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仙?生意人?


    在她的记忆中,沈牧良是有点钱的,不然也不能举家搬迁到城里,但远远没到葛滢说的那个地步,除非四年不见沈牧良发达了,但那怎么可能呢?


    沈素笑得讽刺。


    她承认她看不起沈牧良,那个人自私愚孝,有家暴倾向,浑身都是缺点,不配发家,更不配拥有什么天仙。


    当着沈牧良的面,沈素也能这么说。


    她今年十八岁了,不再是个连反抗都学不会的孩子。


    这一路上她在心中将听过的恶毒语言都拼凑了起来,只等着见了沈牧良,好好攻击他一次,可真等见了沈牧良,她蓄积在心底的话又一句都说不出来。


    沈牧良跟以前不一样了。


    葛滢和沈素走到村口的时候,那里已经围满了人。


    村子里就是这样的,一点风吹草动,不出半个小时就家家户户都知道了,愿意看热闹的好事人更是要多少有多少,无论好事坏事都能轻易成为她们未来一年的谈资。


    沈素不太喜欢村子里的人,村子里的人也不太喜欢她,矛盾的根源还是她那为人刻薄的祖母。


    她懒得怨恨祖母,也不想挨家挨户修复关系,太累也太过麻烦。


    沈素在村里的时间也不算很多,大多数时间都在学校,寒暑假也有部分时间会借宿在需要她补课的同学家里。


    无论她们愿不愿意,她们父母总是很愿意的。


    “沈素来了!”


    “哟,小沈来了啊,快来见见你爸!”


    “小沈,没想到你们家这些年在外面发了这么大的财,怎么没听你说过!”


    “……”


    一声叠过一声,顺着说话的声音,沈素的目光从那一张张平常挂满怨毒嫌恶的脸上看过,他们此刻的嘴脸一改往日,有谄媚殷切,有羡慕嫉妒,唯独割舍了最是平常的怨毒。


    他们手中都有着个看上去就很丰厚的红包,沈素匆匆撇过几个敞开的边角,那透出的红重叠交错,告知着沈素其中的份量。


    沈素收回了目光,一步步走向了人群,耳边同村客气寒暄的声音都被她忽视了。


    钱买来的尊重没什么意思,更何况她本来就不在意她们。


    沈素的态度也没人在意,他们很配合地让开了一条道,让葛滢顺顺利利带着沈素去见筹划这一切的人。


    “小沈!”


    沈素才走了几步就看到了站在辆豪车边跟几个同村说话的男人,他看着也就三十多岁,没有发福,儒雅温和。


    余光瞥见沈素,迫不及待地冲着沈素扬了扬手。


    那张脸还算熟悉,但嘴里喊出的称呼陌生至极。


    沈牧良不该这么叫她的。


    沈素在那个家里十四年并没有拥有正常的称呼,祖母会喊上她一句蠢丫头,妇人会喊上她一句死丫头,沈冀喊她姐姐时也大都带着嘲讽,这个在家庭琐事里消失的男人更是连个称呼都吝啬于给她。


    小沈,该不会是从同村口中刚刚学来的称呼吧。


    沈素认真思考着过往,沈牧良已经迫不及待地冲着她招手,藏不住的喜悦:“乖女儿,过来呀。”


    乖女儿?


    更不对劲了。


    沈素望向沈牧良的眼神越来越奇怪,在前面替她带路的葛滢已经忍不住了,她拽起沈素就往前走:“快点啊!”


    她催促着沈素,眼里满是对金钱的渴望。


    沈牧良也没有让她失望,在葛滢拽着沈素到跟前以后,沈牧良很是痛快地塞给了葛滢一个厚封的红包:“小妹妹,谢谢你啊。”


    沈素冷眼看着葛滢欣喜若狂地接下了红包,她居然不知道沈牧良是个散财童子投胎。


    那种怪异感觉更加深重。


    因为这份渐浓的怪异,沈素积攒在心中的话竟是不太好说出口了。


    她收回落在葛滢身上的目光后就一直在看沈牧良,目光直白,没有瑟缩畏惧。


    沈牧良同样看着她,目光坦然,满是慈父的柔情。


    他看起来是个再温和不过的父亲,但沈牧良从来就不是什么慈父。


    沈牧良享受着他对整个家的绝对掌控,平时他都不怎么说话,将溺爱儿子,指导女儿如何乖顺听话的任务交给了母亲和妻子,等待着重大事件发生的时候一锤定音,不允许任何人辩驳,就比如将沈素送到乡下。


    沈牧良是接受不了家里人看他的眼神里没有讨好意味的。


    沈素现在的眼神有多大胆,她自己很清楚。


    她在等待沈牧良发作,然后她顺理成章地说出那些恶毒的语言,可沈牧良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宠溺,甚至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笑着问她:“乖女儿,你该不会是不认识爸爸了吧?”


    温暖的掌心,慈爱的笑容,他就是个溺爱孩子的寻常父亲。


    父亲的手掌比想象中还要宽厚温暖,沈素眼前竟是慢慢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鼻尖都跟着有点发红的迹象。


    沈素现在不仅觉得同村人可笑了,她觉得她自己也很可笑。


    心早该凉透了,却还是有点渴望被爱。


    她不是孩子了,她得学会斩断恶果。


    伤害过她无数次的脸挂着太过和善的笑容很是刺眼,沈素往后退了两步,下意识从口袋里摸出糖果塞进口中,甜软的糖果在舌尖化开,丝丝缕缕的甜味钻进喉咙,她才觉得舒服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刚她感受到温暖的瞬间,好像嗅到了一点点血腥味,再闻又没有了。


    她的排斥没能让沈牧良升起半点不满,沈牧良待她依旧亲和:“乖女儿,你怎么不说话?”


    他真是热情,说说话就算了,还要伸手来抱沈素。


    沈素连忙微微屈膝,让身体矮下去半截,躲过去了这位慈父的怀抱。


    她有心回避来想跟她缓和关系的父亲,下意识地朝着还没有散开的人群走了两步,没走两步,右臂就被人推了一把。


    突然降临的恶意没有让沈素感到奇怪,她来时就看到了许多羡慕嫉妒的目光,他们对她一直也不太好,装出和善热情的模样想必也很辛苦。


    沈素有些狼狈地朝左晃了几步,前腰竟是抵上了车头,有了支撑物,她下意识将双手摁了上去,借着力稳住了身体,这才心有余悸地抬头。


    沈素想找找推她的人,可刚刚抬起头,目光就停在了副驾驶座上。


    她刚刚只注意到沈牧良了,现在才看到沈牧良的车里还坐着个女人。


    女人看起来有一定的年纪,但这不影响她貌美。


    皮肤晶莹雪白还透着光泽,薄裹着筋脉血肉,光滑细腻又分外脆弱,好似她珍藏的那片玉瓷片,稍稍用些力气都能碎在指尖,让人看她的眼神都不敢太过冒犯,生怕过于凌厉的眼神都能将她刺坏,可她的容貌又像是盛开的夜昙,像是蒙了层月纱,美得不真实,下一刻就能凋零消散,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沈素看得有些出神,手臂忽然被一只手握住:“来来来,乖女儿,我给你介绍介绍你妈。”


    妈?


    沈素还是下意识地想到了浮静。


    沈牧良抓着她的手臂,将她拽到了车边,拉开副驾驶的门,示意车里的女人下来。


    他看着有点骄傲,用上了力气,也捏痛了沈素的手臂:“乖女儿,这是我新老婆,也就是你的小妈。”


    新老婆?


    原来她就是葛滢口中的天仙,还真是好看,只可惜眼睛不太好。


    想着女人的身份,沈素也不太好再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了,她在心里惋惜女人眼疾的时候,女人也终于从车上下来了。


    女人穿着湖绿色的长裙,踩着细细的高跟,可能是因为路不太平整,她是扶着车门下来的。


    下来的瞬间有清风卷动,吹起了阵阵香风。


    沈素本来是不看她了的,但鼻息被那股突如其来的异香勾着,目光竟是又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女人身上,这才发现女人颤得厉害。


    她倚车站立,裙摆被风吹动,人也跟着晃动,竟像是站都站不稳一样。


    她该不会生病了吧?


    沈素清亮澄澈的眼底印着女人窈窕身姿,脑袋胡思乱想,女人已经朝着她伸出了一只手:“你好,我叫卫南漪。”


    卫南漪……


    她不认识眼前的女人,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可这三个字就像是在耳边炸开了一样,不断回响,久久不停。


    卫南漪的声音跟她这个人一样柔软,略带着颤意的语调听起来像是哭了,不过她眼中没有泪。


    口中的甜味早就散了。


    沈素不受控制地去摸下一颗糖果,余光瞥着那双伸到眼前的手。


    卫南漪好像没有不好看的地方,眼前的这只手修长纤细,细心保养过的指甲泛着少许粉色,手背肌肤细腻柔白,指腹轻落都像是能印下红痕,尤其是随着身体慢慢颤着的时候,实在娇弱。


    沈素原本是不敢握那双手的,等着卫南漪颤得手腕都垂下来,看着无力支撑身体了,她又不由自主地握了上去,顺便推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一把,让她更好的依靠着车门站稳。


    “你也好。”沈素随口应了话,说完才发现少了称呼。


    她轻轻撇嘴,喊了声:“小妈。”


    沈素来村口这么久了,一声爸都还没喊,倒是先认下了小妈。


    别人还没张口说什么,她自己就先觉得离谱了。


    卫南漪看着也没多高兴。


    沈素目光还在卫南漪脸上停留,她几乎是看着卫南漪桃唇逐渐泛白的。


    她好像不太喜欢这个称呼,沈牧良倒是高兴地又拍了拍沈素的手臂:“乖女儿,你也叫叫我。”


    这个沈牧良热情到诡异。


    沈素忽然想到件事,沈牧良又不是不知道家门朝哪边开,为什么不直接回家,而是要在村口当散财童子,难道他不知道家在哪里?


    他不是沈牧良!


    大胆的猜想让沈素的心脏狂跳。


    她松开了卫南漪,有些冲动地拉开后座车门,爬上了车:“爸,我们回去吧。”


    沈素想试试沈牧良知不知道位置,要是沈牧良是个冒牌货肯定会心虚的,没想到沈牧良满口答应。


    他朝着卫南漪伸了伸手,还没有碰到卫南漪就慢慢收了回去,不太好意思地说:“南漪,你也上车吧。”


    看着也不太熟。


    沈素暗自评价着两人的关系,没想到卫南漪轻轻点过头,没有再坐上副驾驶座,而是也跟着沈素一样坐到了后座,上车的时候她脚上的细高跟还因为踩着石头晃了晃,几乎是半摔进了沈素怀里,沈素和沈牧良都被吓住了。


    两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在沈素怀里拱了拱,勉强坐直了身体,温软的嗓音问得小心:“对不起,有没有砸痛你?”


    痛是不痛的,香是香得厉害。


    沈素从未没有闻过这样的香味,浓郁到在她身边就很难忽略,却不刺鼻,就是蛊人。


    好甜的味道,比她的糖果还香甜些。


    沈素走了神,回过神的时候,太多双眼睛都在看她了,她不自然地摆摆手:“没事。”


    车门被关上了,隔绝了同村人注视的目光。


    沈牧良开车离开了村口,朝着村里进。


    村口的路就不太好,进了村就更糟糕了点。


    车晃,人也晃。


    沈素还好点,卫南漪就不太好了。


    她刚刚摔了一下,现在随着车晃动,脸色更白了点,不用捻动都像是能被晃碎。


    在沈素盘算着卫南漪什么时候会碎掉的时候,卫南漪捂住心口望向了她:“我有些晕车,可以靠着你吗?”


    卫南漪应该是温柔坚韧的人,分明惨败虚弱到难以张口了,还是要来问问她。


    如果不是忍不住了,应该也不会张这个口吧。


    其实卫南漪不用问她的,她直接靠过来,沈素也不会硬推开个病人。


    她自认有点凉薄,但算不上冷漠。


    不过她这样一问,肯定是更好些的。


    在沈素的成长路上,她很少得到尊重,眼前这个几乎快碎了的女人居然还能保持清醒,尊重她的意愿,让沈素有点恍惚。


    沈素主动往卫南漪身边靠了靠,搭着她的手臂,牵引着她,靠上自己的肩。


    她太香了。


    沈素从卫南漪靠上来就一动不敢动,直到她们快到家了,沈素还有点恍惚,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嗯?卫南漪的身体怎么不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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