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悼词用语并不晦涩，叶凌听懂了，萧渊悼念的是某位跟他相识已逾十年的战友。
由己及人，叶凌认定，天人两隔，萧渊现在一定很难受。
他下意识维护他。
“哪里好看，冷冰冰的，比哥哥差远了！”识海里面，豆子不高兴地吱声。
它知道叶凌的“炮灰”任务，对萧渊没有半分好印象：“哥哥替他说什么话，会把哥哥杀掉的大坏蛋！”
“他杀掉的不是我，是一个该杀之人。”
小事上迷糊，大事上叶凌倒还通透。
“他杀哥哥，就是坏人！”——“死”不是真的死，可痛是真的痛啊，哥哥受的苦够多了！
“不是坏人。”叶凌莞尔。
虽然注定要“死”在萧渊手上，叶凌对他却并没有恶感。
相反，穿越前就被告知对方是护佑万民平安的将军、有大功德之人，他对萧渊其实很有好感。
“他是好人，是个了不起的好人，保卫着很多人的生命。”嗯，就是说话不太中听。
豆子静了静：“像哥哥那样吗？”
哥哥也一直保护着玄参界的生灵，承受着可怕的罡风，日复一日用自己的生机填补着玄参界那个天缺，所以才那么多年都没能化形，才渡不过化形雷劫……
“他比我厉害！”叶凌望着屏幕，眼睛清亮。
叶凌是认真的，他不会带兵打仗，也不像萧渊、不像第七军那些将士，要用血肉之躯与敌人搏杀。
消化记忆后，他认真敬佩他们，对他们的些许冒犯，也并不真的在意。
人类偶尔笨笨的，但总的来说，还是勇敢又厉害。
“哥哥更厉害！”豆子不服气，气鼓鼓躺在识海里。哥哥大笨蛋，他看谁都是好人，看谁都厉害！
嗯，他确实也不赖。
叶凌想着，心思一动：“对了，你刚才是不是说了……我长得好看？”
“当然啦！”豆子又猛地支棱起来。
它承认大坏蛋长得不坏，有种怪异的吸引力，叫人老想看他一眼……可是，比起哥哥化形的样子，他还差了一截！
想起哥哥原本容貌，豆子圆滚滚的身子忽然喝醉了似的摇了摇，硬生生从一颗小绿豆，变成了一颗小红豆，还拉下头顶的藤蔓试图裹住自己……
看来他长得确实还行。
叶凌嘴角上扬，笑得一点儿也不矜持。
豆子却没害羞一会儿，又愁眉苦脸起来：“可是哥哥没了本体……”
没有了本体，化形的哥哥不过是空中楼阁，万分脆弱。
“没关系。”察觉它情绪，叶凌笑着安慰它，识海中紧挨着它冒出一株……还没指节高的嫩绿小苗苗：“哥哥没了，再种就是。”
豆子愣了下，“腾”地跳起来，围着那株小苗苗左看右看，感应到一分让它亲切的味道，顿时欢欣鼓舞，高兴地绕着它转起圈子，还又贴又蹭，在稚嫩的叶片上滚来滚去。
“痒。”叶凌任它胡闹好一会儿，痒得忍无可忍，才把它抖下来。
“哥哥，渡了劫到底不一样，你学乖了！还知道留一手！”豆子勉强冷静下来，迭声夸赞。
叶凌高高扬了扬嘴角，片刻又顿住：这夸赞……哪里不太对？
豆子却不觉得哪里不对。
它紧紧依偎着小苗苗，一时高兴，一时又焦虑万分：
哥哥几百上千年才长一寸，这点小苗苗，猴年马月才能长回原样？
它犯着愁，沉默下来。
叶凌只当它累了：他检查过它神识，雷劫受创，它还没恢复，所以之前都在沉睡。
他没有再出声，悄悄自识海中敛了那株小苗苗——那是他一丝本源生机所化，能不能再种出一个他还两说，不过哄哄孩子高兴是够的。
退出识海，他视线扫过屏幕，却越过屏幕上面色沉痛的萧渊，看向更深渺的存在。
那是他的家乡，有他的躯壳，有豆子的本体，有黑哥，有小白，有他的子民。
叶凌眼神沉淀下来，步伐坚定，离开人群。
*
走出大堂，叶凌坐进电梯，新鲜地随电梯爬升到高处，出了电梯，又一路走，一路看起走廊悬挂的油画和艺术品。
他一穿来就在第七军团的星舰上，目之所及全是冷色系金属，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生动明快的色彩。
虽然丝毫不懂鉴赏，他还是一幅一幅好奇地看过来，直到转过拐角，和一人险些撞上。
那人穿一身黑色常服，左胸有第七军团徽记——一只扑棱着翅膀的大鸟。
“是你！”叶凌神色一振，“你这么快就来了！”
来什么？宋乘风眯了眯眼睛，打量着说话的青年。
青年穿着自家作训服，长得很标致，眼神很清透，神色很热切，从头到脚，带着股子涉世未深的愚蠢。
新兵蛋子？
宋乘风眼中闪过兴味，并未说话。
“我现在就可以给你治疗。”叶凌怕人跑了似的，一把拉住宋乘风。
——他在飞船上和“这位”坐同一排，当时跟他约好了落地给他做一次精神力治疗，刚才确定了自己的房号，他就发给了对方，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过来了。
想来是问题挺严重。
叶凌急人所急，当即就拉着人进了房。
宋乘风也没挣扎，只进门前看了眼房号，眼里兴味更深了：治疗、被安排到这里住……原来不是新兵蛋子。
“你坐。”
走进房间，叶凌顾不上打量环境，就请人到沙发上落座。
“你放松。”对方刚刚坐好，他又迫不及待在对面沙发坐下来，交代一句，熟门熟路、火急火燎，展开识海。
眉心一痛，宋乘风毫无准备，就被人给链接了。
速度之迅猛，动作之顺滑，就好像他敞开大门迎接对方过来。
这不可能。
宋乘风开始是懵，反应过来后一阵发毛，念头一动，精神力瞬时集结，向，向——
等等，他为何感知不到对方的精神海？
他的精神力压缩着准备出击，却不知该击往何处。
正茫然处，精神海深处传来一阵奇异的波动，让他忍不住想要放松。
那感觉起初平波缓进，但很快就席卷八荒，宋乘风一阵愣神，待他清醒时，那漂亮蠢蛋已撕开一支营养剂，两颊鼓动，专注地吸溜起来。
“已经好了。”——实在太饿，叶凌三口两口吞下一支营养剂，才看向对方：“你的问题不算严重，定期疏导就可以。”
这位病人的精神海还算稳固，精神核心运行也没有问题，只是有些精神力漂流在规律运转的核心漩涡外，成为漩涡运转的障碍和掣肘，叶凌所做的，只是把那些漂流在外的精神力揉散了推进去，让它们融进核心漩涡。
不算严重？宋乘风手指放在膝头，敲了敲。
确实不算严重，不过卡在s级巅峰已有三年，迟迟不得寸进。
但是现在，精神力快意奔淌着，毫无滞涩，他竟隐约触摸到一丝晋升的关窍。
“多谢。”宋乘风站起来，神色郑重些许，但仍透着一丝顽劣：“小哥怎么收费？”
他想包上十次。
“不收费。”叶凌愣头愣脑，“在飞船上不是已经说好了吗？你多介绍几个朋友来找我就行。”
已经点开终端、扫视自己余额有多少的宋乘风顿了顿：“那怎么好？”
今天是什么日子，天上怎么下起菩萨了？
“那我下次还能来找你吗？”他收起终端，看着这位小菩萨。
“可以。”叶凌点头，“不过回星舰上找我，可能要排队。”
排队？宋乘风扬扬眉：他倒要看看，谁敢排在他宋乘风前面。
不知想到什么有趣的场景，他狭长的眼睛眯了眯，一侧嘴角，斜斜勾起。
“那么，后会有期。”急着回去感受精神海的变化，他并未久留，伸出手，向叶凌告辞。
叶凌不大熟练地同他回握，礼貌送他到门口。
“对了。”已经走出门口，宋乘风又回过头来，眼底带着几分戏谑，“我今天没有坐什么飞船。”
哦……啊？
叶凌一愣，怔怔看着他的脸，回忆了下飞船上那人的面孔——唔，就是一张脸，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别的回忆不起来。
不过没关系，他……又赚了一个？
“回见，小菩萨。”宋乘风欣赏足了叶凌呆愣的样子，才拍了下他的肩，满面他自己也不知道有多生动的笑容，转过身去。
一转身，笑容就僵住了：“老大——不是，将军。”
萧渊被三五人簇拥，神色平淡颔首，略过他，看向呆头呆脑仍在出神的叶凌：“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一问终于让叶凌把那双清透的眼睛转向他。
这就对了，他是为他来的，眼睛自然应该一直看着他。
一瞬间，萧渊心里冒出个古怪念头。
“没有不舒服。”见萧渊仍穿着一身黑衣，脸色被映衬得格外苍白，叶凌眼底不由流露出同情和关怀：“你……节哀。”
“谢谢。”萧渊看着他的眼睛，顿了一瞬才答，声调和平常一样平淡——叶凌猜他一定是在隐忍他的悲伤。
“在房间等一等，安排了一位老中医帮你看看身体。”萧渊继续说。
老中医？叶凌愣了愣。他的身体问题，怕不是这世界的人能看好的。
不过，被人关心，他眼睛亮了亮，看向萧渊的眼神更添一分真挚。
“他身体不好？”宋乘风听到这儿，却忍不住插了句嘴，看向叶凌，挑了挑眉：脸色是白了些，治疗师果然都是些病秧子。
“你跟我来。”萧渊总算看他一眼。
目光淡淡的，宋乘风却感到一丝凛冽。
他哪里又让他不满了？宋乘风抽抽嘴角，硬着头皮跟上他，随他进了叶凌对面的房间。
“事情怎么样？”走进房门，屏退近卫，萧渊询问宋乘风。
“很顺利。”宋乘风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第四军那后勤官和情报中说的一样谨慎，我按您吩咐布了几个疑阵，他果然斟酌起来，我又趁机加了筹码，一举拿下开采权。”
“不要留下首尾。”萧渊摘下手套，神色淡冷吩咐。
“我知道，拐了九道弯，谁也看不出来交易的是咱们！”
宋乘风跟在他身后走进客厅，随手拨弄了下桌上的旋转台灯，漫不经心似的，换了话题：“对面那家伙怎么回事，老大你从哪儿找来的宝贝？”
宝贝？
萧渊背对着他，不自觉摩挲了下手套，眸子里晕染开几分晦暗和不耐，但回首时，已古井无波：
“他身份复杂，你不要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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