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生物学家？”姽术听了感兴趣起来, “是做哪方面研究的呢？”
蠃鱼皱了皱眉，又回想起当年在飞机上看到的那个满是硝烟的巨大深坑，愣了片刻才说，“我以前听说是生物医疗方面的研究, 她在一个保密项目里, 具体的研究内容我一直都不太清楚, 后来等我知道的时候, 她已经去世了。”
姽术想到了她来为姪女求药的事, 显然她们那个世界的单雌生育还在起步阶段，又见蠃鱼神色有些伤感，大概猜出了几分, 于是转而问道：“你的那个小姪女一定特别聪明，你有她的影像吗？我有点好奇她长什么样子。”
“有。”蠃鱼抬手从领口里面扯出一条项链, 上面有一个样式复古的椭圆型吊坠，打开里面有一张照片，姽术凑过来看了看，是一个年长女人，怀里抱着个小女孩儿。
“后面这个是你妈妈？”
“嗯。”蠃鱼点点头, “这是我姪女三岁那年照的，她今年五岁半了。”
“真可爱，她叫什么名字？”
“小名叫海葵。”
姽术端详了一会儿, 又问：“是单胎么？”
“对，我姐姐只有这一个女儿。”
“这在我们家族里倒是少见。”姽术笑道, “我姨妈家也是只有一个女儿，但是到她女儿, 就又生了双胞胎。”
她们在这边聊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前面传来那两个小少年欢呼的声音, 原来是月已升高，可以数星了。
蠃鱼在刚才吃饭的时候，听她们说了这里小孩子庆生的习俗——数星，就是在生日这天，等月亮升高后，过生日的孩子在月亮周围数出与自己年龄相等的星位，然后用手里的星盘标记下来，星位组合会自动匹配到生日历书中的一个祝福语。
两个老太太每人怀里搂着一个孩子，陪着她们一起数星，每选到一颗喜欢的，就标记在星盘中。
蠃鱼和姽术也走上来看她们两个选，两个孩子分明是背对背各自挑的，可是她们所选的星位和顺序，竟然都相差无几。
姽术在边上看着笑，“我和我妹妹小时候也是这样，两个人背对背地选，也总是几乎完全一样，然后两个人都说一定是对方偷看了自己的。”
等数完星后，众人又在星光下吃了些瓜果，看着庭院外那条波光粼粼的江面闲聊了一会儿，直到夜色深了，才一起回到休闲厅中，准备送蠃鱼回去。
她在厅中跟两位老太太和小少年道了别，姽术独自走出来送她到崖居门外，“我听嫫川说，你那边的模拟器都建好了，通讯也恢复了，想来过阵子就要回去了，我们在青丘山时，你问过关于抗辐射制剂的事，我们实验室里已经在配制了，再有个三天左右就能完成，我到时候还是叫个送货机器人给你送去。”
蠃鱼也一直惦记着这件事，上次去青丘山，她只是又跟嫫川提了一句，想讨些有现成的制剂，带回去以防万一，不料她们这样放在心上，用蠃鱼时空的基因样本做了定向调配。
想到这里她十分感动，但是一时又说不出什么情真意切的场面话来，憋了片刻还是只得微微颔首，“多谢教授。”
姽术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客气。”
这时旁边开好自动驾驶模式的飞行器降落在崖居外的停机坪上，蠃鱼登上了飞行器，坐好后朝姽术挥了挥手，看着她的身影在月光下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才转头往江面上看去。
夜深了，月亮变得更加明亮，江面仿佛被倒上了一层银粉，光亮随着水波微微荡漾，宛如星河落入其中。
她看了一会儿，低头发现刚才给姽术看照片的那枚吊坠还在衣服外面，于是伸手摸了摸，然后又把它收进了领口内，那吊坠贴着她胸口皮肤，凉丝丝的。
过了大约十来分钟，她在九号崖居门口下了飞行器，回到洞墅时，休闲厅里一片静悄悄的，她问了家政辅助系统，得知诸怀和英招还没回来，看时间也不早了，估摸着也快回来了，于是她叫了一杯饮料，在软垫上坐着等她们回来。
她看英招这两天常捧着的那本历史书正放在圆桌上，于是随手拿起来翻了翻，她算是明白英招为什么这么喜欢早早起来坐在这里吃饭看书，独自坐在这休闲厅里，确实很惬意。
她喝了两杯饮料，看了大约半小时书，才听到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是诸怀和英招回来了。
今晚媪慈办的音乐宴，家中小孩儿都在，蠃鱼想着她们应该也不会喝多少酒，可是看到诸怀一进门满脸兴奋，她看向英招，“她又喝大了？”
英招看了诸怀一眼，笑答：“今晚没喝酒，怀姐今天露大脸了，我都不知道，她还会弹弦乐呢，即兴给我们演奏了几支曲子，可好听了。”
“小菜一碟。”诸怀神色得意，“今天直接把小祖姥姥拿捏住了，婠华后来跑过来找我要曲谱来着。”
蠃鱼歪头想了想，“不对啊，这个世界的弦乐器跟我们那边不一样吧？”
“大同小异，原理都差不多。”诸怀和英招在软垫上坐下，各自点了喝的，诸怀翘起脚来往后一靠，“反正就那几根弦子，三弦四弦五弦的，扒拉两下就知道咋回事了。”
“噢，明白了。”蠃鱼把书放回桌上，“这东西就是一通百通呗。”
“对头。”
蠃鱼轻轻一笑，“挺好，你留在这里，往后就是工程师兼弦乐表演艺术家，也许还能再兼个野果采摘员什么的。”
“我会充分探索的。”诸怀的脚一颠一颠的，“我应该还有更多未被发现的才华。”
“我最近开始对历史感兴趣了。”英招在旁边说道，“我决定结合全球史探究一下《山海经》的奥秘，当然，关于人类演化的谜团，我也会跟媞然教授一起研究的。”
“好好好。”蠃鱼举起杯，“咱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三个人碰完杯，诸怀又对蠃鱼说：“不过你放心，这些都是后话了，我们俩商量过了，这几天还是会和你一起去模拟器里，陪你做返航模拟，绝对不会不管你的。”
“多谢两位大姥鼎力相助。”
“毕竟送佛送到西。”诸怀说，“等我俩把你伺候走了，再琢磨以后的个人发展方向。”
蠃鱼挠挠脸颊，“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别乱说话。”英招笑着怼了诸怀一下，“快连呸三下。”
“呸呸呸。”诸怀“呸”完又转头看她，“不对啊，你不应该是唯物主义者吗？”
说完没等英招回话，她又自顾自说道：“我懂了，科学的尽头是玄学，这话一点不假。”
三个人在休闲厅里玩笑了一回，见时候也不早了，才让家政辅助系统把桌上的杯子撤去，彼此道过晚安后，各自回房去了。
蠃鱼洗完澡躺在床上看着墙上的月色，只觉得浑身轻松，眼下许多难题已经解决，时空舱修好了，通讯也恢复了，天幕背后组织的威胁也解除了，她的返航之路，看上去充满希望，所以这一夜她睡得格外安稳，整晚香甜无梦，再一睁眼已是第二天早晨了。
三个人照常在休闲厅里一起吃过了早饭，正准备一起往机库去看看，圆桌上的消息面板弹出一条提示，是媞然的留言，说她组织了一个研究团队，近期会再次开启对历史时空的探索，以期从里面探究一些人类演化的规律，也包含对《山海经》中那些异兽的研究，问英招有没有时间去她那里一趟。
蠃鱼在旁边听了忙说：“这也是重要事，你去吧，机库那边有我和诸怀也够了。”
英招想了想，“行。”
三人合计完，在屋里各自换上翼装，从软玻璃离开洞墅，在外面分手，朝着不同的方向去了。
蠃鱼和诸怀在山顶停机坪上降落，走到通道模拟器这边大门口，库管机器人知道她们今天要来，已经在这边等着了，见她们过来，走上前将仓库内的情况数据播报了一遍。
她们刚走进大门，嫘明也到了，这是昨天离开时大家约定好的时间，和嫘明一起来的，还有昨天媞然教授介绍过的那位太空工程专家。
几人来到山海经号旁边，嫘明又给众人介绍了一下侧边的控制室，里面有个操作台，是调节通道模拟器引力场的，旁边还有记录设备，实时观测山海经号在模拟器中的行驶状态，并自动进行数据分析，生成报告。
众人在这边控制室听完嫘明的讲解，蠃鱼独自走了出来，进到时空舱内，在驾驶座上坐了下来，然后朝着舱内的监测器打了个手势。
嫘明在控制室看到后，伸手开启管道模拟装置，整间机库立即变暗，除控制室以外的空间开始往外排出氧气，三分钟后，整间模拟器设置完毕，变成了零重力的真空状态。
随着重力一点点消失，山海经号开始慢慢漂浮起来，蠃鱼握住了操纵杆，这久违的感觉又回来了。
今天是模拟器的初次使用体验，蠃鱼的测试任务，是在模拟器中完成从起点到一个指定坐标点的无导航手动驾驶。
前三次测试距离不远，她都顺利完成了，但后面的坐标点拉长了距离并增加了引力场环境模拟，她在无副驾的情况下，难以在驾驶的同时持续观测外界的引力切变情况，这导致她每次转角要么过大，要么过小，抵达目标点的路程都比预计要长数倍。
这在真实的驾驶环境中，会极大的损耗动力舱燃料，尤其她这次实际要前往通讯边界坐标点的路上，还不止一处引力场，角度也都比今天的测试刁钻多了。
蠃鱼在模拟器里练了两个多小时，才停下来休息，后半段的效果一直不算太好，但走回控制室的她倒并不沮丧，“问题不大，再多练练就好了。”
诸怀今天看嫘明操作，也知道这控制室怎么用了，后面嫘明要是休假，她也能跟蠃鱼两个人过来这里做模拟演练。
大家在控制室里又说了几句话，直到休息提醒声响起，才一起走出模拟器机库，嫘明让她们先回去歇歇，要是晚些时候想再练练，随时都可以来。
蠃鱼二人看着嫘明和那位专家乘飞行器走后，才穿戴好翼装，从停机坪回到了崖居洞墅。
有日子没这样长时间集中驾驶时空舱，蠃鱼今天也有点累了，回来后简单吃了点东西，就跟诸怀说自己要回屋睡个午觉。
等她进屋后，诸怀还在休闲厅的软垫上坐着想事情，正好这时英招也回来了，见她坐在那里一脸凝重，问：“怎么了？今天的模拟不顺利吗？”
诸怀看向英招，“无导航模式，她一个人，连副驾都没有，根本不可能回得去。”
第42章 模拟器练习
“怎么回事？”英招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诸怀指着桌上那份从模拟器里带回来的报告, “这里从时空定位上看确实距离我们那里不算很远，但毕竟时间跨度摆在那里，从这里出发前往空间站通讯边界坐标点的时空通道，引力场环境非常复杂。”
她点了点报告上的数据, “开始这段路还没有导航, 寻找坐标点不说是大海捞针, 也差不离了, 没有副驾配合是很容易迷路的, 有些突发情况也不是监测器能够替代的，三小时路程开十个小时能到都不错了，这么个走法儿, 燃料肯定不够。”
“缺副驾……那你还是想跟她一块儿回去吗？”英招拿起报告看完问道。
“我吃拧了啊？我放着好日子不过，跟她一块儿回去？”诸怀往身后软垫上一靠, “我的意思是，要不劝劝她别费这个劲了，在这儿活着不好么。”
“怎么劝？”英招把报告往桌上一放，“别管你小姪女死活了，留下来跟我们一起过好日子吧, 这么劝吗？”
诸怀皱皱眉，“咱们可以把话说得委婉一点嘛，或者再想想有没有什么别的替代方案……”
“要我说还是别劝。”英招看着诸怀, “咱们想留下，她都没拦着, 那她要回去，咱们也要给她足够的支持, 站在自己的角度劝说别人没有意义，大家要尊重彼此的选择。”
诸怀听完也看了她半天, 两个人坐在休闲厅里，沉默了一阵，诸怀摆摆手，“行吧，那算了，等她多尝试几次看看情况再说吧，你今天到媞然教授那里，是有什么新的工作要做么？”
英招点点头，把今天的事跟她说了一遍。
她今天上午先是去了媞然在红杉林中的树屋，然后又跟媞然一起，去了位于媻娑部西部高地的时空穿梭中心。
英招和媞然抵达的时候，嫫川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们了，在众人见面的大厅里，还有嫫川带领的时空调查组中几位生物学家和社会学家，同时还有媞然组织的宇宙学家团队，以及几位太空飞行员。
算上英招在内共是十二人，大家在厅中相互见过后，一起走进了旁边的展厅里，听媞然介绍了这次重启历史时空探索的原因和计划。
媻娑部上一次前往其它历史时空，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展厅里大约有一半人参与了当年的跨时空研究，那次的探索任务是为了确认几个海洋及陆地物种分支的演化痕迹。
但在探索过程中，她们发现外时空的来访，对该时空生态环境的影响比预想得要大，所以此后为了保护各个时空的独立性，她们在这次探索完成后，就暂时停止了历史时空穿梭任务。
这次重启时空穿梭，是全球议堂长老们三次会议集体讨论确定下来的，但在探索方式上进行了调整，她们这次计划把穿梭的时间范围扩大至以当前为起点的三万年，但只进行远程观测，不做任何近距离接触。
这次扩大范围，是因为蠃鱼三人来自的年代，比她们先前探索过的跨度要长，所以她们想要再往前去看一看，看是否能从中发掘出人类演化的某种规律，来解释三万年后那个世界的成因。
“这倒也是个好法子。”诸怀听完点点头，“如果人类文明确实存在中途重启，那么我们这两个时空的情况应该不是特例，既然我们目前也不知道超出我们世界探索范围的历史时空发生了什么，她们也没办法前往未来，那往过去再远一点看看，兴许真的能有些新发现。”
英招也表示赞同，“很多小范围的谜团，一旦把视野扩大，就能够从全新的角度看到前因后果。她们后天会派出一支探索队，我会持续跟进的，有什么新发现就回来和你们说。”
她们两个坐在休闲厅里聊了半天，又吃了一回点心，到下午三点左右，蠃鱼打开房门走了出来，“哟，英招回来啦？”
英招笑着拍了拍身边的软垫，“嗯，你睡醒啦，喝点什么不？一会儿还去机库吗？”
蠃鱼走到软垫边，让家政辅助系统给她上一杯常喝的饮料，然后在她两个中间坐了下来，“我一会儿还想去一趟。”说完又转头看向诸怀，“那个控制室的设备，你会用了吗？”
诸怀看了英招一眼，又想起她先前说不要劝蠃鱼的话，只说：“会用，你一会儿要去的话，我可以帮你设置环境。”
英招听了眉眼一弯，“一会儿咱们三个一起去，让我也开开眼界。”
于是三人在休闲厅中坐了一会儿，蠃鱼的饮品被端上来后，她又在家政系统上点了些吃的，一边吃一边听英招又把今天去时空穿梭中心的事讲了一遍。
等蠃鱼吃完，三人换上翼装，往旁边的山顶停机坪去了。
这边的几间机库为了给她们修复时空舱和建模拟器，两侧都已经清空了，修造模拟器的工程机器人也都在竣工之后撤走了，所以这停机坪比往日更加寂静。
库管机器人还在不眠不休地值着班，见她们三人在停机坪上落下，忙从机库里走出来迎接，一边播报着机库内的环境数据。
蠃鱼打头走进了通道模拟器，这边空旷的大厅还是未启用状态，内部都是白色的引力和光谱装置，山海经号正停在中间的航行台上，四周被一圈太空气垫固定着。
英招上次来得匆忙，也没看到山海经号后来是怎样安置的，于是蠃鱼和诸怀带她一起绕着山海经号转了一圈，把上下的装置给她介绍了一遍，然后三人又一起到控制室看了看。
诸怀把操作台上的几个功能模块也讲解了一遍，之前她看嫘明操作过一回，已经完全知道是怎么用的了。
等她们在这边看完，蠃鱼出了控制室，走到航行台上，打开山海经号的舱门，走进了驾驶舱。
诸怀和英招则留在控制室，见蠃鱼出现在屏幕上，看她戴好安全固定带和头盔护镜，朝她们比了个手势。
诸怀见状在对讲机里跟蠃鱼说道：“我准备开启模拟状态了。”
屏幕里的蠃鱼又打了个手势，表示收到。
诸怀先按下旁边的气密装置检查，确认无误后，将操作台上的拉杆往上一推，模拟状态开启，控制室外面的模拟器立刻变暗，同时开始往外排出空气。
英招是第一次看山海经号在这里做模拟训练，她一会儿看着监控屏幕里的蠃鱼，一会儿跑到控制室的窗户看外面的山海经号，就在诸怀开启模拟状态后大约三分钟，英招在窗户边看到山海经号慢慢漂浮了起来。
诸怀把这次蠃鱼要测试前往的坐标点，发送到了山海经号驾驶舱内的操控台上，然后将引力场设置成返程前期的数值，她在对讲机里说道：“这次生成的路径比较短，预计航行时间是五分钟，你先试下。”
很快旁边扩音器传来了蠃鱼的声音：“好。”
无导航模式，其实指的是非实时导航，蠃鱼需要前往的坐标点，会提前在驾驶舱操控台上显示出预计路径，她需要对着这个静态地图前往目标地。
在航行的过程中，她还要根据位移提示器估算位置，对偏离情况进行调整，同时还要观察外部引力场的突发角度切变，否则一个不注意，就有可能受到引力场或磁场牵引，大幅偏离航线。
不同于上午的有提示测试，这次按照事先约定，诸怀将不会给蠃鱼任何提示，蠃鱼只能根据静态路径自己摸索前往目标地点，她手握操纵杆，一面看着位移提示器上的数值变化，一面用余光观察外界的引力场变化。
控制室里的诸怀和英招盯着屏幕上的驾驶舱和旁边的航行图，可以看到山海经号刚刚有惊无险地绕过了两处引力场转角，但是没能避开第三个，正在里面不停地打转。
蠃鱼也能从位移提示器上看到自己的航线开始有点不太对劲，但她身处其中却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是像遇见了鬼打墙一般。
蠃鱼深吸一口气，开始调节左手边的抗引力装置，一点点从引力漩涡里把山海经号开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控制室的操作台上响起了成功抵达坐标点的提示，诸怀抬眼一看时间，四十五分钟。
五分钟的路程，花了九倍时间才抵达。
诸怀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又怕打击到蠃鱼，正在犹豫时，却听对讲机里的蠃鱼语气轻快：“无提示盲开成功抵达目标点，可以呀，总比彻底迷路强。”
诸怀把本来想说的话，就着口水咽了下去，“我很欣赏你这个心态，请保持住。”
接下来还是测试同一个坐标点，但这次诸怀会通过对讲机给蠃鱼提供路径指引和引力切变提示，第二次蠃鱼抵达目标点的时间缩短到了二十分钟。
第三次仍然有提示，但提示数量较第二次减少了一半，蠃鱼还是在二十分钟抵达了目标点。
第四次提示再减一半，蠃鱼花了十五分钟抵达。
第五次无提示，还是同样的坐标点，再一次盲开，蠃鱼最终花了二十五分钟抵达目标点。
从九倍缩短至五倍，这个成果虽然不算很好，但也不算差，可以说是差强人意。
正在诸怀准备问问蠃鱼要不要再尝试一个新的坐标点时，控制室的操作台弹出了休息提示，上面写着时空舱驾驶员持续高强度集中训练会产生疲劳，影响判断力，建议至少休息一个小时。
于是诸怀打开对讲机对蠃鱼说：“你下来歇会儿吧。”
蠃鱼本来也想着再换个新坐标，但看到驾驶舱内的提示，只得回道：“好，你关闭模拟吧。”
诸怀伸手把操作台上的拉杆往下一拉，外面模拟器立刻变得一片通明，空气开始缓缓回充，山海经号随着重力回归，一点点降到了航行台上，被周围的太空垫包裹固定住了。
等模拟器空气回充完成，蠃鱼起身走出了驾驶舱，打开舱门，见诸怀和英招正站在航行台边上等她呢。
“咱去外面坐一会儿吧。”英招伸手接蠃鱼走下航行台。
三人出了模拟器，来到外面停机坪上，洁白的上弦月正静静挂在高空中。
“我一个人开回去问题应该不大，多练几次就好了。”蠃鱼接过库管机器人递来的饮料，语气轻松。
诸怀手里也拿着杯喝的，皱眉看了蠃鱼一眼，她有点搞不懂蠃鱼如此乐观的底气在哪里，这还只是一场简单的模拟，要知道真实的宇宙引力场环境，可比模拟器残酷多了。
第43章 非回去不可
“你确定一个人回去真的没问题吗？”诸怀问。
“没问题。”蠃鱼转头看了她一眼, “动力舱不是也改造过了吗，备足给养，大不了多花点时间，总能到的。”
诸怀却直摇头, “引力场环境复杂, 也不能全靠舱内的告警系统提前识别, 要真是陷在哪个地方打起转来, 就算燃料和食物都够, 氧气也经不起长期消耗。”
山海经号自带的氧气循环系统，虽然可以持续造氧，但在循环过程中, 舱内整体氧气量还是会逐渐损耗，最多只能维持整舱二十四小时的氧气量。
“五个人的氧气量, 我一个人用，够的。”
“那也就最多二十四小时乘五，五天，这还是最理想的情况，你但凡碰到个大点的引力场, 没个两三天都出不来。”
英招在旁边插问道：“能不能再加点智能识别引力切变的探测仪器之类的？”
诸怀抬手让她先等等，转头看向蠃鱼：“你就真的非回去不可吗？”
蠃鱼也看回她：“嗯，非回去不可。”
诸怀叹了口气：“行吧, 我再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多加几个引力场感知器, 嵌合到外舱体。”
“按照改造后的动力舱速度，从这里前往通讯边界的坐标点, 预计要多久？”英招又问。
“八到十个小时。”诸怀答完，又补充了一句, “理想情况下是这么久，如果算上可能出现的引力偏差，正常大概十五个小时能到吧。”
英招摇头感慨，“咱们当初掉落到这里的时候，才花了两个多小时。”
“那当然不一样啊，你从山顶摔一跤滚下山脚也就十来分钟，但是再从山脚爬回山顶不也得花好几倍的时间么。”
诸怀刚说完，忽然从三人背后飘来一阵香味，回头看是库管机器人把她们刚刚点的宵夜端过来了，一小桌鲜烤贝类拼盘，另外又给她们各自添了饮品。
库管机器人将桌子支在了三人中间，收走喝完的杯子，留下一句“用餐愉快”，就转身回机库了。
蠃鱼伸手拿了只大元贝，挑起其中厚嫩的元贝肉一口吃了，又喝了一口新换上来的夏日特饮，才悠悠往椅背上一靠，“正好英招不是说媞然教授组织了探索队，过两天要出发前往三万年前？看看她们的飞船有没有什么咱能学学的，反正我这边模拟训练还有个十天时间呢。”
诸怀手里拿着个大海螺，正在从里面往外挑肉，听她说完想了想，“看看吧，就这么点时间，大的改造是来不及了，现成的兴许可以。”
英招撬开一只牡蛎，也在旁边说：“她们的探索队后天出发，我明天上午去参加任务研讨会，到时候请教一下她们的飞船工程师。”
“嗯，最好能请一个经验丰富的老专家帮忙瞧瞧。”诸怀接道。
三个人在月色下边吃边聊，凉爽的晚风轻轻吹过，远处山崖的丛林里不时传来几声杜鹃夜啼，近处停机坪周围的草丛里，也有虫鸣声高高低低地响着。
她们的桌椅脚上都亮着防蚊虫的莹莹绿光，让她们可以肆意在这夏夜户外享用美食，不用担心被叮咬。
三人在这宽敞的停机坪上热热闹闹地吃着宵夜，头顶是满天繁星在熠熠闪烁。
等三人吃完，又在这边坐了一会儿消食，见夜色还不算太晚，于是又起身回到模拟器里，诸怀换了个新的坐标点，让蠃鱼再尝试了几次。
还像刚才一样，第一次是盲开，后面几次有提示，然后最后一次仍然盲开。
这次的坐标距离和刚才那次相差不多，模拟成果也跟早些时候的数据大体相似，因为引力场波动是随机出现的，蠃鱼只能时刻保持警惕，遇到后迅速调节抗引力装置避让，但总还是有来不及的情况发生，所以这次也因为陷进小型引力漩涡，耽误了一些时间。
她们三个一直在模拟器里呆到夜深，又被控制室提示了一次需要尽快休息，诸怀才关闭模拟状态，跟英招来到航行台，接蠃鱼出来，三人一起离开了模拟器，一边复盘着今晚的两次模拟经验，一边踏着月色往崖居走去。
蠃鱼走在路上，看着前方的月光，回想起她们那个世界的城市，心中不禁有些怅然，等回去后，就难再看到这样好的月光了。
城市夏季夜晚的空气中带着些燥热，四下里一片黑沉沉的，月光无法抵达这里，只有地面上零星几个浅浅的小水坑里，映出远处高楼大厦的霓虹灯，给漆黑的小巷子增加了一点光亮。
一双厚重的作战靴踩着那几个水坑，走到巷子中间，步伐异常轻巧，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来了啊。”
作战靴停了下来，虎蛟转头往巷子侧边看去，一个黑衣人正靠在墙边点烟，右边眼睛在黑暗中冒着紫光。
“咱俩什么时候能不以这种反派接头的方式碰面？我们明明是正义角色。”
“我白天没时间，而且……”烛龙收起点火器，轻轻吐了一口烟，“在这种地方说话，我觉得比较自在。”
“行吧。”虎蛟也往墙边一靠，看着那团烟雾，“这回又是要炸谁啊？”
“你还来瘾了？上次把事闹大是形势所迫。”
太空总署在九十六层爆炸案之后混乱了两天，很快被总署办里那三位来自会盟国的指令长稳住了局势，同时又有国际特勤处召集了各国代表团，联合查办这件案子。
最新调查确认，爆炸源来自那天进入战略指令长办公室的其中一位访客的手提箱，于是此案被定性为一次恶性人身袭击。
因为这次事件，负责搜查访客进出违禁物品的安全部也受到了影响，安全部长停职等待接受调查，总署办另外指派了一名副指令长暂代安全部长职责，并开始上下自查所有安检设备。
这次事件正赶上联邦国和北洲共体因为能源纷争正式断交，联邦国上层又因换届出现党派分歧，自家政坛乱作一团，所以对于太空总署这件爆炸案，也是腾不出太多精力来调查。
经过这一连串变动，虎蛟身处其中，就是再不关心高层争斗，也多少咂摸出点味儿来了。
她这回算是看明白了，烛龙就是会盟国放在太空总署的暗棋，负责从时空局入手，跟总署办那几位会盟国的指令长里外配合，借天幕之事给联邦国来个将计就计，铲除天幕背后组织的同时，让联邦国在太空总署的地位受到了动摇，这次特勤处在其中配合得恰到好处，八成跟烛龙也有点关系，所以上个月她被撤职，就是个纯纯的幌子。
会盟国在国际上的处事风格，一向是合作共赢型的，这次被迫反击，铁了心要把太空控制权收在手里，虎蛟忽然想到，这一切可能跟联邦国连续三年提出的星际移民计划有关，不过这件事在太空总署内部一直是高度保密的，她只知道一些边角传闻。
虎蛟分析到这里，又看了看面前那团烟雾，“那你今天叫我来是……？”
“当然是聊点正义角色该聊的事。”烛龙弹了弹烟灰，轻轻一笑，“这次帮我低调点处理掉几个人。”
她说完，用手上的通讯机把人名发给了虎蛟，虎蛟低头一看，都是伏羲提拔上来的，她一眼扫完那几个人名，消息阅后即焚，从她的显示屏上消失了。
烛龙现在虽然名义上暂代时空局执行长，但她同时也还暂代着总署稽查部长的职务，这段时间她都在稽查部里忙着，时空局来得倒少。
伏羲死后，时空局所有执行队都经过了特勤部的调查，除了伏羲的秘书和几名亲信被扣押外，其余人都回到了各自的岗位，只是暂停一切任务，原地待命，这段时间大家也都有些惶惶不安。
烛龙发来的这几个人，虽然是伏羲提拔上来的，但还没有够得上参与天幕这种机密事，只是伏羲留着为了以后预备的，现在时空局生变，这几个人地位尴尬，搞不好又要破釜沉舟弄出点什么事来，打乱她的节奏，所以她这是打算先一步处理掉不安定因素。
“又是干黑活啊。”虎蛟按了按眉心，“白天给你打工，晚上还得接你私活，给不给加钱啊？”
“你老战友眼看着就要返航了，你也不希望她回来之后，被别有用心的人指控她与那位死了的是同谋吧？”
又拿蠃鱼说事，虎蛟撇撇嘴，“你别说了，我干还不行吗。”
“嗯，招子放亮点，别把自己卷进去了，自相残杀那种局，会做吗？”
“明白。”
“你一点就透，手脚又利落，是个干杀手的好苗子，我看好你。”烛龙又弹了一下烟头，一颗火星掉进旁边的小水坑里，发出“呲”的一声，水坑中倒映着的高楼和彩灯，轻轻摇摆起来。
虎蛟干干地笑了一下：“我谢谢您夸奖。”
“三天时间，你看着办，行了，不早了，回吧。”烛龙掏出个小盒儿，灭掉烟头，放进盒子里，又收了起来，转身消失在巷子中段的残墙上。
虎蛟还站在原地，看着前方的黑墙若有所思，她其实对烛龙了解很少，当初她来到时空局的时候，烛龙虽然挂着山海经号领队的头衔，但队内的会议一般都是诸怀来主持，时空局的大会，烛龙也鲜少参加，之后没过多久她就升任到总署去了。
虎蛟并不清楚她的来历，第一次私下当面谈话，还是上回烛龙让她去九十六楼放爆破装置，也是在这样的一条小巷子里，但是上回烛龙没有抽烟，今天她的状态明显比上次放松了很多。
她皱眉回想了一下烛龙今晚的装扮，连帽衫，手套，抽完的烟掐掉收好带回去，不在外遗留任何生物信息，这好像是什么特工职业病。
她想完轻轻摇了摇头，往巷子的另一头悠悠走去，今天她提了休假，所以不用回太空总署的基地公寓，而是慢悠悠散步回到了自己在三个街区之外的家中。
进屋后，她坐在沙发上想了想，拿出之前跟蠃鱼通过话的那个卫星手机，摸索了一阵后，终于成功发出了几个字。
蠃鱼这时刚洗漱完从浴室里出来，正站在窗前擦头发，屋内的家政辅助系统传来一声轻柔提示：“一号机库的库管机器人发来实时播报，时空舱内接收到一则外时空讯息，是否前往查看？”
这是诸怀在模拟器设置的消息监控提示，蠃鱼皱了皱眉，这个时间，不像是烛龙，估计是虎蛟，要不就是空间站出什么别的事了。
她转身走进旁边的更衣室，换了衣服出来，推开门正见诸怀也刚从屋里出来，头发湿漉漉的，“我刚洗完澡，听家政系统说机库有消息？”
英招也从屋里出来了，睡眼朦胧，看样子是刚睡着又被吵醒了。
蠃鱼想着英招明早还要去媞然那里，对她说：“你睡吧，我跟诸怀去机库看看。”
第44章 什么好地方
蠃鱼和诸怀穿着翼装来到山顶停机坪, 像两个大型蝙蝠一样轻巧地落在了模拟器机库门口，库管机器人正等在这里，它胸口屏幕上的时间正好走到了零点整。
她们两个跟着库管机器人往机库里走着，一面听它播报机库内的情况, 包括监测到山海经号通讯机收到讯息的具体时间。
一般情况下, 库管机器人的夜间工作, 只负责保证机库的整体安全, 除非出现重大灾情, 不然是不会随意向外播报消息的。
但因为山海经号返航在即，不知道空间站或者地面会不会突然有消息传来，所以诸怀专门设置了一个讯息监测, 只要操控台收到讯息，不管什么时间, 都立刻发到崖居洞墅让她们知道。
蠃鱼和诸怀听完库管机器人的播报，点点头没说别的，只让它在控制室门口等待指令，两个人一起登上航行台，打开舱门走了进去。
她们在驾驶舱里坐下来, 诸怀打开通讯机，调出了最新接收到的外时空讯息。
二人屏气凝神，等待讯息显示, 很快，屏幕上弹出了三个字加一个问号：
“睡了吗？”
两个人一时间都沉默住了, 又看下方的讯息来源，是虎蛟的卫星电话。
诸怀无语地往后一靠, “不是，她有病吧？大半夜睡不着觉, 打这么老远电话找我们陪聊？”
蠃鱼也无奈地笑了一下，伸手按下回拨键，通讯机的讯号返回器传来连接中的“嘟嘟”声，过了大约三分钟，里面才传来虎蛟悄悄的声音，“不好意思啊姐，有点晚了，这会儿说话方便不？”
诸怀翘着腿撑头往边上一靠，“我说虎蛟啊，以后这种不好意思的事儿少干，我们这里很养生的，这个点儿除了猫头鹰，谁还醒着啊？”
“呀，怀姐，你咋也在呢？病好了？”
蠃鱼跟空间站联络上之后，也把这次返航的人员报了上去，按照她们先前私下编好的话，把诸怀和英招病倒，只有蠃鱼一人独自返航的事也报给了空间站，虎蛟作为准备出发接应护航的领队，自然也知道这个事。
诸怀一听把腿撂下了，她忘了自己不该说话的，于是只好尴尬地咳了两下，“没……没咋好。”
“你们这……不传染吧？要不你先回去歇着？离我姐远点，别把她也整病了，到时候回不来可麻烦了。”
诸怀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你咋说话呢？”
蠃鱼伸手挡了她一下，这电话接通后正事一句没说，这俩人倒先干上了，“算了，虎蛟不是外人，后面的事还得她帮着一起配合，没什么不能说的。”
随后她把诸怀和英招决定留下来的事，跟虎蛟简单说了一遍。
虎蛟听完，啧声说道：“怀姐啊，你们这可就有点太不够意思了，一个人返航风险多大啊，你们是不是被当地的糖衣炮弹蛊惑了？什么好地方呆得都不想回来了？立场太不坚定了也。”
“你懂个屁。”诸怀又把腿翘了起来，“这是糖衣炮弹？这是我远古母亲的召唤。再说了，让蠃鱼返航，已经是我们做过让步了，要不是考虑到她家里情况特殊，我能给她修时空舱？我直接把她就地一捆，谁都别想回去，还返什么航返航，费那个鸟劲……”
蠃鱼打断正准备长篇大论的诸怀，给虎蛟简单介绍了一下这里的情况，又对她说：“这个世界的确超出我们的想象，三万年前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我们也还暂时没弄明白，所以她们选择留在这里，也是为了能有一天搞清楚这其中的奥秘。”
虎蛟还有些将信将疑，正准备再问问她们这边的事，却听蠃鱼问：“你这会儿发消息来，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刚刚三人扯了一通闲篇，蠃鱼也看出虎蛟应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但原本她们约定的通话时间是在明天早上，她却在半夜提前发了消息来，也让蠃鱼觉得有点奇怪。
“啊是，我今天休假，下午去看海葵了。”
蠃鱼立刻把身子坐直，“她怎么样？”
“挺好的，挺好的，她今天输血挺顺利，我去的时候她醒着呢，我俩下了两盘棋，我输得好惨，她真的很聪明，她还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说快了。她让我转告你，她感觉很好，让你不要担心她。”
蠃鱼听完默默点了点头，她这次离开二十多天了，好在每回出任务之前，她都会提前备好下个月的血袋以防万一，这次果然派上了用场。
虎蛟见她这边没说话，又问：“你原定的返航时间，应该没问题吧？我看你给空间站的报备是还需要准备十天左右，是还有什么不确定因素吗？”
蠃鱼看了旁边诸怀一眼，“没什么问题，就是前面有一段路没有导航，往时空隧道的引力场比较复杂，我得先在这边模拟器里练练，以免到时候迷路耽误行程。”她说完又问，“局里最近情况怎么样？”
虎蛟犹豫了一下，倒是没把今晚跟烛龙的谈话内容告诉她，只是简单把时空局和总署的变动和现状大致给她讲了一遍，“联邦国新派遣的指令长，预计两周之后到任，算算差不多正好在你回来之后两三天吧，所以你返航的这一路，空间站都会在我们的管控中，放心吧。”
蠃鱼听完想了想，也没再问别的，“行，现在通讯稳定了，后面有什么事，你就随时联系我吧。”
虎蛟想着自己今晚接到的那个任务，“好，我过两天可能有点忙，有什么话先留言吧，等方便的时候我们再通话。”
蠃鱼“嗯”了一声，看时间也快一点了，就让虎蛟早点休息，时空局的临时外出休假，一般只有二十四小时，她下午去看了海葵，应该是中午离开基地的，所以明天中午就得回去了。
虎蛟本来还想问问她知不知道烛龙的背景，但想到诸怀也在旁边，觉得不大方便，于是跟她们道了声“晚安”，就把通话关了，蠃鱼也伸手关掉了通讯机，跟诸怀两个人先后起身，离开了驾驶舱。
库管机器人还在控制室门口守着，见她们出来，忙迎了上来，“两位有什么吩咐？”
蠃鱼摆摆手，“没什么吩咐，我们回去了，这边一切照常。”
“好的。”库管机器人自行发起了一轮关闭机库前的检测，没有收到异常，才转身送二人离开模拟器，然后把机库大门关了起来。
蠃鱼和诸怀在机库里已经把翼装穿好了，没花多久就回到了洞墅，她们刚进门脱完翼装，英招从屋里揉着眼睛打开门，“你们回来了？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英招在她们走后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在家政辅助系统上定了个唤醒服务，让它在她们回来时把她叫起来。
“没啥要紧事。”诸怀收着翼装，“是虎蛟，大半夜睡不着觉，扯了一通有的没的，你睡你的，别担心。”
英招听完诸怀的话，又见蠃鱼也说没什么大事，就是虎蛟休假时间紧，所以晚上发了消息来，她这才点点头，“行，那你们早点休息，我明天估计一早吃饭完就得出门，就不等你们起床了。”
三人说完话，也都没在休闲厅里久待，道过“晚安”后，便各自回房去了。
第二日一早，蠃鱼打开房门，见往常英招坐着的软垫上空无一人，问了问家政辅助系统，果然她已经吃完早饭，出门往时空穿梭中心去了。
她走到这边独自坐下，看着窗外的瀑布醒了醒神，没过多久诸怀也起来了，二人一起在休闲厅里吃了早饭，换上翼装，又往山顶机库赶来，准备开启新一天的返航模拟训练。
就在蠃鱼这边开始今天的训练同时，英招正同媞然等人一起往时空穿梭中心的集会堂走去。
今天这里人来得齐全，也有不少英招眼熟的面孔，包括嫫川和嫘明，还有帮她们修复山海经号通讯机的那两位专家。
因为这个项目是由媞然发起的，所以今天这个重启历史时空探索的任务会议，也由媞然来主持。
众人在这间圆形集会堂内纷纷落座，各自在侍应机器人那里点了喝的，媞然见人到齐后，才从人群中走到中间的讲话台，开始给大家讲解这次的任务安排。
她首先介绍了这次的队伍成员，英招看了看屏幕上那三个探索队员的照片，都是生面孔，看介绍都是经验丰富太空航行员，在这个世界停止前往历史时空之前最后一次探索任务，就是这三个人组的队，去了一趟八千年前，这次是原班人马重新聚首。
那三个人坐在媞然面前的第一排，看上去都有些兴奋，在媞然介绍到自己时，都各自站起来转身跟集会堂里的众人挥手示意。
介绍完队员，媞然开始说起这次的航行路线，她们这里也是第一次尝试探索超出一万年的范围，时空隧道的出入口处，时间越久远，引力场环境就越复杂，所以这次她们的任务也是分段进行，先前往一万年前的边缘地带，然后再往前开拓，同时每到一处观测点就传回一份观察影像，供地面实时分析。
英招坐在下面静静地听着，等任务安排介绍完毕后，众人又就几个细节问题讨论了一番，随后媞然请大家移步往旁边的机库，前去参观此次启程的时空舱。
英招跟着人群一起，离开集会堂，乘厢梯前往上面的机库，这边的机库要比普通飞行器机库大上许多，众人走进去，果然见正中间停放着一个圆盘形状的飞船。
这个飞船大约能有两个山海经号那么大，周身是以一种透明材质打造的，此刻静置状态显示的颜色为银色。
这时负责设计时空舱的工程专家，走出来给大家介绍了一下这款最新改造过的时空舱，以及它能够实现历史时空范围拓宽的行进原理，同时也提到了关于长距离时空隧道附近引力场的复杂情况应对。
英招在旁边听得十分认真，又跟着众人一起绕着那架时空舱转了一圈，细细看完，她发现这里这个时空舱应对复杂引力场的方式，主要还是靠这个整体圆盘型的外形设计，让驾驶员能够实现最大程度的灵活调节。
在外面看完，她又跟着媞然一起走进这个时空舱参观了一回，也看了驾驶舱的控制台，有些技术确实可以请教一下，让诸怀参考应用到山海经号上去，但是她们目前面临的最大的难题，是蠃鱼独自返航前期路段引力场的不确定性，这个却不是能通过现成技术改善的。
除非从外形上改变山海经号的舱体结构，但这样做，时间上明显来不及了。
第45章 你需要放松
英招在这边参观完, 又受媞然的邀请，给大家分享了她关于多重宇宙的矩阵理论学说，在多重宇宙和平行时空的研究方面，她们这两个世界倒是有不少理论相通的地方, 这些天英招也和媞然一起, 用这个世界的实验环境, 证实了她的一部分理论。
今日这个分享, 是这两个世界, 在学术上的一次跨时空碰撞。
众人也听得津津有味，有许多平行时空相关领域的研究人员，对她学说中的许多细节, 也进行了热烈的探讨，直到中午时分, 这日的会议参观和分享才结束。
中午英招在时空穿梭中心和众人一起吃了顿简单的工作餐，下午这里还会有另外一拨工作人员，过来给时空舱做启程前的例行检修。
看大家下午似乎没什么安排，英招饭后就跟媞然说想再请教一下引力场感应装置的事，问这里的时空舱设计专家是否有空, 能帮忙看看山海经号遇到的问题。
她原本想着今天前来参加会议的人，工作时间应该都已经结束了，要是能邀请到一位专家明后天能过去一趟, 就已经很好了，不料有位飞船设计师在旁边听到, 兴趣满满，直接说：“我下午就有空, 可以过去看看。”
英招认出她是最近三代时空舱飞船的的总设计师，喜出望外, “那太好了！辛苦教授。”
正好嫘明这时也在旁边，听说下午要去模拟器，也来了兴致，“我也一起过去学习学习，我再问问嫫川教授有空没，她刚刚还问起你们返航模拟的效果来着。”
几人商量完，先在这边的一个大休闲厅里稍微小憩了一会儿，英招看时间还早，想着中午蠃鱼和诸怀估计也会被库管机器人赶出来休息，所以也没着急回去，她在这边大厅的一个软椅上躺了一会儿，到下午两点左右，才起身和众人一起来到外面的停机坪上。
英招和嫫川坐在飞行器前排，后面是嫘明和那位飞船设计师，四人从时空穿梭中心所在的盆地起飞直入云端，两个小时后在通道模拟器的山顶停机坪降落下来。
库管机器人看到这边有飞行器降落，忙走上前来，验过身份后，向她们播报了模拟器内的实时数据和情况，听说里面还在模拟进行中，是真空状态，不好直接让库管机器人开大门进去，于是几人来到旁边的一个休息室坐下，让库管机器人从侧边小门进到控制室里，跟诸怀说一声她们来了。
大约二十分钟后，库管机器人走到休息室来请她们，“模拟状态已关，四位请进。”
她们走进模拟器时，诸怀正拿着一个平板，在航行台下面站着，蠃鱼则刚刚打开舱门往外走，两个人听到这边门口动静，一起转过头来看。
见是英招回来了，蠃鱼和诸怀忙走过来跟她们打了个招呼，嫫川看着诸怀手里的分析看板，笑问：“这两天的返航模拟训练，进行得还顺利吗？”
“唔……”诸怀低头看了看平板上的报告，“还行吧，就是还不太稳定。”
她们今天从早上到现在，一共在这里做了两轮共八次模拟，结果有好有坏，没什么规律可言，总得来说就是能否避开随机出现的引力场波动，全凭运气。
嫫川看完诸怀手里的报告，又看了看蠃鱼，抬手用手指上戴的一个小设备在她面前快速晃了一下，然后看着结果说道：“你的大脑神经状态非常紧绷，今天的训练到此为止吧，再继续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改善，你需要放松一下。”
这时英招也连忙介绍了一下身后那位飞船设计师，说请她来看看山海经号的驾驶舱，也许能有些现成的技术可以应用在操控台上，优化对引力场波动的监测和预警机制。
蠃鱼听了点点头，她今天确实也觉得自己的状态有些过于紧绷了，在驾驶舱里总会不时想起昨晚虎蛟那通电话，忍不住惦记海葵，反复的训练和难以预测的引力波动，也比以往更让她烦躁。
嫫川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个时间去海边，差不多正好赶上潮汐，走，我带你去散散心。”说完她请诸怀和英招带那位设计师和嫘明到控制室里，再分析一下最近这几次的模拟数据，然后好评估一下她们时空舱操控台的改造空间。
交代完这些事，嫫川蠃鱼一起出了模拟器，来到停机坪上的飞行器前，蠃鱼正准备往副驾的位置走去，却被嫫川拦了一下，她笑着看向蠃鱼，“今天你坐驾驶位，体验一下我们这里的飞行器。”
蠃鱼先是愣了一下，虽然她早想开下这里的飞行器试试，但她以为自己刚从时空舱里下来，嫫川会让她先歇歇。
嫫川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困惑，笑道：“对于一些神经性紧张，纯粹的放空是很难的，不如换点别的事做，可以让你更快放松下来。”说完她先走到副驾位置，拉开门径自坐了上去。
蠃鱼这才转到驾驶位这边，也拉开门抬腿登了上来。
这个世界的常用飞行器，经过蠃鱼这些时日的观察，主要分为三种型号，座位从一排到三排不等，都不是个人私有的，而是按照实际需求在公共机库自助取用，特殊情况也可以让管家这类辅助型机器人，在驾驶位开启自动驾驶模式接送客人。
她们这几天乘坐飞行器时，也发现多数时候，即便有人坐在驾驶位，也基本上都是采用自动驾驶模式，只有她们刚到这里的那几天，嫫川有时候来接送她们，偶尔会改成手动驾驶，这应该就是看个人习惯了。
蠃鱼坐上来后，嫫川简单给她介绍了一下驾驶台的几个功能按钮，其实她这几天经常乘坐飞行器，总往驾驶台上来回打量，已经基本上看明白操作逻辑了，所以稍加确认就知道应该怎么开了。
很快，蠃鱼手握操纵杆，以手动模式轻松让这架飞行器原地腾空，朝着嫫川提前输入好的目标地点，平稳飞去。
“你在驾驶方面，应该是很有天赋。”嫫川转头看了看她，又看向前方，觑起眼睛回忆起来，“我记得你刚来到这里时被提取到的记忆显示，你从前是首席战斗机飞行员，你常开的是哪一种飞行器呢？”
这个问题让蠃鱼回想起了最不愿回忆的那几年，她皱了皱眉，“战斗机是一种统称，我开过的机型很杂，轰炸机、强击机、反潜机、侦察机，都得开，视具体情况而定，型号的话，大概有个三十来种吧。”
嫫川轻轻低头一笑，“战争的花样竟能有这么多，我们这里有大几百年没有经历过战争了，这方面的历史，我了解得也不算很多。”
蠃鱼也笑着摇了摇头，“这还只是防空的部分，还有地面海面的各种武装配备，各国每年都投入很多资源在里面，没办法，人家有的，我们也得有，不然就得挨打，大家都很累，但就是停不下来。”
嫫川点点头表示深以为然，“是的，我从你们的社会分析模型上，能看到这种停不下来的焦虑，同样蔓延到了商业和其它各个领域，你们那里的人，好像不管是做什么的，都活得很辛苦，明明科技已经在大幅进步了，但人们并没有得到真正的解放，反而失去了更多，这很悲哀。”
“是的，这确实很悲哀。”
随着她们说话，蠃鱼已经带飞行器爬升到了三千米的高度，此时气流平稳，她伸手打开了自动巡航模式，转头对嫫川微微一笑，“这个飞行器开着很舒服。”
“比你们的战斗机，开着简单多了吧？”
“那是，这个开着跟战斗机比起来，像个玩具飞机。”
嫫川听了哈哈大笑起来，两个人在驾驶舱里说笑着，一路向东南而去，飞了大约一个多小时，从坐标提示器上看，她们已经距离海边不远了。
蠃鱼关掉了自动驾驶，仍换回手动模式，一点点降下高度，到一千米高度时，可以看到脚下是一片汪洋大海。
“这里我们统称它为东海，我们脚下这片海湾，又叫做幼海。”
蠃鱼听着嫫川的介绍，往下方望去，她当初迫降在这里之前，透过时空舱外的燃烧烟雾，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世界的海洋，也就是那一眼让她断定这不是她们的时空，因为她们的世界，早没有这样蔚蓝澄澈的大海了。
她们在海平面上低空飞了一会儿，然后挑了一处海岛停机坪落下来。
停稳后，二人走出飞行器，挑了块平整礁石坐下，这块小海岛还算僻静，只有她们两个在这里，但不远处的沙滩上，却十分热闹，有人在冲浪，有人在玩鸥翼，还有些双料猛士在玩风筝冲浪，远远传来各种笑声和欢呼声，和海鸟的鸣唱一同时起时落。
蠃鱼在带着淡淡咸味的海风中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放松了不少，这时有海岛停机坪的库管机器人，给她们端了饮品上来，她们伸手接了，就坐在这礁石上，静静地看着远处的风景。
嫫川知道她是一定要回去的，也不说什么劝她留下来的话，只是闲闲聊了些海湾常见的有趣活动，又似不经意般提到返航模拟的事，说了许多开导她的话，也让她的情绪平复了不少。
蠃鱼坐在石头上听她说着话，想到嫫川是脑神经科学家，在心理学方面的研究一定也颇有建树，如果她也像这里的所有人一样有许多五花八门工作的话，倒是还可以做个出色的心理疗愈师。
嫫川听蠃鱼说到这个，笑道：“好，那我今天也算是有第二份工作的人了，你就是我的第一位客户。”
她们在这里一直坐到退潮，天边的晚霞渐渐将四周的海面染得碎金粼粼，海滩边的欢呼声也渐渐弱了下来，许多人陆续换上翼装回家去了。
嫫川这时站起来拍了拍裤子，“咱们也回吧，想来这几个小时，也够她们在模拟器里研究出点什么结论来了。”
二人把喝完的杯子递给旁边的库管机器人，登上来时的飞行器，往回驶去。
等她们回到模拟器门口时，天已经全黑了，机库里面却是灯火通明，诸怀她们果然还在这里。
蠃鱼和嫫川走进模拟器，那四人正在吃着水果闲聊，见她们回来，英招先站了起来，笑道：“两个好消息，一个是这里的现成技术，能够给我们时空舱的引力感知器做些增强，第二个就是我发现引力场的波动并不是完全随机的，出现规律与我的矩阵理论相符。”
诸怀在旁边搭茬：“英招准备教你点多重宇宙物理学，用来观测引力波的，做好准备学习一下言奕矩阵吧。”
言奕矩阵，时空局无人不知，言奕正是英招的本名，是她养母言教授给她起的，这个矩阵理论就是英招的获奖学说，所以用她的名字来命名，太空总署时空局近几年新成立的平行空间研究项目，都是以这套理论作为基石的。
蠃鱼听说这是好消息，精神振奋，撸起袖子，“好，来吧。”
第46章 探索队出发
“你确定你能学？”诸怀一脸玩味地看着她。
太空总署时空局有专门的多重宇宙科研组, 虽然时常也会给各执行队做相关的知识讲解，但大部分执行队成员都只是对时空穿梭的原理有个整体概念，而航行线路和路上的一系列数据标准，则都是提前由科研组计算好的, 再由天穹网络发布指令引导时空舱前往指定位置, 其中庞大的运算逻辑, 大部分人都是不了解的。
“应该可以吧。”蠃鱼想了想, “别小看人, 我空气动力学拿过满分呢。”
“这就不是一码子事儿……算了，你先学学看吧。”诸怀摆出一副看热闹的姿态。
嫫川今天上午在时空穿梭中心听了英招的分享，也还想多了解了解她这个言奕矩阵的具体理论内容, 于是众人在控制室旁边的小休闲厅坐下来，一起看英招在前面的手写板上给她们从头讲起言奕矩阵理论。
蠃鱼坐在前面, 认真地拿了个本子记笔记，但是听了半个小时后，她看着面前写满公式的手写板，感觉自己的大脑像一块光滑的鹅卵石，知识的水流从四周奔涌而过, 一去不回头，一滴也没能留下。
这根本学不会啊。
英招这时停了下来，看向她们, “怎么样？这个节奏可以吗？有没有什么问题？”
蠃鱼看了看手写板，又看了看英招, “除了没听懂之外，没有什么别的问题。”
旁边嫫川也听得直摇头, “这套理论确实非常复杂，要从头理解并且灵活应用还是很有难度的。”
“你看我就说了。”诸怀在旁边翘着腿喝饮料, “这不是学了就能会的东西。”
蠃鱼转头看着诸怀，“你这么知道，你听明白了？”
诸怀撇撇嘴，“我早研究过言奕矩阵，我就是整不明白所以我才让你别费这个劲了，这根本不是短时间能理解的东西，我最多也就懂个皮毛。”
“但我今天讲的内容已经提炼过要点了。”英招摇头，“也许是我应该提升一下自己的教学水平……”
“真不是，隔行如隔山。”诸怀将手里的杯子往旁边一放，“就这么点儿时间，让蠃鱼从头开始教你开飞机，你学十天你也飞不起来啊。”
蠃鱼也把手里的本子一合，“诸怀说得有道理，从头学确实来不及了，这样吧，有没有什么可观测的规律现象，我们一边模拟一边记录？”
英招想了想，“有是有的，但因为规律比较复杂，单纯观测的话，很难推断下一个引力波动的方位和强度，不过也可以试试，我下次和你一起进舱模拟吧。”
嫫川在旁边看蠃鱼要站起来，知道她想即刻试试，抬手拦了一下，“今天也不早了，这种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的模拟训练，不适合在疲劳时进行，明天再试吧。”
一直在旁边听她们说话的那位飞船设计师也说：“明天我去趟实验室，把我们探测引力波的设备取过来，到时候咱们一起看看怎么接到你们操控台上做增强预警，效果应该能有所提升。”
众人在这边商量完，一起走出模拟器，在外面停机坪上道了别，蠃鱼三人看她们登上飞行器远去后，才转身慢慢往崖居走回。
第二天一早，嫫川在家中和姥姥一起吃过早饭，然后到自家崖居外的停机坪，取了一架单排的小型飞行器，先轻车熟路地来到了九号崖居旁边的山顶停机坪，这边的库管机器人在她降落后，走上来迎接。
嫫川没有下来，只是隔着窗子问了问模拟器内的情况，得知蠃鱼三人今天早早就都过来了，先进行了第一场三轮模拟训练，休息了半小时后，嫘明和那位飞船设计师也到了，现在五个人开启了第二场模拟，由嫘明和诸怀在控制室里操作，蠃鱼和英招以及那位设计师在时空舱内做引力场规律模型绘制，顺便测试引力波探测器的预警效果。
“第二场第二轮在十分钟前刚刚开始，模拟器内现在处于真空环境，是否发消息到控制室让您进去？”库管机器人问。
嫫川摆了摆手，“我只是过来看看进展，就不进去了，不用打扰她们，等第二场结束，你和她们说我来过就可以了。”
库管机器人答应完她的话，见她准备再次起飞，于是往后退到了停机坪边缘，目送她腾空离开，才转身回到旁边的值班室里。
从山顶停机坪起飞后，嫫川一路往西北方向飞去，越过宽阔磅礴的姬水和连绵的群山，大地的脉络在她脚下蜿蜒横生，从西北边刮来的风，在飞行器两侧呼啸而过，没过多久，她来到一片石灰岩峰丛上方，又过了一会儿，飞行器在一处溶蚀盆地正中心的停机坪上缓缓降落。
“嫫川教授，欢迎来到时空穿梭中心。”这边停机坪上的库管机器人，走上来说道。
“嗯，我来得算早么？”嫫川神色轻松地开门下来，笑问那个库管机器人，“还有谁到了？”
库管机器人照例播报了一遍早上接待的人员，最后说：“媞然教授在您降落之前刚刚进去。”
嫫川笑着点点头，“好，她最近也是干劲十足哇。”说完她跟随另一名前来接引的机器人，往前方岩洞入口处走去。
时空穿梭中心的研发基地，建在这片峰丛下方，是媻娑部最大的一个天然地下岩洞，从东边入口走到西边大门，步行得走半个小时，里面大约有三百余间洞室，作为研究场所和休闲厅。
从岩洞西门出去，则是另一个更大的溶蚀盆地，时空舱的发射台就建在那里。
嫫川跟着导引机器人来到了一个休闲厅，一进门迎面却见到一个小少年，端着杯饮料正往外走，看见嫫川抬头笑道：“嫫川教授早上好。”
是婠华。
嫫川也朝她微微一笑：“你来这里参观么？”
婠华点点头，回身指了一下：“媞然教授带我来的。”
嫫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果然见媞然坐在里面的软垫上，正在和两个专家说话。
婠华又举起另一只手里拿的立体画板，“媞然教授说时间还早，所以我准备去隔壁展厅临摹四维时空模型。”
“好，你去吧。”嫫川看着婠华跟一个导引机器人走出了休闲厅，才抬脚往软垫这边走来，媞然见她到了，也和那两位专家一起回头跟她打了个招呼。
今天是重启历史时空探索的日子，时空舱会在下午正式启航，现在距离探索队的出发时间还有五个小时。
三位探索队员正在隔壁静室的舒缓舱里休息，为下午的航行养精蓄锐，这边休闲厅中则聚集了此次重启任务的核心研究人员。
嫫川在媞然身边坐下后，说了没两句话，又有几个人走进了休闲厅中，大家打过招呼后，一起来到旁边的会议厅，将出发前的各项准备工作核对了一遍，又将探索队出发之后的讯息回传方式也做了最后的确认。
众人在这间会议厅里讨论了一个小时，才起身出来，乘坐岩洞内的列车，来到西门外的发射场地，看了看已经移置到发射台的时空舱，以及这边的各项发射准备情况。
等确认各处都没有问题后，大家一面闲聊一面往回走着，顺道来展厅接上婠华，一起往休闲厅去吃点心休息。
嫫川和媞然坐下来接过婠华临摹的时空模型立体绘画，由衷称赞了一回，又给她讲了讲下午的发射安排。
婠华正处在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坐在她们身侧，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听讲，又问了许多天马行空的问题，在这边跟她们坐了一会儿后，见不少人都吃完起身午休去了，婠华也不想打扰嫫川和媞然中午休息，于是又站起来，说要和导引机器人一起往对面展厅，参观天然岩洞的形成讲解。
这里的溶蚀地貌，是她上次在青丘山地质监测站没有见过的，正好可以给她的地质考察册做些补充。
媞然见她很有自己的规划，也没拦着非要她留下来休息，只是抬手叫来了旁边侍立的机器人，看着婠华收好自己的立体画，背上小包跟着那个导引机器人一起出去了。
休闲厅这边渐渐安静下来，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嫫川和媞然也起身往各自的洞室去休息。
下午两点半，中心内的家政辅助系统轻柔地提示各洞室内休息的人们，请她们前去参加三点整的时空舱发射仪式。
今天的发射仪式也是媞然主持的，她站在发射台前再次向众人说明了本次时空探索的使命与航行安排，然后又请探索队的代表队员给大家讲了几句话，然后媞然和众人一起，送她们三人进时空舱，待这边一切准备完毕后，大家一起退出平台，来到两侧观看发射。
三点钟整，发射台上的时空舱底部亮起一圈蓝光，在众人面前迅速腾空，很快不见了踪影，十五分钟后，发射平台播报了月脉全轨道监测站发来的动态，时空舱已进入地外轨道，正在按计划前往时空隧道，众人见她们出发顺利，立刻在发射台两侧欢呼起来，纷纷起立鼓掌。
为庆祝这次的成功启航，时空穿梭中心在发射之后，举办了一场小型宴会，宴会厅四周大荧幕上，实时播放着月脉全轨道监测站传送回来的时空舱画面。
嫫川也把今天这里的影像记录，给模拟器控制室里的嫘明发了一份，请蠃鱼三人休息时一起观看，不一会儿，她收到嫘明发来的回话，说她们今天的模拟训练进展不错，不过强度也很大，所以准备早些结束。
嫫川看完回了个消息给她，然后在这边宴会上又跟媞然等人说了会儿话，众人直热闹到夜幕降临，才陆续散去。
好在今日这个宴会举行得早，时间也不长，所以散得也算早，婠华这一天参观了两个展厅，还看了一场时空舱发射，中午又没有休息，到这个时间已经开始困倦了。
嫫川看出她有点疲惫，笑着跟媞然说自己一会儿正好要去媪慈那里坐一坐，就顺路把婠华送回去，媞然听了欣然应允，众人在时空穿梭中心外面停机坪道别后，各自乘飞行器离开了。
晚间，嫫川从媪慈那里回到家中，见姥姥已经睡下了，于是独自走到楼上露台，对着夜色打开了一小桶酒，刚喝了两杯，忽然收到一条消息，是媞然发来的，两段探索队传回的观测记录。
“在一万年前发现疑似高等文明痕迹。”
“同时发现了类《山海经》中描述的远古异兽。”
第47章 山海经异兽
嫫川放下手里的酒杯, 点开那两条消息下面的影像，把它投放在面前的半空中。
这次前往历史时空的探索队，预计会有六个观测点，因为她们过去对于历史时空的探索, 已经覆盖到了往前八千年, 所以这次探索队的重点主要放在了再往前的一到三万年。
并计划在以出发时间点往前的一万年、一万三千年和一万七千年, 以及两万年、两万三千年和两万七千年这几个时间点传回观测影像, 供地面进行分析。
今天下午时空舱准时启程, 预计会花五个小时抵达第一个观测点，即距今一万年，嫫川看了看投屏下方的时间, 现在是十一点半，算上探索队在当地时空的观察时间, 这应该是她们刚传回消息没多久，媞然就转发给她了，看来媞然也是没有休息，一直在家里等消息呢。
嫫川先播放了第一段影像，一条横亘在沙漠上的低空悬轨, 上面隐约能看到类似列车一样的物体快速移动，轨道节点附近似乎还有些人在走动，但因为观测距离比较远, 影像并不是很清晰，而且只有短短十秒左右。
她看完又点开第二段影像, 里面是一只鸟，通体乌黑, 翅展极长，头顶上有一撮白色羽毛, 面部平整，远远看去好像长着一张人脸，最为奇特的是这鸟有三只爪子。
只是这段影像时间比上一个还短，只有七秒，那只怪异的鸟在镜头前一闪而过，嫫川看完一遍又重播了一遍。
正看着，旁边桌上的通讯灯亮了起来，她转头一看，果然是媞然，于是伸手接通，过了一会儿，媞然坐着的身影全息投放在她身侧一步远的地方。
“刚刚发给你的那两段影像，你看了吗？”媞然开门见山地问。
嫫川点头，“刚看完，第二段那个鸟长得好奇怪，我看了两遍。”
媞然微微一笑，把手里捧着的一本书举起来，指给她看里面的一段话：“有鸟焉，其状如鵁，而白首、三足、人面，其名曰瞿如。”
嫫川看完那段话，又看向媞然，“这是《山海经》？”
之前她们和蠃鱼三人去青丘山的路上，英招曾给她们看过随身带的那个《山海经》画卷，后来媞然问她借来复制了一份，又做了一个翻译后的对照版本，现在她手里拿的书，正是这一版了。
“第二段影像出现的那只鸟，与《山海经》中描述及其近似，我看地貌也有些相似之处，这很有意思。”媞然神采奕奕，“她们的时空，我们的时空，还有我们一万年前的这个时空，都明显存在一定程度的文明断层，但也在一些细节处，存在着微妙的联系。”
“又是文明断层啊……”嫫川仰头自言自语道。
“这两段影像还不太清晰，时间也短，不过她们刚到，就能传回来这么有用的讯息，已经很好了。”媞然兴致高涨地说道，“她们会在这里停留一天，明天应该还会有更多影像传回来，供我们分析。”
她说完又问嫫川，“我想英招对这个一定很感兴趣，她们的返航模拟进行得怎么样了？你看她明天能有时间来时空穿梭中心，跟我们一起分析一下这些影像吗？”
嫫川想起今天嫘明给她发的消息，模拟器那边看起来还算顺利，只是不知道具体情况，于是她想了想说：“我明天上午再过去看看吧，她要是有空，我下午请她一起过去你那里。”
媞然点点头，“好，什么时候来都行，反正我明天一天都会呆在时空穿梭中心。”
说完她们又就《山海经》中的那些异兽讨论了一回，先前英招拿画卷给她们看的时候，她们就发现其中的地名，与她们所在的媻娑部都有高度重叠，但是其中所描述的方位和地理环境，却又有些出入，而书中那些所在地出现的异兽，在她们这里也都是没有的。
“一万年沧海桑田，地貌更迭很正常，可能那些地名只是从前的人根据上古传说取的，早跟真正的起源不是一回事了。”嫫川分析道。
媞然也表示赞同，“至于那些异兽，也可能是和该段历史文明高度绑定的，所以随着文明的消失，牠们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说完她们又想了想，上次青丘山一行，蠃鱼三人一路上看到这里的野生动物时的反应，有些她们是认得的，有些看样子是没见过。
不过她们三个都对自己世界的动物没什么太深入的了解，所以一时也不清楚这两个时空之间有哪些物种是相同的，有哪些是完全没有的。
而媪慈根据她们时空舱携带的生物样本库做的比对报告显示，里面所有的动植物，在嫫川她们这个世界都是有的，只是种类比这里少了很多，那些没被涵盖在内的物种，也不知道是完全没有过，还是因为环境问题灭绝了。
讨论到这里，她们又想到蠃鱼三人那个世界的自然环境，不禁感到有些怅然，两个人都抬头看了看上方的月亮，一时沉默无言。
“月亮真美啊。”英招再一次感叹。
“好歹你也是个知识分子，能不能有点诗意？带点形容词，生动点。”诸怀在旁边调侃道。
“啊，月亮，你像一块发光的馍；馍安抚着我的胃，而你，则安抚着我的寂寞。”
“……”诸怀转头看了英招一眼，“韵押得很好，下回别作诗了。”
英招得意一笑，“你是不懂鉴赏，我这诗的风格可以自成一派。”
诸怀也笑了，“好好好，大物理学家言奕，业余灵魂诗人，代表作《发光的馍》，我封你为月亮馍诗派开山鼻祖。”
蠃鱼这时走到她俩对面下了水，对英招笑道：“你选择物理，真是文学界的一大损失。”
三个人正在说笑间，家政辅助系统的摇臂把她们点好的饮品送到了温泉池正中央，她们往前伸手拿上了各自的酒水，又靠回池边的座位上。
今天三人在模拟器里忙碌了一整天，下午嫘明和那位飞船设计师离开后，她们三个又自己进行了一场模拟，虽然蠃鱼目前独自返航还是无法精准预测所有引力场波动，但规模比较大的都能及时躲避开，模拟训练也算是颇有进展。
结束了一天的训练，回来的路上，她们决定好好放松一下，于是回到洞墅各自换了泳衣，一起往楼上的花园来泡温泉。
月光洒在池中，像是给平静的池水铺上了一层细纱，这夜没什么风，不冷不热，泉水也是温得恰到好处，三个人喝着酒，品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花草芳香，又闲闲聊起了今天模拟时的事来。
“我发现你躲避引力波的反应速度真挺快的，驾驶手法也很灵活。”诸怀难得夸起蠃鱼，“我记得你以前不是在防空军开运输机的么？运输机操作也需要这么灵活吗？”
在时空局里，每个人的简历都只有一两句话，经历一定是真的，但也一定会有所隐瞒，私下打听别人的过往经历是高压线行为，不过诸怀自从打定主意不回去后，也不在乎这些规章制度了，所以直接问起蠃鱼的事来。
蠃鱼抿了一口酒，“侦察机有时候也开。”
“哦，那难怪。”诸怀点点头，“听说防空军飞行员都得一专多能的，我以前参加过一场演习，你们有个首席飞行员闻鲸，能开三十九种机型，这人有点东西。”
“你还参加过军演？”英招问。
“是啊，三年前那场全球演习，我在太空总署的队伍里。”诸怀仰头喝了一口酒，“会盟国防空军的代表就是这个闻鲸，我看了全程，中间还有一段高空跳伞换战机的操作，超级精彩。”
“这个我听说过，那你当时见到闻鲸了？”
“当然。”
蠃鱼看诸怀斩钉截铁说了这句，微微挑眉，看了诸怀一眼。
“她长什么样子？”英招问。
“不知道。”
“你刚不是说你见到她了吗？”
“是见到了呀，但是她那时候带着头盔呢，还有呼吸器啥的，遮得很严实。”
“那她有多高？”
“跟我差不多高吧，可能比我高一点。”诸怀眯起眼睛回忆了一下，抬眼看到了对面的蠃鱼，指了指，“应该就跟蠃鱼差不多高。”
诸怀说完又摇了摇头，“不过她参加完这场军演，就出事退军销声匿迹了，怪可惜的。”
“出了什么事？”
“听说是跟北洲共体的一项秘密任务有关。”诸怀回忆道，“反正我看网上是这么说的，说她临阵退出，害得另一名替补飞行员阵亡了，然后好像背了处分还是咋的，后来就退军了，不过网上消息说得都不清不楚的，也有人说本来就没安排她上，她后来退军也是正常退居二线，但我记得她年纪也不大，不至于这么快退二线，这里面肯定有事儿。”
英招听她说完那则新闻的时间，想了想，“这个时间点，北洲共体出过最大的事，应该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个单雌生物实验楼被炸的事，会不会是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啊，时间点对上了。”诸怀一拍脑袋，“那个实验楼该不会就是她炸的吧？退出了表面要执行的任务，背地里偷偷干了件大事。”
“不会吧？她干嘛要这么做？”
“叛逃了呗，这年头叛逃也不是啥新鲜事了。”诸怀越分析越觉得很有道理，“对，一定是这样，不然防空军没理由让她在事业高峰期隐退，退军原因还这么不清不楚的，首席飞行员叛逃，这可是大丑闻。”
诸怀说完，开始跟英招一起猜测炸毁生物实验楼的究竟是哪一方势力，以及会盟国防空军在其中又是什么立场，才会在当时也派了人过去，让这件事显得更加扑朔迷离。
讨论了一阵后，她们两个一致认为闻鲸对这件事的内幕一定是知情的，但英招不赞同诸怀说她叛逃或者原本就是间谍的猜测，只说这里面一定有别的隐情。
英招想了想，“退军之后，她去了哪里呢？”
诸怀想起之前看过的八卦，“有人说她改飞民航了，还有人说去年在街头看到过她，说她精神失常，四处流浪。不过如果她真是间谍的话，干完这种活应该会被灭口才对，反正不管怎么样，肯定下场都很惨，可惜了。”
诸怀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见对面的蠃鱼一直没说话，而且表情有点奇怪，于是问：“诶，你以前也是防空军的，你认识闻鲸吗？”
蠃鱼被诸怀问一愣，说不认识好像会显得很假，她眨眨眼，抬手又抿了一口酒，“不熟。”
第48章 梦中旧往事
防空军指挥部, 对外指令副官办公室，午后的阳光斜斜照在办公桌前的厚地毯上，光线中带着细碎的微尘，与办公桌上茶杯里飘出的热气混合在一起。
“你姐姐的事, 我也很遗憾。”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人轻轻叹了口气, “但是你也知道, 这次的秘密拦截任务, 本来就不一定会成功的。”
她在办公桌前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要不是临阵把我换下来，也不会失败得这么难看。”
“亲属回避原则，这个是硬性规定。”那人语气有些无奈, “毕竟我们接到的命令是尽可能低调地完成拦截，有任何意外情况, 都必须立刻撤回，不让你去，是怕你到时候无视指令强行拦截，跟对方直面碰撞，会恶化当前的局势。”
那人说完, 抬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前几天我不还是顶着压力，让你亲自去了一趟那里, 取来了分析残骸，只要是我能做的, 一定会为你争取的。”
“顾全大局，我明白。”她冷嗤一声, “但是现在这个局面，也没比你期望的要好多少吧？”
那人也没有否认, 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确实，这次派出去的替补人选也很有问题，但是申报临阵换人的调度官已经背过处分了，你还把人打住院了，这影响也很不好。”
她捏了捏拳头，“只是住院而已，我已经很克制了。”
那人又轻轻叹了一声，“这事，就到此为止吧，打人的事，我给你压下去了，这次的秘密任务执行失误，有多方面原因，你也要理解，要是心里实在觉得不舒服，我可以再给你多批几天假，缓一缓。”
“不用了。”她抬手把一封文件放到了办公桌上，“我今天过来，是找你签调任书的。”
那人放下茶杯，皱了皱眉，打开文件来回看了又看，半天才说：“太空总署时空局？那种新成立的地方有什么好去的，弄不好哪天就原地解散了，为什么要去那里？”
“没有为什么，就是想换个环境，正好那里缺人。”
那人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让我考虑考虑吧。”
“我今天过来，是找你签字的，不是请你考虑的，流程都走到一半了。”
“你再有三个月就能升执行长了，这个节骨眼上却要走？打人的事我可以保你不留处分，绝对不会影响后面的升迁，你可不要一时冲动，因为这件事自毁前途。”
“不是冲动，我想好了。”
那人默默看了她一会儿，她也淡淡看了回去，办公室里一片沉寂，过了一会儿，那人才轻轻摇了摇头，伸手取过旁边笔筒里的签字笔，“你既然打定了主意，我也不好强留，只是我得提醒你一句，我可以同意，但后面还有好几道审批，你未必真走得了，要是没走成，对你以后影响也不好，而且，防空军不是离开了还能轻易回得来的地方，你得想清楚。”
“我知道，你签就是了。”
那人又叹了一声，才拧开笔帽在文书下面签了字，然后把文书放到旁边的扫描器下面，按下指纹识别，上传至指挥部行政中心云端。
这是防空军的老传统了，所有审批都必须同时走实体文书和云端的双重流程，她伸手接过扫描完的文书，站起身来，“我没别的事了，就先走了。”
说完她转身往外走去，却听到那人开口叫住她，“闻鲸，你可别后悔。”
她回头看了看办公桌后面那个年长女人，夕阳将她的身体勾勒成一幅剪影，因为背光所以看不清表情，她看了那影子一眼，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蠃鱼猛地一睁眼，清早的阳光照在她眼前的手臂上，她眨了眨眼睛，刚刚梦里的情景迅速从她脑中淡去，她清醒了片刻，坐起身来，靠着鸟窝床的床头软垫，转头看了看窗外的风景。
她这间卧室的窗子正对着山林，盛夏的清早时分，放眼望去一片翠绿满目，生机勃勃。
其实卧室里的窗子是有遮光帘的，但她喜欢每天被自然光唤醒的感觉，反正窗外只有树，所以她从来不拉窗帘。
她坐起来看着窗外出了会儿神，想了一些从前的事，这时房间内的家政辅助系统发现她醒了，轻柔说道：“蠃鱼，你的同伴英招在休闲厅询问你是否已醒来。”
她回过神来，“跟她说我就来。”
说完她起身下床洗漱，换了衣服走出套房，见英招正坐在软垫上，听她这边房门开了，回头对她说：“嫫川教授说时空穿梭中心昨天启航的探索队，传回了一些十分有价值的影像资料，问我想不想过去看看，咱们今天一起过去吧？你们还没去过呢。”
她话音刚落，诸怀也开门出来了，听到这句，说：“我看行，那个返航模拟，也没有天天高强度练的，今天咱们出去逛逛得了，放松一下，回来状态更好。”
蠃鱼想了想，还是说：“一天不开一回手会生，这样吧，一会儿再去模拟一场，然后十一点我们一起过去，怎么样？”
诸怀和英招都爽快答应了，三人在休闲厅里吃完早饭，一起往模拟器这边走来，还是由诸怀在控制室准备环境，蠃鱼和英招进时空舱，换了一个距离比昨天更远一些的坐标点，模拟了三轮，结束时正好距离十一点还有十五分钟。
英招早上给嫫川回消息时，说她们三个今天会一起过去，嫫川想着蠃鱼也会操作飞行器，就没到这边来接她们三个，而是跟媪慈和婠华先出发了。
蠃鱼三人在这边停机坪跟库管机器人要了一架小型飞行器，按照导航的位置，往西北方向飞去。
三人这一路上，饱览了西边的群山峻岭和大江大河，因为嫫川留言让她们不用着急赶过去，所以她们路上没有开高速模式，一路看着风景飞了一个多小时，才抵达时空穿梭中心。
她们在溶蚀盆地正中心的停机坪降落下来，听库管机器人介绍了一通先她们抵达的人都有谁，然后请她们跟着前来接引的机器人，往里走去。
三人走进前方的天然岩洞，蠃鱼和诸怀都是第一回 来，不禁新奇地四处瞧看，英招之前来过一回，就请前面的导引机器人，给她们介绍一下这里的情况。
“时空穿梭中心成立于三十五年前，当年首次进行了历史时空回溯观测，探索队前往一百年前的平行时空，确认了一些历史事件。自那以后，时空穿梭中心开始向更久远的平行时空进行开拓探索，每年有两次启航任务，最远曾抵达八千年前，探寻到了十七种植物的分支演化痕迹。后来，宇宙学家们发现平行时空之间存在一定的纠缠性，若探索历史时空操作不当，会影响各自的历史进程，经过反复确认和探讨，时空穿梭中心于十年前正式停止探索任务，仅保留了之前探索带回的资料分析工作。”
她们一面听导引机器人讲述着时空穿梭中心的历史，一面看着长廊侧面一间一间的历史时空展厅，门口都标记着时空所属年代和探索任务简介，包括动植物的物种分类溯源，世界各部的民族文化起源，以及全球地貌、气温和洋流变化等等。
走过这条长廊，她们在一个大厅门口停了下来，导引机器人抬手说道：“休闲厅到了。”
开门进去，果然里面已经有不少人在这里了，看到她们来，正站在厅中跟媪慈说话的嫫川，朝她们招了招手。
三人走过去跟众人打了招呼，嫫川笑道：“影像分析会议在下午，我们才在隔壁吃了饭，准备一会儿睡个午觉，你们另外叫些点心吧，中午要是不休息，也可以到外面展厅转转。”
自从她们来到这里，大部分时间都在机库里忙碌，要么是跟着嫫川外出，白天都没什么心思休息，嫫川也就以为她们没有这个习惯。
不过刚刚她们来的路上看到那些展厅门牌，比起午睡显然是那里更有吸引力一点，蠃鱼转头看了看诸怀和英招，对嫫川笑说：“刚刚来时就路过了那些展厅，正想着进去看看。”
蠃鱼刚说完，从三人背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哟，这不是我那位三万年后的重孙吗？”
诸怀眼角一抽，转过头看，果然是婠华，双手叉着腰，神气十足地看着她。
“呃……婠华你好。”当着这么多人，祖姥姥是叫不出口的，诸怀挠挠头，客套地问了声好。
婠华本来也不在意什么辈分称呼，刚刚不过是一句玩笑，见她认真跟自己问好，嘻嘻一笑，“上回你写给我的曲谱，我已经练会了，下次你来，我弹给你听。”
说完又听说她们准备去旁边展厅，婠华也说：“我上次来只逛了一点，你们现在去的话，我和你们一起。”
这时有侍应机器人走上来请她们三个点餐，她们各自选了点心饮品，然后跟嫫川和媪慈等人告了辞，和婠华一起走出休闲厅，往旁边的展厅来参观。
四个人走进右边第一个展厅时，除了仍旧负责带路做介绍的导引机器人外，她们身边还有个侍应机器人，头上顶着一个大托盘，上面摆满了点心和饮品，她们可以边吃边逛，后面还跟着一个清洁机器人，负责随时清理掉落的食物残渣。
这里的展厅是以主题来做分类的，第一间是植物厅，按照植物种类，摆放着本时空的植物标本，以及各个历史时空对应植物的影像采样和立体绘制图。
导引机器人介绍说，从前探索队曾尝试过携带植物回来，但总是会在时空隧道中化成灰烬，哪怕已经在历史时空制成了标本，只要存在可提取的DNA信息段，都会毫无例外地消失，所以最后只能保存影像资料和立体绘图。
蠃鱼听到这里默默点了点头，这是目前时空穿梭无法逾越的宇宙定律，所有活体，哪怕一片叶子，一管唾液，只要是带有可提取的生物信息，都会在前往未来的时空通道中化为灰烬，只有非生命体的物品不受影响，她就曾经从历史时空中带过一些瓷器和铜钱回到现代，现在存放在太空总署的展厅里。
她又想起之前听说时空局有另一个执行队曾尝试携带历史时空的人体基因采样回来，但也没能通过时空隧道。
那一次的采样，应该是为了用历史时空的基因来弥补现代加速缩短的v基因缺陷，但是实践证明这条路走不通。
她们看完时空植物展厅，又来到文化展厅，看了这个世界各部民族的发展历程，还有各自的语言发音和文字演变。
婠华和她的家人住在西大洲，于是给她们讲了西洲语言中部分词汇含义演变的趣闻，蠃鱼三人也给婠华讲了讲她们世界里的文字，有些字形含义在象形层面竟是相通的。
这两个跨越三万年的时空文明之间，总在某些地方存在着奇妙的关联，更让她们对人类文明的发展感到困惑起来。
从文化展厅出来后，她们又来到了自然展厅，参观了这个世界在八千年时间里的地貌发展，山河湖海的位置几经转换，也经历过类似冰河时期的气候巨变，才形成了她们现在脚下的这个模样。
四人刚参观完这几个展厅，导引机器人走上来提示道：“历史时空探索队的影像分析会议即将开始，请几位随我来。”
第49章 文明的轮回
她们在这边参观了两个半小时, 历史时空的主题展厅基本都逛完了，但是多重宇宙模型和时空舱展厅还没去。
婠华上次去了多重宇宙模型的展厅临摹写生，和她们说很值得一去，蠃鱼三人看会议时间到了, 于是约定等会议结束再回来继续参观。
四个人一起走出展厅, 来到外面长廊, 侍应机器人托盘上的点心和饮品都被她们扫荡一空, 所以出了展厅后, 侍应机器人和后面那个清洁机器人一起离开了，只由导引机器人带着她们去乘坐岩洞列车。
时空穿梭中心所在的这处岩洞是个东西走向的长条形构造，她们刚刚参观完的这个展厅, 和现在要去的会议厅，正好差不多是在岩洞的东西两头, 要是步行的话就有些太远了，所以导引机器人带她们来到一处列车站点。
她们站在岩壁边等了一会儿，很快一个小型悬浮列车在她们面前停了下来，原本这辆车的行驶高度大概在她们腰间，列车停下来后, 在自动打开车门的同时微微下沉了几分，让她们可以抬脚登上去，等四人都上车后, 列车又恢复了刚刚的高度，开始快速向前驶去。
这辆列车是两人并排座, 蠃鱼和英招坐在前排，诸怀和婠华坐在后排, 导引机器人则坐在车头外面，那里有一个它可以嵌合的位置, 使它和这辆悬浮列车融为一体，为车上的乘客提供导航和随途说明讲解。
因为是由导引机器人来控制方位速度的，所以这辆列车没有驾驶位，四个乘客座都是宽大舒适的全包软垫，上方是通体透明顶，行驶的过程中，她们往后靠着背垫，可以看到顶上岩洞内各种光怪陆离的岩石。
岩洞内的照明，都是用的这个世界常见的隐形折射灯带，将外面的日光引进来，并没有别的彩灯装饰。
她们这一路看着头顶那些岩石，时而如群山倒挂，时而如水流凝固，更有些分岔路口，中间立着的岩石大柱，周身是一圈圈层层叠叠的岩片，像某种奇特的植物开着枝叶。
大约是因为时间不算紧迫，加上她们都是第一次在这里乘坐岩洞列车，所以行驶速度并不快，车头的导引机器人还颇有闲情逸致地给她们介绍着各种岩石的形成原理，并不忘提醒她们观看一些造型特别的景观岩石，有的形状像动物，有的像人。
过了十分钟左右，列车在终点站停了下来，“各位，会议厅到了。”导引机器人说完这句话，先从车头跳了下来，转身来到后面等她们下车。
四人下车后，又跟着导引机器人转过一道岩壁，才看到会议厅的大门，她们进屋时众人已经各自落座了，嫫川看到她们来了，伸手招呼她们过去坐，又见婠华也跟着一起，嫫川笑问她：“你今天起得也早，跟着我们跑来跑去，累不累？要是觉得这里坐着没意思，也可以到旁边休闲厅里去玩儿。”
婠华眼睛亮亮的，“我不累，我想留在这里参加会议。”
这里的会议，都没有十分严格的保密和准入规则，一般是相关人员一起商讨了会议时间和地点，确认好会议内容和大致的参与人数，并对外公示，如果有人感兴趣，可以提前声明旁听或者远程参与。
这种相对开放的议事模式，主要是为了避免形成某个固定群体的信息垄断，所以原则上，任何人都可以参加这场会议。
坐在另一侧的媪慈笑着搂过婠华，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她要参加，就让她参加，小孩子家想法独特，说不定能给我们提供些新思路。”
婠华认真点了点头，端正坐好，蠃鱼三人也在嫫川旁边坐了下来，这时又有侍应机器人前来给众人座位边送上果品饮料。
等会议厅内渐渐坐满了人，时间也指到了下午三点，距离昨天时空探索队出发，正好过去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
媞然走到前面讲台上，宣布今天的会议正式开始，然后向众人公布了探索队传回来的六段影像资料。
嫫川抬眼看向会议厅正中间的投影，前面两段影像她看过，正是昨晚媞然发给她的那两段，沙漠中的悬轨高速路，以及那个三只脚的奇怪大鸟。
后面的影像是今天新传回来的，清晰度明显比最开始那两段要高一些。
第三段影像是一个平原地带的人工建筑，整体风格看上去比较贴近自然环境，若不是仔细辨别，还真有点难以察觉。
这段影像最后拉进细看，还能发现建筑周围有些聚集的人类，似乎是正在进行某种集会。
第四段影像初看时人们以为又是一只大鸟，但当距离拉进后，大家才看出那是一架人造飞行器，看飞行的姿势，属于一种仿生设计。
等到第五段和第六段影像，才又出现了造型奇特的动物，一个是地面上的虎斑白头马，长着一条红色的尾巴，正在飞快奔跑，另一个是在云层中翻涌的大型飞行物，身上有鳞，背生双翅，四肢尖利巨爪，脸似鳄鱼，飞行的姿态好似腾云驾雾一般。
蠃鱼三人看到后来，嘴都快合不上了，尤其最后一段影像，这身姿，这模样，这好像是传说中的龙啊？
三人里面，要数英招对《山海经》最为熟悉，她看完轻声说：“三只脚的大鸟是瞿如，白头虎斑红尾马是鹿蜀，最后那个，是应龙。山海经中的异兽，确实曾经真实存在过。”
六段影像播放完，会议厅中的人们先是沉默了片刻，然后爆发出热烈的探讨声，讲台上的媞然也没有出言打断众人，只是任由大家议论着。
过了一会儿，台上的媞然才轻轻敲了敲静音磬，待大家渐渐停止讨论，她才清清嗓子说道：“这六段影像来自距今一万年前，从影像中可以明显看到人类高等文明的痕迹，以及我们这个时空并不存在的异兽。初步来看，自然生态和人类文明可能存在某种规律性循环。”
今天这六段影像，对会议厅内众人来说冲击力也不小，简直不亚于当初在江边看到三万年后直播的那一幕。
今年从暮春到盛夏，发生的这一件接一件历史与未来的异象，每一件都在刷新着人们对世界的认知。
原本按照这里人们的历史常识，她们的文明是从八千年前开始出现记载的，那时的人类处于工具应用与建造的初步阶段，文字也才刚刚开始出现雏形。
所以根据历史学家们的推测，在这之前的人类，应该是在更加原始的丛林部落内群居，并以狩猎采集等方式获取生存资源，而比这更早之前，人类文明应该还是一片混沌才对。
然而今天这六段影像，打破了人们固有的认知，在她们以为的文明混沌时期之前，这个星球上还曾有过一个能建造高速公路和仿生飞行器的文明，但这个文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在这中间的几千年里消失了，消失得如此彻底，仿佛不曾存在过。
就像她们这个时空的文明，对于三万年后的世界来说，也仿佛不曾存在过。
“人类文明，存在某种周而复始的轮回。”坐在前排的一个老太太悠悠说道，“自然界物种在每个轮回中，也有着各式各样的差异，而每个轮回之间，又存在着某种千丝万缕的关联。”
蠃鱼看向刚刚说话的那位老太太，认出她曾在山顶展厅里观看过第二场直播失控现场，也是议堂里一位颇有声望的长老。
待她说完，众人先是沉默了一阵，都在思考她这番话，忽然人群中响起一个带些童稚的嗓音：“像玩游戏一样吗？每人一轮的那种。”
这是婠华的声音，大家听了都纷纷转过头来看，这话倒是让会议厅里的凝重气氛缓和了几分，还有人轻轻笑了一声，很快众人又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游戏”，那么它的设计者和发起人是谁？这“游戏”的目的又是什么？
按照这个思路去想，这几段影像所在的一万年前，和她们现在，以及三万年后，是属于三个各自独立的文明轮回，那么每一个轮回是多少年？她们现在又处于本轮回的什么时间点上？
大家众说纷纭地讨论了一阵子，台上媞然再次敲了敲静音磬，“探索队传回这六段影像后，已经再次启航前往一万三千年，关于可能存在的轮回规律，应该能从后续的探索回传资料分析出来。现阶段我们会根据这些影像，分组确认该文明的科技水平和生物情况。大家有关于此事的任何想法，都可以在时空穿梭中心的云端讨论平台发表意见，下一批影像传回来后，我们还会再召开一次这样的会议。”
说完，她请旁边的会议组织团队，记录了今日大家讨论和需要确认的几个重点，并列出了后续负责进行影像分类分析的人员，等大家都没有其它问题后，才请众人陆续离场。
等会议厅中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英招让蠃鱼和诸怀等等她，然后起身走到讲台向媞然又细问了问那几段影像，媞然笑着拿出一个平板递给她，“我就知道你一定感兴趣，我另外存了一份在这里，给你带回去研究研究。”
英招欣喜地接了过来，“好，这些影像真的很有研究价值，下一次回传大概会在什么时候呢？”
媞然想了想，“顺利的话，她们今天傍晚会抵达一万三千年前，晚上应该还会有些影像传回，然后再前往一万七千年前，我们准备把这两批影像放在一起召开下次的影像分析会议，如果你想先看看的话，我也可以在收到之后转发给你。”
媞然一面说着，一面走下讲台，会议厅里的人基本都走了，只有婠华还在座位上等着蠃鱼三人。
嫫川和媪慈各自跟负责科技评估和生物评估的团队，去旁边的小会议室讨论去了，媞然也要赶过去先参加历史时空科技水平评估的会议。
于是几人一起走出会议厅，在门口分别后，蠃鱼三人和婠华再次登上岩洞列车，往她们没参观完的展厅驶去。
这一次导引机器人没再带她们慢悠悠地在岩洞内看风景，几分钟后，列车在一间展厅门口停了下来，“这里是多重宇宙模型展厅。”导引机器人从车头跳下来说道，“几位请进。”
她们跟在它身后往展厅走去，大门打开，里面是一片漆黑空寂，一个泛着盈盈蓝光的巨大模型出现在她们面前。
第50章 世上有神吗
她们走进展厅, 来到那个时空模型前面站住，静静地看着模型中不断旋转的圆球，其中分布着形状如同神经网络一般闪烁着光亮的星系。
整个模型大约有十米多高，和媞然之前送给她们的那个微轻子宇宙模型有几分相似, 但是内部的星系结构看起来更加复杂, 更加宏伟, 她们几个人站在那个巨大的模型面前, 只觉得无比震撼。
“这个模型是根据媞然教授培育的微轻子宇宙, 再结合我们实际观测到的宇宙，做出来的一个推测性模型。”婠华之前来过这里一次，听过相关的介绍, 所以娴熟地给她们讲解道。
她们先是站在那里默默仰头看了一会儿，然后才跟着导引机器人在模型外面绕了一圈, 接着又登上一个开放式手扶梯，来到可以平视那个模型的高度。
这时导引机器人开始介绍起这个模型的来历，“多重宇宙论被平行时空探索队证实之后，宇宙最初形成的方式，也得到了佐证, 整个宇宙诞生于一场基本粒子的超光速对撞，同时产生了具有对称性的多重平行时空，这些平行时空拥有几乎完全一样的历史发展脉络, 只在某些事件节点存在细微差异，按照多重宇宙的对称性原则, 所有平行时空之间的差异，不会超过一个特定阈值, 并且最终都是殊途同归。”
“最终……什么是最终呢？”英招喃喃自问了一句，马上想到了她们在媞然的树屋里, 看到的那一场微轻子宇宙的湮灭，所有宇宙的终点，大概都是那个样子。
只是她们身处其中，百十年的生命转瞬即逝，根本没有机会目睹整个宇宙长达亿万年的演变。
“英招，你相信世上有神吗？”诸怀面朝着那个模型，轻声问了一句。
蠃鱼转头看了诸怀一眼，这问题听着耳熟，她们当初坠落到这里之前，停泊在时空夹缝里时，诸怀就问过她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问题。
她回想起诸怀当时手里捧着的那本书，《全视之眼：来自穹顶外的窥探》，她又转头看了看那个模型，如果她们所在的宇宙，从远处看起来正是这个样子，那么此刻会有一双或者多双眼睛，像她们看着这个模型一样，也在看着她们吗？
“如果你说的是宗教里那种，某个具象化的人类神明，那我认为是没有的。”英招认真说道，“但如果你说是否有这么一位造物者，创造了整个宇宙和人类以及这世间的一切规则，我认为是有的，这个世界一定不是随机形成的，人类也一定不是在自然界中偶然诞生的。”
婠华歪头看向她，“为什么说不是偶然诞生的？”
“因为这个概率过于低了，在我们可观测的宇宙范围内，仅有一颗星球为人类提供着适宜生长的环境，使人类在这里自行孕育出具有主体思想的高等文明，如果是偶然的，那这得需要多少巧合才能实现？这个难度，就跟往大海里倒一堆破铜烂铁，然后靠着洋流自行拼出一艘潜水艇差不多的水平，不靠任何外力，就算给它一亿年，也是无法自然形成的。”
其余三人听英招说完，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尤其在看完时空探索队今天传回来的影像之后，更加赞同她这个说法，毕竟纯偶然形成的生命与文明，又怎么会存在有规律的循环呢？
但是这个结论又引起了更多难以解释的问题，四个人默默站在平台上，看了一会儿发着光的巨大模型，诸怀缓缓说道：“我这次出任务顺手带的那本书里，有一部分内容和你说的这个观点很类似，但是书里后面却说，不必执着于探寻生命的意义，因为它本身可能不具备任何意义。”
“我认为任何事物的存在都是有意义的。”英招定定地看着面前的模型，眼睛里反射出模型中星系散发的蓝色光芒，“之所以会有所谓的虚无主义，大概是因为我们身处的维度，限制了我们的思想，让我们无法理解自身存在的意义，所以与其痛苦追寻，不如随波逐流。”
诸怀轻轻笑了一下，“这就好比是，没有一个工程师会写一段毫无意义的代码，但是单段代码本身，不会明白自己为什么而存在。”
蠃鱼在旁边低头听她们说完，想了想，“我们这次意外掉落到这里，引出来的一系列事，包括今天会议上提到的文明轮回，或许能让我们就此揭开这一切奥秘。”
“我也有这种预感。”英招兴奋起来，“说不定还能让我在有生之年，揭下造物主的神秘面纱！”
一边的婠华也跟着激动了，“宇宙学真有意思，我以后也要学这个！”
蠃鱼三人相视一笑，想起婠华最开始来媻娑部，是被邀请来参观基因科研所的，这回顺带着来了一趟时空穿梭中心，迷上了宇宙学，生物基因学界恐怕要痛失奇才。
不过这个世界的路，远比她们的世界要宽得多，选择也不像她们那里一样非此即彼。
诸怀拍了拍婠华的肩膀，“幸好你生在这里，天高地阔，想学什么都可以。”
四个人在这边说了会儿话，参观完时空模型后，又被导引机器人带到了隔壁的时空舱展厅，里面摆放着各种型号的时空舱。
这可算是到了诸怀的专业领域了，她一进展厅看到那一排陈列的时空舱，眼睛忙得都不知道先看哪个好了。
蠃鱼也被这些造型奇特的太空飞船吸引住了，站在展台边上左看右看，甚至还想问问导引机器人自己能不能进去坐坐。
导引机器人似乎预判了她们的请求，走到其中一个时空舱旁边说道：“这架时空舱开放了内部参观，几位可以进到里面看看。”
四个人本来散在展厅各处参观着不同的型号，听到导引机器人这话，都聚到了这边来，看着它伸手打开舱门，邀请她们一起跟着走了进去。
这架时空舱可是比山海经号大多了，蠃鱼在外面初步目测差不多得有山海经号三个那么大，高度也是足足高了两倍有余。
这间展厅内的所有时空舱，都是飞盘形状的，根据导引机器人的介绍，这个外形有利于在长段时空穿梭中躲避复杂的引力场环境。
诸怀也在旁边解释了一下她们山海经号的设计思路，为什么采用的是前宽后窄的不规则鲸鱼形状，主要还是跟航程有关，毕竟她们之前所到最远也就是两千多年前，不必考虑长段时空通道的复杂场景，而且每次的回收任务也无需做长时间停留，所以设计上都以便捷为主，还有就是舱体的体型小比较节省燃料。
“万恶的金融体系，干点啥都得考虑成本，抠抠搜搜的。”诸怀恨恨地抱怨了一句。
说着话，四人已经跟随导引机器人穿过外层的气密过度室，来到了时空舱的主驾驶室。
这个驾驶室也是圆形的，她们进到里面，看到一圈竟然三个方向都有驾驶台，导引机器人在一边介绍道：“这架时空舱是十二年前的型号，采用的是多方位驾驶台设计，三个方向不分主次，也可以支持单人在任意驾驶台操控整架时空舱。”
蠃鱼来回看着那三个驾驶位，问导引机器人：“驾驶座可以坐下来体验吗？”
“可以的。”
她走到其中一个驾驶位边，先看了看前面的控制台，上面的功能提示简洁明了，操作逻辑也不难理解。
看完那些功能控板，她在驾驶座上坐了下来，看到肩膀两侧位置有手动安全固定带，还煞有介事地拽出来给自己扣上了。
坐好之后，她又伸手想去拉一下控制台的操纵杆，结果发现够不着，好吧，这驾驶舱不是给她这种身高设计的。
导引机器人似乎看到了她尴尬地收回手，在旁边适时地解释了一下：“静止状态的驾驶位恢复到了最大距离的初始位置，因为现在没有启动，所以无法根据驾驶人的身材做即时调整。”
这时诸怀开始研究起旁边那个驾驶位控制台上的具体功能，给导引机器人提了一堆问题，导引机器人应该是内置了整个时空穿梭中心的知识库，对于时空舱内部的设计问题，回答得也是游刃有余。
蠃鱼听了一会儿诸怀和导引机器人的一问一答，抬手解开了身上的安全固定带，把身子往前坐了一点，也开始研究那些操作功能，英招和婠华走到她身后一起来看。
诸怀看她们围在这边，也走到了蠃鱼身侧，看她正要去拉控制台上的操纵杆，操纵杆旁边还有一个用来在时空隧道并轨的时间调节器，诸怀伸手把那个调节器的时间开到了无限大。
蠃鱼看了轻轻一笑，把操纵杆猛地向下一扳，“走吧，前往宇宙诞生的那一刻，出发。”
操纵杆发出了归位的“咔哒”声。
无事发生。
四人转头互相看了看，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她们在这边驾驶舱里玩了一会儿，又跟着导引机器人参观了旁边的动力舱和休息舱，还看了展厅里关于不同型号时空舱设计改进的讲解视频。
等这边参观得差不多了，导引机器人收到消息，对她们说：“会议厅内已散场，嫫川教授问几位是否参观完了，如果结束参观，可以过去找她们汇合。”
这边的大型展厅，她们今天基本上都逛完了，只还有些小的样本展厅没来得及去，听导引机器人这话，都说其余的改天有机会再看，随后一起走出来，再次乘上门口的岩洞列车，往会议厅的方向驶去。
不多时，她们在会议厅这边的站点下了车，今天来参会的人此刻基本都已陆续散去，往里走的路上也比早些时候安静了许多。
导引机器人带她们来到旁边的一间休闲厅里，开门正见嫫川和媞然等人坐在这里聊天，还在热烈讨论着探索队的进展，以及要不要让探索队在远程观测的基础上，增加一些实地考察。
蠃鱼一行人进屋跟大家打过招呼，在旁边侍应机器人那里点了些吃的喝的，也坐下来听她们的讨论。
有认为应该增加更多实地考察的，也有人认为还应该再观测一段时间再说，毕竟从今天的影像上来看，一万年前的历史时空中存在许多她们并不了解的异兽，可能会给实地考察带来很多风险。
众人最后还是普遍赞成等这次所有的影像都传回来分析完毕，再做下一步决定。
那边讨论完，嫫川又问蠃鱼几人都参观了哪些展厅，蠃鱼简单说了一下今天的参观内容，“很震撼，非常有收获。
大家在这边聊了一会儿，又吃了些东西，见天色不早了，才各自散去，接下来还有更多的分析工作在等着她们，媞然也说等有更多信息和分析结果后，再召集大家前来。
蠃鱼三人在时空穿梭中心门外跟众人道了别，还是乘来时的飞行器回到了崖居旁的山顶。
她们在停机坪上降落时，天已经黑了，但时间还不算太晚，刚刚又吃过了一些东西，于是三人还是来到模拟器内，又做了一场五轮返航模拟，直到月已升高，才一起回到崖居洞墅。
三人进屋后也没急着各自回房，而是坐在休闲厅的软垫上，又用媞然送给英招的面板看了一遍探索队传回来的那六段影像。
英招让家政辅助系统把影像投到了圆桌上方，三人看完一遍还没说话，圆桌上方面板弹出一条提示：收到三段新影像，发送人——媞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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