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茂听宿管老师说他班上的夏影回来了，十分意外。以前几个寒暑假不到最后一天入学报到，是绝对看不见小影出现在校园的。
陈茂嘱咐小影：“不上自习可以，但是早中午饭要在食堂吃，晚上十点宿舍锁大门之前要回到宿舍。”
小影答应。
小影这几天，吃了早饭就蹲在路口修鞋配钥匙的老头身边，看老头修鞋、修包、修拉链、修锁、配钥匙。
她觉得老头手巧，什么都会，像外公一样。
附近认识老头的都问他：“老邓头，这是你家孙女啊？长得好漂亮啊。”
老邓头摇头。
老邓头开始顶烦这个孩子，老蹲在这里看自己干活，活像个监工。
这孩子看了三天，倒也不捣乱，就是在边上认真地看，也不说话。
老邓头实在纳闷就问她：“你家长呢？怎么不上学？”
小影不说话。
老邓头看她穿着一身印有大勾的运动服，这个牌子老邓头认识，他那个上初三的孙女就整天吵要买这个大勾的篮球鞋。
而且，半长头发戴着棒球帽，手、脸、衣服都很干净，肯定不是流浪的。
也就不再管她。
老邓头这天不知道是着凉，还是因为早上吃了昨晚的剩包子，有点拉肚子。
一上午跑了三趟厕所。第三趟回来拉得腿都软了，打算收摊回家休息。
刚走近回摊位就看见小影居然在自己摊位里给人配钥匙。
老邓头远远看着。
小影操作起来那个机器有模有样的，机器打好了，还拿起锉找齐。
老邓头走过来说：“臭丫头，天天蹲在这是偷学我手艺呢？”
小影吓了一跳，赶忙放下钥匙站起来。
配钥匙的人说：“呦，这你孙女吧？好聪明啊！好乖！”
老邓头笑笑，把钥匙接过来看了看，不需要再修了，但还是装模作样地锉了两下，递给配钥匙的人：“回去试试，要是打不开再拿来。”
那人给了钱，拿着钥匙走了。
老邓头问小影：“想学？”
小影点点头。
老邓头以前是鞋厂的工人，退休以后闲不住，就在路口支个摊子修鞋配钥匙。
老邓头没活儿的时候就教她各种锁芯结构和原理，以及这些锁都怎么打开。
反正他知道的都讲给小影，每天也都会重复地叮嘱：“孩子，学这个可不能去开别人家锁啊！”
小影似懂非懂的眼神看着老邓头问：“为什么要去开别人家锁？”
“嗯，你没这个想法就好。好啊，还想学什么？”
“都想学。”
老邓头没想到小影学东西很快，不出一个月，连怎么给皮鞋换底都学会了。
虽然不如老工人做得细致和熟练，但是也总归有模有样的。
周末活儿多时，一些小活老邓头就交给小影做，心细手巧动作麻利，小影像个小大人似的坐在那里一本正经地换拉链、配钥匙，都成过路人围观的节目了。
小影每天都来，不知不觉暑假就快过去了。
以前的老同事送了老邓头一张头层牛皮，几乎没什么伤痕和斑点，只是不大，做鞋做包都不够。
老邓头干脆拿给小影看，问她想做什么。
小影想起自己那把锁在檀木箱子里的小斧子，外公还没来得及给它做套。
小影说：“斧子套。”
老邓头问：“斧子头多大？”
小影拿起地上的铅笔，在皮子背面画了一个样子。
老邓头说：“嗯，够了。”
老邓头一边教一边让小影自己动手，画了整个套展开的样子，剪出来，用锥子扎洞缝边，然后把多余的部分削下去。
上面做了一个皮带扣。反复抹了几次油。
爷孙俩在干活空隙折腾了三天终于做好。
老邓头说：“这个皮绳先不给你缝上去，等你回头套到斧子上看看长短，再自己缝。”
小影高兴地点点头。
学校开学了，小影早就把要复习思品考卷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开学的补考仍然不及格。
小影留级了。
老邓头已经三天没看见小影来了，心里惦记，不知道小影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一个老顾客路过问老邓头：“你那个小孙女呢？这几天怎么没来陪你啊？”
老邓头只是笑笑，不知道怎么回答。
林珩八月底到省城医科大报到。
林爸爸和林妈妈安顿好林珩，顺道来小影学校看她，可是没找到人。
林妈妈打电话给陈茂，“陈老师，我们来学校看小影，她不在宿舍也不在教室啊？”
陈茂说：“她暑假倒是在学校住，但是白天都不在校园里。我也不清楚她去了哪里。而且，她补考又不及格，留级了。我现在已经不是她班主任了。”
林妈妈忽然有些内疚，只好含糊其辞地乱编理由说：“是，是，我们家里有点事，忽略了给她复习考卷……”
陈老师没有再追问，小影这样的孩子，她自己父亲都从来不管，又能指望其他亲戚帮多少忙呢？
那天小影清晨自己回了学校。林妈妈就猜测应该是头天晚上说她说重了。
小影这孩子虽然有时候很懂事，可能是从小自由散漫惯了，不太把旁人当回事。
而且小影毕竟不是他们自己孩子，这中间分寸难以掌握。
林珩说：“我就说要给她买个手机！你们还不同意，这下好了，连人也找不到。她又不是没钱，又不花你们的钱。等我找到她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带她买手机！”
林妈妈说：“哎呀，行啦行啦，买手机的事情我们不是已经同意了吗！你就不要再念叨妈妈了呀。林珩，你都上大学了，是成年人了，替妈妈分分忧好不好？你这么说，我心里也很难受呀。”
林珩一愣，突然意识到十九岁的自己已经和父母一样是一个成年人了。
“好啊，那以后小影的事情，我帮你们管。你们不要操心了！”林珩说着掏出自己的手机，“把陈老师电话给我。你们赶紧开车回家吧。我周末再来找小影。”
小影开学留级。
陈茂就不再是她的班主任。他心里仍然惦记小影有没有好好上课。抽空到小影留级以后的班里看了几次，都没有看见她。
宿管老师倒是说夏影每天晚上十点之前准时回宿舍。
陈茂也就放心下来，怕干涉太多引得小影现在班主任多想。
林珩开学后，课业紧张。一个月后，她才有空。
周六晚上九点多，小影弄得一身脏兮兮的血污，刚走到学校门口，就看见站在校门口一脸怒气的林珩。
“我在这等了你一整天，我上午十点就过来了，你就不在学校，你跑哪儿去了？！”林珩看见小影，忽然一副家长的语气数落她。
小影还是有些内疚看着林珩说：“你的脚，好了吗？”
林珩抬起左脚转着脚脖子给小影看说：“早就好了！你就是为了这个自己跑掉了？一点都不负责任！”
“负什么责任？”
林珩突然闻到小影身上的味道，还有一身脏兮兮的都不知道是什么污迹。
林珩一皱眉：“你这一身弄的什么？这么臭？”
小影低头看看自己说：“嗯……有猪血，有牛血，有羊血。我今天还是第一次学怎么给剥羊皮。”
林珩看了看表已经九点五十了：“你赶紧回宿舍，把你自己好好洗一洗！明天在宿舍等我过来，听见没有！不许再跑出去了！等我！”
小影点点头，“知道！明天！等你！”
周日，林珩见到小影的第一件事就是带她去买了一个手机。
小影选了诺基亚的n79，白色。买手机号，怎么充值都一一教给小影。
林珩在她手机里存上自己的电话，说：“这下不会找不到你了。”
小影倒不觉得，反而说：“这个东西可以关机，出门忘记带，或者丢了……”
“好了！”林珩有时候真想揍她一顿，“以后去了哪儿，都要说一声。”
小影却说：“反正我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你就行了。”
林珩：“去哪儿找我？”
小影：“医科大呀？”
林珩：“行，你最厉害了。走，我带你去我学校转转。”
小影：“我去过啦。”
林珩纳闷：“什么时候去的？”
“你开学那天啊，我也去了。你没看见我。”
这天上午，老邓头刚刚在路口摆好摊位，就看见小影从远处走过来，手里拎着一个巨大的圆形的东西，似乎有些沉。
老邓头认真瞅着小影和她手里东西，血忽淋拉的还在往下滴血。
背着光，老邓头眼神不济看不清，心里想，坏了，这孩子不会是闯什么祸了。赶忙站起来迎上去。
走到跟前这才看清，小影手里拎着一个完整的猪头。
老邓头问道：“这猪头……你从哪儿弄来的？”老邓头生怕这是小影偷来的。
小影伸手把猪头递给老邓头。
老邓头问：“给我的？”
小影点点头。
老邓头忍不住说：“你，这，不会是偷的吧？！”
小影摇摇头，指了指远处说：“我在那个肉铺帮忙，老板给我的！”
老邓头知道过了这个路口，再往前二百米左右有一个肉铺，每天早上现场杀牲口，生意特别的好。
老邓头诧异道：“你这半年没来就是在肉铺？”
“对，这是我今天早上杀的猪，老板送我的。给邓爷爷你吃！”
老邓头说：“我的天爷啊，你才几岁，杀猪都学会了？”
小影骄傲地点点头说：“老板绑好的，我就一刀下去，放血。”
老邓头笑说：“好孩子，好孩子，爷爷不要，你拿回去吧。”
小影明亮的眼睛里似乎有光在一闪一闪的，她看着老邓头问：“邓爷爷不喜欢猪头？”
老邓头忙改口说：“喜欢，喜欢，爷爷最喜欢吃猪头肉了。放着吧，放着。”
老邓头想找什么东西包一下，正好看到不远报刊亭，递给小影一块钱，“去买份报纸，什么报纸无所谓，要厚。”
不一会儿小影居然捧了一大摞旧报纸来，说：“过期报纸。”把那一块钱又还给了老邓头。
“啊？报刊亭给你的？”
“不是。”夏影指了指小区门口停的一辆三轮车，说，“那个收破烂的拐腿叔叔给的。他左腿不好，我经常帮他搬东西。他女儿比我大五岁，上高中了，长头发，可漂亮了。他家有一辆小踏板摩托，他女儿放学回来，还带我兜风呢。”
老邓头心中感叹这孩子长大不得了啊。
他用旧报纸包猪头，用塑料绳子捆好。再抬头，小影已经不见了。
老邓头收到小影送来的猪头之后的一个月，他的一个老顾客傍晚的时候买菜回来路过老邓头摊位，跟他说：“老邓啊，你孙女在肉铺学徒呢？”
老邓头知道他一定说的是那个小影，问道：“咋啦？”
“哎哟，你没去看啊？刚才肉铺现场宰牛，就是你那个小孙女，好家伙，肉铺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看啊。”
“昂，哦，哦，是啊。”
“这才几个月没见，那丫头长高不少，可威风了，宰完大家还给鼓掌呢。这会儿，肉都卖的差不多了。你这孙女够厉害，将来能干大事！”
“哦，哦，哈哈，是吗……”
老邓头知道小影这段时间都在那个肉铺，虽然只隔着一个路口几百米的距离，但是老邓头一直没有过去。
那老顾客走了一会儿，老邓头心中还是惦记，把摊位东西收了收往肉铺走过去。
此时，肉铺门口人已经散了，只有三两个顾客。
摊位里面一个中年彪形大汉看见门口的老邓头就打招呼：“邓老爷子？这是邓老爷子吧？来看你孙女啊？”
老邓头只是笑笑没答话，心里想：“难道小影到处跟人说她是自己孙女？”
中年彪形大汉从挂钩上取下一根整条牛舌，用油纸包了，绑好纸麻绳走出来递给老邓头说：“牛舌，嫩着呐。您拿回去吃。那丫头刚才走，说要回家了。你们爷俩是路上正好岔开了吧。她今天还说以后就不过来了。”
“哦，哦。是，可能是走岔了。”
“邓老爷子，你这孙女厉害啊，一教就会，手上利索又有劲！不怕脏，不怕臭。别看她是个女孩子，我这来来去去这么多帮手，真是没一个比得过她。以后啊，能给你老人家挣大钱花。”
老邓头接过纸包里的牛舌，笑着点头说：“是啊，是啊，聪明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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