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他就知道,温有衾的生日一直是跟自己一起过的。
因为两人生日挨得很近,为了节省开支,父母们一般都是在他生日这天买蛋糕,后面那个人的生日就不会再买了。
所以理论上来说,这个蛋糕应该是属于他们两人的。
温有衾没想到关子昂会在这种时候对自己说这种话,短暂意外后,却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
“不用了。”温有衾淡淡道,“我没有愿望。”
最需要愿望的年纪他不被允许许愿,如今都已经到能够靠自己实现愿望的年纪了,他就跟没有什么好许的了。
“......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两人的交谈淹盖在关晟望洪亮的歌声下,关子昂目光略带复杂地从温有衾身上收回,最终在父亲的歌声和眼神无声地催促下,双手合十,缓缓闭上了眼。
窗户依旧开着,风儿吹进,蛋糕上的火烛左右摇摆晃动,在漆黑一片的环境中有些烫眼。
那光影晃着晃着,如同一只飘在河流上的小船,载着温有衾回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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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警告你,再听到你管我爸爸叫爸爸,我绝对不让你好过!”稚嫩又霸道的嗓音响起,带着被骄纵惯了的蛮不讲理,“他是我爸爸,不是你爸爸。”
小温有衾被推搡得往后踉跄了好几步,后背重重撞上教室后面的墙壁,骨头痛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散架了。
“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
另外一道有些粗犷的声音紧随其后,瓮声道:“自己没有爸爸也不能去抢别人的爸爸啊,真不要脸。”
“你们在说什么呀,温有衾没有爸爸?”
“噗——哈哈哈好好笑啊,温有衾没有爸爸!”
“喂,你们别被他骗了,人类是不可能没有爸爸的,只有爸爸才能跟妈妈生出小孩。”
教室座位上的同学纷纷回头看着这一幕,童真的眼睛扑闪扑闪,用纯真的语气直白讲述着内心的想法。
“我没有骗人!他就是没有爸爸。”
小胖双手插腰,回头怒视着那个说他骗人的人,不服气地辩解,“他的爸爸早就不要他了,只有关子昂的爸爸愿意收留他。”
“他的爸爸为什么不要他?他爸爸好奇怪呀!”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会想要你不喜欢的东西吗,他爸爸不喜欢他所以才不要他的呗。”
“那他的爸爸为什么不喜欢他呀?”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童言无忌的交谈声充斥在课间的教室内,温有衾幼小的身体隐隐发抖,他把头埋得很低,眼睛死死闭住,好像这样就听不到那些话了。
“喂!我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
肩膀上忽然又传来一阵蛮横的力道,挨着墙壁的肩胛骨隐隐作痛。
关子昂见他不吭声,怒不可遏地再度上前推搡了一把,趾高气昂地宣誓着主权。
“你要就找你自己的爸爸去,不许来抢我的。”
温有衾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拼命的忍住了,放缓声音,努力跟关子昂讲道理。
“子昂弟弟,他是我们的爸爸呀。”
“你不许这么喊我!!”
关子昂却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立即炸毛,怒斥道:“我才没有你这样的哥哥,而且!他是我的爸爸,不是你的!”
温有衾闻言,难过地低下了头。
小学的课间休息时间很短,不多时上课铃便响了,前面看戏的同学们陆陆续续转身坐好,关子昂也该回班了。
但在离开之前,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顺手拿起旁边摆在桌上的课本,用力丢在温有衾身上。
温有衾猝不及防,被迎面砸到脸上,锋利的纸张划破了脸颊。
“我刚刚已经警告过你了,再让我听到你喊他爸爸,见你一次我打你一次。”
关子昂撂下狠话,随后和他的两个小跟班一起离开了教室。
只留温有衾看着坠落在地面上的书本,片刻后缓缓蹲下。
默默将书本捡起来还给它的主人,然后在同学不带恶意却又充满攻击性的讨论中,无言地走回到座位上。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但从这天起,关子昂的话就像是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小种子,每看到关晟望一次,就生根发芽一寸,等到回过神来之后,才发现,他早已自己将自己划分了出去,游离到了家庭之外。
“生日快乐!”
飘远的思绪被骤然变黑的环境拉回,温有衾慢半拍才意识到是关子昂把蜡烛吹灭了。
旁边响起一阵掌声,温有衾也下意识拍动手掌,关晟望走到玄关处去将灯打开。
霎时明亮的环境让他眼睛眯起,一段时间后才逐渐适应了光亮,睁开眼睛。
下一秒,就听关晟望惊讶出声,看着自己脚下,诧异问道:
“有衾,你怎么光着脚?”
顺着他目光看去,应文静这才想起来,几个月前她在家里大扫除时丢掉了温有衾穿了很久的旧拖鞋,但由于温有衾一年到头就回来一次,她很快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一直忘记给他准备新拖鞋,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她讪笑着跟温有衾解释了一句,终于在今天晚上第一次看向大儿子:
“我今天晚上就去买,你现在先穿回自己的鞋吧。”
自己的鞋踩过楼下的泥地,鞋底全是泥点子,自然不可能穿它进屋的。
温有衾摆了摆手,温声道:“不用了,我鞋子脏,别踩脏了地。反正今天天气不冷,光脚也很舒服。”
应文静见他这么说,也就没再多说别的,重新将目光投向桌上的生日蛋糕。
然而一直没有吭声的关子昂却突然转身离开,等再次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双拖鞋。
“这是我洗澡穿的,不嫌弃的话......你先将就一下吧。”
他将拖鞋放到温有衾脚边,低声说道。
十六岁的少年个头正是窜得最快的时候,关子昂已经差不多赶上温有衾的身高了,两人平视时,完全能够对上眼神。
但他却始终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回避着不去看温有衾的目光,走向盥洗台洗完手,回到餐桌上开始切蛋糕。
拖鞋是很普通的灰色,没有其余一丁点的装饰,温有衾垂眸看了半晌,最终还是穿了进去。
将蛋糕一次分给应文静和关晟望,关晟望拿着塑料刀片的手不明显地顿了顿,他看了一眼温有衾,随即手腕翻转,将蛋糕上那块写有“生日蛋糕”的牌子分给了温有衾。
温有衾目光盯着那块巧克力牌,这是他小时候一直渴望却从来没有得到过的。
唇边那点始终若隐若现的弧度淡了下去,他沉默一会儿,却到底没说什么,一言不发地接过了蛋糕,疏离又礼貌地道了句谢。
关晟望见儿子主动将蛋糕上最具有象征意义的巧克力给了温有衾,欣慰地笑了起来。
“子昂确实是长大了,都懂得礼让了。还记得小时候给你俩买蛋糕事,每回都争着要吃这个巧克力,好几次都差点大打出手,你俩应该没有忘记吧?”
或许人上了一定岁数就会不断回忆年轻时发生过的事情,关晟望回忆着他们兄弟二人打打闹闹的小时候,眼眸满含怀念。
“天天打闹的两个小朋友,一眨眼长得比我还高了。”
与父亲满怀追忆的感慨不同,关子昂却感觉像是一场对他的鞭尸。
他没有说话,沉默不语地捏着塑料刀片,默默为自己切下最后一块蛋糕。
倒是温有衾平淡地接过话茬,附和着轻笑一声,回道:
“当然没有忘记。”
不仅没忘,更不会像关晟望这样直接将事情记错。
年少的他根本就没有跟关子昂抢过这些东西,两人之间所有看起来能称得上“吵架”的时刻,全都是关子昂单方面的。
他是哥哥,所以要礼让弟弟。
他又是继子,所以不能恩将仇报。
这些话如梦魇一般时时在他耳边回想,他不想惹大家生厌,于是不争不抢,予取予求。
可笑的是,不知怎的,这些回忆落到关晟望的记忆中,却最终成了这样一副承欢膝下、含饴弄孙的幸福场面。
温有衾敛下眼眸,藏住一闪而过的情绪。
吃完蛋糕的温有衾往房间里走。
拉开房门后,应文静正好从他旁边经过,瞟到了他房间里杂乱的模样,脚步微顿,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对大儿子有些过分了。
“不好意思啊,你也知道我们家本来就小,又住了那么多人,东西太多没地方放,刚好你去学校了,就暂时借用了一下你的房间......”
狭小的过道只站着他们二人,应文静的声音不大,却足足能充满整条走廊。
此刻的关子昂在浴室洗澡,关晟望在厨房洗碗,温有衾眼睫颤动,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有单独跟母亲相处过了。
更不记得母亲有多久没这样正眼看过他了。
好像从他拥有完整的、大片的记忆起,母亲的身影永远都围绕着关子昂。
她跟在小儿子身后不断地嘘寒问暖,从来没有回头看过自己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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