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现代言情 > 犹有春日 > 82、分别
    江城下了几天的雨,天一天冷过一天,倒是金宝先感冒了,一下一下的打着喷嚏,虚弱无力的在画室角落里缩着。


    温璃和江倚青带它去看医生。


    好在问题不大,医生开了药,感冒没什么,倒是说金宝体重还是太重,对心脏不好,江倚青俯下身,戳了戳金宝,提醒温璃还是要给它减肥。


    温璃笑了一下,轻声应着。


    做完雾化,回到别墅是下午了。


    院子里有人。


    江倚青这几日在别墅里住着,太过安逸,仿佛当初答应蒋老师的话都全然抛在了脑后,完全放下了警惕心,日子闲适恬淡,任由温璃包着她的手,慢悠悠的向前走。


    以至于栅栏门打开,温璃顿住脚步时,她还没察觉的逗弄着金宝。


    蒋老师站在庭院里,一身青色的套装裙,庄重严肃,手腕上挽着包,目光扫过她们交握在一起的手掌,神色之间深不可言。


    江倚青的面色应当是惶恐失措的,仿佛被蛇咬到一般,急忙挣脱了温璃的手。


    温璃手里空了,疑惑地看她一眼。


    蒋老师没说话,径直走到二人面前。


    她探手拍了拍江倚青的肩膀


    “小江怎么也在?”


    又转而对着温璃说:“你也是,别老缠着人家,小江工作医院两头跑,忙的不行,还得兼顾你这些琐碎事儿,像什么话。”


    这场对峙里,只温璃什么都不知情,还当她妈是真心实意的关心阮殊清,难得露出舒缓的情绪,笑着说了声:“知道了吗,放心,不会累到她的,对了,您怎么到这里了。”


    蒋老师从包里摸出一个牛皮纸信封:“申请学校的文件,给你送来了。”


    温璃脸色沉了下去:“妈,这事我不想再说了。”


    说罢,重新牵起江倚青的手,想要进屋。


    蒋老师也没说话,把信封递给江倚青,笑意盈盈地说:“她还小,喜欢胡闹,小江你知道分寸,帮着阿姨劝劝她……”


    “妈!”


    温璃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心里焚起一团火。也不管什么礼数分寸,直接了当的说:“别说了!”


    蒋老师的神色终于沉下来,拎着皮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温璃。


    最后,终归是温璃败下阵来,从江倚青手里接过纸袋,微垂下头示弱:“妈,你说的我会考虑。”


    “她腿不舒服,总不能一直陪着您站在这。”


    蒋老师这才注意到江倚青的腿,真真是见过各种场面的人,面色转换的滴水不漏,关怀的笑了笑,那笑里蕴含着探究和打量。


    “小江这么累,还得瞻前顾后的,又受了伤,得多注意身体。”


    江倚青顺从的点点头:“谢谢阿姨。”


    蒋老师笑了笑,又对着温璃说:“你的事自己处理,别累着人家,又不欠你的。”


    温璃没应声。


    直到蒋老师离开了,江倚青仍旧恍恍惚惚的站在原地,摸了摸脸颊,才发现一头虚汗。


    她知道蒋老师这是话里话外给自己提了醒。


    第二天傍晚,天是雾蒙蒙的灰黑色,整个世界阴暗又湿漉漉的,枯叶疲软的铺满了整片草坪,屋里开着暖风,窗上结一层薄薄的水珠,水痕蜿蜒在窗上。


    温璃在一楼给金宝梳毛,慵懒安静。


    这时手机响起。


    看一眼,是明澈,接起来,还未说话。


    那头声音仿佛吃了蜜似的,甜丝丝的,又带着盈盈的笑意:“昨儿我不是来香港了吗。”


    因为合作的男演员出了点花边新闻,公关部门忙的焦头烂额,还是掉了几个代言,因为这,明澈临时空出来几天的档期,干脆瞒着阮殊清到了香港去了。


    温璃揉了揉金宝的肚子,看它翻身起来,擦着江倚青的脚踝,跑上了楼,顺承着问:“嗯,怎么了?”


    “我去找阮殊清的时候意外发现一个东西。”


    “什么……”温璃疑问的话还未问出来,那头的激动已经按耐不住了,明澈憋着嗓子,欢欢喜喜的说:“戒指!是戒指!”


    明澈的声音由着激动而大了几分,温璃只好将手机拿远了几寸,却仍旧能听见她清晰地说。


    “我说她最近怎么忙的跟什么似的,神秘秘的不知道干什么,晓晓估计不知道,她看到也惊讶的不行。”


    “你说我是继续装不知道好,还是拿着戒指去吓她一下……不知道她做了多少准备。”


    ……


    温璃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是明年春天结婚,要不要一起?”


    明澈最后提议说:“干脆咱们四个来个旅行结婚算了。”


    她还在絮絮地说,电话这头的温璃恍惚了,手机仍然握在手里,声音却越来越渺远,她走到窗边,抄着口袋向外看,铅灰色的乌云堆积,天又下起了薄雨。


    从窗子中能看见江倚青茕茕孑立的影子,撑着手在岛台边,微偏头,不知在想什么。


    温璃看了一会,终于答:“好啊。”


    温璃这两天感冒,江倚青端一杯温水放在桌边,叫人来喝。


    温璃却还站在窗边一动不动。


    喊到第二次,温璃终于转身,面色透露着落寞的意思,然而眼睛却还是清亮见底,仿佛月下林间的一泓清泉,忧虑、疑惑、期待、迷茫,都在流转,江倚青被这眼神灼痛,她想起了蒋老师给她看的照片,年幼却倔强的温璃,跟现在没有半分出入,就在她想要躲避,转身上楼时,温璃突然出声:“姐姐。”


    那一刻,江倚青的背影不可抑制得抖动了一下,动作极轻微,却偏偏落到了温璃的眼底。


    她在害怕。


    怕温璃抛出什么她无法回答的问题。


    于是攥紧了手掌,侧过身,脸上带着倦怠的神情。


    温璃也看着她。


    隔着几米的距离,窗外寒流凌厉,凄风苦雨。


    好在温璃只说:“晚安。”


    江倚最近总睡不好,腿也不方便,夜里翻来覆去的醒。


    梦里她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便醒了,掀开被子下床,洗手间半阖着门,灯也亮着。


    隔着一扇门,气温却霎时低了许多,白色的冷气顺着门缝,从地面蔓延出来。


    温璃站在镜子前,没说话,江倚青看见镜子里的人面色是不正常的白,睫毛结着一簇簇的霜花。


    她吓了一跳,伸出手去拉温璃。


    指尖触碰到她的手,霎时又觉得热度焯烫,温璃蹲下缩成一团,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梦结束在梦里。


    江倚青睁开眼睛,额角有冷汗,伸手去摸,床的另一侧是温暖的。


    背对着暖黄色的小夜灯,温璃的神色有些紧张,眉心微皱着,脸红扑扑的,伴随着细细弱弱的吐气声。


    江倚青看着她,情绪禁不住的柔软起来,想替她扯一扯被子,温璃却蜷缩起了身体,微微翻身,迎着夜灯,这才看见她竟是满脸的汗,睫毛都濡湿了。


    温璃烧的厉害,整个人都晕眩的不行,模模糊糊的感觉有人亲了亲自己的额头,滑腻腻的肌肤触感,带着淡薄的香味,而后身体飘忽忽的被抱坐起来,依靠在柔软的怀抱里。


    唇边凑来一杯带着清苦味道的水。


    看着人喝下退烧药。


    江倚青找来几张退烧贴,贴在温璃的颈部和额头,又用温水替她擦了擦脸和手,忙完一切,药效起来,折磨人的晕热终于如潮水一般退去,温璃慢慢放松下来,终于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江倚青却没半分睡意,转身拉开窗帘,看了一眼外头,天还是完全黑的,山脚下却有了流动的灯火,这座城市已经渐渐开始苏醒了。


    她站在窗边,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眼角有几道不甚明晰的细纹,镌刻着岁月的磨痕。


    她已经三十岁了。


    镜中的温璃睡的安宁,无意识的攥紧了被角


    过了一会,江倚青拿出手机。


    打开同魏晋的短信对话框,上头已经有一条还未发出的,长长的辞职短信。


    江倚青知道有些事是没办法回头的,她注定要给温璃带来伤害,也不愿亏欠她太多。


    犹豫了一会,还是按了发送。


    仿佛经历了一场疲惫又漫长的长跑。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被空气充盈了,心里却还是觉得空虚,又长长吐一口哀叹。


    这世上,从来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睡不着,索性下了楼,慢慢的理好了自己留在这座房子的痕迹,水杯、拖鞋、摆件、各种衣物,找了一只小箱子,轻手轻脚装好了,放进储物室。


    她坐在空旷寂静的客厅。


    金宝也醒了,伸懒腰,一下一下的蹭着她的小腿,轻声细语的叫着。


    “你是她养的,跟她也像。”


    江倚青把金宝抱在自己的腿上,摸了摸它柔顺光滑的皮毛。


    夜阑人静,江倚青看着金宝,轻声问道:“你说,她以后会不会怪我。”


    金宝哪里听得懂人话,用脑袋擦撞着她的手心,心满意足了,“咚”的一声跳在地上,走远了。


    天蒙蒙亮,江倚青到厨房,蒸了份鸡蛋羹,又翻出退烧药来,端着水回到卧室时,温璃已经醒了,缩在被子里,眼神湿漉漉的看着她,不知是分不清现实梦境,还是烧糊涂了,模糊说了声:“姐姐,你别走。”


    江倚青坐在床沿,将她扶起来,探手背试了试她脸颊的温度,顺从地说了句:“好,我不走。”


    温璃吃了蛋羹,又喝了药,额间出了层细密的薄汗,眷恋的靠在江倚青的怀里,又睡里过去。


    江倚青知道,这种亲密的时刻,以后恐怕不会再有了,因此也有些伤怀,下巴抵在温璃的发间,伸手捏了捏她的后颈,轻轻叹了口气。


    早晨八点,江倚青醒来,卧室的床帘拉得严严实实,一片寂静黑暗,她起身检查一下,温璃的热度已经退下去了,又看了看手机,魏晋没有回复。


    温璃睡的很熟,乖巧又安静的模样,唯独眉头仍然轻轻皱着,不知做着什么样的梦。


    江倚青最后亲了亲她的眼睛,穿好衣服下楼,从储物间,把箱子拖出来。


    里头的物件仿佛一枚枚印记,封存着她们相爱的记忆,那些沉沦、缠绵、难忘的时刻,江倚青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舍得。


    从别墅出来,打上车,费力的将箱子扔进后备箱,她的脚伤未愈合,因此做起来有些吃力。


    刚看到宛禾街的路牌。


    魏晋终于回复了她,却也不是准许她的辞呈,而是试探着问了句:“发生什么事了?”


    下一秒,温璃的电话打了过来,估计是从魏晋那里知道了自己辞职的消息,醒来又没看到自己,铃声急促又迫切,江倚青没动作,听着铃声一遍遍响。


    直到后视镜里,司机疑惑的眼神看过来。


    江倚青终于接起电话。


    温璃大概是已经察觉到,家里少了许多关于另一个人的痕迹,有点急切担忧的问:“你去哪了?”


    江倚青没答,反而说:“锅里有粥,退烧药在窗边柜子里,记得吃。”


    温璃不明所以,心里的一根弦猛然绷紧了。


    这段时间,她不是没察觉江倚青的异样和逐渐冷淡的态度,不知道理由,也没有办法,总想着会缓和,会解决,感情还能回到从前。


    哑着嗓子喊了声:“江倚青……”


    江倚青的声音很弱,却又带着浓浓的哀伤,她截断了温璃的话:“画廊的工作我不做了,我知道这事是你出了力,谢谢你,也替我谢谢魏晋,不然我做不到这么体面的工作。”


    温璃整个人都是蒙的,脑袋晕,胃也绞痛起来。


    江倚青的神态也好不到哪里去,下颌微微的颤抖,咬着牙,唯恐自己心软。


    安静了一会,终于把话说出口。


    “我们分开吧。”


    温璃似乎愣住了,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听筒里是她粗重的呼吸声。


    江倚青以为自己会如释重负,以为自己会放松,此刻的心,却仿佛被人紧紧攥成了一团。


    长久的沉默后,温璃终于说:“我不同意。”


    江倚青说:“跟你在一起我压力太大了,这段时间,我的状态你也看到了,小孩,听话,谁没了谁都能活,这样的告别,我们都体面。”


    温璃此刻听不了任何话,只一遍遍的说着:“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江倚青便不说话了,等着那边安静下来后,咳几声,清了清自己的嗓子,低下声音说:“小孩,咱们在一块的时候,我就没抱着长远的态度,现在分开,也算是最好的再见,我不像你,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抬手就更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我们分开这事,我想了很久,对你,对我,都好。”


    温璃拒绝听她解释,急急切切地说:“画廊工作这事儿是我瞒着你,我跟你道歉——”


    “温璃。”江倚青打断她的话:“你没必要跟我道歉。”


    “你听我说,你年纪小,爱什么人都正常,但我不一样。”


    “我累了。”


    ……


    这些句子里,温璃一直没说话,直到江倚青终于忍着颤抖的呼吸,将要把电话挂断,温璃才用不甚明晰的声线说了一句:“江倚青……你不能这样。”


    江倚青问:“我不能怎样?”


    “不能这样什么都不说就突然要分开,不能把我随随便便就扔掉。”


    “没有突然,这段感情,我已经游离了。”江倚青轻声说:“你能感觉到的。”


    长久,电话那头的温璃再没出声。


    江倚青叹口气:“我爱过你,就是我要说的再见。”


    这句话,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挂了电话,车停在宛禾街,天上下着薄雨,针尖般的雨丝刺在皮肤上,江倚青全然不觉冷痛,抱着箱子,木着步子向前走。


    恍惚中抬头,她看见十九岁的温璃,穿过雨幕,同她擦身而过。


    她的眼神倔强而清冷,嘴角却带着浅浅的笑意。


    江倚青拉黑了温璃的号码,却又恍惚想起,她们在一起的每一个清晨朝暮。


    她这一生,曾有过许多的失落痛苦,幸福和欢乐却是如珍宝一般弥足珍贵而又稀少。


    生活总是如此,爱捉弄人,爱让人失去的痛彻。


    江倚青仰起头,闭上眼睛,让万千雨丝落在脸上。


    这些日子,她很开心,哪怕短暂而仓促。


    可惜,不会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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