
对于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她打心底里疼爱。
白皎:“睡不着,就想来看看娘亲,顺便……”她顿了顿,双颊微红:“来娘亲这儿蹭顿饭,娘亲不会怪我吧?”
她的眼睛水汪汪,清澈灵秀地浸出点点亲近,王姝看得心头一酸,险些流下泪来,至于她说的怪罪,她心疼还来不及!
这是她的亲生女儿,和对待白明珠不一样,她一见面就心生好感,恨不得再亲近些。
握着女儿的手,王姝几乎说不出话,她向来不是舌灿莲花的人,却也称不上笨嘴拙舌,此刻心情激荡,语言也贫瘠下来:“不怪不怪,娘怎么会怪你,娘开心还来不及。”
她越说越心酸,怕自己哭出来败坏气氛,马上转移话题:“你快跟娘过来,屋子里的菜刚上来,一桌子能,娘亲一个人根本吃不完。”
她边说边看白皎,发觉她神色意动,脸上笑容愈发灿烂,笑着道:“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菜,快过来陪我吃饭。”
白皎刚进去,便闻见饭香扑鼻。
一开始她仗着胆大,冒冒失失地过来,现在才有点后悔,可是对上王姝慈爱的目光,那点紧张瞬间烟消云散。
她思索着,身体已经信奉本能夹起一块半透明状的粉蒸肉,入口后眼前一亮。
“好吃!”
发觉她喜欢这道菜,王姝几乎要笑出声,忙拿起公筷为她夹菜:“好吃就多吃点,瞧瞧你瘦的,多吃肉补补。”
她是武将之女,以前也很喜欢吃肉,做了当家主母,日渐操劳,也不再习武,胃口稍减。
发觉女儿喜欢这道菜,她还细细解释:“这是粉蒸肉,用红薯淀粉包裹之后,在大米上蒸熟,油脂被米粒吸饱,上面的粉蒸肉肥而不腻,你若喜欢,以后我让大厨天天给你做。”
白皎摇头:“还是算了吧。”
王姝脸上笑意微滞,紧张地看着她:“怎么了?”
昨日处理苏家人,不同于之前粗浅的调查,她真正直面对方,忙到很晚,才算真正知道苏家人是怎样恶毒地磋磨白皎。
明明是她的女儿,该是昌国公府千娇百宠的大小姐,却过得连乡下农女都不如,瞧瞧这纤细的身量,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白皎不说,不代表她不知道,她顺着女儿的态度不提,心中记得极深。
所以,但凡她有丁点儿不舒服,她都紧张不已,生怕怠慢了她。
白皎见状不得不解释:“娘亲你在想什么?”
她笑了笑:“我觉得这里每道菜都很好吃,要是眉头重复,那多……多没意思呀。“她说道最后,脸颊为红,仿佛不好意思般低垂下头。
王姝听见愣了下,下一刻,脸上笑意灿烂:“你这只小馋猫。”
“刘大厨是我高价聘请来的,手艺在京都都是数一数二的,叫你一尝,就入了眼,果然是我的女儿,你要喜欢,以后让他做什么都送你那一份儿。”
白皎皱了皱鼻尖。
王姝:“这还不满意吗?”
却不想,她亮晶晶的一对大眼看着她,只将她看得心软,才听见少女轻声说:“那多麻烦呀,以后我每天都来娘亲这儿,陪娘亲吃饭,就不用他来了。”
王姝一怔,对上她清澈透亮的眼眸,竟是半晌说不出话。
“皎皎,你——”
白皎:“娘亲,你不会是嫌弃我吃的多吧?”
王姝:“当然不是!”
她满口答应,眼底的笑意明晃晃的,几乎要灼伤人眼。
一侧,南风将一切映入眼帘,心头暗暗惊叹,小姐刚来没两天,就把夫人哄得眉开眼笑,偏偏不见丝毫刻意做作,一举一动自然娇憨,让人禁不住心生好感。
母女俩浓情蜜意之时,一道声音打破宁静氛围。
“夫人,明珠小姐在门外求见。”丫鬟不安地说道。
王姝一改慈爱神色,眉心微皱,说道:“府里只有一个小姐,就是我的皎皎。”她眉眼温柔地看向白皎,提及厌恶之人,不禁语气微沉:“让她——”
白皎打断她的话:“娘亲。”
迎上王姝的目光,她微微一笑:“既然她这样虔诚,不如就让她进来吧。”
对她的话,王姝惊讶一瞬,私心里,她并不想见对方,可这既然是女儿提议,她自然要答应。
心中愈发觉得,女儿真是心善。
心善?
白皎若是知道她的想法,怕是要笑出来,什么心善,她比谁都不待见白明珠,白明珠占了她的身份,父母又磋磨她,如果不是她机智,怎么会有如今的一切。
她让白明珠进来,不过是想报仇。
一朝跌落枝头,巨大的落差会给她造成什么影响,白皎期待得很。
屋外白明珠听到夫人让她进来,眉眼微松,脸上扬起抹天真烂漫的笑容,如果没有觉醒前世记忆,她到现在还是活泼开朗的大小姐。
可她重生了。
尽管心冷于母亲漠然置之的态度,她还想再努力一把,她们一起生活十多年,就算她不是亲生的又怎样,她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除了身上的血脉不同,其他又和亲生的有什么区别。
她注定要失望了。
王姝连个眼神都没投过来,专心看着白皎,母女俩母慈女孝,满怀信心的白明珠垂眸,看着脚尖,心头一阵怒意翻腾。
“母亲。”她可怜兮兮地出声。
王姝慢悠悠地放下公筷:“皎皎,你慢慢吃。”
她像是才看见她,神色平淡,不见慈爱也不见恨意,可这才让白明珠心慌,因为她的态度,分明是根本不在乎自己。
她慌得来时准备的话都说不出口,脑子里空白一片。
重生了,不代表她就换了一个人,即便有了金手指开挂,本质上,她还是原来的她。
况且,她似乎因为重生忘记了,即便是之前身份未曾暴露,她与王姝也天然隔着一层隔阂。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
俗语虽然不全对,但大部分说得不错,她继承了苏家父母的习性,偷懒耍滑,爱耍小性子,偶尔冒出天马行空的想法,让底下人苦不堪言。
王姝一度想出面教养。
可她仗着父亲纵然,躲了过去,她不耐烦王姝的苦口婆心,慢慢的,后者心灰意冷,再也不教她。
因此,后来发觉白明珠根本不是她的女儿,王姝竟有种理所当然的念头。
“你有何事?”王姝说道。
半晌,白明珠张了张嘴,将来时想好的话说出来,她试图以往日亲情打动她,直将自己说得声泪涕下,一抬头,猛地对上女人冷冷的目光。
白明珠整个人如同木偶僵在原地。
她是什么眼神?
王姝慢悠悠道:“你既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不如现在去大理寺走一趟。”
白明珠惊愕:“什么?”
王姝:“你的亲生父母就关押在大理寺里,如果你想见他们最后一面,就尽快去吧。”
几句话,令她顷刻间无地自容。
白明珠脸色忽青忽白,像极了打翻的调色盘,磕磕绊绊地找个借口,逃也似的走了。
去大理寺见她亲生父母?怎么可能!
她死活赖在昌国公府,自然不会为了亲生父母冒险,可她很快脸色阴沉,遭了!
王姝说她父母在大理寺,岂不是代表她的身份暴露,或许,在整个京都贵族圈子里都不是什么隐秘!
她怎么能这样!
她无意识地啃咬指甲,阴沉的神色让身侧的丫鬟战战兢兢,压着步子不敢靠近,不是她胆怯,实在是小姐这副模样,让人又惧又怕。
她生怕被小姐注意,当了无辜殃及的池鱼。
这事不是没发生过。
小姐被人惹怒,将怒气撒在伺候她的丫鬟身上,虽然事后小姐担忧关心了几句,可也紧紧只是几句话,就连治疗那婢女伤势的金疮药,都是其他人看不过,凑钱买来的。
小姐从始至终只说了两句话,连可碎银子都没有。人家都说打一巴掌送一个甜枣,小姐是打一巴掌画一张大饼。
谁信谁天真。
……
白皎吃完饭,婢女撤下席面,她没在意,全副心神被王姝吸引,后者笑容灿烂,拉着她的手往一侧的书房走。
漆红书桌上,放置着七八张画卷。
白皎疑惑地看了眼:“这是?”
王姝屏退其余下人,直留下心腹南风,闻言笑道:“南风,展开画卷给小姐看看。”
她脸上笑容十分神秘,勾得白皎也跟着好奇起来,直到——
她瞥见画卷上的男子。
王姝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皎皎,你觉着王公子怎样?刚及弱冠之年,文辞斐然,整个京都都颇有名气……”
接下来的话白皎再没入耳,惊愕地看着王姝嘴唇一张一合,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选夫!
这也太快了!
她不明白,前脚刚吃完饭,怎么后脚就突然跟婚事扯上了关系,她捏着衣角,心乱如麻。
王姝见状,不禁拧眉,示意南风退下,此时,紧闭的书房里只有她们母女二人,她再不掩饰面上的担忧,说道:“你、你是不是还在想之前那事?”
白皎疑惑一瞬,旋即明悟,是她被迫嫁给刘员外做小妾的事。
不等她回答,王姝轻轻抚摸她的发顶,心疼道:“我的乖女儿。”
“我晓得你心里有多苦。苏家夫妇不是好人,强行把你留到十八岁,蹉跎年岁,不过你不要怕,如今你是昌国公府的小姐,你看上谁了,母亲就算拼了命也要成全你。”
白皎听得大惊失色:“不不不,我没有!”
什么强嫁,她不觉得自己嫁不出去,就是一时接受不了。
目光在展开的画卷上辗转一圈,反倒很快想开了。
白皎:“这些我都不喜欢。”
王姝紧张地看着她:“那、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夫婿?母亲马上派人照着你的要求去打听。”
昌国公府算得上京都数一数二的勋贵,昌国公更是陛下眼前的红人,不知多少人想与昌国公府结亲。
王姝作为国公夫人,自然要爱惜羽毛,因此一直到如今,不过,她作为当家主母,手里随时掌握这适龄男子的消息。
她不觉得白皎配不上那些大家公子,反而担心她因为之前那事的影响,从此抗拒婚姻。
她只是个凡人,不可能一直庇护女儿,待她死了,又有谁能保护她呢?
王姝心思百转至极,忽地听见白皎兴致勃勃的声音。
“娘亲,有没有那种体虚病弱家世富贵的公子?”
王姝听得惊愕又震惊,脑子一时转不过弯儿:“什、什么?”
旁人都要仪表堂堂,英武不凡的夫君,怎么轮到她的女儿,就变成这样的要求。
她一时想歪,抱着她说道:“你便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母亲也愿意为你摘下,何苦要这种,这种人。”
按照白皎的要求,岂不是刚嫁过去就要守寡。
不成不成!
王姝摇头,却不知道,白皎正是这样的想法。
嫁过去就能享受万贯家财,当寡妇,没有丈夫孩子要伺候,人生岂不是舒坦极了,当然,如果能一直待在家里更好。
她许是在苏家长歪了,竟然觉得全天下的男人,都不如手里的钱财重要!
男人会变心,钱不会!
当然,这些话她不可能全说出来,只稍稍透露一点,就足够王姝消化半天,半晌,她才出声:“皎皎,你、你还年轻呢,你不知道这些利害关系,婚事不能只看钱财。”
她沉吟一瞬:“若是你担忧其他,娘亲便为你择一寒门子弟,待他功成名就,自然也会为你争得诰命。”
白皎眨一眨眼睛,平静道:“可是娘亲,我不想倒贴。”
王姝:“……”
她顿时一噎,可不就是倒贴吗,寒门学子没什么家产,一心苦读圣贤书,她的女儿下嫁过去,带着嫁妆供养一家人,自然是倒贴。
可她说要嫁给那些体弱多病的世家公子,又有娘家撑腰,就算对方不幸去世,本朝律法表明,夫死妻子可继承所有遗产,只是,如他们这种勋贵,自然不可能为了钱财委屈自己。
因此,白皎一番话让她又惊又急,只是随着她的叙说,且王姝心里清楚,女儿身世隐瞒不住,那些大家公子心高气傲,若是强行娶了女儿,怕是也会心生不满。
如果嫁个体弱多病的……
王姝下意识发散思维,好像真是这样,不用伺候夫君,也不用照顾莺莺燕燕,生活无忧,只除了一点……
王姝脸色发烫,暗骂自己,都快能做祖母的人了,怎么还如此扭捏,但要她说出来,她又实在张不开嘴。
其实私心里,她已经被白皎的歪理邪说说服了一半,这番话给她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但是,她瞧着容貌绝艳的女儿,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收起画卷,说道:“如今你还年轻,或许只是一时意气,等过段时间,我再为你斟酌斟酌。”
白皎无所谓。
毕竟,一开始急切的是娘亲,她并不着急,当初忽然听到娘亲要为她选婿,还吓了一跳,总觉得十八岁太早。
不知道哪里跳出来的念头,可她就是莫名觉得很对!
十八岁,才是风华正茂的好时候呢!
大不了她一辈子不嫁!
当然面上,她抱着娘亲亲昵地说:“娘亲,你对我真好!”
王姝脸色微红,已经很久未与人如此亲昵,她本能抗拒,可一瞥见白皎,瞧见她如此开心模样,她便舍不得挣开,更不想让她伤心。
婚事暂时不成了,但这不妨碍她从其他方面弥补白皎。
作为国公夫人,王姝一挥手,财大气粗地送了一堆珠宝首饰,其中好些当场就为她戴上,甚至拿出她陪嫁里的一整套红宝石头面,其中,最小的都有鸽子蛋大,颜色鲜亮,嫣红似血。
她又打量白皎身上的衣服,摇摇头,让人改日上门,为她做两套鲜亮衣服。
昨日心神不定,竟叫她一时给忘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白皎扶着沉甸甸的首饰,脸颊滚烫,真是太热情啦,最后受不了,红着脸跑了出来。
她身体十分健康,墨发如云,身姿脚尖,脚程快得丫鬟都追不上。
白皎也不知道自己跑到哪里,但她聪明,知道自己人生地不熟,不能乱跑,于是站在原地等丫鬟找来。
蓦地,她睁大双眼,惊愕地看向前方,这不是白明珠吗。
还有另一个人,白皎粗略瞥了眼,男人五感敏锐,忽地淡扫一眼,白皎心头一跳,飞快躲在假山后面。
她还在想,真是流年不利,竟然碰见这两个人。
后花园。
“晏临哥哥。”白明珠着一身彩衣,环佩璎珞,妆容精致,此时她正一脸讶然地看向玄衣男人,惊喜道:“好巧啊。”
白晏临望向她,眼底漆黑一片:“是很巧。”
气氛沉寂,他的态度亦是疏冷,声调淡漠,换上另一个直面他的人,都会被他浑身散发出的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逼得面色发白。
白明珠也不例外,她敛去几分笑意,却并未就此离开。
一侧,小厮叶书见此情况,不由得发愣,心里疑惑极了,怎么会这样?
和他预想的画面完全不一样。
他虽是主子身边小厮,却不需要他如何伺候,主子性格独立,穿衣梳洗从不假手于人。
叶书通常站在一侧,等候吩咐。
今日一早,主子天未亮便起来了,与往日十分不同,叶书敏锐察觉到他心情并不好,小心翼翼地偷觑一眼,主子目光沉沉,神色阴郁,仿佛在想什么,愣愣出神。
压抑的气氛令他下意识紧张起来。
却见下一刻,主子拿起了昨日明珠小姐赠予的荷包,深黑如墨的眼眸落在荷包上,一晃便是一早。
直坐到天光大亮,主子才起身,似乎一切照常,可他分明觉查到,主子满身沉郁,心情不虞。
怪异的举动令叶书琢磨起来,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偷偷拍了下脑袋,他明白了!
主子定然是在为明珠小姐担忧!
明珠小姐并非国公府的小姐,与她关系不错的主子是在担心她的将来。
他自觉十分有道理,实际上,和真相相去甚远!
白晏临思虑之事,确实与白明珠有关,可他思索却并非为她担忧,而是因为自己。
他做了一个极其古怪的梦。
梦中发生的一切,都令他深思不已。
因为他发现,那似乎并不只是一个梦,而是可以预知的未来。
其中一部分已经发生。
白晏临抬眸,深邃的视线落在白明珠身上,心中转过诸多念头,面上并未透露一分,反而因为过分收敛神色,露出几分叫人心悸的淡漠。
他天生便有一种矜贵淡漠的气质,此时,在静寂无声的花园里,格外凸显。
白明珠心头一沉,死死攥紧掌心,再抬头时,已经满脸亲近和仰慕:“晏临哥哥,我有东西要送你。”
她说得亲近又自然,拿出准备好的腰带,用的是上好的玄月锦,千金难得一寸,上方缀绣暗色云纹,绣艺十分高明,阳光下似有流光涌流动,高贵不凡。
腰带乃是玄色,正与白晏临日常装束十分相称,此时,正被白明珠捏着,白皙细嫩的指尖被玄色映衬,越发清晰地衬出她手上红痕。
男人只是略微垂眸,她便好似烫灼到一般,缩了缩指尖,压低脑袋。
身旁丫鬟受到示意,立刻担忧地说道:“小姐,让奴婢来吧,你手上有伤。”
这么拙劣的暗示,白晏临听得好笑,但他又有些好奇,她能使出什么拙劣的手段,于是便出声:“手上又伤?这是怎么回事?”
丫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忙不迭解释道:“公子饶命,是小姐,小姐她为替公子绣好这条腰带,手上全是绣花针扎出的针眼。”
“兰心你闭嘴!”白明珠期期艾艾地看向他,抿了抿唇:“晏临哥哥,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我哪有那样惨,明明是兰心说得夸张了。”
她神态楚楚可怜,若是换了一个怜香惜玉的人,怕是当初就能被她勾出情肠,可惜他不是。
白晏临神色微冷:“你不必如此。”
白明珠被他凉薄的话惊了一瞬,猛地抬头,对上他毫无波澜的目光,顿时心头一跳。
白晏临:“这条腰带既然是你的心血之作,我便不收了。”他顿了顿,又道:“我的衣食住行自有府内侍从安置,其实你不必动手。”
“况且,我记得你女红向来不好。”
他说着瞥了眼那条精致无比绣工卓著的腰带,才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眸。
白明珠脑子里响起嗡地一声,何止脸色,连唇色也染上一片煞白。
她忘了。
前世她被丈夫磋磨,关进柴房,为了活命她不得不卖写绣帕之类的东西,因此锻炼出一手好绣艺。
这一世尽管身份暴露,可她还是住在国公府的娇小姐,绣工十分差劲,怎么可能绣出这样出色的腰带。
可恨她为了讨好白晏临,竟然忘了这一点。
白明珠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架在火上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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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若是承认,短短一段时间,她的绣工怎会进步如此之大,可她若是否认,改口称是绣娘所绣,岂不是承认她之前在撒谎。
一时之间,她竟觉得自己无论怎么做,都是死路一条。
白明珠几乎要恨死了,可时间不等人,她闭上眼,心一横,强行挤出一抹笑,娇柔道:“晏临哥哥别瞧不起人,这条腰带可是我绣了好久,呕心沥血的心血之作!”
话落,她径直看向对方,眼眸都不曾躲闪一瞬。
“是吗。”白晏临淡声说道,年轻俊美是面容浮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仿佛方才只是随口一问。
白明珠缓缓松了口气,侥幸的想,也许,他并没发现?
想到方才发生的一切,她根本不敢在这里多待,攥着送不出去的腰带,急急忙忙带着丫鬟走了。
并未发觉背后男人意味深长的目光,果真如此。
他在梦中预见的事情,在现实发生了。
白皎躲在假山后面,简直快要爽死了,看到白明珠在他面前吃瘪,不禁好奇地瞥了眼。
生得……真好看。
呸呸,重来一次。
她怎么可能会被美色所迷,就是对白晏临有几分欣赏,但是这还不足以让她改变自己的态度。
虽然才在昌国公府待了两天,单她该知道不该知道,全被母亲王姝告知过。
她真真是副慈母心肠,生怕她一招不慎,吃了大亏,因此细细地掰碎了说。
昌国公府人丁简单。
家中长辈早已过世,只有她与昌国公夫妻俩并着两个孩子,不过,按照王姝的话,她只有一个女儿,白皎。
白晏临又是如何得来的呢?
白皎至今印象深刻,母亲那样的人,说起白晏临,竟也露出几分叫人心惊的伤怀。
原来,她母亲与昌国公白英奇成婚多年,始终未有子嗣诞生,彼时京中不少人羡慕她嫁得好夫婿,守着她一人,连个通房都未曾有过。
因此,见她久久不曾怀孕,不少嫉妒之人便编造流言,她虽心智坚韧,却也免不了受其影响。
昌国公发现后好生安抚一番,甚至告诉她,那是他的原因,他出身军旅,在战场上刀剑无眼,伤了身体,才致使她迟迟不能生育,告诉她,若她在意,他愿意送她自由。
王姝爱他至深,自然不肯离开。
后来某一日,她刚发觉自己怀上身孕,正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却见他抱来一个男婴,当着她的面告诉她,这是他的儿子。
那一刻,王姝如遭雷击。
尽管他说,一切只是一场意外,孩子的母亲生下他不久便病逝,可对王姝来说,这就是背叛!
因此,她才会在待产之际离开国公府,以至于女儿沦落在外十八年之久。
白皎跟母亲一条心,也不怎么待见这位兄长,即使后者出色至极,她想的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要她说,罪魁祸首是昌国公才对。
成婚后才告诉妻子自己身体受伤,难以受孕,是为骗婚!后来背叛妻子,和外室生下子嗣,背叛自己的婚姻是为不忠!
白皎思绪翻腾,忽然听见一道清冷沉静的男声:“出来吧。”
白皎:谁?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难道是我?
不可能,她躲得好好的。
这念头在脚步声愈发愈近后彻底消散。
白皎沉默一瞬,主动站出来:“真巧。”
心虚是不可能心虚的。
她仰头,落落大方地笑了下,黑白分明的眼撞入男人浓黑色的眼眸,宛若不透光的黑曜石,吸尽所有光辉。
除了她。
第 197 章
白皎一袭渐变的淡紫色襦裙, 似天边揉碎的晚霞,烂漫多彩。如云墨发挽成流仙髻,其上无数钗环宝石耀眼无比, 腕上玉镯金钏, 端的是华贵逼人。
过盛的妆扮若是放在旁人身上, 怕是十里开外都能看到那艳俗的风姿, 可放在她身上, 靡丽珠宝尽数沦为陪衬,反而显得落落大方, 光彩照人。
白晏临眼眸微垂, 一时间, 竟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
白皎发觉他落在身上的视线, 低头看了下身上的装扮, 眼底闪过一抹明悟,是因为她今日的装扮?
她半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漂亮衣裙和首饰谁不喜欢,再说, 娘亲眼光很好, 将她装扮得漂漂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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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皎迎着男人深邃的视线,没有丝毫胆怯, 张扬地笑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她还未在昌国公府站稳脚跟,现在顶撞他实在是划不来, 所以决定跟他井水不犯河水。
但她没想到,白晏临会叫住她, 直白道:“你都看到了。”
不是疑问,而是平铺直述的笃定。
白皎脚步一顿, 眼睛猛然睁大,没想到他会突然挑明,她看的话本子上写过,这种事不是应该心照不宣吗?
白晏临浅笑一声,瞥见她惊讶的神态,方才的不虞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正大光明地看着她,目光令白皎有点心慌,不明白他突然盯着自己干嘛,思维也跟着发散,难道……他要毁尸灭迹!
不会吧,他有这么大胆?
滚圆的眼珠宛若猫瞳,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像是府中那只胆小又警惕的狸奴,一旦发生什么风吹草动,便会飞快逃开,不见踪影。
白晏临眉心微蹙。
白皎眼见他的神色,顿时紧张地提起心来,蓦地,她听见一阵熟悉的呼喊。
“小姐?小姐你在哪儿?”
是晴雨。
她狠狠松了一口气,正要离开,忽然听见男人冷清的声音:“白皎,你跟我想象的,很不一样。”
白皎步子一顿,忍不住回头看他:“……”
不一样,什么不一样?
母亲告诉她,让她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跟他对上,后者虽然身份有瑕,实力却让人不容小觑,即便没有爵位可以继承,照样能凭自己的本事打出一片天。
白皎咬住下唇,难道这就是聪明人的说话方式?
云里雾里,
可真讨厌啊!
心里思绪百转,脚下不停,没一会儿就消失在后花园的拐角处。
白晏临迟迟未动,视线落在出口,直到属于她的纤细身形彻底消失,他从垂敛眼睫,阴影覆盖下,眼眸深沉如墨。
那场梦从昌国公府认回真千金开始,如同一处折子戏,他以旁观者的视角,清楚看到未来发展。
主角是白明珠,而他,竟在梦里对她倾心不已,称得上披荆斩棘,献出一切,才将她迎娶回家。
说出来都让人发笑。
他怎么会喜欢上白明珠。
从一开始,白晏临便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不是昌国公的儿子,而是陛下亲子,早已与父母相认,为了掩人耳目,才会待在昌国公府。
梦中白明珠得到奇遇,竟然拥有前世记忆,因为知晓他是未来的皇帝,于是百般殷勤,他竟然全盘接受。
这让白晏临很是惊愕,梦中的自己仿佛被人操控的提线木偶。没人比他更清楚他对白明珠的态度,不过念及昌国公的忠心,见她天真也为了不暴露身份,偶尔照拂一番罢了。
他对白明珠从未有过半分情意。
更何况她身份暴露,竟是鸠占鹊巢之人,之前因着昌国公对她的情分,也随之一并泯灭,更不会因为对方的关心而心动。
他虽不能与父母光明正大相认,可父母对他细致关爱,也从不缺人照顾,怎么可能因为旁人施舍的一点小恩小惠而感动,更遑论她那般拙劣的演技,便是瞎子都看得出,她对他另有所图。
可不管他如何讥讽,梦中的一切还在继续。
梦中的他为白明珠心动不已,甚至不惜为她恩将仇报,神魂颠倒都不足以形容。
其中,最大的炮灰当属白皎。
白明珠前世过的似乎不怎么好,重生归来对一切都抱有怨气,调换身份的白皎,抚养她的昌国公府,都是她的目标。
而他竟真的眼盲心瞎,为她出气。
有了他的帮助,白明珠一路顺风顺水,最后,竟是在他恢复身份后,一跃成为太子妃,乃至皇后。
她的一生令无数人艳羡不已,见她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白晏临却是如鲠在喉,他不接受自己成为别人操控的傀儡,那根本不是他!
他怎么可能喜欢白明珠!
白晏临一瞬阴沉下脸,薄唇抿直,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那个从头到尾被人耍得团团转的蠢货是自己,因此,他之前并不相信梦中发生的一切,觉得那是一场荒诞无稽的梦。
直到现在。
他转过身,瞥见躲在一侧的下属:“叶书。”
声音沉静,冷淡无比。
叶书正庆幸自己走对了棋,忽然听见主子唤自己,咧着嘴一抬头,对上男人漆黑眼眸,接下来的话让他心头狂震:“是你告诉她我的行踪。”
音调平淡如水,却让叶书全身一震,一股凉意直蹿脊背,顿感大事不妙。
解释的话还未出口,便对上男人寒凉如冰的眼神,他吓得双膝一软,竟是当场跪倒在地。
白晏临:“你走吧。”
他身边不需要这样背主的奴才。
叶书立刻意识到,自己做错了。
他太自负了,他怎能因为主子的厚待忘了自己的身份,他是主子的人,从始至终只能站在主子这边,怎么就鬼迷心窍自作主张把消息透露给白明珠。
然而,纵然心中百般懊悔,大错已经铸成,无论如何都不能挽回。
白晏临一人伫立,仰头望见一片碧空如洗,赤日如虹,心头压抑多时的重负,也在此时一扫而空。
即便梦中的事再真实,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一场还未发生的梦境,反倒是这场预知梦,让他有更多时间更多准备,应对即将发生的一切。
事实也证明,只要准备得当,“未来”完全可以更改。
……
白皎这段时间过得那叫一个如鱼得水。
她是半路认回,已经在苏家过了十八年,对方故意将她养废,其他女儿家学的女红之类的技艺,她半点儿不会。
只有身体格外的健康。
得知这一切的王姝心疼不已,若不是苏家夫妇已经关押在大理寺,不日就要问斩,她怕自己忍不住跑过去,提前弄死对方!
不过,对白皎来说,一切都不是问题。
她对刺绣女工根本没兴趣,反而盯上了府里那座练武场,并在短短几日内展现出惊人的天赋!
昌国公白英奇是军旅出身,马背上发家,妻子王姝更是武将世家的小姐,当初白明珠懒怠习武,白英奇阻止,是因为他发现,对方实在是没有那个天赋。
白皎不同,甫一上手便让人大为震惊,便是昌国公见状,也不禁惊愕非常。
健康得过分的身体简直可以称得上天赋异禀,武学根骨十分优秀,只可惜她不是从小培养,否则,她的成就绝非现在可比拟。
日渐强大的实力让白皎心潮起伏,雀跃不已,这代表着,她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小姐好厉害!”晴雨忍不住惊呼出声,目光紧紧望向场上驰骋的女子。
白皎一身裁剪利落的胡服,勾勒出她挺拔健康的身姿,身下是一匹毛发乌黑发亮,肌肉矫健的黑色骏马,驰骋在茵茵草场,端的是英姿飒爽!
白皎双腿轻夹马腹,抬手弯弓拉箭,近十石的长弓瞬间弯成圆月,只听嗖地一声,马场前方,一只灰色野兔顷刻间钉死在地!
“好!”白英奇鼓掌喝彩,神色激动,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转瞬,又以一种既惊叹又惋惜的目光看向白皎。
下人提过来的兔子早已气绝,可以看出,手法利落至极。
箭矢从眼睛射进兔子脑袋,证明射手技艺超群。
而白皎这般精湛的射技,竟然只学习了三天!
他心头一叹,忍不住想,如果白皎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没有被人调换,白家便是出现一个女将军都有可能!
之前他一直懊悔自己当年因意外不得不离开战场,如今更痛惜,女儿明明有如此天赋,却因意外耽误至今。
一连惋惜了好几句,被王姝听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现在想这些,晚了!”
白英奇瞬间哑口无言。
王姝说完,一改面对丈夫时的淡漠,目光紧紧朝女儿看去,见她策马折返,身姿矫健,英姿勃发,脸上不由绽开灿烂笑容。
白皎翻身下马:“娘。”
“诶!”王姝慈爱地应了一声,立刻命人放好茶点,方才那样剧烈的运动,消耗定然很大。
她凑过去,关切地看着女儿:“皎皎,累不累?瞧瞧你这满头大汗……”
白皎摇摇头,还没说话,她已经捏着锦帕靠过来,柔软的帕子在她脸上轻擦,少女正是青春年华,因为驰骋马场,雪肤花貌,如玉般精致漂亮的面容上,一双明眸宛若水洗,唇色嫣红,散发出令人心折的活力与自信,宛若一轮璀璨夺目的明月。
便是王姝自己,近距离看到这张艳色夺人的脸,也不禁心头一颤。
“快过来休息一会儿,用些茶点。”她招呼女儿。
白皎粲然一笑:“我知道了,娘亲。“
说着,她好似察觉到什么,忽然扭头,视线交错间,越过神色紧绷的白明珠,直直撞上男人幽深的眼。
恰巧看到这一幕的白明珠心头一惊,下意识朝身侧看去,男人神色淡然,似乎并未注意这些。
她脸上勉强勾起一抹笑,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
心慌、惶恐,或许还夹杂几分酸涩的嫉妒,无论她承不承认,白皎如今已经彻底碾压自己。
“晏临哥哥,姐姐是不是很优秀?”她边说,边小心翼翼地觑向白晏临,脸色露出几分黯然,自觉这些日子的“偶遇”,应当能让他对自己生出几分不同。
可她并非发觉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暗芒。
马背上的少女气势如虹,肆无忌惮地散发出蓬勃生命力,似皎洁明月,更如傲然的骄阳,事到如今,即便白晏临不承认,也不得不直面对自己的内心——
他无法自拔地被她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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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白明珠期期艾艾的娇怯神色,他连眼神都吝啬,不过对于她的话,他倒很有几分赞同,因此应了一声:“确实很优秀。”
一刹那,白明珠惨白了脸。
她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不对,白晏临从始至终未曾看过自己一眼,他的目光始终紧紧萦绕在白皎身上,可她不过是个农女!
白皎在苏家生活十八年,身上的土腥味去都去不掉!
她妒恨地想,刻意忽视白皎展露出的惊人天赋。
白明珠忍不住出声:“不知道姐姐适应得了府里的生活,再说,女儿家舞刀弄枪,看起来总是不太……”
妥当二字还未出口,声音戛然而止。
白晏临淡淡瞥她一眼,目光幽深,仿佛浮起一层寒冰,令她全身发冷。
“是吗?我倒觉得这样很好。”
白晏临:“看你脸色发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既然不舒服就回去吧。”
白明珠惊愕抬头,却见他已经转头,目不转睛地看向白皎,留给她一个冷酷背影。
那一刻,冷意从脊背奔涌向四肢百骸,白明珠像是被寒冰冻结,全身僵直。
沿着他的视线看向白皎,她背对着似火骄阳,灼目热烈的光芒洒落全身,每一缕发丝每一寸裙摆都染上耀眼的金光。
国公和夫人对她嘘寒问暖,殷勤无比,她的神色平静,似乎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便是曾经见过的公主,也不如她姿态悠然。
是啊,她不需要努力,就能拥有父母的宠爱和高贵的身份。
这些白明珠都可以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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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不安分的勾引白晏临。
那是她的目标!
为什么总是要跟我作对呢?
白明珠狠狠攥紧掌心,指甲戳进掌心也觉不出丝毫疼痛,整个人已是心乱如麻。
她艰难地控制神色,急匆匆地领着丫鬟离开,怕再多一秒,就会露出狰狞恨意。
行至长廊,忽然听见婢女交谈声,熟悉的名字令她瞬间停下脚步,以眼神喝止正要出声的兰心。
交谈的婢女犹自不觉,继续道:“你刚才看见了吗,白皎小姐刚才也太厉害了!那么沉的弓,她随手就拉开了,还在马背上就接射中了兔子!”
“我当然看见了!果然,这才是真正的千金小姐,哪像某个小姐……”
“嘻嘻,你说白明珠,不对,该叫她苏明珠,我要是她,早该离开国公府,才不会死乞白赖地呆在府里,还小姐,她算什么小姐呀,真是笑死人了。”
“咦,你咋这么说?”
“当然是因为夫人啦,她可疼爱白皎小姐了,最近夫人打算在为小姐正名,她只有一个女儿,就是白皎小姐。我看啊,那位迟早要被赶出去。”
“哇,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也就你在那位院子里伺候,才会不知道,咱们府里都传遍了。”侍女嘻嘻一笑,声音逐渐远去。
死一般的沉寂。
白明珠回神,目光落在丫鬟兰心身上,下一刻,只听扑通一声,兰心并着几个丫鬟跪倒在地,不住磕头:“小姐饶命!小姐饶命!”
这位向来脾气不好的小姐,此时竟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平静,垂眸问道:“这事你们知不知道?”
方才求饶的丫鬟顿时噤声。
一阵风掠过,裹挟一缕轻微笑声,白明珠已经明白了,笑着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那便是——
所有人都知道!
所有人都瞒着她!
枉她自以为聪明,却不知道,所有人都把她当成了个傻子!
她满心愤恨,面上却没显露一分,垂在袖子里的手掌攥紧,已然掐得血迹斑斑。
王姝真是好狠的心。
为了白皎就能牺牲她吗?
她全然没想过,自己本就是鸠占鹊巢,如今不过是归还一切,并不是占用久了,一切就都是她的。
可她此时已经被妒恨冲昏了头,根本看不清,也不想看清。
想到她出色的骑射,白明珠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她不是喜欢表现吗,那就让她表现个够!
有着前世记忆的她正巧知道一个好时机。
数日之后,正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好天气,当今陛下率臣子前往玉泽山庄进行狩猎。
齐朝尚武成风,无论世家公子,又或是贵族小姐,都有一手精湛的好骑术,陛下大手一挥,命令各位大臣带上各家孩子,对臣子来说,自然是莫大的荣幸。
昌国公此行只带了两个人,必定会有白晏临,另一个便是白皎,白明珠,不,应该说苏明珠,王姝已经将她剔除白家族谱,令她改回苏姓。
她竟也不哭不闹,安安分分地待在府中,及至今日随行,也未曾露过一面。
王姝依依不舍地送别女儿,临走时对白英奇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保护好女儿。
后者连连点头,王姝眼见他们离开,才收回视线,丫鬟南风赶忙上前:“夫人,外头风大,咱们还是回去吧。”
漆红大门关闭,王姝忽然想起一件事:“垂芳苑那位最近在干什么?”
说的便是苏明珠,她忽然老实下来,倒让王姝有些奇怪,不过话刚出口,她便反应过来,没有大靠山,还不夹着尾巴做人,擎等着让人收拾呢。
南风反应极快,笑着解释道:“夫人,那位据说是夜里着凉,得了风寒,如今正闭门不出,治病修养呢。”
听到答案,王姝微微蹙眉,不过她懒得思虑许多,女儿走了,也将她的心连带着挖走了,于是,她兴致缺缺道:“别忘了多给她请几个大夫。”
她不待见苏明珠,却也不希望她在自己家里出事,否则,满京都又不知道该怎么议论呢。
她不在乎名声,可她的乖女儿还年轻,万万不能被其影响。
南风闻言连连点头,毕恭毕敬地扶着王姝回去。
一行人陆续离开,并未有人注意到,一抹人影沿着墙根,飞快溜走了。
垂芳苑内,一片沉寂。
丫鬟和小厮皆是垂头丧气地干活,任谁知道自己前途渺茫,也得是这副表情。
凌厉的脚步声自门外响起,丫鬟们不由得望去,却见兰心急匆匆地穿过庭院,扣响房门:“小姐,奴婢回来了。”
片刻后,她才听到里间响起阴冷的女声:“咳咳,你进来吧。”
兰心推门而入,眼前霎时一黑,她缓了缓,才反应过来,床上正是打扮素净一脸病容的苏明珠,漆黑的眼睛幽幽盯着她,偶尔掠起一道暗芒。
逼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呼吸都觉得艰难。
兰心忙不迭垂首,竟是连抬头都不敢,她恭敬道:“小姐,他们已经出发了。”
这个他们,自然是白皎和白晏临。
苏明珠倚靠着软榻,闻言说道:“我让你做的事,你都办好了没?”
话音刚落,兰心骤然瑟缩:“奴、奴婢在城东巷子找到人,已经将信交给了他。”
“好!”苏明珠激动地呼喊一声,苍白病态的脸上奇异地浮起一抹红晕,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兰心却是心惊胆战,今日一早,她便拿着信偷溜出门,辗转数次才找到那人,她不知道小姐为何要找对方,可她知道小姐送出的那些珠宝首饰,哪一样都让人心有余悸。
那么多钱财,小姐想要做什么?
兰心心头一窒,顿时不敢深想。
眼见人离开,苏明珠强撑着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直挺挺地倒在软榻上,呼出一口浊气。
她的大半积蓄都没了。
不过想到此次的目的,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让兰心送信的对象是玉泽山庄一名侍卫,更是她千挑万选的最合适的帮手。
说起来,还要感谢信阳王世子。
当今陛下膝下无子,年事已高,宗室便选出以信阳王世子为首的数位皇位继承人,其中信阳王世子声望最高,引得不少朝臣信服,不过她知道,这不过是后者的伪装。
实际上,信阳王世子野心勃勃,觊觎皇位已久。
此此玉泽围场狩猎,他与蛮族勾结放入刺客,伺机救驾博取美名,然而天命并不眷顾他,他苦心谋划反倒为白晏临做了嫁衣裳,关键时刻,是白晏临出手救驾。
后来白晏临登基,信阳王世子举兵谋反,伏诛后,此辛秘被他手下谋士泄露,在京都引起很大轰动。
这事就连住在柴房的苏明珠都知晓,重生后她本来没打算出手,可谁让白皎欺人太甚。
为了自己的将来,她打算掺和一手,那么混乱的画面,死掉一两个人简直再正常不过!
思及此,苏明珠忍不住轻笑出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房顶,仿佛已经听到她一去不回的“好消息”。
云泽山庄。
白皎从马车上下来,踩在坚实的地面上才感觉自己活了下来,马车一路颠簸,实在是让人难受。
白家车队已经陆续停下,她环顾四周,忽然发现,白晏临不见了。
这念头一闪而逝,白皎很快就没工夫去想那么多,因为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夺去了她的注意力。
七八个衣着华贵气质出众,明显是勋贵出身的千金小姐聚在一起,跟随的仆从远远守在一侧。
白皎摸了摸鼻尖,有点纠结,是主动过去打招呼还是等她们发现自己?就这么呆怔怔杵着,是不是有点傻?
很快她就不用纠结了。
众人簇拥着的华服少女发现了她,不由惊异地睁大眼睛,其余人察觉到她的异样,纷纷朝着她的视线看来。
“你就是昌国公府找回来的真千金?”华服少女朝她走来,目光上下打量,惊奇的模样,好似在看什么稀罕物。
白皎:“……是我。”
第 198 章
白皎知道她们好奇什么。
真假千金的事昌国公府从未隐瞒。
这可是桩稀奇事, 传出后引得其他人心生警惕,连夜调查自家,在京都引起好一番动荡。
言归正传, 最先出声的是陛下最小的女儿秀宁公主, 也是这群贵女中身份最高之人, 其余贵女皆以她马首是瞻。
她没料到白皎会这么轻易承认, 笑道:“你跟我在京都听到的传闻很不一样。”
白皎好奇挑眉:“传闻?”
她没想到, 自己足不出户还能引来这些流言蜚语,不过她并不在乎, 视线越过秀宁公主, 直直落在她身后, 她倒奇怪得很。
这些人眼底的优越感大喇喇地露出, 毫不遮掩, 难道她们的身份比公主还尊贵?
她收回视线,直接说道:“那公主觉得传闻可信吗?”
秀宁公主一怔,摇了摇头。
见到白皎她才知道,传闻一点也不可信, 至少, 她眼前的白皎优雅大方,和传闻中完全判若两人。
正是因为她大胆自信的模样, 秀宁公主忍不住对她生出好感。
“公主。”与她关系亲近的侯府小姐忍不住低声提醒:“您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话落,她轻蔑地瞥了眼白皎,谁不知道白皎长于乡下妇人之手, 就算如今认回来,可瞧她那粗鄙的仪态, 她们可不屑与她为伍。
如果白皎知道她的想法,才是要笑出声, 好像她要上赶着挤进去似的,能处处,不能处就散。
白皎索性找了个借口离开。
一路上舟车劳顿,她本就有些疲惫,与其站在这儿打嘴仗,还不如回营帐休息。
秀宁公主张了张嘴,来不及挽留,就见她几步便没了踪影。
矫健的身姿印在秀宁公主眼底,一抹异彩一闪而逝,昌国公府的小姐身体好像很不错。
她扭头,看向身后这群人。
白皎离开后,她们瞬间恢复了方才的叽叽喳喳,满心都是之后的狩猎。
秀宁公主听清原由之后,脸色古怪起来。
原来,玉泽围场的活动说是狩猎,实际上,陛下将各家小姐公子汇聚此处,俨然是要举办一场别开生面的相亲宴。
参加狩猎的都是各家的适龄小姐、公子,和秀宁公主混在一起的小姐们都已到了成婚的年纪,谈起心仪的公子,忍不住羞赧地红了脸。
忽然有人担忧道:“可是我骑射不太好,该怎么办啊。”
贵族男女皆有一手好骑术,那是夸大其词的话,齐朝建国至今已有百年,贵族耽于享乐,只会些许花架子,要他们骑马玩乐可以,真要在围场狩猎,还是很有几分难度的。
因此,不少骑术平平之人担忧起来。
有人出声安抚:“围场里有重兵把守,我听父亲说,此次狩猎不会前往内围,没有大型猛兽,而且……”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道:“里面不少都是奴仆豢养的猎物。”
听见她的话,一行人瞬间亮起眼睛,人工豢养的猎物和野物狩猎难度相差极大,除非运气极差,不可能连只野鸡都打不到!
见她们谈论得热火朝天,秀宁公主直接转身离去,亏她准备了好几套胡服,就是为了在猎场上大展身手,没想到,她们竟然都是这样的想法。
转念一想,她又瞬间志气高昂,这样正好,让大臣看看她的骑射功夫,她才不要早早嫁人,她要当父皇最骄傲的大将军!
转眼便是第二日,晴空万里,白皎也在人群里,只是和其他人两两相熟不同,她独自站着,宛若一座孤岛。
随着一声高亢的呼喊,所有声音尽皆消失,无形的压迫感弥漫开来。
顷刻间,一群大臣簇拥着气势威严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众人眼前,正是老皇帝,他两鬓斑白,容色倦怠,一双眼睛染上几分混浊,身侧是一身胡服的秀宁公主。
白皎距离有些远,不知道秀宁公主说了什么,便见他慈爱一笑,气质收敛些许,看起来倒真像个宠爱女儿的慈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皇帝忽然招了招手:“晏临,你过来,走近些。”
此话一出,引起无数人惊愕。
他并未召见其他大臣,反而对白晏临一个小辈展现出无与伦比的青睐。
面对众人惊愕艳羡的目光,白晏临径直走出,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劲装,神色平淡,此时微微俯身,身姿笔挺如松柏:“陛下。”
老皇帝见状,眼中掠过一丝欣慰,笑着说:“孤可记得,去年你在狩猎宴上拔得头筹,今年再接再厉。”
只是短短几句激励,若是其他年轻人,怕是早就激动得胀红了脸,偏偏白晏临一脸淡然,风姿过人。
难怪他在京中颇负盛名。
但是,这完全不能抵消其他大臣的妒意,明明自己也有儿子,为什么独独昌国公府这位却能入了陛下的眼。
不就是武艺高强,文采非凡,长相俊美了点,优秀了点……吗。
昌国公白英奇迎着众人目光,微微一笑,颇有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感觉,让人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为防露出丑态,大臣纷纷转头去看自家儿子,只觉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瞧瞧人家白晏临多稳重优秀,自家不争气的还在自傲炫耀,也不看看这一身打扮,哪像是打猎的人!
不过片刻,事情已经发展到陛下送弓,听闻乃是当年太*祖所用,不少人投来羡慕的目光。
早已无人在意他的庶子身份,只要他优秀,他们羡慕讨好还来不及。
白皎在一边看着,微微挑眉,觉得老皇帝待他可真好,瞧瞧那把弓,一看便是上品,关键是他代表的荣誉,而且,她看老皇帝对他嘘寒问暖,简直比昌国公还要关心。
有人忍不住低声讨论。
“过了今日,京中怕是又要多出一个新贵。”
“是极是极,说起来,陛下待白晏临真是亲厚,那可是太*祖长弓,怕是那些宗室子弟都未曾摸过一下,竟被陛下赏给了白晏临,简直堪比亲子。”
“咳咳,这话就别说了。”
谁不知道,陛下没有儿子,只有几位公主,未来怕是要由宗室子弟继承皇位。
他们并未发现,其中一人脸色微僵,笑容几乎滞在脸上,正是信阳王世子,他也是继承皇位的大热人选。
这位信阳王世子虽是笑着,满脑子都是方才众人的窃窃私语,他呼吸急促,垂在袖子里的手掌死死攥紧。
明明他才是陛下最该亲近的人,他竟然把太(晋江)祖长弓赏赐给白晏临,他不过是个外姓人!
手下深知他的脾性,硬着头皮道:“世子殿下,那白晏临终究是个外姓人,您不必多虑。”
信阳王世子微微一笑,“我知道,只是一时冲动。”
手下不再多言,殊不知,对于心胸狭窄的信阳王世子来说,这一句话直戳他心口,白晏临是个外姓人还受到如此青睐,若他是宗室子弟,岂不是要越过自己直接继承皇位啊!
亦或是天性不合,他对白晏临天生便无半分好感,只是想到接下来的安排,他终于冷静下来。
不急。
接下来,他有足够的机会。
……
狩猎开始,皇帝一脸理所当然地来到白家所领的队伍,他并未带来多少侍卫随从,明显只是出来放松心情。
况且,玉泽山庄是皇家猎场,向来有重兵把守,定然不会出事。
倒是秀宁公主缠上了白皎,起因还是打猎,她一心想要展露自己的骑射技术,哪知道直接撞上了白皎,还未开始便折戟沉沙。
大部队在路上碰见什么猎物,白皎只消一箭,精准射中猎物,更让人惊愕的是,无论猎物何等姿态,何等体型,皆是被她射穿眼睛,皮毛都未损坏一缕。
秀宁公主见识到她超群出众的箭术,几乎可以称得上目不转睛,看她的眼里缀满了小星星:“你好厉害!”
她毫不遮掩地夸赞起来。
白皎:“只是一时侥幸。”
秀宁公主摇摇头,笃定地说:“我才不信,怎么可能是侥幸呢。”
任谁见到她在马背上挽弓拉箭的飒爽英姿都要心神震荡,她一直觉得自己的骑射技术很好,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秀宁公主不见丝毫失落,兴奋地凑过来:“之前父皇还说今年的头筹还是白晏临,我倒觉得,也许是你呢。”
“白姐姐,你一定要拔得头筹,父皇说了,今年的头筹可以向他求一道旨意!”
她说完反应过来,吐了吐舌头,“啊,我怎么说出来了!”
此话一出,众人瞬间寂静,瞬息之后,场上气氛明显高涨许多,那可是陛下的一道圣旨,人生在世,定有所求。
如今实现愿望的捷径近在眼前,谁又能不心动呢。
白皎亦是如此。
暗流涌动的气氛中,她微垂眼眸,白皙修长的指尖轻轻摩挲长弓,即便她暂时没什么心愿,可谁又能说以后呢。
白皎没什么藏拙的念头,当初临行前,母亲告诉她,想做什么就去做,她王姝还护得住她!
所以,白皎打算争一争。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她转头朝秀宁望去,红唇微勾,璀璨笑意映衬着如星明眸,眼底满是灼目的光彩。
“不、不客气。”秀宁公主脸颊微红,她怎么笑得那样好看,明明是个女孩子,笑得她心潮起伏。
皇帝将小女儿的羞赧尽收眼底,他还从未见过自己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儿露出这副羞涩模样,不禁感叹道:“白爱卿,这边是你那失而复得的独……女儿?当真是虎父无犬女!”
昌国公白英奇谦虚一笑:“陛下谬赞了。”
一侧,信阳王世子扯动嘴角,不屑一闪而过,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
忽然,他转念一想,脸上顿时扬起一抹灿烂笑容,朝昌国公微微躬身,说道:“昌国公真是好福气。”
“白家竟然这么会教养孩子,去年便是白晏临拔得头筹,不知道白小姐如何。”他顿了顿,笑意不减地说:“说不定,今年头筹就要易主了,不过再怎么说,总归都是花落白家。”
话语刚落,周遭气氛瞬间骤变。
几个跟随的大臣眉头紧锁,白家独占鳌头,他们家的儿女难道就是废物?即便知道信阳王世子是故意的,几人也忍不住生出几分怒意。
毕竟,谁也不想成为被人踩在脚下的筏子。
秀宁公主鼻尖微皱,厌恶地瞥了眼信阳王世子,她是心思单纯但不是蠢,早就觉得对方虚伪,如今听他这么说,更是恼怒。
这不是挑拨离间吗!
她下意识去看白皎,正要出声解围。
白皎淡淡瞥了眼他,忽然粲然一笑,说道:“世子实在太过抬举臣女了,说多少句话总不如上实绩,几人世子如此信赖,我和哥哥定会全力以赴!”
她说着忽然话锋一转,笑吟吟道:“臣女听说信阳王当初威震四方,更期待见到世子大展身手!”
秀宁公主:“是啊是啊!表哥你也要加油啊!”
信阳王世子脸色微变,他平生最恨的便是有人说自己资质低劣,武功平平,骑射平平,于是沉声道:“白小姐可真是伶牙俐齿。”
白皎微微一笑,全盘收下:“多谢世子殿下夸赞。”
白皎看得很开,她有什么可生气的,对方刚才不是在夸她吗。
闻言,信阳王世子胸中一阵憋闷,真是个牙尖嘴利的小贱人!
他还要再说,忽听一阵破空声,箭矢摇曳着流光,径直射入鹿首,只听呦然一声,一头梅花鹿砰然倒地。
众人惊愕之际,下意识看向射箭之人,正是方才沉默不语的另一位当事人,白晏临。
他放下长弓,狭长黑眸淡漠地望向众人,周身散发出肃杀之气,衬得那张俊美如神的面容,也染上几分凛然萧瑟。
直让人心头狂跳。
“晏临的箭术又有长进!”陛下忽然出声,吩咐道:“来人,将那头鹿带上,这可是晏临今日的第一头战利品。”
皇帝出声夸赞,众人又是人精,连忙出声符合,至于之前讨论的话题,那是什么?能吃吗?!
唯一憋屈的,怕是只有信阳王世子。
白皎抿了抿唇,狐疑地朝白晏临看去,猝不及防间,直直撞进一双深邃黑眸,才发现,他也在看自己。
男人唇角微弯,眉眼柔和,白皎惊讶地睁大眼睛,再回神,却见他还是那副古井不波的淡漠模样,好似方才见到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她捏紧缰绳,心里十分清楚,那不是幻觉,是真的。
他是故意的。
刚才她让信阳王世子吃瘪,以对方虚伪狭隘的性情,肯定会记恨上自己,绝不可能就那么善罢甘休。
关键时刻,是他故意出手,借由射箭打乱节奏,替自己解围。
白皎够了勾唇角,忽然觉得,他人好像还不错。
人群里,一名侍卫不着痕迹地瞥了眼马背上的少女,便又飞快低下头。
周立正是苏明珠布置的暗手。
当初他欠了一笔无法偿还的赌债,正是走投无路之际,忽然有人送了一大笔钱,对方让他弄死一个贵女。
周立本想昧下,哪知道信里写出他的把柄,拿捏住他的七寸,声明他若是不肯出手,便要他身败名裂。
信里精准无误地指出他并非真正的周立,而是冒名顶替的堂兄周旭,以虚假身份混入皇家猎场,可是杀头的重罪!
对方话锋一转,又对他许以重利,周立惴惴不安地销毁信封,拿钱还掉赌债之后,终于下定决心,干了!
对方并未现身,但是,如果他不听从对方,只有死路一条。
他还不想死。
开始他还在苦恼,该如何找到那位贵女,哪知道得来全不费工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周立瞥了眼白皎,攥紧手里的药包,此处人多眼杂,他万万不敢在人前出手,下药更稳妥,也更隐晦。
狩猎的围场里突然跑出来一两头发狂的野兽,再撞死一两个人,简直再合理不过!
思索间,众人已经逐渐深入,最明显的表现便是丛林愈发茂密,细碎的阳光穿枝拂叶洒落,见到的猎物也越来越丰富多样,其中不乏鹿、狍子、狐狸等动物。
它们通常行动迅速,嗖地一下便消失无踪。
老虎、黑熊和野猪之类的猎物在内围,他们不打算涉险。
只听咻忽一声。
弯弓之上,箭矢如流光疾射而出,白皎施施然收回长弓,见猎物倒地,下意识瞥了眼白晏临,顿时皱紧眉头,他怎么不动?
不是说要争得头筹吗?
很快她就没心思去想这些,茂密的丛林深处,似乎掠起了一阵风,将头顶的枝叶吹拂得沙沙作响。
不对!
她猛然抬头,反应过来,这不是风声,也没有感觉到一缕微风,下一刻,雪白寒芒骤然掠过。
数十个手持长刀,绿衣蒙面的刺客突然从天而降,从各个方向将他们包围起来。
“刺客!有刺客!”
霎时间,惊呼声惨叫声混作一团,侍卫们连忙拔刀,还未格挡几招便被刺客一刀砍死,这些刺客招式凌厉,刀刀致命,普通的侍卫根本不是一合之敌!
养尊处优的大臣更是惊得跌落下马,一个个瑟缩地蜷起身体,恨不得当场找个地洞钻进去。
白皎因为刚才心心念念着拔得头筹,骑着马在大部队边缘,这会儿反而被刺客们忽略掉了,她深吸一口气,脸色不大好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浓郁的血腥味已经盖过了草木清香。
白皎抿紧嘴唇,手下不停,甚至连颤抖都没一瞬,挽弓搭箭,只听咻然一声,箭矢射入毫无防备的刺客后心,鲜血瞬间喷涌而出,顷刻染红后背。
那名刺客立刻被护卫一拥而上补刀,死得不能再死。
白皎面无表情地看着,立刻翻身下马,躲在一边,搭起弓箭,只有攥紧箭矢的指尖,胸腔里怦怦直跳的心脏,照此刻她并不平静的内心。
她杀人了!
下一刻,箭矢再度射中绿衣刺客。
兵荒马乱中,信阳王世子险些跌落下马,他咬紧牙关,眼看皇帝跟前只剩寥寥几名侍卫艰难抵挡,其中一个刺客已经突破防护圈,举起长刀就要砍去!
信阳王世子:“陛下小心!”
这是他最好的机会,正要以身格挡,另一道身影比他更快,只见剑光一闪,白晏临手持长剑与刺客们缠斗起来。
盛轩扫视全场,这才发现,之前的数十名刺客,只剩下五六个人。
这是怎么回事!
看了半天,他才讲目光落在气势如虹的白晏临身上,肯定是他!
后者展现出绝佳的武艺,竟然以一己之力将数名蛮族顶级刺客对打,眼看局势僵持不下,地面忽然一阵震动。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咆哮,一头巨大的黑熊猛然冲出!
它双眼赤红,姿态癫狂,双脚直立庞大的体型压制令人毛骨悚然,真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前头刺客还没解决,又跑出一头发狂的黑熊。
看见它的那一刻,众人心都凉了半截。
黑熊鼻头耸动,好似被血腥味吸引,忽然调转方向,咚咚咚地朝人群冲来。
白皎首当其冲,摸向背后的箭筒,眼底骤然溢出一抹惊愕,空了!
她一抬头便对上黑熊猩红的双眼,这头熊俨然是山林一霸,身上肌肉发达,庞大的身形好似小山一般,白皎就是再镇定,也不禁慌乱一瞬。
而且,她直觉,这头黑熊好像是冲着自己来的!
白皎立刻下定决心,朝刺客冲去,不忘告诉自己人:“快躲开!”
黑熊果然变换方向,突然插入的猛兽打乱了刺客的节奏,其中一个倒霉鬼,直接被黑熊一巴掌拍碎心口,当场暴毙。
其他人吓得瑟瑟发抖,刺客更是心神大乱,很快被白晏临捉住错处,彻底解决。
男人回身看向那抹狼狈的倩影,浓黑色的眼眸浮出一抹晦涩,仿若本能般心脏紧缩,愈发攥紧手里的长刀。
黑熊认准了白皎,只觉得眼前这只小猎物美味得紧,又实在太能跑,迟迟抓不到人让它气得仰天长啸,砰砰锤打胸口,身上气势骤然提升!
白皎:“……”
真是要命!
她已经发觉不对,自己肯定是被人阴了,可这时候哪有调查的时间,她咬紧牙关捡起一把刀,忽然听见一道清冷男声:“让我来。”
目之所及,正是一身玄衣的白晏临,他身上散发出淡淡的血腥味,白皎转动眼中看了下,黑色衣服完全映不出半点血迹。
见他要引开黑熊,白皎连忙跑过去:“你带上我,它只认我。”
话落,黑熊果然朝她看来,毫不遮掩地表达对她的“喜爱。”
白皎默然无语,她一点也不想要这样的喜爱。
知道她对黑熊有巨大吸引力,白晏临眉头紧拧,转瞬间又道:“我知道一个地方——”
还没说完,白皎已经急切道:“好!”
她不问他要做什么,能引开黑熊就行,她紧紧挽住男人的手臂,后者全身一僵,血腥味混杂着浅淡的幽香,一并涌入胸腔。
他一把抱起白皎,不顾身后隐隐传来呼喊,白晏临眸光一闪,脚尖轻点,立刻运气轻功,朝断崖处赶去。
那头黑熊看着笨重,其实速度极快。
风声呼啸着擦过耳畔,白皎眨了眨眼,不知是失重感亦或是其他,令她心脏怦怦直跳,下意识攥紧男人衣襟,心口忽然溢出一点儿抑郁,转瞬又被怒火覆盖,到底是谁要害她!
“你怎么了?”白晏临垂眸看她,身后黑熊穷追不舍,他竟然还能抽出时间关注她。
白皎惊愕地想着,正要解释,他忽然停下来,才发现,他们已经抵达断崖边缘,眼睛一瞥,断崖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好似一张深渊巨口。
接下来的事便再简单不过,黑熊到底是野兽,简单设计便让它自动入瓮,等它发觉前方是悬崖,已经来不及,巨大的惯性使它俯冲而下。
不甘咆哮声响彻云霄,瞬息后戛然而止。
危机解除。
白皎狠狠松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手脚虚软,挤不出一丁点儿力气,要不是死撑着,怕是早就软倒在地上。
她舔了舔唇,仰起脸,露出一张笑意璀璨的秾艳面容,正要出声感谢他,脚下忽然颤动起来。
准确来说,是她身下的地面,被黑熊庞大体重摧残过后,终于不堪重负地开裂。
对面,白晏临第一次在她眼前露出如此波动巨大的表情,紧张、惊愕,或许还有一丝惊惧与不安,宛若高高在上的神祇坠落人间,拥有了喜怒哀乐。
但是此刻她已无暇顾及。
巨大的失重感伴随着跌落的碎石传遍全身,骨节修长掌心炙热的手掌拉住她,接踵而来的是男人坚实有力的臂膀,将呼啸冰冷的风声阻隔在外。
“别怕。”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促使他说出这句话,他惊愕发现,直至此刻,这般境地,他心中竟无半分懊悔。
第 199 章
密林中, 层层叠叠的枝叶将光辉掩映,落下浓郁血腥味宛若一场无形浓雾扑面而来。
满地死尸,惨绝人寰的场景令人心惊胆寒。
眼前的一切对于养尊处优的众人来说, 不啻于一场巨大冲击。
侥幸逃过一劫的大臣们躺的躺倒的倒, 手脚发颤全身冰冷还是轻的, 但饶是这, 也耐不住某些心思灵活的, 大臣强忍呕意朝皇帝看去,正要说话, 一张嘴便猛地转过身, 趴在树下呕吐不止。
“父皇, 你怎么样?”女子婉转的声音穿破死寂, 秀宁公主顾不得满身狼藉, 赶忙跑到老皇帝身边,目不转睛地关心道。
还剩几个稀稀拉拉的护卫着老皇帝,听到女儿的话,他摆了摆手:“我还好。”
他说着目光辗转一圈, 神色陡然凝重, 沉声问众人:“晏临呢?他还没回来吗!”
一侧,突然听见这话的昌国公脸色陡然颓败, 他低垂着头,脸上血迹斑驳,根本不敢与皇帝对视。
他与刺客们缠斗许久, 直到白晏临和白皎引开黑熊,他注意到了, 却无法追过去,陛下这边还需要人手来收拾残局。
“陛下, 臣知道。”关侯爷向来心思灵活,见皇帝如此着急,忙不迭说道:“方才兵荒马乱,臣瞧见他和白小姐打败刺客后一同离开,引开了那发狂的畜生!”
“如此赤胆忠心之人,真乃我大齐之福,陛下之幸啊!”
他忙着讨好皇帝,完全没瞧见,话落之后,老皇帝脸色骤然阴沉,如同一场积蓄已久的连绵阴雨。
他强撑着身体,恍惚间想起那只巨大的黑熊,咆哮声犹在耳畔,即便被人护着,他也看见黑熊黝黑粗硬的毛发。
当时他危在旦夕,根本来不及多想。
不过一会儿便听不见任何声响,也就放下心,如今怎么都没想到,竟然是他引开了黑熊!
老皇帝沉声呵斥众人:“快找!快去给我把他找来!”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众人惊慌失措,如同缠了嘴的鸭子沉默不语,唯恐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谁也没发现老皇帝有什么不对,除了昌国公,未曾找到人的时间里,众人笼罩在陛下的盛怒之下,死一般的寂静氛围令秀宁公主都不敢出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白英奇全身僵硬,后背涔涔冷汗浸湿一片,所有人都以为陛下是恼怒手下办事不利,只有他自己清楚,哪是恼怒,分明是担忧!
毕竟,白晏临可是——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还未深想,派出的几个侍卫已匆匆归来,半跪在地,还未叩拜便见老皇帝在众人簇拥下前倾身体,焦急地问:“怎么样,找到晏临了吗?”
侍卫闻言垂下头,声音支吾道:“陛、陛下。”
“快说!”
怒气扑面而来,侍卫登时跪倒在地,颤声道:“属下、属下等人沿着黑熊足迹一路追出密林,最后发现那足迹在尽头一处断崖下消失,黑熊应该已经坠崖而亡。”
“晏临呢?”他满心都是对方的安稳。
“陛下恕罪,属下查看周遭痕迹,只在断崖处发现除了白公子和白小姐活动的痕迹,他们、他们似乎是被那畜生连累,一同坠崖了。”
话落,侍卫首领颤抖地压低身形,额头贴紧地面,恨不得自己从不存在。
当初他们沿着痕迹一路追查到断崖边,发现黑熊的脚印在断崖边消失,还有新鲜断裂的痕迹。
显然此处刚刚塌陷过。
他们一开始也不相信白晏临会坠崖,对方的神勇表现所有人有目共睹,怎么可能与那孽畜同归于尽。
可等他们后来找遍周围,所有线索都指向断崖,不得不承认,只剩这个可能。
坠崖!
老皇帝身体摇摇欲坠,几乎昏过去,他攥紧掌心,勃然大怒地呵斥对方:“胡说八道。”
所有人心神恍惚,还沉浸在方才的惊险中,丝毫没发觉,这位威势极重的皇帝眼底,除去滔天怒焰后,尽是铺开的担忧与悲切。
他对于白晏临表露出不同寻常的关心。
秀宁公主担心地看向父皇,张了张嘴,却不敢轻易出声,如今的老皇帝仿佛一头暴怒的雄狮,鬓毛怒张,令人心生畏惧,即便她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在如此高压下,也不敢轻举妄动。
底下的臣子压低脑袋,闻言,所有人心都凉了半截,坠崖了!
听侍卫描述便知道那处定然断崖极其险恶,血肉之躯掉下去,定然是凶多吉少!
其中,最开心的莫过于信阳王世子。
听见这话,他攥紧拳头,脑袋低垂几乎要垂进土里,唯恐被人看到上翘的嘴角,眼底喜色。
毕竟,这场刺杀从头到尾都由他一手谋划,原本一切顺利,都是因为白晏临,才导致他功败垂成。
他对白晏临可谓是深恶痛绝。
若不是白晏临突然出手,救驾之功应该是他的,如今倒好,一下子除去两个碍眼的对象。
一个是令他丢脸的白皎,一个是夺他功劳的白晏临。
哈哈哈。
倘若不是场合不对,他真想仰天大笑三声,不过之前吃了亏,信阳王世子如今已经学乖了,他冷静下来,淡定地整理衣袂,和人群混成一团,半分也不显眼。
沉寂中,忽然有人出声:“陛下不要为此伤心。”
众人齐齐朝他看过去,瞬间松了口气。
原来是关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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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不知道他是朝中人尽皆知的大聪明。
方才的事还没让他领悟到几分教训吗?
下一刻,便见关侯爷一脸哀切,“陛下,大局为重,臣相信他们也是为了陛下,为了我大齐江山而粉身碎骨,也算是死得其所,死得忠烈!”
他一股脑说完,脸上哀悼更深,竟是全然没发觉,老皇帝听到粉身碎骨四个字时,眉头骤然挑高,不等他回神,已经抄起手边的石头砸过去,如恶虎咆哮:“你给我闭嘴!”
连孤都忘了说,可见有多愤怒。
关侯爷当即头破血流,捂住额头连惊呼都不敢发出。
头顶,老皇帝的目光如淬冰一般扫过众人,直将他们看得瑟瑟发抖,才道:传我御令,马上派人去崖底寻找,活要见人……”
他颤抖嘴唇,终究没有说出后半句话。
他怎么忍心说出。
一瞬间,他脊背坍塌,神色萎靡,惨淡的面色好似蒙上一层阴霾,整个人像是抽去了大半精气。
玉泽猎场就在京郊,又是陛下遇刺,几乎当天便有消息传出,若飞花四散。
昌国公府,垂芳苑。
阴暗的室内,苦涩的药味在空中浮荡,几盏灯火勉力撑起一片光亮,落下细长剪影。
尖锐的女声打破寂静:“怎么可能!”
苏明珠猛地挺直腰杆,凌厉如刀的视线自上而下刺向兰心:“你在骗我!你一定在骗我!”
兰心瑟瑟发抖地跪下,膝盖骤然传来剧痛,一瞬砸得她掉下泪来,小姐出乎意料的反应令她既惊又惧。
很不理解。
白皎出事了,小姐应该开心啊,为什么会突然大发雷霆?
对面苏明珠一声接一声质问,兰心哆哆嗦嗦不敢隐瞒,颤声解释:“小姐,是真的,消息已经传回府上,夫人听到后直接病倒了。”
苏明珠攥紧指尖,脸色发白,嘴里兀自低喃:“不可能,这可能!”
“晏临哥哥怎么可能出事!”
她啃咬指甲,整个人几乎昏死过去了,明明、明明她设计的是白皎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牵连到白晏临!
这和她预料的结果完全不对,苏明珠满心惶恐,眉头揉成一团,忍不住想,如果白晏临死了,她又该怎么办?
她倚仗的东西,岂不是彻底没了作用!
不可能!
她不相信,也不能相信。
白晏临是天命之子,未来的新帝,他怎么可能出事!
慌乱中的她并未察觉丫鬟兰心惊愕的目光,只一瞬她死死垂下头,心中激起千层巨浪,小姐暧昧不清的话让她意识到,她之前完全想岔了。
从始至终,她担心的一直是公子。
她对公子有什么居心,更是一清二楚。
兰心把头压得更低,单薄背影彻底被黑暗掩埋。
与此同时,夜色阑珊,万籁俱寂。
潺潺水声在山涧流淌,白皎被冷意浸醒,睁开眼的瞬间,眼泪瞬间流了出来,好疼!
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
她抿紧嘴唇,艰难地爬了起来,身上衣袍早已被溪水浸湿,裹在身上又湿又冷,像是覆了一层薄冰。
借着冥冥月色,她才看清自己掉到什么地方。
一处溪流。
明月映照在水面上,一层柔光荡漾其上。
她忍不住想起坠崖始末,失重感侵袭的瞬间似乎,她们似乎被树冠缓冲过,停顿了几息,否则,她绝不是现在这样的轻伤。
忽地,她目光一凝。
也许不只是树冠的功劳。
白皎一瘸一拐地走到溪流中心,男人冷峻的眉眼瞬间映入眼帘,叫她猛地一顿,怔怔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白晏临双目紧闭,俊美年轻的面容惨白如纸,唇色绀青,漆黑的衣袍如浓墨批盖,浑身上下散发出罕见的脆弱和破碎感。
白皎看不出他受伤多重,却也知道再不把人捞出来,不死也要重病,况且,如果不是对方舍身相救,她早就没命了。
这也是报恩。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把人捞出来,天知道她这个伤员怎么把人捞出来的。
庆幸的是,她终于绝处逢生,竟然在断崖下发现一处石洞,里面破败不堪,却也能找到一些石头做的工具,也只有石头才能保留下来。
应该是很久之前某个猎户留下的。
现在全便宜了白皎。
她还幸运的找到两块打火石,终于点起一堆篝火,热意扑面而来,白皎搓了搓手,感觉到温暖,整个人才算活了下来。
晚上的溪水简直冷到彻骨,更何况她还在里面泡了半宿,现在整个人都快冻僵了。
一转头,借着火光看清男人发青的嘴唇,不禁睁大双眼,这样子,好像中毒啊。
白皎:“白晏临?白晏临?”
男人一动不动。
白皎:“……”
看来是真昏了。
如此,她才敢大胆施为,先扒开白晏临的衣服,才发现他右臂上有道细微的伤痕,已经将周围晕成一片深黑,伤口有毒,应该说毒血开始蔓延。
白皎还以为他身上的伤口会又很多,现在才发觉,自己想多了。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怎么救?
她抿紧嘴唇,冷白的脸浮起一团薄红,只听撕拉一声,身上衣裙破开一条口子,她索性直接脱下湿衣服,反正他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白皎将布条绑在男人伤口上方,臂膀下一寸的地方。
这样能抑制毒素蔓延。
脑子里闪过这抹念头,却想不出自己何时学习过。
白皎回神:不管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救他。
不管之前如何,总归是他救了自己,她才不是狼心狗肺的白眼狼呢。
因为病人半会儿醒不来,她这个临时大夫更大胆。
白皎直接把白晏临身上半褪的衣服脱下来,捏着湿漉漉的衣襟,摇曳火光中映照出一张俊美到无可挑剔的容貌,一低头,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男人身形并不像她想的那样消瘦,反而可以看到蜜色肌肤上块垒分明的肌肉,刀削斧凿般的线条流畅又性感,不由让她想起白日里这人拉开重弓时举重若轻的模样。
早该猜到的。
白皎抿了抿唇,俯身帮他挤出毒血,浓郁不详的黑色毒血一股股挤出,到最后,只剩下一点残留,因为太深,怎么也挤不出来。
她为难地拧紧眉头。
之前九十九步都做了,总不能在最后一步放弃。
其实,白晏临中毒并不深,早在发觉毒素的时候他已经吃下解毒丸,只是对方所下之毒十分狠辣,解毒丸生效也需要一段时间。
两方在身体里冲撞,也让他因此昏迷不醒。
白皎一番折腾之下,又加上毒血流出大半,白晏临终于醒来,还未抬眸,便觉一阵馥郁幽香涌入鼻腔,手臂上传来细腻触感,柔软微凉。
他愕然抬眸,正巧白皎抬头,娇艳玉颜瞬间撞入眼底,幽暗摇曳的火光染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瞳,若秋水盈盈,水光潋滟。
雪白如玉的脸颊,嫣红的唇瓣,都被他尽数敛入眼底。
白皎吓了一跳,差点儿把嘴里的毒血吞进去,猛地偏头,吐到刨好的坑里。
她才埋怨地看他:“你什么时候醒的?”
差点被他吓死。
她拳头都捏好了,又蔫蔫放下,心中默念这是病人,这是病人,不能打!
白晏临恍若不觉,幽幽地看着她。
少女璀璨如星的眼瞳里倒映着他的轮廓。
一刹那,另一张脸在脑海里浮现,令他皱紧眉头,同时又有缥缈不定的声音响起,似乎在说:看她,她才是你的心上人。
不断加深,不断诱导。
男人唇角扯出一抹冷笑,胡说!
他认得出那是苏明珠,他对她没有半分情愫,怎么可能喜欢他,没有人能操控他。
白晏临狠狠攥紧拳头,浓黑的眼映不出半分光亮,似是天穹下振翅高飞的苍鹰,又如拔地而起伏延千里的山脉,锐利且厚重。
“你——”白皎刚要说话,脑袋忽然一阵晕眩,整个人晕晕乎乎像是吃醉了酒。
顷刻间,他眼底锋芒尽敛,只余一片关切和担忧,也因此看得更清楚,少女圆润雪白的肩头,明明那般素净,映入眼底,却似浓墨重彩的画卷完全拢住他的目光。
白晏临一阵口干舌燥,脖颈上凸起的喉结微微滚动,他克制地偏过头,声音微哑:“你没事吧?”
白皎反应过来,瞬间胀红了脸,懊恼爬满整张脸,叫她沮丧地低垂眼帘:“我没事。”
“天气凉,你把衣服穿回去。”他说。
白皎眉头一挑,眼神不悦:“都湿透了,而且——”
她低头看手臂、肩头,其实没露出多少,忽然她动作戛然而止,眉头微蹙,惊愕地想,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样很正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明明她一直接受的教育里,这样做是错的。
尤其这样的境地,即便他们是兄妹。
白皎舔了舔唇,长且浓密的眼睫似蝴蝶展翅,垂敛在水润的眼瞳上,她说:“我待会儿就穿上,你现在不看我,不就行了。”
“对了,我刚才帮你找了点草药,就放在你手边,你自己揉碎了敷在伤口上吧。”到后半句,更像是生硬的转折。
“嗯。”
山洞里偶尔响起三言两语,零零碎碎。映衬着摇曳的篝火,时不时还会噼里啪啦地响一阵。
白皎发现他还挺勤快。
几个落灰的石碗瓦罐被他拿去溪边洗刷一番,回来的时候竟然还带了几个野果,沾染着晶莹剔透的水珠,不知道是露水还是溪水。
白皎歪头看他,忽地撞上男人的目光,黝黑平静的眼眸,让人想到一池死水,却又在瞬息之间,漾起一点流动的波纹。
她飞快收回视线,心口怦怦直跳。
“吃吧。”白晏临淡声道。
果子被他全都推了过来,一面漫不经心地拨弄篝火,暖黄的光晕得深色瞳孔都染成柔和的琥珀色,一边洒落在他肩头,连向来凌肃的轮廓都软化几分。
“咔嚓”一声。
寡淡的甜意在嘴里蔓延,白皎弯起眉眼。
就是这一点甜,对于一天水米未进的她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的甘霖。
“我帮你看水吧。”白皎投桃报李,说着在架起来的陶罐边坐下,又或者是,在他身边坐下。
总不能什么都让他干吧。
她是受伤了,但也不到残废的地步。
白皎盯着水,偶尔瞥一眼他,不知因为男人沉稳可靠的身影,还是温暖的篝火,竟然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白皎眨了眨眼,摇曳的火光映着灰色的岩壁,刚醒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她在哪儿?
她们坠崖了!
她猛然清醒,直起身体扭头看四周,除了自己半点儿人影都没有,白晏临呢?
洞外忽然响起一声嘹亮的狼嚎。
这地方竟然还有狼!
霎时间,白皎全身绷紧,左看右看,径直从火堆里抽出根烧火棍,逼人热意扑面而来。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可以用来防身。
念头刚起,细微的声响逐渐朝山洞逼近。
她抄起烧火棍,整个人打起十二万分警惕,目不转睛地盯向洞口。
下一刻,一道熟悉身影映入眼帘。
白皎:“你怎么不说话,人吓人吓死人懂不懂!”
她愤愤地把烧火棍重新插回火堆里,动作之狠辣,活像是捅谁一刀。
劈头盖脸一番话让他愣住,旋即,迎上后者羞恼的目光,戒备姿态,一瞬间,令他心头明悟。
他唇角微勾,缓缓扯出一个笑容,深邃目光仿佛看透一切,白皎抿紧了唇,听见他说:“吃肉吗?”
第 200 章
白皎视线下移, 男人手里提着的东西被绿色树叶裹得鼓鼓囊囊,淡红色水珠从叶脉滴落,看不出是什么动物, 但她猜得到, 应该是山里的猎物, 处理干净了才被他拿回来。
其实, 他还挺不错的。
想到自己刚才的举动, 瞬间让她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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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不说话,白晏临温声问:“不想吃吗?”
怎么可能!
白皎猛地抬眸, 双眼放光, 堪称炙热地看着他。
白晏临心头一软, 唇角笑意更深。
“噼啪”一声, 火星飞溅。
简易烤架上, 火苗舔舐着野鸡,鸡肉外皮经过充分烤制,已经金黄发酥,散发出阵阵诱人香气。
白皎看得目不转睛, 但是碍于自己之前跟他关系一般, 刚才更是气恼地埋怨他几句,她只能一遍遍抿住嘴唇, 强忍口水。
全然不知,自己率真可爱的神态全然落入男人眼底。
白晏临拨动篝火,烤鸡已经彻底熟透了。
“你——”她试探着说。
男人动作一顿, 微微侧头,俊美凛然的脸上, 镶嵌着一双漆黑深暗眼睛,犹如不透光的黑曜石, 此时,却明明曳出一片火色。
一瞬间,空旷的山洞似乎都逼仄起来。
白皎舔了舔唇,有点紧张:“你好厉害呀。”
她挪了挪屁股,试图靠近他,没发觉他突如其来的僵硬,脸上已经扬起灿烂明艳的笑容,十分夸张地称赞:“你手艺真不错,这只野鸡好香啊。”
说着深吸一口,露出迷醉的神态,她以为自己已经装得够好,殊不知,自己眼睛直勾勾地黏在鸡肉上,小心思落在他眼底,简直一目了然。
“想吃?”他低声说。
“想想想!”白皎飞快点头,生怕晚一秒就被拒绝,那双大而妩媚的眼眸闪闪发亮,璀璨如星,清澈得犹如泉水,此时正紧紧看着他。
“你准备拿什么来换?”
白皎满怀期待,盯着大鸡腿想,是该大口大口吃光,还是小口细嚼慢咽呢?冷不丁听见他的话,霎时瞪大双眼:“换?”
她气得要跳脚,愤慨地看着他,火光映着一张绯红脸颊:“我刚才救了你,还帮你吸毒,难道还不够吗?”
白晏临一瞬愣住。
眼看大鸡腿就要飞走,她眼睛一眨,眼泪几乎瞬间,如雨珠啪嗒啪嗒落了下来,并非全是埋怨他,更像是一个引子。
明明昨天还高床软枕,锦衣玉食,突然就沦落到荒郊野外,风餐露宿,凄凄惨惨,连个鸡腿都吃不成,白皎觉得,自己简直倒霉死了!
她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沿着细腻粉白的脸颊,一颗一颗,大滴、晶莹、温热的泪珠仿佛不是砸在地上,而是他的心尖。
无形的痛楚如一双大手,狠狠攥住他的心脏。
白晏临眼底掠过一丝慌乱,下颌绷紧,全无平日半分镇定与缜密:“你别哭,你要什么,我全都给你。”
他低垂着头,骨节分明的手本该执剑,此时却捏着一方柔软锦帕,刚要擦掉她眼角的泪水,白皎忽然一阵头晕目眩,一头栽进他怀里。
身体轻颤,细腻光洁的肌肤热得发烫,眼睫扑簌轻轻颤动,“我怎么……怎么……”
好晕啊。
白晏临看着她,全身上下几乎僵成一尊石塑,偏偏完全不能推开,她看起来实在是太虚弱了,而且……他敛去心底的情绪,见她软得像是快要融化掉,又像是一捧无形清澈的溪水:“你怎么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亲密地接触一个女人,她的身体柔软又轻盈,纤细的腰肢仿若柳枝一般,一只手就能圈住。
闻言,她脸颊泛红,失焦的眼睛愣愣看向虚空,照示着此刻的她毫无神智可言,更像是一头懵懂的幼兽,在他怀里乱钻,浓如泼墨的长发披散开来,映衬着嫣红的小脸,薄艳红唇微张:“好渴……”
声音幽幽,吐气如兰,甜腻细润的嗓音如蛛丝缠在耳畔,直叫他头皮发麻。
他低下头不得不出声安抚:“皎皎,再等一等——”
话落他看向一旁盛水的陶罐,正要拿水,顷刻间,全身僵住。
白皎眨了眨眼,细白匀称的手臂轻轻勾拢他的脖颈,如一条无骨的美人蛇,轻轻缠上他,双颊靡丽,媚态天成。
“我好渴啊……”仔细听,还能听见细微的呢喃。
那一刻,他应该是能躲开的。
可他却像是入定的佛陀一般,动弹不得,任其施为,任由那声音湮灭在唇齿之间。
软红的唇瓣落在唇上,携裹着属于她的幽幽香气,属于他的所有定力、所有镇定,顷刻间飞灰湮灭。
无论白晏临承不承认,从第一次见她开始,他便对她产生一种截然不同的情愫,和苏明珠不同,他对白皎,那些汹涌而至的迫切和悸动来自灵魂,如一场积蓄已久的大雨倾盆而下,粗暴都冲刷。
仿佛前世轮回,今生注定。
白晏临从未觉得自己会有什么心上人,她觉得不过是小情小爱,何须在意。
直到他一头栽进属于她的情网中。
他不知也不在意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子,直到她出现的那一刻,一切都有了具象。
更要命的,他竟心甘情愿,不可自拔。
“什么东西?”白皎娇气地皱了皱鼻子,晃着身子往后缩,一只手去捉让她难受的源头,混沌中听见一声低哑轻喝:“别动。”
好熟悉。
白皎想不起来,好看的眉头紧蹙,反而把自己弄得越发疲惫,毕竟,她本来就是精疲力尽之际染上了寒风,这会儿已经晕晕乎乎,神思涣散。
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干什么。
瞬息后,白皎脑袋一歪,整个软倒在白晏临怀里。
美人在怀,白晏临甚至不敢看她一眼。
凌厉俊美的面容上神色晦暗,额头上更是沁出一层薄汗,他感觉到胸腔里的心脏正疯狂跳动,叩击心墙,再低头看她一眼,顿时整个人心乱如麻。
白晏临试着检查她的情况,蓦地一惊,才发现有竟然开始发热,白玉似的脸颊红成一片,双眼紧闭。
他立刻开始一遍一遍轻拭,端着碗准备喂水,却发现她嘴唇紧闭,滴水不进。
“白皎,白皎……”他顿了顿,忽然又道:“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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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晏临猛地停下,温水滋润她的唇瓣,她似乎也感觉到,终于张开嘴唇,粉软的舌尖轻轻舔舐水珠,若有若无的,柔软细腻的触感擦过他的指尖。
黑暗瞬间在心头膨胀、汹涌。
明明理智告诉他,她生了病,意识不清,这是乘人之危,可另一种汹涌澎湃的念头疯狂驱使他,难道你不心动吗?
你看,她这柔软可欺的模样有多叫人心折,亲近。
等他回神,指尖已经落在那张软唇上,细细地轻轻地摩挲,指腹上传来鲜明的触感,又软又润,顷刻间,无法遏制的念头在他心中疯长。
他低垂眼睫,垂敛的黑色长睫如振翅的飞鸟,眸底镀上一层黑暗。
“嗯……”
白皎不适地发出一声嘤咛。
白晏临瞬间回神,抽回指尖,目光落在白皎身上,剑眉拧紧,浑身散发出一股冷意,并非对着突然,更像是对自己,一种不可置信的厌弃。
我怎么会做出那种举动?
我疯了吗?
忽然,一阵脚步声远远传来,伴随着漫山遍野的呼喊。
“白公子,白小姐,你们在哪儿?”
白晏临扭头看向洞外,微弱的白光映入眼帘,他才发现,这么一折通下来,竟然已经到了第二日,天将明。
下一刻,惊呼声在山洞里扩散:“白公子,白小姐!”
“快来人,我找到他们了!”搜索的侍卫们立刻朝山洞聚拢,看到完完整整的两人之后,终于狠狠松了口气。
终于能交差了!
……
“……哥?”白皎站在门外,踯躅不安了片刻,终于决定鼓起勇气,轻声说道。
榻上的男人微微侧身,露出一张俊美如神的侧颜,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脸颊微微发白,却让人想不到任何有关柔弱、病态的词汇。
只因那双似鹰的锐利黑眸,让人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凛然和压制。
垂落的天光下,他一半照耀在光明中,陷落在黑暗里,以至于那张俊美如神的面容也变得晦涩难辨。
些许苦涩气息在房间飘荡。
白皎不知道她们俩在崖底到底谁欠谁更多,总归逃不过相依为命和相互扶持这几个形容,她忽然拧了拧眉,一些碎片在脑海里浮现,截然不同的场景,不变的是那种感觉。
画面如雪花纷纷扬扬飘落,快到不可捉摸。
到底是谁?
她的视线落在男人身上,一刹那,竟有几分飘忽。
再回神,不禁脸颊微红,她刚才是走神了吗,好尴尬,她偷偷觑向白晏临,他应该不会生气吧?
肯定不会的。
“公子。”小厮端着药过来,被他略一招手,立刻谦卑地退至门外。
那晚熬好的药,也因此遗落在矮几上,氤氲出一层又一层苦涩的药味。
白皎快步靠近,明亮清澈的眼眸映出他的轮廓:“哥,你身体还没好吗?”
因为此事,即便是向来讨厌他的王姝也生出几分感激,毕竟,是他舍身相救,救下了白皎,她唯一的女儿。
之前消息传回府中,听到女儿遭遇不测,她登时便晕死过去,如今母女重逢,王姝更明白,那些积年往事,如何能有女儿重要。
所以,她并不反对女儿亲近白晏临。
至于如何今日才来,因为白皎之前也在家里养病,那天晚上她吹了凉风,患上风寒,经此一遭把她当眼珠子疼的王姝自然不肯她轻易出去,因此,白皎这段时间过的日子,真可以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来形容。
这还是她第一次出来走到呢,便直奔白晏临这里。
看到药碗,白皎立刻想到那天中的毒,她知道他一直在吃药,心中生出几分愧疚,竟然主动说:“我帮你喂药吧。”
话音刚落,她瞬间抬头,正对上男人深邃的黑亮的眼眸,他那么厉害,会需要自己帮他喂药?
下一刻,男人握拳抵着薄唇,眼帘半阖,垂下半圆的阴影:“好。”
白皎:!!!
她反应过来,端起温热的瓷碗,一股清苦的药香扑面而来,白皎眉头几乎皱成一团,她风寒发热的这段时间了,最怕的就是喝药,吃苦的滋味简直要命。
舀起一勺,浓得发黑的药汁被瓷白的勺子衬得愈发浓郁,简直让人不敢直视。
“哥,你张嘴。”她声音轻柔,像是在哄小孩子,令白晏临抿唇。
倾落的光线下,女子娇靥如花,灵动水润的眼眸映着他的模样,白晏临眼眸微眯,忍不住想起夜半,篝火下见到的场景,叫他呼吸一直,垂在宽大袖袍下的指尖骤然攥紧。
凝重的黑暗何止在他半张脸上攀附,连眼底也氤氲上一团墨色。
白皎一勺接一勺地喂,发现他面无表情,不禁点头看了看露出碗底的药碗,浓烈发苦的味道让她瞬间打消怀疑。
忽然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好奇?尝一尝不就知道了。”
白皎脸色微红,连忙摇头:“不尝,我才不尝呢。”苦死了。
最后一句她没说出来。
她现在看见这东西都怕,连带着对面不改色的白晏临也敬佩不已。
白皎又跟他聊了一会儿,左不过府里发生的事儿,她说得津津有味,至于他听不听得进去,白皎……不知道。
“哥,我回去了。”
男人微微点头,却见她忽然转身,留下一个巴掌大的纸袋子,里面散发出涔涔蜜意。
白皎抿舔了舔唇,说:“这是我去百味坊买的甜口蜜饯,你要是觉得苦,可以往嘴里塞一颗,没一会儿就能压下苦味。”
虽然她觉得,这东西对他作用好像不太大。
早知道就不偷懒了。
她转头走出房门,浅色衣裙如同一团彩云,飘摇出房间,也将他的视线紧紧吸引。
片刻后,白晏临才回头,略微垂眸,视线正落在蜜饯袋子上,他不喜甜,此时却生出一种欲望,是食欲,亦或是其他。
日暮微垂,身后的天光一并下落,越发浓郁的黑暗流淌在房间里,斜倚在榻上的男人如瀑墨发垂落,勾勒出俊美绝伦的脸庞,只是单单坐在那,便似玉山倾颓,不可逼视。
忽然,他眉峰微拧,锐利的目光投向门外。
说来也巧,白皎进去没多久苏明珠就过来了,她是来送补汤的,从下人那打听到他受了伤还在喝药,知道他未来何等风光的苏明珠自然不可可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还没靠近,白皎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登时叫她脸色大变,不由阴恻恻道:“她怎么会在这里?”
兰心心头咯噔一跳,不敢出声。
好在她也不需要有人回答,只是一声压抑不住的质问,很快便恢复如初,带着丫鬟一同过去,还没进去,就被小厮拦在门外。
“你——”小厮陌生的脸让她即将出口的质问瞬间断掉,不禁惊愕起来:“你是谁?叶书呢?”
她问小厮,明明是也是跟在白晏临身边,这会儿怎么不见他?
小厮闻言屈身,恭敬地解释道:“公子好心,给叶书哥寻了一个好前程,小姐怎么如此惊奇?”
苏明珠不可能说她收买了叶书,慌乱掩盖起来,只说是随口一问。
一种微妙的预感在心头蔓延,她面上笑道:“你快让开,我给晏临哥哥送补汤。”
说着接过兰心手里的食盒,一副十分期待想念的模样。
没想到,那小厮竟再度伸手,将她拦在门外:“对不住。”
“奴才要先进去通传一声,问问公子。”
苏明珠霎时愣住,笑容微僵:“好。”
他转身离开后,女人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一个奴才也敢把她拦在门外!
仔细看,她眼底除去怒意,还有几分无法言喻的慌乱和无措。
怎么会这样?
一切和她预想中的截然不同,令她忍不住怀疑起来,自己当初是不是做错了,她不该轻举妄动?
没人能给她回答。
她心中思绪翻腾,身侧丫鬟兰心却是头皮一紧,赶忙小声提醒:“小姐,他回来了。”
这次苏明珠终于顺利进来。
男人坐在榻上,神色淡漠,即便是病中也未折损他丝毫风姿,苏明珠眼底飞快闪过一抹惊艳,迫切地朝他靠近。
短短几步路,硬是让她心潮起伏,思绪翻涌,结果到跟前,冷意扑面而来。
“晏临哥哥,你没事吧?”她的声音甜到发腻,反衬出男人冷淡至极的态度。
悲苦之下,苏明珠一眼瞥见矮几上放置的蜜饯,上面盖着百味坊的签子,她是重生而来的人,两世加起来深知他绝不喜欢甜食,那么,这包蜜饯的来源就显得十分突兀。
浮动甜香与房间里的苦涩药香混杂在一起,令她捏紧指尖。
是白皎。
肯定是白皎。
白晏临见她跟木头桩子似的杵在跟前,冷眉微蹙:“无事就回去吧。”
疏离和驱逐的意思简直再直白不过。
苏明珠几乎控制不住,想质问他是不是因为白皎?
或许有一刻,她是惊怒怨增的,可是一抬头,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流下来,楚楚可怜道:“晏临哥哥,我来给你送补汤。”
她哭得梨花带雨,眼神亲昵,或许重生两世,只有这个她学的最为精湛,前世她嫁的那个夫君,最喜欢的一个小妾便是如此作态,当时她颇为不屑,可经过一两次示弱,尝到甜头的她却将对方的作态学的十成十相像。
她隐晦地倾诉自己的惆怅和不安,暗示她自己在昌国公府呆的不好,只有晏临哥哥,是她人生中的希望和支柱。
说着微抬起脸,泪珠似断了线珍珠划过脸颊,羞赧浮上双颊,如池上莲花清丽脱俗,她对镜练习过不下上千次,知道这是她最惹人怜爱的姿态。
心中暗想,就算是石头也该动容吧?
沉浸在畅想中的她并未发现,后者眼神冷厉,如一块万载不化的冰川,冷声道:“既然如此,过几日我使人便送你离开昌国公府。”
“不要!”苏明珠猛地抬头,反驳瞬间脱口而出,她嗫嚅着嘴唇,却在他冰冷摄人的目光下动弹不得。
直叫她呼吸滞涩,一颗心如坠深渊。
白晏临:“你说了,昌国公府让你不开心,我送你离开,各归各位。”
苏明珠不知道怎么出来的,脑子里还在回荡他的声音,以往她欣喜万分,此时却只觉得彻骨的冷。
浑浑噩噩地跌在软缎里,蹭着柔软的锦被,高床软枕,奢华无忧,顷刻间,苏明珠目光清明无比,不,她不能离开这里!
苏家父母已经被问斩,说句家破人亡都不为过,她却有着大好前程,还有这样一副清丽容貌,绝不能就这样跌落枝头。
保养纤细的指尖轻抚脸颊,顷刻间,她忽地猛然坐起,想起一件事。
那个人!
被她收买的那个人还没处理,那么大的事,他会不会暴露?他会不会出卖自己。
苏明珠银牙要紧,眼底飞快闪过一抹杀意。
夜半,万籁俱寂,一轮明月高悬天际。
平日里熙攘的街道此时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沉浸在甜蜜梦乡里,安静的巷子里,甚至连连犬吠都听不见一声。
却有一道细长人影出现巷子里,正是休假回家的周立,想到之前经历的一切,直叫他生出一身冷汗。
所以事情结束后他立刻请假回家探视,推开门,正要给自己倒杯水,雪白冷光在眼底飞快闪过,下一刻,他坐的凳子已经一劈两半。
周立这才发现,屋子里站着十多个黑衣蒙面人。
刹那间,他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转身就跑,长刀比他更快,微凉坚硬的触感横亘在脖颈见,幽若鬼魅的声音骤然响起:“再动一下,小心人头不保!”
周立全身颤抖,才发现刀刃已经抵在自己脖颈上,脖子传来刺痛感,让他越发清楚,自己根本逃不掉。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黑衣蒙面人冷笑一声,并未说话,却将刀往前再抵一丝,这下不是轻微的疼痛,一霎让他闭紧嘴巴。
后者开门见山道:“说,和人指使你谋害昌国公府的千金?”
刷地一下,周立冷汗全下来了。
他们竟然敢这么说,就代表自己已经暴露,他抱着一丝希望与对方讨价还价:“我说我说,求大人千万别杀我,小的为您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呵呵。”蒙面人轻笑一声,仿佛被他逗笑了,却让周立心头一喜。
便听他道:“好,我不杀你。”
他狠狠松了口气,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当日他确实不知道对方身份,可是他聪明,在那人离开后跟了一路,发觉她竟然走进昌国公府,又买通路上的乞儿,才知道,当日那人竟然说前段时间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假千金。
这次回来,也是抱着一丝侥幸,他将之前得到的银子都埋在墙根底下,那么大一笔钱,他实在舍弃不了。
于是他偷偷告假,连同僚都不知道,哪知如此倒霉,被人守株待兔。
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交代完,周立卑微道:“我知道的全都说了,大人,求您饶了我,饶了我吧。”
抵着脖颈的长刀忽然卸下,周立心头狂喜,连银子都不要了飞快朝门外跑去,在他看来,自由简直唾手可得。
下一刻,他张大嘴巴,喉咙滚动却只吐出“嗬嗬”两声,强烈的痛楚令他瞳孔猛缩,背后鲜血喷薄而出,人也似一个破布娃娃,砰然倒地。
另一名黑衣人利落收刀。
不久后,这座寂静的宅院里,忽然燃起冲天烈焰,熟睡的邻居发现时,火蛇已经冲天而起,照亮了整片天空。
消息飞快蔓延,很快便传到白晏临耳中,查探回来的下属汇报之时,他正端坐高位,一袭暗紫玉色鹤纹大氅,衬出愈发俊美年轻的容貌,也令一些人心生轻视。
“不过是仗着陛下一时宠信。”
这便要从救驾说起,当日被救后,陛下大为震怒,满朝文武不敢言语,谁聊陛下竟大手一挥,将白晏临直接挺拔为大理寺少卿,全权调查此案。
大臣进言,此事万万不可,陛下孤注一掷,甚至为此惩处了几位大臣,才将事态按下,至少,表面一片风平浪静。
如今周立突然葬身火海,他作为当日狩猎随行人员之一,就算傻子也知道,这把火来得蹊跷,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也说不定。
可再怎么说,线索已断,暗中观望的大臣生出几分看好戏的心思,不知这位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理寺少卿,能否查明此案。
纷乱复杂的目光并未令他有过片刻犹豫,径直起身,越过众人,若孤松独立,气度高华,只留给众人一个背影。
安静的室内,下属立刻垂头汇报,原来,这一切都是一个计,一个放长线钓大鱼的计策。
就连下属也是前不久才知晓,之前的轻视早已褪去,只剩下满满的钦佩。
等待答复的这段时间,下属忍不住想,大人果真心思缜密,他们还没查重头绪,他已经猜到一切,说句料事如神也不为过。
实际上,白晏临眉头不展,他敏锐觉察到,周立与刺客并非同一方人马,当日的刺客招式狠辣,身形庞大,像极了蛮族,周立的生活圈子很普通,而且,目光只落在白皎身上,很显然,他受人指使。
于是,他更倾向于这是一件偶然事件。
双方因为一场意外,不,也许不是意外同时出手。
他坚信,所有事情的发生都有原因,只是他未曾注意到,于是,他果断放出假消息,刻意扰乱其中一方,令他们误以为计划发生纰漏,还有漏网之鱼。
果然,让他等到了。
只要继续查下去,幕后主使一定会露出马脚。
白晏临果断下达命令:“让天允他们继续盯着对方,切记不可轻举妄动。”
“是,大人!”
……
“娘,你叫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个?”白皎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深觉自己受到了欺骗。
王姝慈爱地看着她,笑道:“娘也是为你好啊,皎皎,过来看看。”
她说着拉着人往前走,南风等侍女已经退下,现在书房里只有她们两个人,房门紧闭,好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实际上——
白皎蔫蔫地看了眼前方,书架上不知何时挂了七八副画卷,主角皆是风度翩翩儒雅俊美的男子。
白皎要是还不明白这是啥意思,十几年算白活了。
王姝一直关注着自己女儿,发觉她兴致不高,不禁皱起眉头,诱哄道:“皎皎,你看这位,是当朝太傅家的二公子,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容貌亦是不俗。”
白皎一双死鱼眼,兴致缺缺的嗯嗯啊啊地应着,主打一个半死不活。
王姝简直,眼底掠过一抹失落,不怪她这样想,实在是叫她吓坏了,之前对女儿舞刀弄枪的欣喜,此刻全然化为担忧。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让女儿留在自己身边,别再受什么哭。
于是顺理成章的,让她想起选夫这事儿。
这几幅画里,她强烈推荐白皎的表哥:“你看,这是你表哥宗显云,刚从边关回来不久,武艺不凡,本领高超。”
王姝见她连头都不肯抬,直接拖住她的脑袋,笑着说道:“我的儿,你看,他俊俏不俊俏?帅气不帅气?”
白皎:“……”
她几乎是被母亲半强迫的抬起了头,目光落在白底墨迹画像上,嘴唇张了张,怎么也说不出一句丑。
那也太违心了。
画师画工十分精湛,画卷上的男子在他笔下惟妙惟肖,活脱脱一个意气风发,英武不凡的少年将军。
一边还有王姝循循善诱:“你若是嫁给显云,不必随他离开京都,母亲也能一直陪着你,你什么都不用做,凡事有我跟你婆婆出面,显云这孩子性情正直,接人待物都是极有条理的,且他一直驻守边关,岂不是正合了你之前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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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话,就算走出书房,也一直在白皎脑袋里回荡个不停,她拧着眉头,怀中画卷化为沉甸甸的惆怅,令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忽然,一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她直接改了方向,径直朝令一条路走去。
“哥。”白皎脆声唤他。
白晏临扭头,正对上少女明艳璀璨的笑脸,耀眼到近乎灼目。
瞥见她手里的画卷,他吩咐小厮接过去,白皎摇摇头,婉言拒绝:“我自己抱着就好,这些待会儿还有用。”
说着她看向他,眼里满是直白的信赖,或许是经历过生死,白皎现在跟他很亲近,又或者是,是除了母亲王姝之外,最亲近的人。
男人微微偏头,避开她坦荡的目光,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令他抿紧薄唇,几乎绷成一条笔直的线:“怎么了?”
白皎拉着他的袖子:“我们进屋说。”
他的目光垂落在纤细洁白的指尖上,饱满粉润的指甲,似一朵朵细嫩的花蕾,似乎极其柔弱,可正是这双手,将长弓拉开,百发百中。
幽幽的馥郁馨香似一阵风、一张网将他密不透风的缠绕其中。
白晏临低垂眼帘,胸腔里的心脏忽然极快地跳动起来。
白皎对此一无所觉,边说边把怀里的画卷放下,展开,“你看。”
画卷徐徐展开,少女黛眉愈发蹙紧,惆怅道:“这是母亲给我准备的夫婿人选。”
她仰头看他,眼底铺满全然的信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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