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萧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但也只是一瞬,他很快又笑, 一把捉住谢瑶的手腕。
“好了,我知道你是在赌气,气我招呼不打一声便与你退亲,可那时候我在昏迷中,怎么也没想到父亲会送了退婚书过去。”
他喃喃地看着谢瑶。
“你还不知道吧?当时的退婚书,顾长泽也有手笔。
伯父去世的时候,我爹本没打算与谢家退亲, 可顾长泽从中作梗,故意让五公主设宴,宴请我娘和京中高门贵妇, 那些贵妇里不乏有想攀萧家高枝的,便在我娘面前搬弄是非,还送了许多画像到她跟前相看,我娘她本就……便在我父亲面前吹枕头风说你配不上萧家, 我父亲这才责打我,趁我昏迷的时候逼迫你退亲。”
他的语气渐渐激烈又怨恨起来。
“我爹就算了, 若非顾长泽从中作梗,我们怎么会错过这半年?
所以他该死!他破坏别人的感情, 又插足我们之间抢走了你!”
谢瑶几乎要被气笑。
“你自己不敢反抗萧相,又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萧琝,我父亲去世三个月,你未曾有一句关怀, 避我不见我, 又在我成亲后几次三番地惹麻烦给我,如今你下毒给他, 也撕开了自己伪装的皮囊,就在这与我上演情深一片的戏码?”
她尖锐的话让萧琝一怔,他看着谢瑶的神色终于察觉出些不对劲。
“你之前不是都叫我子行哥的吗?”
钟萃园之后,谢瑶对他的态度比以往好了太多,分明他离京的前一天,两人还在宫道上有说有笑,按理说她发现了顾长泽的真面目,该重新投入他怀抱才是。
为什么是这般模样?
谢瑶抬起头,嘴角勾起讽刺的笑。
“我倒是想叫你子行哥,可萧琝,你所作所为,哪一件对得住我这一句子行哥?”
萧琝心中顿时浮起几分不安。
“你说什么呢,阿瑶……”
“你我认识多年,我从来没想过,表面上对我温柔关怀的人,是在背地里会让下人引流言拆散我夫妻感情的人,更是蓄意在危月楼,要杀害我夫君的人!”
流言?危月楼?
萧琝瞳孔猛地一缩。
“你……你怎么知道?”
“那宫女是曾经你住在东宫的时候贴身伺候你的,又是萧楹薇亲自跟我说的画像,萧楹薇厌恶极了我,怎么会突然示好关心我?
你在宫道上遇见我,过问宫女的事,又打探我和顾长泽,你不知道吧,那天我带着花碰到你,你说你去过危月楼却撒了谎,那时候我就知道是你了。”
萧琝身子一僵。
“可画像一事本不是空穴来风,骗了你半年的人是顾长泽!”
“是!骗我的人是他,可我也同样不耻用下作手段挑拨离间,搬弄是非,更甚亲自利用我的感情住在东宫,却在背地里对我夫君痛下杀手!”
“我痛下杀手?”
这一句话点燃了萧琝的怒火,他看着谢瑶倔强的模样冷笑一声。
“我不能对他痛下杀手吗?我从他把你夺走的那一刻就恨不能杀了他,你入了东宫,对我再没有一分关怀,却在别人身侧欢笑嬉戏,我若不用些手段,如何能让你再看我一眼?”
气到心头,他口不择言怒极反笑,丝毫没注意谢瑶的眼神猛地震惊。
“危月楼没杀了他,谢王府那晚也没要了他的命,可这回他必死无疑了!
我下的毒比三年前皇帝下的更猛,我要让他毒入肺腑求生不得,唯一的药引却在手中,我要让他看着我们恩爱白头,他却只能跪在我脚下求解药……”
“你说什么?”
骤然响起的声音让萧琝声音消弭,谢瑶猛地站起身。
“什么药引在你手中?他的药引不是被钟萃园挟持我的刺客拿走了吗?”
嗡的一声,谢瑶心跳越来越快,她喉咙发紧地看着萧琝。
“是你?”
她的语气满是难以置信,仿佛骤然一道惊雷砸了下来,脑中一幕幕闪过那天的场景。
焦急和顾长泽一起去救她的萧琝,拦在她面前替她挡剑的萧琝。
“不是……那药引是……”
萧琝脸色一白急着解释。
可谢瑶也在脑中想起了那天种种的不对劲。
黑衣人说给她下的药是必死的药,可她从头到尾也没觉得有哪不舒服,顾长泽为她独身进去交涉,萧琝恰到好处地晕在了要回府的时候。
在东宫的多天,他为何身子好的比顾长泽快,又为何在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和顾长泽在危月楼交手。
“如果不是那一天你挡剑,我未必心软,你也未必能以此挟持顾长泽,从他手中拿到药引,对不对?”
萧琝本要继续撒谎,可看着谢瑶眼中的震惊,想起如今在病榻上几乎要死了的顾长泽,他心中涌出几分痛快。
“是!
我不拿到他的药引,他病真好了怎么办?我真看着他和你长长久久吗?”
一阵翻涌的厌恶涌上心头,谢瑶死死瞪着他。
“你真让我恶心。”
萧琝脸色一僵。
“你不过是对顾长泽心软了几分,怎么能为了他这样对我?
我所为难道不是为了你吗?阿瑶,你若早是我的妻,我如今又为何会这样?”
谢瑶已偏过头不再理他,浑身抗拒着再和他说话。
萧琝正要扣住她的肩膀让她看自己,目光落在谢瑶脸上的厌恶,也只能勉强克制住了这冲动。
阿瑶喜欢之前的他,他如今不能这样总强迫她。
顾长泽就要死了,他们之间有很多个日久天长,他会让谢瑶对他改观的。
马车安静下来,余下三日两人再无话,直到马车进了萧家如今驻扎的地方府邸。
那是郾城以北的一座城。
萧琝给她松了绑,却又怕她出去了乱喊,便在谢瑶的茶水中下了软筋散,一路抱着她入了府。
谢瑶浑身没一点力气,却连头发丝都在抗拒着萧琝的亲近。
跨过门槛,一道柔婉的声音响起。
“大人既然要回来了,那就提前备着饭菜。
大人?”
谢瑶忽然抬起头,看到了一张足和她长了七分像的脸。
乔雁的话说到一半便没了音,浑身僵住。
萧琝更是神色极不自然。
“还不滚下去?”
乔雁脸色一白,到了嘴边的话再不敢说一句,连忙行礼往后面退了。
走出没几步,身后响起一阵嘲笑讥讽声。
“陈遇繁公子送来的玩意罢了,不过是好命像了几分公子的心上人,还真把自己当个姨娘了,天天在府中使唤人。”
“就是,也不知道本来是个什么皮囊,为了讨好大人妆扮成了这幅模样,如今在这位面前可是丢了面,以后看她还有脸出来?”
萧琝往前一扫,眼中含了威胁,下人顿时偃旗息鼓不敢多言一句。
萧琝强笑着和她解释。
“旁人送来的玩物……”
谢瑶已闭上眼不再理会他。
萧琝将她安置在了离自己最近的院子。
他抱着谢瑶爱不释手,看着她闭目假寐的模样温柔道。
“我知道你醒着,可也不至于为了那一件事连见我都不愿见。”
“只是一件吗?”
谢瑶身上没力气推他,嘴角勾起讽刺的笑。
“钟萃园,东宫,画像,萧楹薇下的毒,你萧家反叛又要装作一副忠臣的模样,每一件事都让我作呕。”
萧琝面色一僵。
“阿瑶,我知道你对顾长泽心软,半年的夫妻总也不会没什么感情,但你善良,这些都只是心软而已,你不能为对他的心软,而对我如此苛刻,毕竟我们才是十多年的感情。”
“十多年的感情不是为护我,而是为利用我,你竟也好意思提?”
谢瑶厌恶地看着他,此时眼中全没了之前的和善与温柔。
“没关系的,你只是暂时接受不了罢了,可你若知道顾长泽面目有多可憎,他蓄意拆散我们的时候又有多让人厌恶,你便再也不会对他心软了……再大不了,只要他死了,你也会回到我身边的。”
萧琝勉强挤出个笑,上前想要去抱她,谢瑶闪身避开了。
“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问那些做什么,好好待在院子里歇一歇吧,你身上的药得有一天才能全解了,颠簸一路本就受苦。”
颠簸一路的辛苦都是因为谁?
谢瑶咬着牙正要骂他,却听见萧琝温声喃喃道。
“什么都不要想了,我将我们的亲事定在了三日后,你就好好养好病,等着做我的夫人就好。”
谢瑶登时浑身发冷。
“你疯了?我如今是太子妃!怎么可能做你的妻子!”
“只要太子死了就行了。”
萧琝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要低头去亲她,被谢瑶撑着全身的力气躲开了。
她这一躲,萧琝脸色顿时沉了。
“阿瑶,不管你心中如何想,顾长泽拆散了我们是事实,我只是将迟了半年的大婚补回来而已。”
他冰凉的手扣住了谢瑶的下颌,目光痴迷地看着她。
“就三两天而已,我一定攻下郾城,你就等着我,等顾长泽死的那一天,我们就大婚。”
言罢,他在谢瑶抬手打他之前松开了手,大步往外去。
“看顾好谢小姐,若有闪失,我让你们九族陪葬。”
屋内的门狠狠关上,谢瑶心惊于他说的话。
三天后成亲?
且不说萧琝是不是真疯了,他为何这么笃定三日内把郾城拿下?
难道顾长泽……
谢瑶心中怦怦直跳。
她见过顾长泽病将要好的时候发病的样子,尚且受尽折磨百般疼痛,那如今呢?
萧琝说下了比之前还猛的毒。
谢瑶猛地鼻尖一酸,到了此刻,她竟有些后悔在宫变那天那么早出现在乾清宫了。
“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宁愿那一天你先杀了他。”
谢瑶缓缓闭上眼,身上没一丝力气,她的心却如同被放在油锅里煎熬一般,她从没觉得从小见惯了的萧琝是如此让人厌恶,也从来没有这一刻,这么想见到顾长泽。
第92章 第 92 章
郾城内消息紧闭, 城中除了都督府外,便无一人知道太子如今的情况。
但从首战告捷后, 城中一连三日不再传出动兵的消息,萧家兵士驻守在外,每日操练,似乎随时有攻入郾城的准备,偏生城中太子和将军按兵不动,人们心中觉得怪异,又颇有几分不安。
这已经是第四天, 冯先生握着一把白胡子火急火燎地守在顾长泽身侧。
他身上的毒素越发蔓延,冯先生用之前调好的药方并着参汤一起灌下去,才算拦住了毒药发作的速度, 可治标不治本,若无药引,到了最后也只有一条路。
冯先生双眼泛红。
“我奉他母后的命令守着他,一连三年, 他受足了这样那样的苦,没想到最后, 还是逃不掉这毒。”
屋内死寂的氛围弥漫,人人面色凝重, 江将军更是看着顾长泽发黑的印堂和惨白的脸色大怒。
“他奶奶的,大不了这会带兵攻过去,老子抄了萧琝的老底把他大卸八块,看他还能不把药交出来!”
“没用的, 他如今手中还有太子妃, 你贸然攻打,非但不能拿出药引, 若是逼急了他对太子妃动手……
那是要了太子妃和殿下两个人的命。”
一句话落,屋内猛地沉寂下来。
都知道顾长泽何等在意谢瑶,不然也不会听了一句话就心神大乱被算计。
“那如今要怎么办?”
屋内众人纷纷看向了昨日才赶来的江相。
“殿下的药引得找,太子妃也得救。”
江相果断开口。
“立刻着人去潜入萧家的府邸,不惜一切代价。”
*
那天下午之后,萧琝再没进过这院子,但却来了很多人张灯结彩地装饰着翠园居。
有有欢天喜地地来给她量尺寸做新衣的,还有张口闭口说恭喜夫人的,唯独那翠园居的大门永远紧闭,她像个被囚在笼中的鸟,从来见不到外面的太阳。
第二天晚上,谢瑶恼怒地砸了一通东西后,萧琝在军营中知道她生气了,终于软了态度,让下人陪她出去走一走。
谢瑶急着要探清楚这府中的样子,蓄了力跟着下人走出去。
这府院极大,处处张灯结彩,来往下人大多不认识她,是以谢瑶这一路走的很安静。
离她最近的院子是萧琝的居所,书房,正厅,再往前是……
“你这个贱人,竟敢冲撞夫人,我让你冲撞老夫人!”
“啪啪——”
鞭子甩在背上的动静格外大,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谢瑶蹙眉看过去,见到了不远处,那个昨儿才见过的,和她有七分像的女子跪倒在地上,前面一个嬷嬷正颐指气使地挥舞着鞭子打她。
那薄薄的衣衫很快被鲜血浸湿,那女子一脸惨白,却不敢发出丝毫惨叫。
“老夫人,求您饶命……”
乔雁连声音都像极了她,谢瑶正看着,冷不丁那嬷嬷扫过来一眼,顿时扯着嗓子喊。
“老夫人,是谢瑶,是这个贱人!”
那坐在轮椅上的老夫人猛地回过头,谢瑶看见人的刹那也是一惊。
萧夫人?
萧夫人和她上回在护国寺见过的样子已变了许多,听说在那天晚上之后她摔断了腿,又说不出话,只能躺在轮椅上让人抬着。
可萧家举家叛逃的时候其家眷不是都流放西北了吗?
萧琝竟然把她弄出来了?
谢瑶刚反应过来,萧夫人身边的嬷嬷就一个箭步上前。
“大胆贱人,见了我们夫人竟不下跪!”
她厚重的巴掌要落在谢瑶脸上,谢瑶敏锐地闪身避开了,下人推着萧夫人走了过来,萧夫人看着她便满腔怒火。
她连连把轮椅拍的啪啪作响,下人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张口骂道。
“你这个水性杨花的贱人,真是命大,当时勾搭了我们公子,给他灌迷魂汤让他对你念念不忘不愿退婚,我们夫人派去了好几回的刺客都被你好命躲了过去,如今眼看着顾长泽要死了,便又想着攀高枝让我们公子念旧情?”
什么刺客?萧夫人什么时候派刺客暗杀她?
谢瑶心中一惊,嘴上却不耽误,开口讽刺。
“若想攀高枝也不该选了你们萧家,叛臣贼子,又人人喊打,萧夫人真以为你儿子是香饽饽?”
“大胆!这个小娼妇,来人,给我打!”
萧夫人说不出话,身边的嬷嬷便代替她开口,一句话话,两个嬷嬷顿时松开乔雁,挥舞着手中的鞭子过来了。
“咚——”的一声,最前面的嬷嬷抬脚踹在了谢瑶腿弯,扬起了手中的鞭子朝她的脸上落下去。
“我看毁了你这张脸,你还能勾搭公子!”
“啪——”
“啊——”
那鞭子还没落下,一道残影从一旁飞闪而过,手中佩剑抽出,寒光一闪,血溅三尺,最前面挥舞鞭子的两个嬷嬷便没了命。
“啊——公子饶命,夫人救命啊!”
下人顿时跪了一地,刺鼻的血腥味散开,萧夫人也吓得脸色一白。
可她说不出话,只能怒气冲冲地瞪着谢瑶。
萧琝冷声。
“谁让你们带着夫人出来的?外面风大,冻着我娘了怎么了!来人,把这些奴才都拉下去杖毙,再把夫人送回去好生照顾,再让夫人乱出来,我砍了你们的脑袋!”
下人顿时噤若寒蝉,把气得浑身发抖的萧夫人带了下去。
萧琝连忙松了手中的剑一脸担忧地看着谢瑶。
“阿瑶,怎么样,你有没有事?”
谢瑶厌恶地拂开他的手。
“你娘如此讨厌折辱我,难为你还敢与她叫板,到底不是之前的‘孝子’了。”
她一句讽刺的话让萧琝脸上挂不住,身旁都是下人,他又舍不得对谢瑶发怒,眸光一转落在了一旁浑身血淋淋的乔雁身上。
萧琝眼中一冷,大步走过去抬脚踹在了乔雁心口。
“噗嗤……”
她猛地低头呕出一口鲜血,脸色更惨白了。
“贱人,谁让你出来的?你是不是故意挡在阿瑶出来的路上,引着我娘责打你!”
萧琝话落抽了手中的剑刺向她心口,乔雁脸色一白却躲闪不开。
“我没有,大人……”
“萧琝!”
谢瑶从震惊中回过神,大步走过来挡在了乔雁面前。
“你发什么疯?你娘这个疯子打的我,你若是有本事就去跟你娘对峙,关她什么事?”
谢瑶看着她薄薄的外衫已经鲜血淋漓皮肉翻涌,那和她相似了好几分的容颜更是惨白无比,心中一时竟生出几分不忍的怜悯。
她站在面前,乔雁瘫坐在地上,仰着头看了她一眼,浑身颤抖。
萧琝及时地在谢瑶面前收了手,冷声道。
“你不知道,这个贱人心思多端,未必没有想算计你取而代之的想法!”
“取而代之?”
谢瑶顿时笑了。
“她为何要取而代之我?我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长得像你……”
“像了如何?”
谢瑶反问,一双眼如同淬了冰一样看着萧琝。
她一步步往前走。
“是像我,又不是我,谢瑶是谢瑶,乔雁是乔雁,谁会分不清?”
一句辛辣的反问让萧琝脸色一白,下意识松了手中的剑。
“我……”
“我不过张口说了你几句,你若有本事,何苦把怒都撒在别人身上?”
谢瑶眼中闪过厌恶。
她语中带刺的样子让萧琝心中生怒,却也知道她今日是真受了委屈,想起还有两日的大婚,萧琝嘴角挤出个笑。
“我怎么会呢,今日的事是个意外,我回去便告诉我娘,让她以后不要为难你了,大不了……大不了以后我不让她再来见你!”
“从前你娘不喜欢我,你也是这般说的,我那时候信过你的话,可到头来你娘还是为难我,大冬天让我吹了两个时辰的冷风,护国寺里张口闭口折辱我。”
谢瑶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书房,回头看着萧琝急着解释的样子,她眼中闪过几分幽光,骤然语气低沉下来,声声泣泪。
“说是成亲,你又说让你娘永远不与我相见,那是要我做你的什么?妾?还是外室?还是你府中养好的替身?
什么都是你空口无凭,唯独你娘要打杀我是真的,唯独你喂给我的毒药是真的。”
“毒药?不,阿瑶,那不是毒药,那只是软筋散!我害怕你出去跑丢了,才出此下策,我……我错了……”
萧琝看着她失落的样子急着解释,他连声解释了好几句,看着谢瑶还不信,顿时从袖中掏出那瓶喂给谢瑶的软筋散。
“东西……东西还在这,你若不信,我现在就去找大夫验过!”
谢瑶抬手握住了那瓷瓶,声音却激烈起来,语腔带泪。
“你走,我今日不想见到你!”
萧琝心知她受了委屈,看见谢瑶这副模样更是心疼。
他连声道。
“好,我先走,你冷静一点别气坏了身子,好好等着我们后日的大婚……”
萧琝不放心地离开了这,转头吩咐人过来陪着谢瑶,而他前脚一走,谢瑶转眼收了泪,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的瓷瓶。
她转过身,看到了瘫坐在地上的乔雁。
蹙眉递过去一方干净的帕子。
“擦一擦吧,等会让大夫去看看。”
乔雁瑟缩着不敢接,看着那张貌美的,和她相似了很多的脸,心尖有些颤。
“您为何……救我?”
“因为长了一张相似的脸,不是你的错。”
第93章 第 93 章
谢瑶回了院子, 算着时间,这已经是她来这的第四天。
她今日看清楚了这院子的布局, 却还是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萧琝闭口不言,下人更是只言片语都不说。
萧琝说大婚在后日,那他凭什么确信明晚能攻下郾城?
顾长泽又怎么样了?
谢瑶心中急得不行,面上却不敢让人看出端倪,她攥紧了手中的瓷瓶,算着今日萧琝出去的时间。
果不其然到了晚上,萧琝来看了她一趟, 又仔细嘱咐着她说。
“我今晚要离开,到了明日晚一些就回来了,明天一早会有人来给你送嫁衣, 你放心,明晚我一定攻下郾城回来与你成亲。”
明晚,又是明晚。
谢瑶心中揪成一团,面上没理会萧琝。
心中的事即将要成了, 萧琝相信顾长泽死后谢瑶一定会回到他身边,此时也不在意她的冷漠。
“等我回来。”
他前脚出了屋子, 谢瑶在窗子边看着他远去,攥紧了手中的软筋散。
戌时二刻, 翠园居响起一阵尖叫。
“不好了,不好了!谢小姐晕过去了!”
下人顿时乱作一团,没人敢在这时候让谢瑶出意外,连忙叫了大夫过来。
这大夫入了内, 谢瑶便以头疼为由喊退了屋内所有的人, 只留了一个婢女。
“小姐觉得哪不舒服……”
那大夫才到了床边,谢瑶咳嗽了一声端过去一盏茶。
“不是大病, 瞧您一路赶来满头大汗,还是先喝口茶吧。”
戌时三刻,紧闭的门被推开,一个婢女打扮的人低着头走了出去。
夜色太暗,下人们都被喊着退到了院子外,谢瑶连着多日都安安静静的,加上后日大婚,他们也放松了警惕,三三两两地说着话。
“这谢小姐命好啊,做不成太子妃,以后也是荣华富贵的。”
“是啊,比着那个玩意替身乔雁可好命多了,之前是青楼出身,后来被陈遇繁公子赎身,又因为长得像那位送到了公子身边,可公子也瞧不上她。”
“娼妓出身,要不是这张脸,她如今指不定在哪呢。”
“指不定等谢小姐嫁进来,公子把她送回去,到时候哥几个去哪松快松快,还能碰见她呢。”
“哈哈哈哈……什么人?”
“我奉大夫的命去给谢小姐取药。”
天色暗,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又低着头,说是去取药,最前面的人顿时放行了。
“快点去,别耽误了谢小姐的病。”
她屏息凝神地往前走,刚跨过门槛——
“等等!”
她身子一僵,紧紧攥着衣袖大气不敢出。
“等会回来的时候,拐小厨房给哥几个带点酒。”
谢瑶提着的心放下,轻轻嗯了一声往前走。
她步子平缓地迈出院子,小心翼翼地躲到了萧琝寝居的后面,今夜萧琝离开,带走了府中大半的人,寝居外也只有松散的几个人守着。
她的身形隐在大树下,耐着性子等换班的时候,萧府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不好了,不好了,城中有人反乱了,快随我去增援!”
哗啦哗啦,门口的守卫顿时纷纷跑了出去,谢瑶心中一惊,很快便听到从萧府外传来的惨叫和嘶吼声。
“这萧家逆贼叛国就罢了,如今强行杀害都督闯入我们明城,今晚萧贼不在,我们人多势众,闯入都督府杀了他的老娘还有他的新妇,以血这么多天被胁迫威逼之痛!
来啊,都有,冲入萧府,生死不论!”
“咚”的一声,萧府大门被踹开,院内火光冲天,刀剑铮鸣与惨叫声不绝于耳。
整个萧府乱作一团,谢瑶也没想到自己才出来便碰见了这事,她眼中闪过几分慌张,摇摆不定地看了一眼大门和书房,终于一咬牙冲进了书房。
她举着灯盏在屋内翻找着,谢瑶从没见过那药引,但猜想这么珍贵的东西不在书房就在寝居,然而一顿翻找后,整个书房除了书册便没有任何一个东西,也不见暗格。
难道在寝居?
屋外的惨叫声渐渐近了,谢瑶抬手刚推开书房的门,迎面一颗头滚到了她脚下,那黑衣人抬手抽走了剑,一回头看见了谢瑶。
“这有个人!看着像那萧贼的外室乔雁!”
“快,杀了她!”
啪嗒一声,谢瑶松了手中的灯往外跑。
身后跟着好几个黑衣人,手中持着长剑,谢瑶丝毫也不敢停,用尽力气奔跑着。
整个萧府已经成了人间炼狱,密密麻麻的尸体横在地上,血腥冲天,另一边萧琝的亲卫才护送着萧夫人离开,回头一进翠园居顿时脸色变了。
“谢小姐不见了,全力去找!务必把她也带走!”
谢瑶一路跑出了府,身后乌压压的人群追着她,两批人在萧府门口撞了面,顿时双双拔剑相向。
萧琝的亲卫留了几个与剩下的人缠斗,便有三两个人一路跟着谢瑶追了过来。
“谢小姐,你别跑了,前面这些城中的刁民是不会放过你的,速速跟我离开去找大人!”
身侧的风卷着浓重的血腥味袭来,谢瑶疾步奔跑着不敢多停片刻。
外面更是一片惨状,四处横尸,谢瑶一路奔跑一路躲避,身上的力气很快被耗尽,她正回头看着和身后人的距离,冷不丁脚下一绊,身子失重倒了下去。
她狠狠摔在了地上,身后的亲卫转过弯,一眼看到她。
“在这,快!”
“ 啊——”
谢瑶正要咬牙站起身继续跑,一旁的屋子里忽然伸过来一只手,狠狠把她拽了进去。
“不……”
“别动。”
一道温柔的声音低低地拦住了她的话。
“明明在这呢,怎么不见了?”
“难道没进这屋子?”
“可能翻窗跑了,追!”
一群人从屋子里离开,两道身影窝在米缸里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动静,一直等了一刻钟,谢瑶猛地推开了米缸,大口喘着气。
“你……”
谢瑶才说了一句话,乔雁咬牙推开了一旁的大门。
“你干什么?”
谢瑶眼皮直跳。
那些人才没走多远。
乔雁闷不作声地推开门,身后却传来轰隆的一声。
谢瑶转过头,看见墙壁上缓缓开了一道暗门。
“这是钱庄,暗格在大门上,这暗道通往萧府,萧府之内紧挨着书房的第三个直门,有一条暗道通往城外,你快走吧,过了今天,别说你见过我!”
乔雁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从萧府一路逃难出来,她的妆容全花了,头发也披散下来,那把血晕开让谢瑶看到了她不刻意模仿后的容颜。
原来是那么一张安静乖巧的脸。
这暗道无疑是她跟在萧琝身边发现的,谢瑶转头正要走,猛地想起了什么,一把拽住她。
“你跟我走。”
虽然不知道城中为何乱成这样,但是她留在这也是死。
乔雁往后退了两步。
“我不走,我会去找萧琝。”
谢瑶顿时不可思议。
“你做什么?”
萧琝那般对她,她还要回去?
“你跟着亲卫未必能找到他,可随时会死在路上!”
乔雁摇头。
“那我也去。”
“你喜欢萧琝?”
“不。”
乔雁摇头,露出个怨恨又怀念的复杂表情。
“我是他送到萧琝身边的,他要我做什么,我都去做。”
他?
陈遇繁?
谢瑶还没来得及再问,乔雁猛地推了她一把。
“你走吧,见了萧琝也别说是我放你走的,不然他会杀了我。”
敢在这时候放走谢瑶,她无疑也是害怕又恐慌的,可谢瑶救过她的命。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谢瑶。
“萧琝院中没有你要的东西,不必浪费时间了,往前走吧,太子妃,多谢你曾经救我。”
话落,没等谢瑶再说,乔雁转头往外跑了。
“我在这!带我去找大人!”
她往前奔跑着,没再回头看谢瑶一眼,心中却在想。
她和谢瑶都是被迫来了萧琝身边,不同的是她是被所爱之人亲自送来,而谢瑶用了所有的办法,也要逃走去见她爱的人。
暗格缓缓关上,谢瑶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往里面跑。
步子越来越快。
不管别人走不走,她要走,她的夫君还在城外,不知如今是何模样。
与此同时,一群人推开萧夫人的院子。
最前面的人一把剑解决了护送萧夫人的亲卫,目光暴躁地四处看过去。
“他奶奶的,太子妃呢?”
他们故意煽动了城中的小官和百姓暴动,弄乱了萧府跑进来却没看见谢瑶。
萧夫人一听还以为他们是来杀谢瑶的,顿时激动地拍着轮椅。
“唔……唔唔……”
她支支吾吾的声音让人更暴躁,他回头瞥了一眼萧夫人,更不耐烦。
“你这老妇怎么还活着?”
说罢,一把冰冷的剑捅了过去。
*
“三万兵士已候在城外,萧琝中计,手下带的八千人尽数折损在山谷,殿下果然好计谋。”
江相躬身看向顾长泽。
他躺在软榻上,脸色依旧苍白,才刚张口要说话又咳嗽起来。
他的声音气若游丝。
“萧琝在哪?”
“明城城门外。”
“江赋呢?”
江赋是江相的弟弟江将军。
“他如今还没消息传来……殿下!”
江相看着顾长泽一声惊呼,连忙过去扶住他。
顾长泽扣着床沿,猛地吐出一口血。
那血里面还染着黑色,顾长泽的脸色顿时更差了。
冯先生大步走过来,掰开他的下颌灌进去两粒药。
“萧琝狡猾,那么重要的东西未必贴身带着,也未必留在明城。”
江相沉着声道。
顾长泽醒在第五天的晚上,是冯先生喂了无数药才弄醒的,可纵是醒来,他身上也虚弱无力,甚至连一把剑都难拿起。
身上连着骨头都是疼的,见一阵风他便咳嗽起来,已有两年多没再有过这样的感受,顾长泽喘着气躺在软榻上,忽然笑了一声。
“两年前站起来的时候,孤没想过会有再成废人的这一天。”
此言一出,江相和冯先生眼都红了。
他们都跟在顾长泽身边,知道当年是什么情况。
“宫变那天您就该杀了他,不留余地才是。”
顾长泽默不作声。
“殿下,您只管放心,今晚城外设下天罗地网,务必让萧琝死在咱们手中,把药引给您拿回来!”
江相说罢就大步往前走,屋内安静了片刻,顾长泽问。
“有什么办法,能让孤明日站起来吗?”
“外面那么危险,您不能去!”
“江赋在明城,若带回来她还好,若带不回来,她就会是萧琝手中威胁你们的底牌。”
顾长泽苦笑一声,抬起头看着冯先生。
这个年过半白的老先生,是他母后的故知,也无数次救他的命。
“这最后一回,您也帮帮我吧。”
他压低了声音哀求。
“我不去,是江家兄弟,是底下任何一个臣子,哪怕是江臻,都会毫不犹豫舍弃她的命要我的药引。”
他第一回这样的无力,是她在宫院中摔下湖,冬日冰冻三尺,她无力地落在冰冷的湖水中,十步之遥,他连路都走不过去。
第二回,两府定亲,他方能站起身,躲在屋子里,那残破的身躯连风都吹不得,看她站在萧琝身侧,旁人祝他们幸福美满。
从他为她解决掉萧家的刺客,下定决心要把她从别人手中抢过来的时候,顾长泽就发誓。
他此生不会再让他的妻涉险一回,那般的无力,也是最后一次。
低低的哀语落在屋内,冯先生不忍地别过头,眼中顿时染上湿意。
“金针封穴,全然堵住毒素蔓延,但若战场出了变故,气血逆流,你连她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第94章 第 94 章
“夫人死在府中, 谢小姐不见了。”
下人战战兢兢地从城中跑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萧琝面前。
他身上的盔甲已经染血, 头上的发冠不知所踪,一夜之间,他带兵前往郾城,却在途中遭了算计。
山谷之上,他手下的八千人尽数折损,他也九死一生从山谷中逃出来。
胸口的伤源源不断往外溢着血,萧琝闻言仰头呕出一口鲜血, 俊美的脸色惨白无比,心神俱裂。
“大人!”
“去找!把我娘的尸骨带回来。”
他咬紧牙关看着郾城的方向,仍是觉得不可置信。
他昨晚做足了准备, 要趁着顾长泽昏死过去,引了流言让城中大乱,继而擒王以胁迫江家投降。
可怎么就成了这样的结局?
他的人还没进郾城就被扣了下来,一封假书信送到城中, 他深信不疑带人按着计划行事,刚到了山谷便中了埋伏。
八千人全数折损, 他的几个大将也死在了途中,此一战损失惨重。
萧琝只是想起那战死的将士与将军, 顿时又是气血翻涌。
“大人,保重身子啊大人!”
陈遇景与陈遇繁双双站在萧琝身侧,陈遇繁泣声安慰。
陈遇景神色也隐隐露出担忧。
“去找!除了将我娘的尸骨带回来,你们几个都去, 回明城, 把阿瑶也带回来!”
萧琝猛地推开他们。
“大人,都到了这程度了, 明城随时可能会被攻陷,您身受重伤,我们该即刻撤回城中养伤!”
陈遇繁登时怒声。
“还念着那女人做什么!”
“滚过去。”
萧琝抬脚踹他。
“那群人连我娘都敢杀,更别说阿瑶一个弱女子,你们不去……我自己去,我自己去……”
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跑了几步,身上的血流在黄土地上,只要一想到此时谢瑶可能惊慌害怕或是受伤,他便觉得心狠狠揪在一起。
“阿瑶,我的阿瑶……”
他声声泣血,拖着受伤的身躯往前跑,才跑了没几步,陈遇繁厉声喊道。
“大人,不好了,郾城外整兵攻城!”
*
“噗嗤——”
萧琝呕出一口血,手中长剑狠狠刺在了地上,他身边的陈家兄弟和亲卫也是满身的伤,身后明城内尸骨遍地,守卫已经零零落落地没了几个。
未到天亮,江将军便带人攻城,他才在山谷打了一夜,转眼又死守明城,不到半日的时间,他手下剩下的三千人也死死伤伤,如今还能跟着他站在这的,已经不足几百人。
“退啊!快,护送大人从暗道跑!”
陈遇繁拔剑杀了最近的侍卫,厉声朝后喊道。
这明城内有一条暗道通往萧府,只要萧琝下去,将这暗道堵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们还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明城的大门被撞开,乌压压的侍卫从外冲进来,一路萧家的亲卫都被砍杀无数,江将军在最前面骑马飞奔过来。
“萧家小儿,速速拿命来!”
身后士兵飞奔追击过来,为数不多的几十个亲卫护送着萧琝往暗道的方向去,那暗道在城中的一个高高的楼阁下,他们才到了跟前,萧琝正要踉跄着进了楼阁的刹那,目光落在一侧瞳孔一缩。
“阿瑶?”
谢瑶顺着萧府下的暗道,一夜头也不敢回地往前跑,直到一条路到了尽头,她看见了头顶透出来的一丝光亮,竭尽全力推开了上面的暗板。
暗板上是一栋楼阁,她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便听见了满城的刀剑声和血腥气,踉跄着跑出来,她正要往城外跑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声让她畏惧又痛恨的声音。
那一刹那,谢瑶呼吸骤止,她浑身僵住了。
然而也只是片刻,她很快咬牙往外跑。
萧琝猛地推开侍卫。
“阿瑶!”
谢瑶头也不回。
江赋的马匹已飞奔过来,远远也看见了谢瑶。
“太子妃,这!”
谢瑶眼中闪过光亮,拔腿就跑。
“嗖——”
萧琝抢走了身边亲卫的弓箭,拉弓扣弦,那箭羽飞射而出,死死地射在了谢瑶的衣摆上。
她踉跄了一下摔在地上,手心火辣辣的疼,萧琝已飞身过来,赶在江赋到来之前,狠狠将她抱进了怀里。
脸侧被那箭羽擦上,鲜血流了出来,谢瑶惊魂未定地反应过来,抬手抽了手中的金簪朝萧琝扎了过去。
他瞳孔一缩,被那金簪戳中下意识松了手,谢瑶抬步往外跑。
可只跑了一步,萧琝已回过神,眼中涌出冲天的怒火,猛地抬手,手中的箭矢再次对准了谢瑶的后背。
“你跑!
顾长泽的药引在我手中,他的命和你,你自己抉择!”
谢瑶身子一僵,脚下步子只顿了片刻,又毫不犹豫地往前跑。
很快,那箭矢飞射而出,狠狠擦着谢瑶的发丝飞了出去,谢瑶惊呼一声,人再次落在了萧琝手中。
与此同时,江赋御马到了跟前,身后江相与顾长泽一起,带着身后乌压压的士兵一同赶到。
谢萧琝和陈家兄弟,并着他身后的几百侍卫被逼到了楼阁前。
城中满地尸骨,从前几日的一万余人,到了如今手下只剩下几百人,一朝从天堂跌入地狱,又得知亲娘惨死,萧琝的情绪已濒临崩塌。
胸口和腰腹的伤往外冒着血,他死死地抱着谢瑶,看着顾长泽和他身后足有数千人的侍卫。
“让他们后退!”
他手中掌着谢瑶,又有前面拿了两次箭的先例,顾长泽看着谢瑶苍白的侧脸落下的血珠,猛地抬手。
“后退!”
“殿下!”
江赋丝毫不听,对着萧琝举起了手中的箭。
“犹豫什么?他手下只剩这几百人,立刻杀了他夺了药引,才能确保太子妃安全!”
顾长泽仿若未闻。
“孤的话你都不听了吗?退后!”
一句话落,他猛地低头捂住唇咳嗽起来。
白皙的手背缠上几分血丝,谢瑶看见这一幕顿时热泪落了下来。
萧琝死死地抱着她,语气冰凉。
“你看看他,才说了一句话便咳血了,你留这样的人有什么用?你不是对他心软吗,你想让他活,留在我身边,这些什么江山,权势,我都不要了,药引我也给他,成不成?”
谢瑶被他箍得骨头都疼,厌恶地别开脸,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满是狼狈。
“你是如今到了强弩之末,不得不死,又何必再拿这些来算计?”
“强弩之末?”
萧琝尖声反问了一句,又冷笑。
“不,我才不是强弩之末,我手中有从一开始就握着的两大底牌,随意任何一个都能让他乖乖退兵!
顾长泽!阿瑶和你的药引,你要什么?”
“药引……”
“太子妃!”
江赋和顾长泽的话同时落下,顾长泽目光死死锁住萧琝。
“孤即刻命人退出城,也可保你安全离开,将阿瑶给我!”
“殿下!”
顾长泽一声令下,士兵齐齐后退,连着他也往后走了几步,视线从头到尾没从谢瑶身上离开。
看到她小脸上的血和浑身的狼狈,顾长泽眼眶一热,心如同被针刺过一样,密密麻麻地疼。
萧琝笑着低下头。
“你看看,我说什么。
他为了你不要药引,你也能真看着他去死吗?”
谢瑶猛地抬起头,看见顾长泽模样的刹那,浑身颤抖。
他比离开前见过的样子瘦削了很多,那脸上好不容易才养出来血色又满是苍白,他明明挺拔站着,她却觉得哪怕一阵风吹过来,也能即刻取他命于无形。
“不……”
她下意识吐出了一个字。
萧琝紧紧抱着她。
“我什么都没了,兵士没了,权势没了,天下人都骂我,我娘也死了,我只有你了。
阿瑶,我愿意,只要你点头,我愿意把药引给他,也愿意不再争夺天下生灵涂炭,我唯一的条件就是我们安安全全地离开,你做我的妻子。”
萧琝颤着声说罢,手一抬,顿时从袖中翻出一个木盒。
“就在这,你答应,好不好,你答应,只要你答应,我马上给他!”
他的神情从被谢瑶拿着金簪刺罢便有些不对劲,一双眸子赤红又紧紧地盯着谢瑶,已隐隐现出了几分疯狂。
她要杀他!他从小认识了十六年的阿瑶,要为了另一个人杀他!
从那木盒被拿出来的刹那,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江相更是顿时不淡定了,一个眼神示意过去,身后士兵又往前走了几步。
谢瑶心跳到嗓子眼,回头隔着不远的距离看了顾长泽一眼,顿时双眼泛红。
她颤着手想去拿。
“他只剩三两天时间了,阿瑶,只要你点头,这药我马上让人送过去,我的条件就是今晚你与我成亲。”
他死死地抱着谢瑶,动作越来越重,语气也激烈起来。
“谢瑶,你敢!”
顾长泽猛地扬声喊了一句。
那一句落在耳边,谢瑶眼中的泪涌了出来。
“是真的吗……这药……”
她哑着嗓音问,袖中再度攥紧了金簪。
萧琝语气更激动。
“当然是真的。”
谢瑶颤着手,再度看了一眼身后。
江赋在几步之外的距离握着长剑指着他,士兵更是搭好了弓箭对准萧琝。
两人几不可见地对视一眼,江将军霎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脸侧的血不断往下滴,谢瑶回头,死死攥着金簪,看着萧琝。
“你先把药给我。”
“谢瑶!”
“好。”
萧琝看了一眼冷怒叫人的顾长泽,笑了一声,他将木盒递出去的刹那,谢瑶猛地把木盒丢了出去,与此同时,她往外朝着顾长泽跑,江赋手中的弓箭嗖的一声射了出去。
岂料萧琝早有防备,他不顾那箭矢到了跟前狠狠刺入了他胸口,浑身是血地再次冲过去把谢瑶抱了回来。
江赋因着要射箭,动作比他慢了半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瑶再次落到了他手中。
手中的金簪在萧琝抱过来的刹那就刺了过去,噗嗤一声,皮肉之下淋漓的血溢出,萧琝眼中更疯狂了。
“为了他,你杀我?”
“为什么不行?”
谢瑶厌恶地盯着他。
“我早就受够了,我受够了你喊着喜欢却处处伤我,囚我,威胁我,杀我夫君,萧琝,再多年的感情也早就被消磨掉了,你此时回头还有救!”
萧琝看着她眼中的痛恨和厌恶,猛地仰头大笑起来。
“好!哈哈哈哈,阿瑶,我果然没认错你!
我只是用了一个假的木盒试探你,你就为了顾长泽的命杀我,果然好啊!”
假的?
江赋猛地拆开木盒,那里面空无一物。
谢瑶登时一僵。
萧琝抱着她,语气冰凉又疯狂。
“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你一个动作,我就知道你要做什么。
到了这一步了,我什么都没了,我只有你了,可到头来你也不要我。
你喜欢上顾长泽了,对吧,从你方才奋不顾身朝他跑,两次朝我捅簪子,我就知道,你喜欢上他了。
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为什么喜欢他?我可以死在任何人手里,可不能是你……不能是你……”
“来人,拦住他!”
顾长泽猛地反应过来,厉声呵斥了一句,萧琝已经夺了一旁的剑,抱着谢瑶后退了好几步。
冰凉的剑尖抵在了她脖子,身后侍卫一拥而上,先将陈家兄弟和亲卫扣了下来。
“药引我不要了,放她过来……”
萧琝毫不理会地抱住了谢瑶,手下用力。
“我爹娘死了,我两番被人算计,如今身受重伤,也活不了多久了,阿瑶,我们不能一起活着相爱,那便一起死吧。”
他冰凉的手扣住了谢瑶的手腕,一起抚上了冰凉的刀刃。
士兵们都被这一幕吓得不行,没人敢轻举妄动,顾长泽心中的惊怒与担忧在此刻直冲脑门,他劈手夺过一旁侍卫的箭,蓄了全身的力道与气血,毫不犹豫朝萧琝连射三箭。
他的力道极准,那箭全射在了萧琝身上,却没伤着谢瑶丝毫,他连中三箭,身形踉跄了一下,顾长泽猛地松了手,呕出一口鲜血,浑身散力,却强忍着踉跄上前去拽出了谢瑶。
“啊——”
与此同时,萧琝眼中闪过疯狂,他死死拽住了谢瑶另一只手,借着她手上的力道,狠狠将那剑捅进了自己心口。
谢瑶浑身一僵,他身上的血喷涌而出,溅了她满面的刹那,萧琝笑道。
“阿瑶,我不能死在你手里,可我也必须死在你手里。”
腥脏的血溅了满面,谢瑶僵住了面色的刹那,一双温热的手捂住了她的眼。
顾长泽虚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好了,都结束了,不怕了。”
第95章 第 95 章
谢瑶惊骇地怔愣在了原地, 听见萧琝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今日当真没骗你,阿瑶, 我舍不得你死,可我死后,你多来看看我吧……不然……不然你会后悔的。”
顾长泽最后竭尽全力射出的三箭,虽然射杀了萧琝,但也全忘记了冯先生的话,以至于身上气血翻涌,捂住谢瑶眼的刹那, 他也仰头呕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明城满地尸骨,乔雁赶过来的时候,陈家兄弟才被江相命人扣了带下去。
陈遇繁登时梗着脖子仰头怒道。
“大人已死了, 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成王败寇,你们顾家的天下,也容不得我分毫。”
话落,他抬起一旁的剑往脖子上抹。
“不!”
乔雁一声哭喊扑了过去。
她纤细的手握住了剑刃, 含泪看着陈遇繁。
“你就算要死,也让我陪着你。”
陈遇繁眼中闪过几分陌生的不耐烦, 对这个有些眼熟的人记不起分毫。
好像是有那么一个人,在他身边, 一片痴心,又被他送了人。
可这样的人太多了。
“你谁?”
*
顾长泽先被送回了郾城,冯先生得知外面发生的情况,顿时吓得一脸苍白地过去了。
一番施针又灵丹妙药灌下去, 他脸色沉沉地看着谢瑶。
“药呢?”
此言一出, 谢瑶身子一僵。
萧琝至死也没把药引拿出来。
她连忙朝外跑。
“江相,速速命人去明城, 查所有萧琝落榻过的地方!”
江家兄弟对药引更是万分上心,将整个明城萧琝住过的地方翻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药引。
时间紧迫,江赋连夜骑马回京,打算再去萧府探一探。
江相命人来来回回地翻找着明城内每一个地方,陈遇繁自尽,他便命人对陈遇景用刑。
这兄弟两人跟在萧琝身边多年,一定知道些什么。
谢瑶从那天起便日夜守在顾长泽身侧,他从明城回来后便浑身高热,脸色比以往惨白了不少,手腕更因为射出那三箭而全然无力,第二天的晚上,他一醒来,便看到了坐在床榻边的身影。
她才拿着帕子给顾长泽额头上的冷汗擦掉,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忽然身子蜷缩在一起,将脸埋在了掌心。
“阿瑶?”
骤然响起的声音让她身子一僵,她背对着顾长泽撩了一下发丝,很快转过头若无其事开口。
“你醒了,有没有觉得哪不舒……”
“你在哭?”
顾长泽目光定定地看着她,语气虚弱。
“没有,我去叫冯先生……”
“你在哭。”
这一回的语气却猛地沉了下来,他撑着床榻药坐起身。
“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咳咳……”
“长泽!”
谢瑶惊慌地回头去扶他,手刚抚上他的后背,便觉眼尾被一只滚烫的手擦了擦。
“怎么了,你跟我说,到底怎么了?”
他话说罢便又撑不住躺了下去,只说这几句话便让他浑身无力,大口喘着气。
身上滚烫的温度和他虚弱的模样让谢瑶眼中一热,哪怕到了此时他还在关心她为何不高兴,豆大的泪滚落在掌心,她骤然抱着顾长泽的身子,放声大哭。
“你别说了,你好好躺着,我让冯先生来,你好好养身体……”
顾长泽骤然明白了她在哭什么。
他虚虚地伸手揽住她,轻轻地给她擦眼泪。
“别哭了,我身上没劲,你一哭,我总想给你擦眼泪。”
谢瑶抽泣地站起身。
“我去喊人……”
“别喊。”
顾长泽虚虚握住了她的手。
屋外的月光照在他脸上,照得他神色苍白毫无血色,明明身上滚烫,却偏偏握着她的手冰凉。
“你陪我说会话,我们好久没见了。”
谢瑶扶着他靠在软榻上,与他的手十指相扣,紧紧地抱着他。
两人的脸贴在一起,顾长泽伸手抚过去。
“疼不疼?”
他问的是今天萧琝射出的箭擦着她侧脸的伤。
谢瑶喉咙哽咽的一句话都说不出,便只能狠狠摇头。
“怪我的,我不该留你一个人在京城。”
“不,不怪你,怪我……”
她如果早些认清楚萧琝的样子,也不至于有今天。
“从前想着等回了京再跟你说那些话,如今……也不知有没有那一天了,阿瑶……”
他话才说了一句便被谢瑶狠狠打断。
“我不听,说了是什么时候便是什么时候,你在上京允诺的事,必须得回了京再告诉我!”
她语气凶巴巴的,却掩盖不住其中的恐慌和害怕。
顾长泽默了片刻点头。
“好。”
“快入秋了,你这两天受了惊吓,到时候提前让青玉准备些秋衣,你身体不好,别冻着。
萧琝已经死了,你便不要再想他,他做种种恶都是他的事,被他喜欢不是你的错,也万不要觉得牵连我。
郾城没什么好的,明日等这边事了,我便让人先送你回去。
算着时间,你下回来月事的时候怕是到月中了,那时候……我如果不在你身边……”
“顾长泽!”
谢瑶听了一半才反应过来,她紧紧地抱着他,似乎要将自己整个人嵌入他怀里一样。
“你别再说这样的话,你不会死的。”
顾长泽低下头,一只苍白的手轻轻抚着她的侧脸,刚要说话,猛地低头又咳嗽起来。
另一只手上晕开了大片的血,他顿时觉得心口一疼,月光照得那脸色煞白,他若无其事地把手别在身后,又道。
“阿瑶,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很喜欢你,不是在成亲后,也不是在春日诗会,是三年前……你知不知道,我们以前就见过。”
“什么见过?”
他抬手去推谢瑶,谢瑶死死抱着不松手,他身上委实没有力气再推她,便苦笑一声。
“你总要让我拿个东西。”
“我拿。”
顾长泽示意她解开了中衣。
谢瑶的手顺着探了进去,感受到手下肌肤的温度和他发颤的身子,顿时又要落泪。
可同时她的手碰到了一个尖尖的角。
“拿出来。”
谢瑶将东西取出来,那是一封折起来的书信,也许是画。
她颤着手打开,顺着月光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封,很简单潦草的画。
萤火虫在暗夜里发出微弱的光,如同三年前那个山洞里的夜晚,有人同样身负重伤,她满是惊慌地找不到回家的路,他潦草地画下一幅画,告诉她说。
夏日的萤火虫能引路,她顺着最亮的方向走,一定可以回家。
她府中有一副一样的萤火虫画,她从三年前回来的那一天,再也没见过那个人。
“你为什么有,你……”
谢瑶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看他,心中猛地跳动起来。
“因为那个人……是我。
你早不记得了吧,可就是那一晚,那么短暂的相处,我记住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小姑娘。”
他喘了口气,慢慢陷入了回忆里。
他受了伤,一个人躲在山洞里,浑身伤口溃疼,却提不起丝毫力气往前走。
昏暗无光的山洞中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蜷缩着,山谷中火光冲天,敌军四处追找着他的下落,他身上的伤疼得几近要昏厥的时候,一道惊呼声从山洞外响起,顾长泽还没反应过来,面前骤然倒过来一道黑影,柔软的身躯摔进了他怀里。
她砸在了他伤口处,顾长泽本就警惕,抬手要将她打晕过去的刹那,清丽轻软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在了耳边。
“小哥哥,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吗?”
顾长泽身子一僵抬起头,他先看到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
一身蓝色的衣裙被山洞外的月光一照,如同皎洁的青莲一般。那双眸在夜色里更如同繁星,照进他狼狈无光的眼底。
“你伤着了?那边有草药,在山崖上,你能去采一些止血吗?
算了,我去吧,你受伤了,在这等着吧。”
“你明明那么怕黑,却独自攀在山谷的峭壁上,我举着火把,月亮落在你身上,那时候我就觉得你真漂亮。”
屋内安安静静的,只有他的声音响起。
山崖陡峭,她攀在上面,火把照得她眼睛亮晶晶的,眸光却坚毅又果决。
山洞中,谢瑶将采来的药碾磨成汁,小心翼翼地贴到了他伤口上,山谷下一片厮杀和刀剑声,他们躲在小小的山洞里,静得仿佛能听见血液的流动声。
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直声音低低地问他。
“疼不疼,疼不疼?”
顾长泽很不耐烦,他怕她的动静引来外面的人,刚要伸手捂住她嘴的刹那,谢瑶忽然倾了身子,温热的气息拂过肌肤她认真地吹了吹那才盖上草药的伤口。
顾长泽身子一僵。
“瞧你疼得都说不出来话了,没事,我吹一吹就好了,我爹说伤口疼的时候,吹一吹就好了。”
她动作笨拙,委实不会上药,几回弄疼了他,顾长泽想挥开她自己来,可看着她手背因为采药的擦伤,还有那上一点药便吹一吹的认真模样,终于是心尖一碰,抿着唇别开眼。
上好了药,顾长泽倚在山洞边蓄力,她便依偎在他身侧,手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袖。
“你为什么会来这啊,你爹娘呢?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我是自己跑丢了,你也是吗?我好害怕,外面有那么多人,我不知道回家的路。”
“伤口还疼不疼,我再给你吹一吹吧,对了,我爹说外面有一种花,晚上亮堂得很,我去摘一些,等会人散了,我们下山的时候要用。”
她费劲地偷偷跑出去,又到了峭壁边去摘花,顾长泽看着都觉得心惊,他怕她摔下去,更怕那些敌军发现他们的位置,看着她笨拙地摘了一会,委实忍不住了。
“你过来吧。”
他还有事去办,必然不能走亮堂的地方下去,看着谢瑶眼中的不安沉默了片刻。
“认识萤火虫吗?”
谢瑶呆愣了片刻摇头。
“将那花给我。”
顾长泽从怀中掏出一张宣纸,用碾磨的花汁画了一幅潦草的画给她。
“长这个样,你下了山,往最亮堂的地方走,夏天有很多萤火虫,能指着你回家。”
她头一回见这样的东西,新奇得很,眼神亮晶晶地看了一阵,忽然惊赞道。
“你好厉害呀,你连这个也知道!”
不过是边关寻常能见到的,哪称得上厉害?
顾长泽对上那双漂亮的眸子,很快又转开眼。
他身上蓄了些力,刚起身要走,山谷外顿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两人警惕地闭上嘴窝在角落里,谢瑶慌张地拽着他,脸色苍白。
好在那些人最后也没发现什么,在后面转了一圈便走了。
他们才一走,顾长泽也站起身。
“你去哪?”
“我也走了。”
谢瑶脸色还白着,听了这话下意识站起身。
小姑娘抓着一把草药递给他,夏夜炙热的触感带着血腥味交握在他们掌心。
“若是不急,就等明日山中人散了你再回吧,我刚才都看好了,从山谷往北是地界分口,从那下山不容易碰见人,就是路有点黑,药草我多留了些在这,你要用就拿走。
山长水远,有缘再见。”
她亮晶晶地说罢这句话,先他一步转身往山下最亮的地方去。
他看着谢瑶下了山谷,一路头也不回地往前跑,指尖残留的余温还在让他回想着方才的一幕幕。
低下头看到药草的刹那,有一半宣纸轻飘飘掉了下来。
那是一副和他画的萤火虫一样的画。
她画的比他的还潦草,又因为是模仿,神态像了他的画三分。
落款写着歪歪扭扭的字。
“既然能引路,我想你也怕黑吧。”
*
回到营帐的第二天,谢王曾去探望他,有部下三两句的戏言中提到谢王膝下有一女儿。
“殿下正值年龄,王爷的女儿明年及笄,亲王贵女和储君,正是天作之合。”
哄然的几句玩笑中,顾长泽浅笑抬起头,看到营帐外一道纤细的身影一闪而过。
部下指着那张前几天晚上才见过的脸。
“那是谢王贵女。”
他在营帐中养伤,枯燥无趣的军营生活中,时常听见她银铃般的笑声,她对着谢王撒娇,与谢世子嬉笑,甚至军营中的许多人她都叫得出名字,唯独从没一次入营帐见他。
偶尔的时候,顾长泽心中也有失落。
是否那天晚上的记忆,独自攀在山谷上的惊险,残夜里依偎在一起上药的温暖,早就只剩他一个人记着了?
更多的时候他安慰自己,不过萍水相逢,他又带着面巾。
“谢小姐今儿去钓鱼了,那样的大家闺秀,竟还会钓鱼。”
“谢小姐晚上陪着谢世子去赛马了,谢世子差点摔下来,被谢小姐好一顿训斥,听说他身边的下人受了伤,谢小姐还亲自上药,果真善良。”
“谢小姐在边关研究怎么种玉兰呢,这山窝窝的地方,哪有这么娇贵的花。”
可在那无趣枯燥的养病军营生活中,他日日在部下的只言片语和门外听到的声音中,对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在心中疯狂滋长着好奇。
他出不去,也不能贸然提及那一晚,便无数次在自己的营帐中,将那她留下的萤火虫画一次次看过,一回回摩挲。
他在心中勾勒出了一个脾气鲜活的谢瑶,她的身影越来越出现在他的梦境和想象中,直至渐渐扎根,越发清楚。
“谢小姐今儿去了远处的一个山洞,她说那有个受伤的人,也不知道出来没。”
乍一听到这话的时候,顾长泽正整理着盔甲,将要迎来这场边关最大的一战。
他嘴角勾起笑意,将那幅萤火虫画仔仔细细地摩挲了许多遍。
她还记得,她竟然记得。
“只是最后一战了,我想如果等我回来,一定再去见见谢王的小女,跟她说那个在山洞中躲着的人甚好,他听了她的话安全地回了家,也知道了她是谁,若是可行,我想当面再谢谢她的草药。”
谢瑶骤然眼泪决堤。
他深深记着那一晚,她何尝没有?
那是从小连家门都不大出的人第一回迷路了,她怕山谷的漆黑慌不择路地被绊倒进山洞里,落进一个充满血腥味的怀抱。
她先对上了一双恣意却充满警惕的眸子。
她以为那一刻她就会死,可是她没有,他留下了她的命,甚至在她最慌张无措的时候蹲在昏暗的山洞外,凑着月光画了一幅画给她。
“夜间的萤火虫能指路,你一路朝着光亮处走吧,到了天亮就回家了。”
他留下了一幅画,转头拖着沉重的伤往另一边走,那是漆黑无光的山道上,她连一句顾好自己都没来得及落下。
“是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眼泪婆娑地看着顾长泽。
她下山回来的第二天,曾再回山洞中去找过,她想谢谢那个人的画,她在路上的确认出了萤火虫,照着最亮的地方走,她看到了大盛的军队。
可在那山洞中却只找到她留下的草药。
他没带走,地上有斑驳的血,她连他是否平安都不知道。
“起初是养伤,后来……”
他将要告诉她的时候,已是大盛与邻国的最后一战。
他战中被人算计,身受重伤,再没了能告诉她的勇气。
第96章 第 96 章
他第一回见她便是受伤的模样, 从那一天起,她再没见过他好起来的样子。
她是那样的鲜活, 身侧有厉害的父兄,武功高强的未婚夫,彼时他已是东宫被架空权势的傀儡太子,如何能与她比肩分毫?
“可我还是想告诉你,你的草药很好用,那幅画我在东宫留了三年,最后被大火堙灭, 前几天我们吵架的时候,我便偷偷又画了一幅。”
他滚烫的身子紧挨着她,如同多年前山洞惊心动魄的那一晚一样, 声音虚弱。
“我怕再不说就没机会了,我从那天晚上你攀峭壁采药的时候就记住你了,后来……营帐中,我渐渐……咳咳……”
他又咳嗽了一声, 这回来不及伸手去挡,鲜血便爬满了唇边。
“好了, 别说了,我知道了!”
谢瑶满面眼泪, 心中疼得不行。
她对那晚最多的记忆便是一个人为她画过一幅画,浅浅的悸动挡不住时间的消散,她从没想过有一个人,在漫长的, 她从来不知道的时间里, 那么真切地喜欢过她。
“阿瑶,我喜欢你, 很喜欢……认识这么久了,你是不是还从来没对我说过这句话?”
他握在她手心的手渐渐松了些,眼前有些昏沉,意识将要消弭的时候,他说。
“你能不能……对我也说一句……”
一句话没说完,他骤然松了手昏迷过去。
谢瑶心绪崩成一片,将脸贴在他手边,泪流满面。
“我喜欢,顾长泽,我喜欢你,我爱你。”
*
他从这一回昏迷过去,连着一日多再没醒来,谢瑶守在榻前,心中从未有过这样的恐慌。
“没有,哪都找了,都没有……”
江相颓废地瘫坐在椅子上,几近已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萧琝连到死了都不安分。
谢瑶握着他冰凉的手,情绪几近崩掉,她猛地站起身。
“所有地方都找过了?”
“是。”
“陈遇景呢,他在哪,我要见他。”
“他什么都不说……”
“我要见他。”
谢瑶打断了他的话,抬步走了出去。
她进了大牢,陈遇景早用了刑,浑身血淋淋的,见了她又低下头,一句话不肯说。
“那天晚上去东宫放火的人,是你吧。”
“萧琝挟持顾姳,是为了将你陈家兄弟牢牢攥在手里,对不对?”
谢瑶哑着声音又问。
“你什么都别问,我不会说的。”
陈遇景眼中闪过惊讶,却不说话。
“你什么都不说,也难逃死路一条,死后陈家亦会被昭告天下乱臣贼子,你背负一身骂名,又是何必。”
乱臣贼子?
陈遇景眼中闪过几分悲痛。
“姳儿临走前都告诉我了。”
谢瑶静静地看着他。
“你连背弃萧琝的命令,冒死去救她,放火烧东宫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又何必在萧琝死后如此守着忠诚,你现在说……我做主饶你一命。”
“饶我?”
陈遇景抬起头,嘴角讽刺。
“新帝不会饶我的。”
“只要你说,我能!”
“你能,我也不想。”
他眼中闪过几分颓然的赴死果决。
“之前是簪缨世家,世代忠君,到了你和你弟弟,做出这样的事,当真不觉得愧对祖宗吗?”
“你不必说了,我死了贱命一条,大不了向列祖列宗请罪。”
“那顾姳呢?”
谢瑶语气激烈起来,眼眶泛红。
“你自己不要命,对得住你外遣三年她日日问候?你敢入东宫放火救她,便证明你心中有她,你舍得自己背负一身骂名,再让外人嘲讽她,说她喜欢上了一个乱臣贼子被天下人耻笑?”
陈遇景身子一僵,又很快无所谓起来。
“人都死了,管身后事做什么。”
谢瑶大怒。
“好,你既然不在乎,等你死了,我便让人宣扬陈家如何助纣为虐,再为她选数十个像你的侍君入公主府,最好让她永远忘了你,再记不得陈遇景这个人才好。”
言罢,她似乎起身要往外走。
陈遇景在身后忽然开口。
“你不如现在杀了我。”
谢瑶嘴角扯开讽刺。
“你现在还不自尽赴死,不就是想着能让顾长泽到了京城再处理你,你死前再见她一面吗?”
陈遇景身子一僵。
“我第一回见你,谢王府外,你口口声声对她冷言相向,她摔倒的时候又忍不住去扶,当局者迷,我那时候就看出来了。”
“她府中有侍君,你三年前外调,你显然很在意她府中的这些人,外调的三年,你重伤被萧琝救下,是从那时候被他策反,回来后她明明遣散了侍君,你却依旧对她冷漠,我猜想是你因为时局,不得不离她远一点,是早预料到了今日,不想拖累她。”
陈遇景脸上血色顿时褪尽。
“我说到做到。”
谢瑶眼珠转了转,蓦然再度抬脚往外走。
一步,两步。
她将踏出门槛的刹那。
“你说到做到,那萧琝也是。”
谢瑶猛地回头,大步走了过去。
“什么意思?”
陈遇景看着她。
“太子妃这么聪明,我言尽于此。”
他再不肯多说一句,谢瑶踏出天牢,在心中焦灼地想着。
什么叫说到做到?
萧琝说了什么?
她不断地回想着他死前说过的一句句话。
“我们不能同时生,那便同日死吧。”
“我不能死在你手里,可我也必须死在你手里。”
“阿瑶,我舍不得你死。”
“但我死了,你日后也来看看我吧,不然……你会后悔……”
她会后悔……
她为什么会后悔?
谢瑶心中怦怦直跳,脑中情绪在这一刻翻涌到极致,她猛地偏头问。
“萧琝埋在哪?”
“依着您的吩咐,葬在明城外。”
萧琝死后,是陈遇景命人找到了她,说萧琝在前一天晚上备好了墓碑,在明城外的一个地方,若她念着多年情,最起码允准这一件身后事。
人走茶凉,谢瑶做不出将他抛尸荒野的举动,便默认了这样的处理办法。
她疾步往外跑。
“即刻备马。”
一群人乌泱泱地到了萧琝的坟墓前,谢瑶咬着牙。
“挖!”
“太子妃?”
江相也是一惊。
挖死人的墓碑可是大不敬。
大盛古来以往没有这样的先例,那可是要折寿的。
“我说挖,出了任何事我全权担着,哪怕折寿,也让他萧琝尽管折我的!”
谢瑶死死盯着那墓碑。
江相心一狠。
“挖!”
几个侍卫连忙上前,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将墓碑挖开。
炎炎烈日,谢瑶一直站在那里,从头到尾不曾离开。
直到墓碑挖开,看到了底下的棺椁。
谢瑶猛地上前一步。
“太子妃!”
侍卫一句话没落,谢瑶命人推开了那棺椁。
“再挖!”
侍卫们胆战心惊地往下挖,又挖了一炷香,忽然有人的铁铲碰到了什么东西,撞出咚咚的响声。
江相和谢瑶脸色一变。
“快,拿出来!”
侍卫忙不慌地跳下去,又用手挖了一阵,从最底下捧出来一个盒子。
谢瑶踉跄地跑过去接了盒子。
手颤抖地打开。
里面是一个瓷白的小玉枕,轻轻晃动还能听到里面的声音。
“是这个吗,是吗?”
她猛地看向江相,语调哽咽。
“快,快拿去让冯先生看,快!”
江相接了盒子就往外跑,谢瑶踉跄地跟了上去。
冯先生正在屋内守着,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先生,先生,找到了,你看看这个是不是!”
“啪嗒——”一声,白枕被摔碎到桌上,冯先生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来一颗药丸。
“我这就去验,我这就去!”
谢瑶眼泪涌出来,看着躺在床上的顾长泽,连声道。
“您快,您尽快!”
冯先生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没到一炷香的时间,他朝外嘶喊。
“命人熬药,快,按我的方子熬!”
谢瑶猛地瘫坐在了地上。
果然是。
果然是在他的墓碑里。
他说让她念着十多年感情把他葬在那个位置,又让她多去看一看他。
她若随意把他抛尸荒野,他也不会顾念丝毫感情,她若真绝情不去看他,他亦不会让顾长泽活命。
这才是萧琝死后算无遗漏的地方。
所以陈遇景说。
他说到做到。
心中的弦猛地松了下来,谢瑶浑身颤抖。
一碗药熬了足有两个时辰,冯先生亲自熬好,又端着送过来。
“我来!”
谢瑶抬手接了碗,颤着手喂到他唇边。
“等一个时辰,我来探脉。”
冯先生落下一句话,又赶忙去吩咐人熬别的药。
谢瑶就在这,守着他足足一个时辰,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从滚烫慢慢变得和缓。
“先生,先生,他醒了!”
从那天醒,顾长泽再没晕过去,他身上的高热渐渐褪去,体内的毒也日渐消弭,每天三四碗汤药灌下去,有了药引,冯先生开了好几个方子,势必要将他身上三年前留下的病根也全清算了。
他的身子不能奔波,便只能先在郾城养病,谢瑶每日守着他,亲自喂药,闲下来的时候便与他说说话。
两人都没提在离宫前的争吵与别扭,谢瑶极耐心地守着他,郾城府内一片岁月静好,就是他当日因为救谢瑶射出三道箭的那只手,短时间内依旧提不起力气。
他身子渐渐好起来的第十天,大牢内来了人。
“陈遇景说他会赴死,但求您看在那句话的份上,别把他自尽的消息告诉五公主。”
屋内安静了片刻,谢瑶摆手。
第十五天,他终于能渐渐下地走路,说话也不像之前那般没力气,在郾城足足停了大半个月,他们才收拾了东西一路北上。
第三天的晚间,众人抵达上京,顾长泽也在此时,去见了洐帝最后一面。
第97章 第 97 章
他被困在别院里, 哪怕到了清醒后,顾长泽也没让人杀他。
踏进门槛的刹那, 洐帝头发披散,苍老了许多,人不人鬼不鬼地躺在床上,如同废人一般。
“你竟然能活着回来。”
父子见面的第一句,洐帝满目恨意。
谢瑶扶着顾长泽的手一顿,顿时便要张口,却被他拉了衣袖止住声音。
他目光浅淡地看着洐帝。
“我来送父皇一程。”
洐帝登时开口怒骂。
“早知今日有你这般, 我三年前就该更狠心,要了你的命,再不给你活着的机会才是, 你这个孽种!”
到了此时终于撕开所有的伪善,顾长泽身子一僵。
也许无数次洐帝都暗里这样骂过他,但如此明面上的,是头一回。
尽然心中已千疮百孔早做足了准备, 他也终于忍不住抬头。
“到底是为什么?
我身为亲子,从小到大也算恭顺, 十六岁得您恩准入朝理政,从不结党营私, 从不苛待臣下与百姓,也没展现出分毫想篡位害您的野心,为什么就如此容不得我?”
为什么就要,三年前在战场上买通他的下属, 给他喂致命的毒药, 三年后又百般想要废太子,直至架空他的权势, 将他摧毁成一个废物还是不甘。
“我百般想了很多年,也想不明白。”
他往前走了一步,那双眼终于褪去在外面的平和,激烈愤恨又不理解地看着洐帝。
“如果……如果是因为母后当年的事,三年前不是已经澄清了吗?我就是您的亲骨肉,真真切切,滴血验过,还有什么是假?”
“是!
是滴血验过,朕当然知道你是亲子,可就是亲子,朕才格外不能容你!”
洐帝死死地瞪着他,那一瞬间,眼中爱恨交织,甚至还掺杂了几分惧怕。
他苍老的眼落在顾长泽身上,陷入往事的回忆。
“你母后……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她不是!”
顾长泽语气更激烈起来。
“当年清清楚楚,母后怀我之时日夜不安,心神不宁,才奉您的命令去寺庙祝祷拜佛,她去的时候分明还是酉时,未到晚间!途中碰到皇叔更是意外!”
“是!可朕过去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已到戌时,朕的嫡妻,和朕的弟弟,拉拉扯扯,不清不白!”
“那是有人陷害她,有人在我母后的安胎药中下了迷药,母后晕倒在那,皇叔起身去扶她,却被您进来撞见了!”
“朕知道,朕后来也信了她的话,朕对她一如既往,保住她皇后尊荣,甚至封你为太子,朕对你们母子已是仁善至极!”
洐帝死死瞪着顾长泽。
“可她如果没那样的心思,她凭什么主动要求出宫祝祷?朕的弟弟又凭什么有胆识去碰她?朕信了她,可她偏又不足月产子,朕如何不怀疑?
你只是不知道,你母后入宫之前,先有姻亲婚约的是你皇叔,不是朕。”
“可是她喜欢你,才和皇叔退亲,转而嫁给那时候还什么都没有的你,举家族之力帮扶你登基!”
“谁知道她说是喜欢朕,背地里有没有和之前的未婚夫婿拉拉扯扯。”
“你!”
顾长泽猛地气血翻涌,险些呕出一口血。
“长泽!”谢瑶赶忙上前扶住了他。
洐帝继续阴沉沉道。
“你的外祖厉害,朕不能有怨,不敢有疑,甚至滴血认亲都不敢,一直忍到你十多岁,朕才把你的外祖一家除掉,你那时候又功高盖主,百姓臣子对你的信服几乎要越过朕,钦天监预言说你是帝尊之命,秉性阴沉,朕……生怕你有了弑君的意思。”
毕竟他的嫡妻是被他气死的,外戚也是他亲自除掉的。
所以在那个时候,他就动了杀顾长泽的想法。
他和皇后让长信侯的人对顾长泽下手,他果然九死一生。
“可朕没想到你这么命大。”
他受重伤回来的时候,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的目光都已经注意到了这件事,洐帝忽然想到一个绝佳的办法。
他要把百姓世人对他儿子的敬重,全部转移到他身上。
所以他张皇榜,亲自去东宫照顾他,他要让世人知道,他是个仁爱慈善的皇帝,更为了稳住顾长泽手下的大臣,让他们渐渐对这个没用的太子死心,全部忠于皇帝。
他的计划很成功,甚至不到半年的时间就把顾长泽手下的权势架空了,可那一天年夜,他带着大夫去东宫给他看病,四下无人,顾长泽昏迷,他忽然起了滴血验亲的想法。
可这回验亲,给出的结果,却大出意料。
顾长泽是他的亲子没错。
多年的猜疑落定,洐帝第一想法却不是有这么优秀的儿子。
正是他太优秀,所以日后如果知道了之前的事呢?
他的母后,他的外祖,他战场的伤。
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顾长泽恰在那时候醒来,看到桌上的药碗和他起了争执,洐帝拔剑砍了随行的太医,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从那以后,再不掩饰分毫。
他以养病为由不再让他上朝,架空他的权势,若非不敢太光明正大以招致世人微词,他连那个神医都不会让有。
那么多年的疑惑不解在今日被揭开,顾长泽只觉得心中血淋淋的疼。
“其实你早知道母后忠贞,你想杀了外祖与我也不是因为怀疑亲子,毕竟真有疑心,多少次滴血验亲也能做。
是因为百姓对我的信服,是因为我外祖势大。”
洐帝脸皮一僵,顿觉火辣辣的疼。
“你自己无用,所以看不得自己的儿子有用,你想长生不老,久坐帝位,又因为气死了我母后,怕我这个儿子和外戚联合夺你的江山,对不对?”
“不是!就是因为你母后水性杨花——咚。”
手中的酒盏终于忍不住砸了出去,正砸在洐帝脑门,登时鲜血直流。
“她不是,我母后比你对这份感情更忠贞,你不配这样提她!”
顾长泽再不想回头看他一眼,略一摆手,有下人端着另一杯毒酒上来。
“这是什么!你要给朕喂什么?”
“父皇给我喂的什么,我便同样还到您身上。”
言罢,他没再管洐帝在身后的挣扎,拢着谢瑶的手走了出去。
别院里很快传来一阵凄厉的喊声,夫妻二人坐上了马车回到皇宫。
他入了宫就坐在软榻上一言不发,谢瑶倾了身子去抱他。
他身上是冰凉的,连着指尖都冷到了极致,那双眼如同淬了雪一般。
谁也想不到堂堂皇帝,知道儿子是亲生的时候,第一想法竟不是为了弥补,而是害怕得来报复。
“我若有这残败之身一辈子,他也不会放心分毫。”
洐帝不会因为他毫无还手之力就放心,他只会痛恨这个碍眼的亲子为何还不死。
谢瑶眼眶一热。
她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也知晓顾长泽不需要这样苍白的话语,只能抱着他,这样陪着他。
“我母后嫁给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个不得宠的皇子,我母后心有才情,一心辅佐他登上皇位,当时他应承我母后,一定只娶她一个。”
后来他登基,什么都不做数了,娶了一个又一个的妃妾,夫妻情薄,先后郁郁寡欢,更是在生下顾长泽之后便撒手人寰。
“当时我外祖势大,他心有怨言,便在我母后死的当天下了圣旨要迎娶新后,还一夜册八位嫔妃。”
他是渐渐长大之后才知道了这些事,纵对洐帝心有怨言,也一日没动过弑君的念头。
却没想到,是这个做亲父的,想先杀了他。
他静静地抱着谢瑶。
“我从小在外人眼中,是父皇宠爱的嫡子,又有外戚帮扶,十六岁之前,我也以为我什么都有,那时候我想着一定要做父皇的好臂膀,助他把大盛理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人生最接近幸福的时候,他被洐帝外派去战场,也许洐帝本就抱着让他死在战场上的想法,可他却立下赫赫战功,声名直逼皇帝。
那是他人生最顺风顺水的十六岁,骑马倚斜楼,风流恣意,遇见谢瑶的那一天,他听见将士说。
谢王嫡女,皇朝储君,门当户对,最天作之合。
“我想着回来了,再立一次战功,我再不会被说靠着外戚和父皇恩宠才成的太子,我要做名副其实的储君,要让岳父看到,我也是个不次于任何人的将领,再好好向你提亲。
可后来没等到那一天,战场上之后,什么都变了,我从高高在上的储君跌落成什么都不能做的废人,连笼络臣子都不再敢,又怎么再敢与你见分毫?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和萧琝定亲。”
谢瑶喉咙一哽,忽然说不出话。
“你和他定亲的那一天,我就站在不远处,你落水的那一天,我也看到了,可是我上不前,哪怕就几步之遥,我也到不了你身边。”
他将头埋在谢瑶脖颈,声音渐沉。
“岳父死,谢家生变,萧家薄情,萧夫人三番两次对你下杀手,我怎么放心得下你嫁到那样的人家?”
他的姑娘,如天边皎白的月,他身有残败的时候连碰都不敢碰,却被萧琝如此冷落,被萧家这样对待。
谢瑶仰起头。
“是你?萧夫人派去的杀手……”
“我不放心。”
那时他终于有了自保的能力,生怕她抗不过去家中大变,时时命人守在王府外,却意外解决了许多派去的杀手。
他终于知道萧家靠不住,与其将她放到别人身边,不如自己拼死守着。
“于是我让姳儿设宴,到萧家退亲,我闹大了流言,终于让这个好面子的父皇下决定让你嫁入皇家。”
可皇家有许多皇子,是谁?
他知道没人愿意,冒着极大的风险第一次进了御书房。
也终于得来一道圣旨。
出去的路上,他知道她入宫了,百般思念压在心头,他还是忍不住去见了。
他有太久没见过谢瑶了,从见到她的那一面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没有回头路了。
他要了圣旨,也许以后她知道了会终身都恨他,可怎么也比不过她的命。
谢瑶骤然伏在他肩头哭出声。
“你明知道我不愿入宫。”
“是,我知道,我也知道你厌极了别人骗你,可我有什么办法,我不能看着你送死嫁入萧家,那时我终于不再是无力的样子,又怎能忍住不把你求到我身边?”
他紧紧抱着谢瑶,低下头去吻她的泪,连着她的委屈,悲愤,一起品尝,感同身受。
“我本就是这么卑劣的性子,我凉薄,自私,你便打我吧,骂我也好,但你没有回头路了,谢瑶,便是恨我,你也得生生世世和我纠缠。
我不会放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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