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一次的大朝会,元京内的大小官员都得准时到。
元长渊一身绛紫色朝服,朝服上用金线绣着飞龙,肩头处是吉祥的卷云纹,腰系金玉带,脚蹬黑金靴,头戴远游冠,身姿笔挺地立在金殿外,许多官员都上前去找他寒暄。
房青玄步行来的,走得慢些,一来就远远地瞧见了元长渊,立在一众老臣当中,如鹤立鸡群,加之那身尊贵的紫袍更是打眼。
房青玄品阶低,身着天青色朝服,胸前是用银线绣的银色鸿漱,比不上太子殿下那般光华夺目,但他那张脸十分打眼,元长渊四处瞄了几眼,一下就注意到了他,两人遥远地对视上了,目光相交了三秒才分离开。
钟声一响,文武百官鱼贯入金殿,房青玄在队伍的后面,离着元长渊十万八千里。
元庆帝坐在龙椅上,因各地雪灾一事,焦头烂额,文官们的嘴各个比刀子还厉害,吵起来的时候,听得人烦心。
“禀告皇上,最近雪下得太大,元京城外百姓的茅屋都被压垮,越来越多的流民跑进了城内,与城内的百姓发生了不小的矛盾,制造了更多的混乱,得派人去镇压,否则会有动乱。”
“对待平民百姓怎么能用暴力镇压,依臣看,得从根本解决问题,一是要先安顿流民,二是替城外百姓加固房屋。”
元庆帝目光转了一圈,落在了元长渊身上:“这事就交给太子去办。”
这话一出,要废太子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元庆帝还肯给任务让太子去历练,就说明还没到要废太子的地步,各位大臣们心中的算盘又打了起来。
下了朝,元长渊没有急着走,而是派小旺财把已经走远的房青玄给叫回来。
房青玄听见太子召见自己,立即扭头回去,瞧见太子殿下站在金殿外,双手拢袖,正望着天边思忖什么。
房青玄走至玉阶下见礼:“殿下。”
元长渊踩着玉阶下来:“随本宫去安置流民。”
元长渊没带其他人,就带了房青玄和小旺财,还有二十名禁卫军。
房青玄跟随在元长渊身后,走出宫,宫外停着一辆宽敞的马车,车檐上镶嵌着大颗的夜明珠,极其奢华,但是与周围那些大臣的马车一比,好像还是比较低调的。
元长渊跨上马车,钻进了车内,过了片刻,他说:“房大人还不上来。”
房青玄也跨了上去,帘子一掀,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底下铺着雪白的兽皮毯,中间搁了张矮桌,矮桌上摆着果盘糕点,以及成套的茶具,角落里还有个小炉子正在烧,车内甚至能感觉到热。
私下没别人的时候,元长渊的姿态和语气就要随意许多:“这是小旺财去元京最有名的那家糕点坊买的,你尝尝。”
元长渊把糕点推过去。
房青玄拿起一块金黄的豌豆糕,咬了一小口,入口即化,甜而不腻,没一会功夫,就吃掉了一块,都不需要就着茶,直接干吃。
元长渊靠着车壁:“看来你很喜欢吃这么甜腻的东西。”
“嗯,年幼时总分不到甜食吃,就算分到一块,也会被抢走,从那时开始,就很想吃甜食,做梦都在想。”
“噗呲~”
房青玄脸颊微红:“……”他知道自己这样很幼稚可笑,但太子殿下有必要笑出声来吗?
“真是个可怜的娃儿。”元长渊把糕点又往他面前推了推:“改日让旺财多买几种给你尝。”
房青玄又拿起一块豌豆糕说:“殿下不必为我费心。”
“这算费什么心。”元长渊感觉有许热,便解开了风领,露出高耸的喉结,喉结上下滚动的时候,让人想咬一口。
房青玄偷瞥了一眼,随即淡淡地移到一旁:“殿下打算怎么安置流民?”
元长渊屈起一条腿,把手臂搁在膝盖上,姿态随性道:“先去看看。”
流民都聚集在城门口,城门口那块空地都被占满了,全都是拖家带口的流民,他们抱团取暖,把最小的孩子围在中间,还有些人捡了些烂布干草盖在身上,饿了的话,就用硬邦邦的干粮就着雪吃。
没有干粮的流民就会跑去街上乞讨,但元京城内是不允许有乞者的,所以这些想要乞讨的流民,最终会被官兵给赶回城门口,饿得只能吃树皮草根。
房青玄下了马车,他适应了车内的温暖,一出来被冷风一吹,忍不住地发抖,本想等着慢慢适应,突然肩上一重,一件带毛边的大氅披在了他身上,瞬间驱散了寒意,大氅上还带着元长渊身上特有的冷梅香。
“殿下,使不得。”房青玄想要取下大氅。
“披着。”元长渊不容拒绝地说完,便迈着大步先走了。
流民看到骑在马上的禁卫军,还以为是来驱赶他们的,顿时哭嚎声四起,他们真的没地方可以去了,待在城外,盗匪横行,可能连他们的衣服都要被抢走,待在城内好歹安全些。
“娘,我饿……”一个浑身脏污,穿着短衣的小孩,虚弱地靠在一位妇女的怀中哭泣,因为饿太久了,所以竭尽全力也只能发出微弱的哭声。
妇女怕孩子的哭声会惹怒官大人,赶紧捂住孩子的嘴巴:“别哭,娘也饿,再忍一会……”
妇女捂得很用力,似乎想要将孩子给捂死,这个决定她思考了好几日,最终还是决定忍痛割爱,她实在养不起这个孩子了。
“放手,他要憋死了。”元长渊面无表情地停在那名妇女面前。
妇女被元长渊的模样给吓到了,良久都没反应过来。
房青玄紧随其后赶到,见状,忙上去掰开妇女干瘪的手,将已经翻白眼的小儿给抱走:“夫人,朝廷派我们来安置你们了,等会就有吃的了。”
妇人惊喜万分,跪地一个劲磕头:“谢大人,大人功德无量,功德无量。”
“快请起。”房青玄一手抱着小儿,一手扶妇人,左支右绌。
元长渊转头吩咐禁卫军:“去城中米铺买十石米,在此处设粥棚,房大人就负责登记流民。”
几名禁卫军去卖米,其他禁卫军找了块空地搭棚子。
房青玄一手执笔一手拿簿,挨个询问这些流民,有些流民是从徐州过来的,有些是城外的百姓,因雪压倒了茅屋,再加之城外盗匪多,他们无处可去,就只能来城内。
想要彻底安置这些流民,还得解决掉城外盗匪,不然他们不敢回去。
元长渊靠在马车边,双手抱臂,他摘下的风领还没戴上,脖子被寒风吹得通红:“剿匪一事,得通知枢密院。”
房青玄一手抓着身上的大氅,欲要扯下来:“殿下万金之躯,若是冻坏了,微臣有罪。”
元长渊摁住他的手:“房大人比我更需要,你这身娇体柔的,说不定一阵风就给吹跑了。”
房青玄的确是在狱中,被折磨得更瘦弱了些,但还没到一阵风就能吹跑的地步,他又恼又羞,气得脸又粉白/粉白的了:“殿下,微臣没那么柔弱。”
那件大氅到底还是没能还到元长渊手里。
禁卫军把粥棚搭好了,很快便熬了几大锅的粥,流民们自觉地排好了队,每人都能领一大碗。
元长渊又派人去收了些干茅草,原地搭了个棚屋,再在地上铺上干草,让那些流民挤在里面,暂时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流民感激不尽,纷纷跑到元长渊面前跪谢。
一名妇人带着一个少年走过来,二话没说,双膝跪地:“大人请收下我儿吧,他今年十六,力气比牛大,吃得还少,求大人收了他吧。”
那名少年也跟着跪下,手搀扶着妇人的身体,他没有低头,而是不卑不亢地仰头,看着元长渊和房青玄。
其他流民都面黄肌瘦,这名少年虽也饿得脸上无肉,但眼神却不像普通流民那般无神。
元长渊盯着那少年:“叫什么名字?”
少年眼神坚毅答:“小默,籍贯徐州。”
元长渊打量了片刻,道:“看你根骨不错,就留在本宫身边吧,小旺财带他们母子下去,换身干净衣裳。”
那对母子被带走了,其他流民见了,也来自荐,想要谋求一份差事。
元长渊倒是没有拒绝,转头看着房长渊,淡笑道:“听说房大人府上连个下人都没有,要不挑一两个吧。”
房青玄再次赧颜:“微臣手中银钱不够,这月的俸禄还得等上几日。”
“跟着本宫过得这么捉襟见肘,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在苛待于你,你先从流民里挑几个做杂役,晚些我再让小旺财送两个靠谱的去你府上,他们的月钱,本宫替你包了。”
房青玄连连拒绝:“殿下,微臣有一两个伺候就够了,多了,也没地方住。”
商量了一番,房青玄还是没从流民里选,因为这些流民的身份无法调查清楚,留在身边是个隐患,但他好歹也是个官儿,身边两个随从都没有,很不像样,所以他最终接受了元长渊的好意,让太子殿下从自己身边为他挑两个靠谱的。
忙了两个时辰,房青玄披着元长渊的大氅,回到府上,刚坐下,小旺财就领着两个十几岁的仆从过来了。
“大人,殿下让奴才给您送来两个仆从,家世清白,品性端正,金银元宝,还不给大人请安。”
金银元宝齐齐跪在地上:“给大人请安。”
“起来吧,我这没那么多规矩。”房青玄又看向小旺财:“劳烦小公公了。”
“分内之事,大人不必客气,另外殿下还让奴才给您送来一盒糕点。”小旺财提着糕点,交给房青玄。
房青玄看小旺财一脸眼馋的样子,便说:“小公公也坐下来吃点吧。”
小旺财嘿嘿笑:“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房青玄吩咐元宝,给小旺财倒茶,就着糕点吃。
小旺财不敢吃多了,吃两块解完馋,便回去复命了。
元长渊此刻正与太傅在屋内下棋,两指捏着黑子,落在白子旁边。
欧阳归思索片刻才落子:“殿下的棋艺又精湛了。”
元长渊说:“还是比不过太傅。”
欧阳归挑起耷拉的眼皮,深深地瞟了元长渊,又从棋篓里摸了一枚白子,叹道:“少璟呀,你的心思沉了许多,竟然连我也瞒了,我现在才明白过来,你是在藏拙,亏我还担心你会跟那个纨绔子弟一样沉迷享乐,我真是老了,脑筋转不过来了,竟不知你是故意那般。”
“倒不是有意在瞒着太傅,只是想看看能不能骗得过太傅,若是能骗得过太傅,自然也就能骗得过那些人了。”
一年前搬来国子监开始,元长渊就故意跟那些世家子弟玩闹到一起,看上去像是堕落了,以此让芸妃放下警惕,不过芸妃也并没有那么好骗,还是安排了一些眼线在他身边,所以元长渊说话做事还是得小心。
太傅知道元长渊信任自己,并非刻意隐瞒,所以也不计较,他继续道:“殿下从我府上带走了两名仆人,是有何用?”
元长渊说:“房大人家中连个下人都没有,我挑两个信得过的给他差使,也就只有太傅府上的人,我信得过。”
欧阳归惊讶:“房大人还真是节俭呐!”
元长渊莫名短促地笑了一声。
欧阳归更加惊讶了:“殿下何故发笑。”
元长渊摇头:“无事。”
欧阳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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