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现代言情 > 犹有春日 > 49、动摇
    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骨头上的伤更是要好好养护,温璃的手没好利落,打着石膏怎么都不方便,她又是个右撇子,伤了右手,真跟残疾了一样,周五那天,她去市里医院复查,想着没大问题,就先把石膏拆了。


    正是上午医院繁忙的时候,换季导致的流感发烧,儿童的苦恼和大人的叫骂响成一片。她觉得有点吵,却也无可奈何,忍着胃部的不适,到一旁的贩卖机买了瓶冰水灌进肚里,麻痹了一丝痉挛,终于好多了。


    拆完石膏,她拿着处方到药房开药。


    里头是个年纪挺大的护士阿姨,垂着眼睛,前面的人提着袋子走开,神色不动,木着脸喊:“下一个。”


    温璃把处方单递进去,在窗口等。


    这些天降温,她穿着件宽松的灰色帽衫,手插在兜里。苍白枯索的一张脸。


    忽然耳边有熟悉的声音。


    猛然回头,嘈杂的人流中,却只有匆匆的背影,可那声音太真实,倒不像是幻觉。


    回神,药房阿姨已经把三盒药从窗口里递了出来。


    十月底,rome酒吧暂时查封营业。


    因为涉黑涉赌,后续估计很难开业,有风声说这地要拆了重新建影视基地,也有说要扩建酒店,消息太多,真真假假。员工也不在乎,结了工资,陆陆续续的都离开了。


    如今酒吧也只剩这么个空壳子建筑。


    江倚青跟帽姐告完别,正在更衣室收拾自己的柜子,都是些发绳、糖果、卸妆膏、口红之类的零碎的东西,理好了装进包,垮在手上正要往外走。


    前厅的许经理在外头敲敲门,试探一般轻声喊:“江姐?”


    “哎。”江倚青听见有人叫,应了声,向前走,暮然发现自己鞋带开了,来不及系,忙推开门,瞧见他,有点疑惑的瞧着他。


    “还在收拾呢?”许经理这人很有规矩,也不进来,站在门外头跟他说话。


    时过境迁,是他引荐着江倚青重新回到这工作,也知道她现在家里情况复杂,此刻估计情绪并不好,江倚青点点头,竟还有心情开玩笑:“就那么点东西收拾差不多了,人一走,倒是树倒猢狲散了。”


    “哎,也是,散就散吧,好在对我们没什么牵连,就是一块下岗了。”许经理手里捏着个文件夹,倚在门框上,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橘子来,扒开一瓣一瓣的吃着,又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来,递了过去,殷勤道:“我刚才想起来,前两天我认识的一个画廊经理,托我给她招个人,要求挺高,要形象好气质好,还要有艺术气质,我想了想,还就你最合适。”


    他扬起下巴:“哎,考虑考虑。”


    “工资高么?”江倚青把肩上的布包搁在一边,蹲下身去系鞋带,柔滑的发丝散了一肩,暗光里发出丝绸一般的光,她头也不抬:“我没什么挑的,工资高我就去,低就算了。”


    “高,当然高,还体面,要不是咱俩关系好,我都不能来找你。”许经理把招聘启事塞到她手里。


    体面。


    江倚青倒是无声的咀嚼了一遍这个词。


    暮然想到一个人曾对她说的一句话。


    罢了。


    她接过来,折好塞进包里:“谢谢。”


    “别谢我。”


    江倚青有点疑惑的看着他。


    “哦不,不是,反正别谢我,应该谢给你工作的人不是,嗨,我嘴笨,话就是这个意思,你别放心上。”许经理摆摆手,也不再打扰她:“我先走喽。”


    莫名其妙的一番话。


    宋慈已经开始放疗,头晕恶心的不行,也没什么胃口。


    江倚青一边兼顾着母亲,一边还要上班,时不时的还要关心弟弟,虽然他已经开始兼职赚生活费,江倚青每月还是会给他一些零用,母亲吃不惯医院的食堂,她便晚上回家做好饭,第二天再送到护工手里。


    日子劳劳碌碌,却也过得下去。


    画廊的工作比酒吧轻松很多,老板叫魏晋,是个留长发性子很温柔的男人,早上十点,江倚青到画廊开门,魏晋打来电话叮嘱有一批美院的画会送来展览,小何手脚毛躁,让她留心交接。


    这里的环境幽静空旷,纤尘不染,地板是洁白无瑕的汉白玉,倒有些像是手术室。


    出入的也都是各界名流,谈吐不凡,买几副自己欣赏的画,或是家里装新房子需要装饰,不管什么由头,都比酒吧那些客人晦暗的念头要好,卖画也有提成,她的工资很高,甚至比在酒吧兼两份职还要高。


    一时间竟有些受宠若惊。


    成年人都知道找到一份称心如意的工作有多难。


    运画的箱货拐到门前的停车位上,她跟小何小心翼翼的往里搬画。


    小何是美院出身的学生,留着男生的发型,人活波又爱说话,大大咧咧的,倒真挺像个男孩子。


    她对江倚青倒是颇为好奇,说实话画廊生意并不算忙,她一人就可以维持,不过既然是老板的决策,自然也不会指手画脚,只对人抱着十成十的热情,有什么不懂的,也周全的照顾。


    轻手轻脚的搁下最后一幅画,小何拍拍手上的纸屑,江倚青穿着黑色的套裙,带一双白手套。目光严谨,正小心的揭开每一层覆膜,检查是否有破损的地方。


    “江姐,你可真细致。”她撑着展柜,看着江倚青的动作,无意的攀谈:“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啊。”


    江倚青倒也坦然,没直说,带着点幽默:“社会大学毕业的。”


    “瞧着不像。”小何有点惊讶。


    江倚青检查完,又拿出名单来比对数量,手指拨弄着摞在一起的画框,垂着眼睛:“那你觉得像什么?”


    小何仔仔细细的观察了一番,口气认真:“像医生。”


    江倚青动作一怔,不说话了。


    十一月的天气寒凉,下了班,江倚青到商场给母亲买几套贴身的保暖衣。路过化妆品专柜,忽然一个人从柜台后头走出来,虚拦了一下。


    是帽姐。


    “巧啊,在这瞧见你了。”帽姐打量着她手里的袋子:“来买衣服啊。”


    江倚青点点头:“给我妈买。”


    帽姐轻叹一声:“伯母身体好点了么。”


    江倚青苦笑着摇摇头。


    她便不再提这个伤心的话题,转头打量着江倚青身上的制服:“你这是在哪工作。”


    在一家画廊,许经理介绍的。”


    帽姐了然的点点头,口气带点惊讶:“他还能给人介绍工作,不过挺好,看你现在状态还不错。”后面同事喊她招呼客人,江倚青笑着说:“快去忙吧,”


    “好,回头聚聚。”


    月末的一个周六。


    温璃背着画包坐公交车到老城那边写生,早晨起了雾,道路正湿冷,电车的轮子有些滑,过一个窄巷子时滑倒了,她用右手撑了一下,甩来甩手,也没在意,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找了处构图独特还算称心的老建筑,旁摆上颜料盒,支起花架,安安静静的坐着。


    风一吹,萧瑟的枯叶旋转着落下来。


    是一颗香樟树。


    老城种的最多的数种,江倚青家一条路也栽种着,树叶太长了,没有修剪,刮风下雨时甚至能垂到天窗,窸窸窣窣的挠着玻璃。


    她眼睛失神的落在画板的边缘,久久没有移动,雕塑似的,落寞的想着那天江倚青同许鸣拥抱的景象,反反复复的鞭挞自己的内心,竟然还是会有酸涩的感觉,或是说疼痛。


    不过也不太重要了。


    温璃脑袋暮然有些晕,她按了按太阳穴。


    回想着,这才惊觉,江倚青几乎从不主动联系她,她的生活原本就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是她硬要闯进别人的世界里,想要有一席之地。


    一个女人竟能清醒到这个份上。


    下午刮起冷风,冷冷凄凄的,她忽然感觉到无边无际的烦躁,沿着一条小巷子走了老远,没了画下去的兴致,索性收起画板装进包里。


    她往宛禾街走。


    途中又停下脚步,望着阴霾的天。


    她不知道如果现在贸然出现在江倚青面前会发生什么,好的还是坏的,期盼还是抗拒,人家都不在乎你,说了做朋友,还揣着一份没有立锥之地的感情,简直可笑。


    她狠狠的驱散了脑海中的念头,到后街去,砂锅粥铺仍旧开着,枯燥的风中,老板晃着脑袋一本正经的听戏曲,守着前头两排漆黑的砂锅。温璃打量着,点了份虾仁海鲜粥,找了处背风的地方坐下,单手支着额头,另一只手虚捂住肚子。


    胃里空荡绞痛,连呼吸都牵动着痛感神经,她没带药,只得慢慢得弓下身,身体几乎折叠起来。


    老板看她小脸煞白的样子,矍然一惊,以为她饿晕了,戏曲也不听了,直接将前面一位顾客已经熬好的虾仁粥给了她,凑近了,打量着她虚弱的眼睛:“饿坏了吧,孩子。”又把勺子递给她,担心道:“快吃。”


    温璃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却也没拒绝。


    吃完热粥,胃里有了东西,她的面色也好了许多,医生说她就是这段时间饮食不规律,酒精刺激胃,得仔仔细细地养着。老板瞧她纤细的身板还要背一个大包,倒觉得可怜,又上前扶了一把。


    江倚青今天休班,趁着闲暇将母亲换季的衣服都找了出来,平整叠好了,打算带去医院。


    她穿一件黑色的牛仔裤和长毛衣,扎了个马尾,面容浮现出一点疲惫。


    晚上天色是阴霾的蓝黑,天气预报说有小雨,瞧着情形,也就是这一会半会的了,她在厨房里熬鸡汤,听到外面开始有雨点敲击地面的声音时,急忙跑到楼上,将屋里敞开的窗子关了。


    下楼时,脚踩在楼梯上,咯吱咯吱的乱响,这硕大的屋子就她一个人,屋外刮起风,不知从哪个缝隙透进来,倒像是气若游丝的哀嚎。


    难道是自己没关紧门?她赶紧下楼。


    却被前厅里的人影吓了一跳。


    温璃淋了点雨,灰色开衫上是点点的雨痕,金发微微濡湿,像淋了雨的小狗似的,眼神湿漉漉的,嘴唇带着点病态的苍白,瞧见江毅清愕然的眼神,解释道:“下雨了,没带伞。”


    手紧握着背带,她心里有些进退两难,见江倚青一直没说话,也觉得自己的突然造访可能有点冒犯:“打扰到你了么?我先走了。”


    说着转身往外走。


    “没事。”江倚青喊了一声,从柜台后头扯了几张纸巾,走近了,递给她。


    她垂着眼睛,小孩很有分寸的用左手捏住了纸巾的对角,礼貌又疏离。


    江倚青舒了口气,却也有几分落寞,拉开一张椅子:“不打扰,在这坐会吧。”


    “好,谢谢。”温璃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表:“公交车到了我就走。”


    “嗯。”江倚青点点头,又回厨房去了。


    时间焦灼而缓慢地移动着,屋里无声无息,只有细微的小雨点敲打屋檐的声音,搅动着汤,凝视着咕嘟咕嘟的水泡。


    瞧着包,应该是在周围写生,下了雨,来避雨,顺理成章。


    她们现在是朋友,没什么的。


    江倚青关了火,端了一碗汤出去,轻轻的搁在温璃面前:“喝点吧,刚熬好的鸡汤。”


    温璃束手坐着,盯着缓缓移动的分针,闻声收回眼神,没说话,捏住勺柄,轻轻搅动着,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


    天色完全黑了,昏昧的屋内,灯打着微弱的光。


    “你手还没好么?”江倚青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注意她用的是左手:“石膏怎么拆了。”


    温璃垂眸盯着碗沿,平平静静的声音:“没事,白天撞了一下,现在不太舒服。”


    她这话说得有点矛盾,江倚青不知道该怎么关心才不算逾越,只轻声说:“怎么不小心一点。”


    喝完汤,江倚青收了碗进厨房,哗哗的流水声中,温璃跟着走了进来,细细的打量着四周:“阿姨怎么不在。”


    江倚青回:“她有点别的事,没在店里。”


    温璃又问:“店不开了么。”


    “我妈年纪大了,忙不过来。”


    温璃不再问了,从厨房走了出去,望了一眼漆黑的楼梯间,走到桌边把椅子归位,忽然问:“酒吧停业了,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江倚青把u盘交给温璃时,也料想过,以她的家世背景,能做出来什么应对方法来,那时也不在乎,不过是工作而已。


    洗完碗,江倚青的指尖还粘着水珠,雨大了一点,她把半阂的门关上,这屋里隔绝了大部分雨声,更加寂静起来:“别人介绍的,去卖画。”


    温璃点点头,抬头看了眼表:“车快到了,我走了。”


    江倚青去拿柜台后头的伞,声音听不出情绪:“拿着伞,还下雨。”


    “不了。”温璃把画包背在肩上,忽然说:“有拿就要有还,姐姐并不想见我,不是么。”


    江倚青不说话了。


    她以前总想着,即使不能相爱,也可以做朋友的,时不时的见一见,知道她过得好,哪怕不再亲密无间,便足矣了。


    却忽略了温璃也是一个有真情实感的人,她不过十九岁,正是莽撞又冲动的年纪,自然不能拿自己的阅历和克制同她相比较。


    这太不公平了。


    温璃抿着唇,眼神泛出一点脆弱的神色,口气中带着丝丝的无奈:“也许你可以,但我没法当以前那些没发生。”


    江倚青被这话缠绕住,几乎抑制不住自己,温璃推门而去,裹着雨丝的冷风灌进来,又很快合上,她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手里捏着伞柄。


    有那么一瞬,她忽然想,是不是自己错了。


    两人偶尔的见面,温璃却越发的憔悴,伤了手,胃也一塌糊涂,整个人被阴郁笼罩。


    她的决定真的是正确的吗。


    推门追出去,街巷空荡一片,只有雨点敲击树叶的声音。


    刻意的逃避,却陷的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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