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弟弟妹妹们还在上学,爷爷和孩子们直接回星洲,叶应澜在马六甲停留了两天。
宣布了顾俊仁为新任总经理,他和吴根生早一天到马六甲,有他们俩安排,叶应澜纯粹就是过去参加一个庆祝活动。
马六甲车行里都是罗阿福的一些关系,这些都不重要,顾俊仁会想办法处理。
回到家里,叶应澜放掉行李,就去嫲嫲那里,嫲嫲刚刚午觉起来,大太太和二太太正在陪着说话。
叶应澜跟长辈们见礼,槟城的那些东西,星洲大部分也都有,叶应澜就随手买了些,吃个新鲜。
二太太这人实诚:“应澜,这个糕点还不如你车行里的糕点好吃。”
“是吧?”
“你们车行的糕点,现在生意太好,排队也只让买两提,去晚了还没有。”二太太说道。
叶应澜笑:“您要吃,还会没有?跟小梅说一声,特地留几提就好了吗?”
二太太脸上不高兴了:“还说呢!托我买的人多了。你那个小梅跟我说:‘二太太,您要这么多,我上哪儿给您留?’”
“你一要就是五六十提,怎么弄?”大太太说。
叶应澜愕然:“这么多?”
余老太太笑:“你别听你二婶的,个个都找她买,索性让她去开糕点铺子好了。”
“那不是应澜车行的糕点好吃吗?”二太太笑着说,“我们刚才在说,美国那里来电报了,孩子们入学的事,房子也找好了。”
她转了话题,虽然这是一早商定的,真要去了,原本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老二一家和两个姑娘都过去了,嘉鹏也即将离开,老人家最最想要的就是儿孙绕膝,现在?说起这个老太太脸上神情落寞。
叶应澜劝:“嫲嫲,因为是乱世,给自家多留一条后路而已。前几日来家里作客的乔家夫妇,不也是如此,乔老先生和大公子在国内做运输,这位二公子避祸去了香港。”
“嗯。”老太太抬头,“我知道。”
“应澜,只要你肚子里有了,你嫲嫲立马就能开心起来。”二太太说。
二婶这么说,倒是让叶应澜为难起来,她是想过尽快要孩子,她也怕未来生变,只是余嘉鸿坚决说现在不是时候。
“嘉鸿私下跟我们说了,现在形势那么紧张,应澜又忙着车行的事,这个时候要孩子,顾头顾不得尾,倒不如等形势明朗些再要,修礼也说这样未必不是好事,等过两年再要也不迟。”大太太说。
余嘉鸿跟他爸妈都说过了?
老太太无奈嘟囔:“成了婚的不想要孩子,还有一个老婆都不知道在哪里?”
“我们嘉鹏长得仪表堂堂,您这是担心什么?”大太太劝老太太。
担心孩子去了国内,担心孩子出事。只是这个时节,很多华人的孩子回去了。老太太担心只能放心里。
叶应澜陪着说了会儿话,大太太说:“应澜,出去这么些天了,累了吧?回房间歇歇,等你阿公和爸回来,再吃晚饭。”
“你们也都忙自己的去吧?我去园子里走走。”老太太把儿媳妇都打发了,有些事想不明白,也得明白,她想透口气。
叶应澜陪着婆婆回东楼,进东楼就听见钢琴声,这是两个姑娘在上音乐课。
“妈,你和爸一起送妹妹们去美国吧?”叶应澜挽着婆婆。
蔡月娥转头看她,叶应澜说:“妹妹们从来没离开过家,你们送过去,总归好一些。”
“我再跟你爸爸商量商量。”舍不得也要舍得,报纸上的消息触目惊心,蔡月娥心底微微叹息。
两人上了二楼,蔡月娥想起来说:“嘉鸿来的信,我都给你收着,你来拿。”
叶应澜跟着婆婆进了起居室,婆婆打开抽屉,把三封信给她,拍了拍她的手:“快去看吧!”
叶应澜脸上发烫:“我上去了。”
“哦。”
叶应澜拿了信上楼去,进起居室坐在沙发上,按照邮戳日期,拆第一封信,不看内容,就是信纸已经让人见了生出欢喜,那是浅绿色的雪花洒金宣纸,这次到不是上一封那般情浓的蜜语,只是说他在重庆,想要买信笺,发现了这漂亮的纸,就买了。
里面写了他在重庆的见闻,倒也没有报章上国内的苦难,只说是街道上到处是上海服装铺子和大减价的招牌,他说酥肉跟家里的醋肉差不多,就是家里放醋,这里放花椒,被麻到了,还有滑肉汤可以,这些乱七八糟的,他写了三张信笺,最后说了一句,知道这个信笺多少钱一张吗?一块大洋一张。
叶应澜心头也堵了起来,他居然用这么贵的纸给她写这些废话?太败家了!
再拆第二封,这次是他在昆明了,他说他觉得这里的饵丝味道很像她家的年糕,又跟年糕不同,卤饵丝很好吃,他还买了干饵丝,说要回来做给她吃。
最后一封,里面只有一句话:“应澜卿卿:我俩成亲百日了。”
啊?叶应澜看了一下他信笺上的日期,他怎么就记得那么清楚?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明明只是些日常,她都能想到他写信的时候定然是在想她。
叶应澜打开抽屉,拿出纸笔,提笔,叶应澜却在称呼上犯了难,他称她为“应澜卿卿”,自己要怎么称呼他呢?嘉鸿?嘉鸿吾夫?还是……
翻来覆去最后,她决定省了,就三个字“亲爱的”,称呼定了,后面就好办了,人家写这么多,她把分别后的事,拉拉杂杂地合并在一封信上写了,还真不短,可写好了呢?
她知道他回到香港肯定还要等几天,自己让轮船公司的人带过去,肯定能到他手里,可……可这样显得自己也未免太?
一转念,他每到一地就给自己写信,弄得家人全然知道,也没见他尴尬,自己到底在别扭什么?就这样了。
叶应澜整了整仪容,时间也差不多了,她下楼去,到了主楼,在老太太那里将将坐了一小会儿,余家父子俩回来了,老太爷看见叶应澜:“应澜,回来了?怎么样?”
叶应澜跟阿公粗粗说了这几天车行遇到的问题,自己如何处理的。
“小小年纪,就能有这样的肚量,是干大事的。”老太爷说道。
“谢谢阿公夸奖。”叶应澜说,“实在是现在情况紧急,能用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
“走了,吃饭了。”
刚刚在信中看到余嘉鸿说他在昆明吃的饵丝像宁波的年糕,叶应澜就在桌上看到肉丝炒年糕了。
她偷偷笑了起来,大太太看向她:“怎么这么开心?”
“我想吃年糕了。”
大太太说:“真是个孩子,喜欢吃就多吃点。”
她正在努力吃年糕的时候,听见公公说:“嘉鸿可能要在香港多待些日子了。”
叶应澜恰巧一口年糕噎着,打起了嗝来,大太太连忙给她倒水:“来喝水。”
“哥哥也真是的,不知道嫂嫂在家想他啊!”嘉莉说道。
叶应澜本来就因为打嗝脸红了,这下脸红得通透。
大太太瞪了一眼女儿:“知道还说?”
“一个是已经在香港的很多物资需要转运海防港,另外很多在路上,原本走香港的物资,现在要转越南海防港,这些更改线路的物资,处理起来非常麻烦,都需要嘉鸿在那里指挥协调。”余修礼说。
叶应澜不打嗝了,她说:“嗯,正事要紧。”
吃过晚饭,叶应澜和余家父子去书房。
“应澜,你车行里那个店员,我已经让他们全家都去黄爷那里住了。他暂时不会去车行上班。”余修礼跟他说。
“爸,您是说日本人会反过来杀我的店员?”叶应澜问。
“有可能,如果原告突然死了,这个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了。”
“听爸爸的。”叶应澜点头。
余修礼说道:“日本人什么做不出来,江阴城破,一个一个村屠过去,一路杀到镇江。”
“兵临南京城下了。”老太爷长叹了一声。
之前余嘉鸿就说,长江门户破了接下去就是南京武汉,他去国内也是这个道理。
日本人攻入南京,她也算是心里有准备,可此刻她脑子里冒出一句:“星洲的大屠杀堪比南京,在无法辨别的情况下,青壮年的华人男子被拉走,驱赶到樟宜海滩,日军先用机枪射杀,再用刺刀屠戮,一时间鲜血染红了海滩……”
她从书房回来,拿起报纸翻看,报纸上确实有说日军到了南京城外,消息不过是只字片语,还没有日本人在江阴一个村一个村屠杀的消息多。
叶应澜想着,就像梦里的书上跟实际还是有一些偏差的,书里只是提了南京,兴许不会有像星洲一样的屠杀。
即便是这么想,她没有了卿卿我我的旖旎,把他的来信收了起来,看着自己写的信,她也收了起来,锁进了抽屉里。
第82章
叶应澜原本认为余嘉鸿到了香港安排一下就能回来,没想到要在那里再住一段日子。
这次去香港前,也没说要去国内,在香港,哪怕自家开百货公司,衣服也很少有挑选了,只能凑合给他买了几身,如果还要待很久,那衣服不够了。
还有内衣,家里女工虽然也给做了,也是他的尺寸,这人就喜欢反复穿她做的那些。
叶应澜晚上也不看机械书了,裁剪了给他做了贴身衣物。
第二天,她找了时间去百货公司,给余嘉鸿挑衣服。星洲天气炎热,百货公司也会上市冬装,是给那些出远门的人准备的。
叶应澜给他选了几身毛呢料的西装,又挑了两件羊毛背心,香港冬天也不太冷,这样御寒也就够了。
回到家里,把衣服整理放进皮箱,这回是真要叫轮船公司的人带过去到了,她能在里面放情书。可看着报纸上南京的战事,再也没了那些儿女情长,她坐下提笔,称呼就是“嘉鸿”二字,信中内容只是让他当心身体,好好照顾自己。
她把箱子交给公公,让轮船公司带给余嘉鸿。
到了车行,律师过来说和那个日本人的官司即将开庭,叶应澜至今没有听见那个日本人有什么动作,并没有像公公说的那样,自杀或者他杀,她的店员也在黄爷的保护下,一家子也平安。
叶应澜甚至怀疑,那个日本人或许就是一个想要买车的人,因为日军在中国战场的胜利,让这些人也跟着嚣张了起来。
接下去的几天,车行里无论是职员还是客人都在讨论南京,上海打掉了中国大部分的精锐,南京的溃败比想象中要快得多。从看到南京沦陷的消息之后,报纸上关于南京的消息多,却没多少价值,最有价值的一句是:“日军进入南京后扫荡了一切中国的新闻报社,切断了一切与外界的电讯,现在没有人知道南京城里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都在等,等新的消息,巴望日军能有点人性,但是从宝山到苏州到无锡到江阴到镇江到扬州,他们一路对着难民挥刀,这种可能性又渺茫。
哪怕梦里书中,只是提了南京,书里对星洲大屠杀描写细致,那是一个血红的炼狱,看书的时候,秀玉绝望到想问地狱究竟有几层,为何十八层下还有十九层?书里说星洲大屠杀堪比南京,可见南京的屠杀比星洲还要残酷。
叶应澜还在反复翻阅报纸,中文、英文,甚至马来文,她不希望那些消息出现。
终于在十二月十九日,一份英文报刊转载了《纽约时报》的新闻。
标题:“所有俘虏均遭屠杀”,副题:“日军在南京制造恐怖,平民也遭杀害”的报道。
文章里说:“日军在南京城内大规模的打砸破坏等暴行被揭露后,已难获得中国人民及在华外国人士之尊重和信任。日军占领并控制南京城后,日军在南京展开大规模地暴行,掠夺抢劫,屠杀平民;百姓流离失所,大量战俘以及有军人体征的健壮男性惨遭杀戮……”
同日晚上,其他报纸也刊登了其他撤离出来的战地记者报道:“江边早已‘积尸过膝’。这种疯狂的场面,在南京陷落后的这几天,已成为这个城市特有的景象……”
这样的消息传到南洋,华侨如何能忍?人们走上了街道,举着纸旗和横幅要求日本停止战争,停止暴行。
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日本从明治时代就开始定下的策略,开始用了这么多年教育和动员,在入侵东北获得了巨大的利益之后,怎么可能停止战争?残暴的杀戮机器怎么会停止?
作为在南洋的同胞,大家在街上为了母国募集资金,年轻人纷纷报名回国参战,叶应澜能做的就是加紧把筹赈会购买的车子送出去,让它们能进国内,发挥一点点力量。
昨日又有十台车子到港,进行测试之后,确定可以交车了,叶应澜让郑安顺联络了筹赈会,在车行进行车子交接。
每一辆车头上拉了黑白横幅,为国内死难者哀悼,也控诉日军暴行。
正在这个时候,叶应澜看见一辆轿车开了过来,车门推开,穿着和服踩着人字拖的一个日本人下车来。
叶应澜认得,这不是那个要来买车的日本人吗?
这个日本人一手提着一块巴掌大的牛肉,另外一手拿着一张报纸,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
在兴裕行为筹赈会交车的时候,他来做什么?
“日本人居然还敢来这里?”车行的店员冲过去说。
这个日本人态度非常嚣张,他举起手里的这块牛肉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
他边上的那个男人给他翻译:“知道这是什么吗?我们大日本帝国为了庆祝我们攻陷南京,给日本国民发了牛肉,因为以后中国都是我们的了,我们会有吃不完的肉。”
这让现场的人怎么能忍,叶应澜身边的一个学徒跑了冲出来:“小鬼子,我打死你。”
那个日本人把他手里的报纸扔了出来,报纸掉在地上,上面是一张两个日本军官拄着刺刀的照片,听不懂日语,但是上头的文字他们都能看懂,叶应澜看到的是《百人斩超记录》。
那个日本人笑得猖狂,他边上的人给他翻译:“打中国人算什么?我还要回国去参战,我要去中国跟我的战友比赛杀中国人。”
有人捡起了那张报纸,那是一份前几天的日文报纸,新闻是说攻入南京的两个军官,从12月9日开始比赛杀人,看谁先杀满一百人,两人都已经杀得军刀缺口了,也杀满了一百人,但是因为不知道谁先杀满100人,所以要重新比赛,这次目标是150人。这张日文报纸还贴了图片,称两人杀人恶魔为“英雄”。
捡起报纸的行人抖着身体,念出了报纸上大概的内容。
这个时候要不打死这个恶鬼,还有一点血性吗?什么理智?什么克制?无论是行人还是店员,都要冲过去打人。
叶应澜的眼前闪过几个画面,卡车掉下万丈悬崖,里面好像是张叔,卡车在她眼前被炸,里面的人她现在不认识,那人好像叫她“师傅”,还有她巨大的轰鸣和冲天火光中,她自己失去了意识……
这时她的血脉里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暴戾之气,她大吼:“都给我让开!”
“大小姐。”众人停下手。
“应澜姐。”安顺冲过来拉住她,叶应澜甩开了郑安顺。
叶应澜走下台阶,走到这个日本人面前,一双眼盯着他,从上到下,看到他手里的牛肉,又看了一下他前面的那辆挂着横幅的卡车,她挑眉:“有种,你就站在这儿。”
那个翻译跟这个日本人说了。
这人露出了猥琐的笑容,嘴巴里说着叶应澜听不懂的日语。
翻译:“你这样漂亮的女人,如果在中国,你现在就应该在……”
还没等他翻译完,叶应澜已经上了车,她关上车门,坐在驾驶位上。
咬了咬牙!自己终究是短命之相,她想陪伴爷爷奶奶,她想和嘉鸿白首,但是……
恨……好恨……她的胸口有滔天的怒火,无法发泄。
叶应澜抓住摇杆,咬着牙一点一点把车窗降下来,跟前面的人说:“大家散开。”
两个保镖堵在叶应澜的车前。
张叔冲了出来,扒拉住车门,看着她:“大小姐,你下来,让我来,我一把年纪了,死不足惜。”
“张叔,他是冲我来的,我来了结他。”叶应澜平静地说道,“撞死他,免得他去中国杀更多的人。”
“都给我让开!”叶应澜大吼一声,“我今天就用这辆捐给国内的卡车,撞死他。”
叶应澜闭上眼,在英国的殖民地上杀日本人,她知道是什么结果。
千般恩爱,万般缱绻!她想跟他子孙满堂,她想要看着孩子们叫她嫲嫲,看来是不能了!
她除了是余嘉鸿的妻子,她还是一个中国人,一个有血性的中国人,不能在这样的时局中,被这样挑衅下,还缩在后面。
面前的日本人还在挥舞双手,叶应澜发动汽车,她的脚已经踏在油门上,前面的日本人是来找死,她撞上去也是找死。
就在这时,边上蹿出一道人影,把这个日本人扑倒,这个日本人甚至连哀嚎都不过是半声,只见血喷涌而出,人倒在了地上。
那个破衣烂衫,满嘴是血的人,有着一张可怕的脸,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修罗,他一口咬断穿了那个日本人的喉咙。
这个人转头看向那个翻译,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可怕的笑声,要往那个翻译身上扑,那个翻译惊慌失措,连滚带爬,却比不上这个瘸了一条腿的人,这人扑在他身上,双手死死地扣住了这个翻译的脖子……
第83章
叶应澜被关进了巡捕房,她现在不担心自己,她担心那个阿伯,刚才那个阿伯被抓的时候,阿伯回头看了她一眼,那张五官已经变形,嘴角还挂着鲜血的,可怕到极致的脸上,有一双温柔的眼,她知道他在安抚她。他在用他的命,换自己的命啊!
在阴冷的监牢里住了一晚,叶应澜一宿没睡, 第二天上午,牢房门被打开了,余家聘请洋人律师走了进来,告诉她家里已经给她交了保释金。
叶应澜跟着律师走出了监牢,踏出门口。
外头停着三辆车,叶老太爷和余修礼站在那里,叶应澜奔跑过去,扑在爷爷身上,眼泪落下:“爷爷……”
叶老太爷搂着她:“没事了,没事了,先回家,奶奶和你阿公嫲嫲都在家等你。”
余修礼上了副驾驶,叶应澜和爷爷坐后座。
车子开到街区,叶应澜发现华人商店全部关门歇业,再往前听见了震耳欲聋的英文口号声:
“停止侵略、停止杀戮。”
“公布南京真相!”
“世界需要正义。”
“……”
他们的车子缓慢地跟在游行队伍后面,直到游行队伍穿过一个街区,他们转到了一条路上,绕道往回,再往前,学生们聚集在教堂前,分发传单给往来的人。
一个学生站在台阶上用英文演讲:“日本把杀人狂魔称为‘英雄’……”
叶应澜听余修礼说,本地的报纸转载了那份日本报纸关于日军举行杀人比赛的报道,简直令人发指。
本来兴裕行要求那个日本人道歉报纸也在跟踪,昨天那个日本人拿着牛肉和报纸去兴裕行门口闹事,这也进一步激怒了华商。
反对侵略,支持抗战的又不止余家,星洲华商大部分都参加了,而最近被日本人骚扰的也不止兴裕行一家,其他商家也有,但是碍于殖民地当局的暧昧态度,也不敢大冲突。
现在日本人嚣张到这种程度,在国内屠杀,在星洲用这样的方式挑衅,现在有叫花子将那两个日本人咬得一死一伤,居然将兴裕行的老板给关了进去。
如果这样都能获罪,那么华人还怎么经商?华商开始罢市。
余修礼说:“应澜,我们已经请了英国的御用大律师,不仅给你做无罪辩护,而且还要索赔,嘉鸿和你二舅舅也正在赶回来。”
叶应澜知道自己的事,不会很大,她实在不忍那位阿伯会死。她问:“那阿伯呢?”
“这个刘阿大之前在牛车水乞讨,大家就叫他‘疯阿大’,他是疯子。”余修礼说,“我跟律师沟通过了。可以进行精神病无罪辩护。”
听见阿伯还有生机,叶应澜问:“可以吗?”
“已经在调查了,目前的情况是他会驻留这一带,是因为你的伙计,给了他吃食,给他搭了简易窝棚。他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是受到了外界的强烈刺激。”余修礼说,“现在国外记者都被强制撤离南京,但是仅仅现在报道出来的情况已经是人间地狱。国际舆论哗然,海峡殖民地,不仅仅是华人,就是其他种族,也难以想象在这个的年代还能发生这样大规模屠杀。现在英文和马来文的报章也在追踪报道这件事。在现在的情况下,刘阿大应该可以保。”
车子进余家,主楼门口放了火盆,看见叶应澜下车,霞姨说:“大少奶奶,跨火盆,去去晦气。”
叶应澜跨过火盆,奶奶、婆婆,老太爷和老太太并排站着,叶应澜过去:“应澜鲁莽,让长辈们担心了。”
“没事就好。”老太爷说。
奶奶过来握住叶应澜的手,想要说什么,却又舍不得,伸手摸着她的脸:“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可以?可吓死我了!”
说着奶奶眼泪落下,叶应澜看着家里的长辈,她想承认自己冲动,可当时的情况下,她只有进和退两条路可选。
她抱着奶奶,不说话。
老太爷开口:“应澜,去洗个澡,换件衣服,下来给菩萨磕头,再去祠堂跟祖宗说一声。”
“是啊!快上去清洗一下,你婆婆和嫲嫲吓得一直在菩萨面前,求菩萨保佑。”叶老太太跟她说。
叶应澜转头看蔡月娥和老太太:“妈、嫲嫲!”
“回来了就好了,我们陪你上楼。”蔡月娥说。
叶老太太和大太太陪着叶应澜回东楼,叶老太太说她:“你这孩子真的是……”
“婶婶,别怪应澜。其实,修礼早就跟我说了无数遍,在这样的世道里,如果有一天,他出了意外,他让我一定要坚强。我知道咱们家做的这些事,要真是……”蔡月娥拿帕子擦了下眼,“我没想到这次差点出大事的是应澜。”
叶应澜只能握住婆婆的手。
一起进了房间,小梅已经帮她放了水,叶应澜进去洗了澡,她换上了干净的旗袍下楼去。
先跟着婆婆和嫲嫲一起去了佛堂,给菩萨上香。
等她从佛堂出来,叶应澜见余家两房的人都已经在了,一家老小全部进了祠堂。
老太爷先给祖宗上香:“山河破碎,国土沦丧,生灵涂炭,何忍苟活。余家长媳叶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幸得忠义之士舍生,才得以平安归来。”
老太爷上了香,磕了头,再替叶应澜点了三支香,递给她。
叶应澜上香,再跪下磕头。
等叶应澜站起来,余老太爷看着全家人:“不过你们记得,遇事一定要冷静,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起轻生的念头。”
他又看向叶应澜:“应澜,这次你多少是冲动了。你是余家长媳,你嘉鸿的结发之妻,你要为我余家开枝散叶,你也是车行的老板,这么多家车行的人靠着你活,你还有祖父母在堂,怎忍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阿公说得是。”叶应澜低头。
“你有错,嘉鸿受之,等嘉鸿归来,替你领受五鞭。”老太爷看着她。
叶应澜点头:“是。”
“好了,去吃你妈做的猪脚面线,去去晦气。”老太爷说,“走了,去吃饭。”
叶应澜跟着一起去餐厅,她挨着奶奶和婆婆坐下,霞姨给她端来一碗猪脚面线,蔡月娥跟她说:“吃了猪脚面线,把霉运踢走,以后大吉大利,添福添寿。”
“大吉大利,添福添寿。”叶应澜跟着说。
她埋头努力吃着碗里的面线,吃着吃着眼泪落在碗里,昨日自己一瞬间,恨意滔天,今天看着家人,要真是……
叶老太太拿着帕子给她擦眼泪:“不哭了,乖!”
叶应澜告诉自己,以后无论遇到什么难处,第一时间还是要记得她是有家的人,要努力活下来,不可轻言放弃,她承诺过嘉鸿,要白头的。
“过了,就好了。”蔡月娥摸着她的头发说。
佣人过来:“大爷,克拉克先生来电话。”
余修礼站起来,过去接电话。
他接了电话过来继续坐下说:“上头让克拉克来牵线,说让我带头恢复市场。”
“先晾一晾他。”老太爷说,“哪有这么容易?”
“我也是这么说的。”余修礼说。
吃过午饭,叶家老两口起身告辞,老太太说:“应澜啊!昨夜肯定一夜没睡,好好去睡一觉。”
叶应澜上楼去,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想着昨日的种种。
尤其是眼前出现的一幕幕景象,张叔掉下悬崖、还有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少年,在自己面前被炮火轰炸,自己则殒命在冲天的火光中。
报纸上的消息的恨,和这种犹如亲历的恨不同,是什么让自己会有这种感觉?
这一日里各种情绪交错,让叶应澜累极,沾了床,闭上眼模模糊糊睡着了。
叶应澜又见到了那个自己,依旧是在青山绿水之间,她和张叔两个人凑在一起修车,边上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叫:“我跟你们说,这世上就没有我师傅和师祖修不了的车。”
自己转头横了他一眼:“还说呢!遇到一点点难的,就不肯好好钻研,只会在电台里呼叫,就知道丢我的人。”
“谁叫我这是背后有靠山呢?”这小子嬉皮笑脸,“主要我是呼叫您和张叔过来打打牙祭,我抓了一条大鱼。”
“你要是把捉鱼捞虾打山鸡的心思放在修车上,你肯定可以青出于蓝胜于蓝,比我们俩都强。”张叔站了起来。
她直起腰,上车发动,这辆车的司机连声感谢,那小子说:“车修好了,还待在这里做什么?开走啊!”
这个司机把目光看向路边一个临时灶,锅子正冒着白烟,这小子十分护食地说:“这是我孝敬我师傅和师祖的,没你的份。”
“小气。”那个司机发动车子走了。
这小子从他的车上拿下来三个马扎,她拿了碗,三个人坐在路边,拿起了锅盖,里面炖着一锅鱼汤,这小子接过碗,先给她打了一碗,放了一大块鱼:“师傅吃!”
这时两辆车过来,这个小气的小子,居然还去拦车,车子找了个空地停下,余嘉鸿从车上下来,另外一个少年,是之前梦里做到过的小溪。
“余哥、小溪,拿碗过来。”这小子说。
他们几个把一大锅鱼汤给瓜分了,等余嘉鸿和小溪上车。
自己跟问这个小子:“你这个小气鬼,平时不是说,咱们修理工是司机要讨好我们吗?怎么就肯给余哥和小溪吃了?”
这小子脑袋凑过来:“我那是给普通司机吃吗?我是给我未来的师公吃。”
自己一张已经不再白皙的脸上居然起了红晕,脸却拉长,色厉内荏:“你胡说什么?”
第84章
张叔过来敲了一下这个小子的脑袋:“成天就知道胡思乱想。”
“我怎么胡思乱想,余哥平时最照顾师傅了。”
“余家害得你师傅还不够?好好的一个姑娘,被他们这么嫌弃,还进余家?你师傅是不是吃饱了撑着?”张叔跟这小子说完,他转头跟叶应澜说,“应澜,其实吧?让安顺入赘吧?安顺脾气好,脑子又活络,我也看得出他是真喜欢你。”
“叔,你这是说什么呢?我把安顺当弟弟。”
“他可不想当你弟弟,你看不出来?”张叔笑着说,“要不?谢先生也行,人也好,他们家的小姑娘也喜欢你。就算是做个后妈也无所谓?你们俩都喜欢摆弄机器,上头也没那些烦人的长辈,总比那个余家好多了。”
“张叔,我爷爷都不着急把我再嫁出去,就您着急。”她站起来,“走了。”
“我是怕你被余家那个小子给勾了去。”张叔在她后边说,对着她说完,张叔又回头对那个少年说,“你再敢提余嘉鸿,小心我打你。”
“哦!”少年脸上带着委屈,嘟囔,“人好都不行吗?”
“不行。”张叔斩钉截铁。
叶应澜睁开眼看床头柜上摆着她和余嘉鸿的合照,张叔平时看见姑爷都会开心得招呼,这几日跟她一起修车的时候,还在问姑爷什么时候回来?梦里居然这么排斥?还说什么谢先生和安顺?
她回想梦里余嘉鸿出现的一幕,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喝着鱼汤,偶尔跟张叔和那个少年说两句,话还不如他身边的小溪多。
只是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克制内敛却又情不自禁,自己会被他看得心里异样。
叶应澜坐起来,揉着头发,把自己做到的几个梦境一一串起来,居然发现了脉络,自己最近做的几个梦,在梦里他们不曾结婚,除了他跑入江里的那一幕,其他时候他对自己的感情都含蓄内敛。
如果把书串起来,那就是书里没有写的东西?也就是她回国后发生的事?
这样一想就说得通了,她离婚了,然后跟他在滇缅公路上相遇,后来他们有了感情,再后来自己死了,他活着回去了?书里他一生未娶,是因为自己?
有些意外,好像又不那么意外。叶应澜看了一下手表,已经下午三点多了,真的睡了一下午,她下床,换上旗袍,拉开门去起居室,打开抽屉,拿出了他给自己的来信。
那次来信之后,他又给她发过两封,自己白日里写不出那些情话,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想他了就写了信,终究没好意思发出去,也放在了抽屉里。
拿起他的信和自己的回信对比,自己的回信就显得单薄了许多。
叶应澜不知道那本书,那些梦到底是什么?至少有一点她清楚了,梦里她死了,应该跟那本书有关,而不是这辈子的梦境。
叶应澜下楼去,见婆婆不在二楼起居室,她去主楼,听主楼的佣人说父子俩带着太太一起出门了,叶应澜一时间百无聊赖,去花园里走走。
穿过花墙,她听见二太太的声音:“幸亏你没娶她,就她这样冲动,这么会惹事,迟早惹祸上身。”
“妈,阿公私下也说了大嫂在当时情境下要是那么做了,也是大义。如今局势下,回国效力者众多,你也不能说他们都是冲动,这是血性,是骨气,是勇气。”这是余嘉鹏的声音。
“我不管什么大义小义,你得给我好好活着,我等着你生儿子……”
叶应澜退了回去,不想偷听母子俩的话,这种事情没有谁对谁错?
不过是自家公婆愿意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二婶想法不同而已。
她回了主楼,刚好两对夫妻一起进来,大太太见了她:“应澜,起来了?”
“嗯。”
大太太勾着她说:“嘉鸿,等下回来吃晚饭。”
“这么快?”
“码头有电报局,昨日你出事,你爸就第一时间拍电报过去。嘉鸿中午到槟城打了电话回来,他说他搭上了昨天下午从香港飞西贡的飞机,今天上午从西贡飞槟城,傍晚就能到家了,司机已经去机场接他了。”大太太笑着说。
老太爷笑:“他这是着急回来领鞭子吗?”
叶应澜想起二叔和余嘉鹏父子俩领受鞭子的情形,她想想就疼。
“爸,您也不着急今晚就打他吧?”余修礼说。
余老太爷哼哼一声,叶应澜心惊胆战:“阿公,嘉鸿风尘仆仆……”
老太爷回头看她:“那……”
叶应澜一颗心吊着,听老太爷说:“明天打?”
叶应澜又不能说能不能不打?她默不作声,跟着进去。
一家人坐下,余修礼就开始说起,刚才去克拉克家喝下午茶的事了。
原来她上楼之后,克拉克再三打电话过来,邀请他们去喝下午茶,想要调和双方的矛盾。
马来亚的甲必丹从一开始都是闽南人,这次大环境是南京的事,不过触发这次华商罢市的,却是英国人在日本人侵略中国上妥协不说,在过去的几个月,就连在南洋的华人为国内举行活动,时不时也会以治安借口冲击。
日本人对华侨支持国内抗日深恶痛绝,最近骚扰、威胁、恐吓华商的事不少,而当局对此,不说纵容,却也不想理,让华商积攒了怒气。
百年前英国人从荷兰人手里抢来了马来半岛,成立了海峡殖民地,当时西班牙占领的马尼拉和荷兰人手里的巴达维亚,华人早已在那里生根发芽,彼时总督莱佛士就靠着低税收吸引华人前来,后来又以华治华,海峡殖民地的三个主要城市,经济上都依赖华商。
华商商会借着这个机会跟殖民地当局施压,在当前舆论氛围下,海峡殖民地当局跟日侨侨领约谈,要求侨领约束日本侨民,不要滋扰其他民众。
毕𝔀.𝓵竟日侨从特殊产业转型也就这几年,对星洲经济的重要性,远远不如印度人。之前不想惹日本人,现在全世界舆论下,也要对本地的众多华侨交代。
“所以这件事就按照个人冲突,也就是这个日本人之前来骚扰兴裕行,打兴裕行的职员,因为要开庭了,知道自己胜诉不了,再次去兴裕行寻衅滋事来处理。”余修礼说,“等刘阿大出来,我们先给他治治病。”
得到这个消息叶应澜的心算是彻底放下了。
外头佣人进来:“老爷、太太,门口有位谢先生携小姐来访,说他们家小姐要找小少爷玩。”
“请他进来。”余修礼说。
大太太转头跟阿霞说,“阿霞,让小桃带嘉鹄过来。”
穿着花衣花裤的谢琳琅,跑在她爸前面,走进来先给老太爷老太太行礼:“阿公、婆婆好!”
“琳琅好!”
家里的女孩儿都大了,这么嫩嘟嘟的小丫头,谁见了不喜欢?
“伯伯和伯母呢?”谢德元问。
余修礼弯腰抱起谢琳琅:“对啊!叫我什么?”
“伯伯。”她看见从外头走进来的余嘉鹄,扭着屁股,“嘉鹄。”
余修礼放她下来,谢德元说:“其他人呢?”
谢琳琅连忙叫:“伯母、姨姨。”
家里也没人再想去纠正她了,反正孩子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又不是近亲,等长大了懂事了自然会改过来。不过怎么改呢?
琳琅把手里的一个袋子递给的嘉鹄:“嘉鹄,我爸爸给你做了一辆小车车,给你。”
“谢谢叔叔!”余嘉鹄跟谢德元说。
“去玩吧!”
两只小手牵在了一起,阿桃跟在后头,带着两个孩子出去。
大太太笑着说:“谢先生,刚好嘉鸿也马上要到了,和琳琅在这儿吃晚饭吧?我去看看,琳琅那个丫头上次爱吃我做的五香卷,我给她去做两个。”
“余太太,太麻烦了。”谢德元说。
“哪儿啊?孩子喜欢,我高兴。”大太太往里走去。
“谢先生,刚好等吃饭,我们去书房喝茶,手谈一局?”余修礼邀请。
“好。”谢德元跟着余修礼一起去书房。
叶应澜不知道余嘉鸿到哪儿了,她看着门口,又想着阿公和嫲嫲在,人都走了,自己不陪着是不是?
“我在克拉克家喝了一肚子水,你陪我进去?”老太太问老男人。
“你喝水喝多了,我陪你进去?我能帮你做什么?”老太爷问老妻。
老太太看向叶应澜,横了一眼老头子:“老了,没眼力了是吧?”
“走走走,我陪你进去。”老太爷站起来。
老太太回头:“应澜,我们进房里去了,你陪孩子们去玩吧?”
“嗯。”
叶应澜看阿公嫲嫲走进去,她低头笑了笑,快步往门外走,忍不住走到大门口,看着大门外的路。
等了十来分钟,她看到了自家的车,车子在大门口停下,余嘉鸿从车上下来,他快步走进来,这么些日子,还有自己昨日……叶应澜跑过去,忍不住扑到他身上,余嘉鸿紧紧地抱住她,过了许久听见大太太的声音:“要抱,到屋里抱,在大门口像个什么样子?”
第85章
余嘉鸿放开叶应澜,敲了敲她的脑袋,伸手牵着她,一起往家走。
“小姐。”
听见声音,叶应澜回头,见秀玉和安顺从黄包车上下来。
“你怎么来了?”叶应澜问,“我不是让小梅跟你们说了吗?我没事了。”
秀玉穿着绣珠鞋跑的时候“踏踏”作响,她跑到叶应澜面前:“我……”
郑安顺提着篮子跟在秀玉身后:“秀玉和我妈都放不下心,非要想过来看看。她们过来我又怕不安全,我就和秀玉一起过来了。”
秀玉从郑安顺手里接过篮子给叶应澜:“小姐,我看到你没事就好了。今天车行罢市,糕点铺子也没开张,我下午就做了些糕点。给!”
叶应澜接过篮子,秀玉一张小脸笑得温柔:“那我走了。”
叶应澜伸手拉住她:“走哪儿去?进来吃晚饭。”
“对啊!快进来,吃晚饭。”余嘉鸿跟她说。
秀玉看着里面站着的一群人,连连摇头:“不了……不了。”
“要不是你收留阿伯,我这次可就难了,你也是我的恩人。”叶应澜拉着她往里。
被叶应澜强拉着往里走,她又提了阿伯,秀玉眼睛里积蓄起泪水:“阿伯他?”
“你跟我进去,我告诉你阿伯会怎么样?”
秀玉拉着叶应澜摇着她的手:“小姐,阿伯会怎么样?”
见她着急得快哭了,叶应澜说:“家里找了大律师给阿伯做精神病无罪辩护,现在听下来,阿伯应该能出来,到时候给他先治疗。”
秀玉双手合十:“大圣爷保佑!”
余嘉鸿和郑安顺在后面跟着,郑安顺问:“姐夫是从香港赶回来的吗?”
“听见消息,买到机票就回了。”余嘉鸿回郑安顺,又在门口站着的人里,还有谢德元。
昨日接到电报,他们家拍电报自然不至于惜字如金,把大致的经过也是说清楚了。
他当时一下子头晕目眩,上辈子也是他离开,执行运输特殊物品的任务,等回来得到的消息是她连人带车,被炮弹击中,掉进滔滔江水中,从此阴阳两隔。
到槟城打电话回家,听说她已经回家了,在睡觉了。他的心落定了,心头又是盘算着其他了,他们新婚分别之后,自己给她写了那么多的书信,自己收到的不过寥寥数语,想她归想她,心头却也有不满。
现在到家见到郑安顺也就算了,还见谢德元?这辈子谢德元还是自己的好友知己,自己吃妻子叶应澜勾住大太太的胳膊:“妈和嫲嫲都对我好,我自然像是活在蜜罐了。”
上辈子好友的醋,这跟谁说去?
叶应澜把秀玉带来的篮子给了大太太:“妈,秀玉带来的。”
大太太温柔地看向秀玉:“这孩子,真有心。”
“太太不嫌弃就好。”秀玉笑着说。
“全家都喜欢,尤其是老太太最喜欢了。”大太太说。
“喜欢。”老太太看到许久不在家的宝贝孙子,“嘉鸿瘦了,还黑了。”
“应该没瘦,黑是真黑了,内地去走了一圈,还天天在码头和仓库奔波,肯定黑了。”余嘉鸿笑着说,“不过,嫲嫲,你说我现在是不是黑里俏?”
“黑里俏是说姑娘的。”老太太没好气地说了他一句。
“到饭点了,孩子们都饿了,不要待在门口了。”老太爷催着说
一家人进门,大太太想起来,跟阿霞说:“糕点给二爷分点过去,晚饭上也上一些。”
“是!”
谢德元是余嘉鸿的好友,郑安顺也是客,余嘉鸿安排他们俩在自己一左一右。
叶应澜生怕秀玉平时都没有在这样的场面上吃饭,她也安排秀玉坐在自己身边,这么久没见的夫妻,各自有自己要招呼的客人。
全家都知道,这次多亏秀玉收留了那个刘阿大,别说叶应澜怕她不好意吃,而一直在照顾她,就连老太太也问:“秀玉啊!我们家菜色清淡一些,你吃得惯吗?”
“老太太,很好吃。”
“多吃点,不要客气啊!”老太太跟她说。
“谢谢老太太!”
老太爷也来凑趣儿:“秀玉啊!”
“老太爷。”秀玉抬头。
“听说你的生意很红火?”老太爷问。
秀玉脸微微泛红:“托小姐的福,生意很好。目前已经攒了钱,我想下个月就能把第一笔钱还给嘉鹏少爷了。”
“这是你欠嘉鹏的钱,跟我没关系。”老太爷拿起一个白菜形状的糕点说,“就是看到它了,想起来问问,你的手很巧。”
“顾经理让我在马六甲和槟城也开铺子,这里有云姨,我可能下个月就去槟城了,去了槟城,小姐说让我和安顺少爷一起去香港,因为那时候香港的车行要开业了,香港的乔太太的船点手艺十分精湛,您手里的这个白菜糕,就是她教我,他们那里用菠菜汁,我们用了斑斓汁,白菜谐音百财。”
“竟是这样。”老太爷吃了一口,跟老太太说,“好吃。”
老太太拿起一个粉红的寿桃:“这个也好吃。”
余嘉鸿和谢德元谈当前香港的情况,日本人这么快打到南京,上海、苏州、无锡到南通是工厂集聚之地,这些日子,往香港涌的人更多了。
当然也不仅仅是已经被日本人攻占的,也有众多人是从尚未被攻占的地方逃往香港的。
所以铁路物资北上,人南下,九龙那里繁忙而混乱。
“德元兄,现在生意如何?”
“幸不辱命,把橡胶厂的设备已经全部交付了,现在在赶应澜那里两家车行,和旧车修理厂的设备之外,还在给船舶修理厂赶两台设备。”谢德元说道,“已经非常忙了,最近招了好些人,也在添一些设备。”
“那就好。等你有空也去香港看看,我带你见一些老板,各行各业都有。”
谢德元举起茶杯:“嘉鸿,你是我的贵人。”
“那不是互相成就吗?没有你,应澜的旧车收购修理业务能做下去?”余嘉鸿跟他碰了杯。
吃过晚饭,阿霞拿了秀玉的篮子过来,里面放了糖果和其他吃食,同样的吃食,也给琳琅准备了一份。
叶应澜派了车子送秀玉和郑安顺,郑安顺替秀玉接过了篮子,叶应澜跟她说:“回吧!我后天就回车行了。”
“嗯!”
余嘉鸿也摸了摸琳琅的头:“琳琅,有空再来找嘉鹄玩。”
父女俩也上了车。
送走了他们,大太太问叶应澜:“这个秀玉是不是和郑家那个孩子在一起了?”
“没有吧?”叶应澜没发现安顺和秀玉又什么。
“秀玉刚才把篮子给郑家那个孩子。”大太太说。
“就是秀玉跟云姨睡一个屋,跟母女似的,无话不谈,互相照顾。况且当初如果没有秀玉拉着云姨跑,云姨或许已经被郑家拉回家了。有了云姨这层关系,安顺也特别看顾秀玉。”
“原来是这样,可能是我想多了。”大太太说,“走吧!进去了。”
一家人进主楼,到里面听见余老太爷在跟老太太说:“我就说吧!你成天替嘉鹏在那些高门大户里找,不如就顺他的意,找了这个秀玉。人家安顿下来了,别看生意小,她聪明好学,这才几个月,已经能把她赎身的那一笔钱筹出来了,不容易啊!”
“那我明天找珍娘说去,让她再仔细去看看这个姑娘?”老太太问。
大太太看向叶应澜,叶应澜无奈地笑。
余嘉鸿走进去:“阿公,嫲嫲,这事你们不先去问问嘉鹏,他现在心里还有秀玉吗?再说,也得问问秀玉是否想嫁入我们家吧?”
“这才几个月?他就不喜欢了?”老太太说,“再说我们家,秀玉这样的姑娘进来也不会吃苦?你问问应澜,都说我们家规矩重,应澜来家里我们疼还来不及呢!”
叶应澜想起刚才二太太母子俩的对话,再想想书里,站在秀玉角度的那些情节,秀玉哪有现在在车行开心?
叶应澜勾住大太太的胳膊:“妈和嫲嫲都对我好,我自然像是活在蜜罐了。”
老太爷看着叶应澜,又把目光落在两人勾着的胳膊上,他笑了一下:“嘉鸿,长途回来也累了,好好回去睡一觉,等着明天领鞭子。”
“鞭子?”余嘉鸿看着阿公。
叶应澜低头,满心愧疚,余嘉鸿见叶应澜如此,他拉着老婆说:“走了,回房了。”
两人走过风雨廊,叶应澜说:“连累你了。”
“几鞭子?”余嘉鸿停下来问她。
叶应澜低头:“五鞭。”
余嘉鸿搂着她:“我想阿公并没有怪你,但是他是想让你记得,我们夫妻一体。越是世道艰难,越是要求生欲强,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知道了。”经过这一次,她已经想了千万遍。
余嘉鸿轻叹,话虽如此,只是又有几人能做到?要不然上辈子自己回来也不会满眼牌位,祖父母、父母、嘉鹏,都宁愿从容赴死,不愿苟活。
不去多想了,他拉着叶应澜上楼。
进了门,余嘉鸿把门关上,把她圈住,在她耳边问:“想我吗?”
想?哪有不想的?昨天晚上后怕的时候,最想的就是他了。她点头。
“我看你一点都不想。”他幽幽地说道。
上辈子,相思语写满了信笺,最后只能一张张化作灰烬。本以为这辈子,把这些情话说给她听,总能有回应,谁料拆开信封,不过是“香港天冷,当心着凉。”,顿时心比天气还凉。
第86章
这真是冤枉,她确实想他了。可自己要拿什么才能证明自己确实想他了?
叶应澜勾住余嘉鸿的脖子,贴上自己的唇。这样总可以了吧?
本就是新婚,又分别了这么多日子,余嘉鸿怎么能抵抗她的热情,自己那些小心思,能影响什么?
她没事,能和她在一起,就已经是天大的幸福了。
……
叶应澜看手表,已经上午八点出头了,昨天白天还睡了两个小时,晚上一回房就……然后又睡着了,这大概是她这段时间睡得最好的一晚,不像之前夜半总是要醒来,睁眼一会儿再睡。
她看余嘉鸿还在睡,睡衣扣上面敞开着,他的脸到脖子,这些天都晒黑了,领口以上蜜色,领口以下依旧雪白,叶应澜的手落在他的下巴上,本想往下划去,触及刚刚长出的胡茬,带着微微扎手的感觉,她觉得好有趣,指腹和手背轮番摸。
他睁开眼,抓住她的手,问:“还想?”
叶应澜想起昨夜,她摇头:“我试试扎手不?”
“不如试试扎不扎脸?”余嘉鸿问。
叶应澜侧过头,献上她的脸颊,一副“你快来呀!”的表情。
余嘉鸿被她逗笑了,贴了过来,轻轻蹭了蹭她。
那感觉?弄得她脸上痒,心头也痒,转头往他脸上咬去,余嘉鸿轻叫:“你要让余家祖宗都看见我被咬了吗?”
叶应澜松口,转而低头扒拉开他的睡衣,在他的心口,张嘴咬上去。
余嘉鸿轻抽了一口气,伸手捏她的鼻子,叶应澜松口。
余嘉鸿低头看她在自己胸口咬的一圈牙印:“你属羊的吧?”
“嗯?”
“我还以为你属狗的呢!就知道咬人。”余嘉鸿拿她没办法,她激动起来,就喜欢抱着他咬,咬得他有点疼又满是欢喜。
叶应澜理直气壮:“你说你喜欢的。”
再说她也控制好的,可没下重口,咬出牙印而已。
“我喜欢,你就是要在我身上打上你的印记而已。”余嘉鸿说。
“你还在说我是狗。”叶应澜伸手捏他腰上的软肉,“起床了,去等家法伺候了。”
说着她下了床,进衣帽间,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忙碌,也没个时间可以去量身定做衣服,自己也就按照他的尺寸给他挑,昨日嫲嫲说他瘦了,昨夜摸着还行,不知道瘦没瘦?
叶应澜把一套黑白细格纹的羊毛西装递给他:“给。”
“等下挨打,衣服都会抽坏,我去行李箱里拿一身旧的。”
“你穿给我看看,要是不合适,我退回百货公司去。”叶应澜说。
余嘉鸿听她的话,穿上试试,看着衣服很合身,叶应澜微微松了口气:“没瘦。”
余嘉鸿替她拿了一件天青色旗袍,他自己去行李箱里拿了一件棉布短褂穿身上,这个打扮可真像码头工人。
余嘉鸿说:“去洗脸,我给你画眉。”
叶应澜换了衣衫,洗漱了,涂了雪花膏,擦了粉霜,余嘉鸿拿起眉笔,叶应澜问:“这么久没画,你还会吗?”
“怀疑我的手艺?”余嘉鸿挑眉。
他给她画了眉,又给她描上了唇膏,叶应澜等他挑首饰,却见他转过身去,到行李箱里,拿出两个盒子来,放在梳妆台上。
“给你的。”
叶应澜打开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对耳环,上头是一颗圆形红宝石,翡翠葫芦做坠子,用细钻围镶。
这对翡翠葫芦翠色俏丽,又通透,看惯好东西的她,也不禁说:“好漂亮!”
她又打开另外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只通体紫色的翡翠手镯,紫色的翡翠,颜色多寡淡不均匀,这个紫色十分浓郁匀称,整体质地又清透,这两样都是有价无市的珍品。
余嘉鸿给她戴上耳环:“我看中了这对翡翠葫芦,买了下来,找了银楼的师傅镶嵌了。”
红与绿两种浓烈的颜色碰撞在一起,出奇地好看。
余嘉鸿和她看镜中人影成双。
他从她的首饰盒里又挑了一串绿色翡翠手串,给她戴在手上:“镯子明天戴?”
叶应澜把那只翡翠手镯收起来:“你给我买了,妈和嫲嫲呢?”
“也买了,还有妹妹们。”
余嘉鸿拿出几个盒子,一一打开,他给他妈也买了一只翡翠镯子,不过是翠绿的。妹妹们买了胸针和项链,给老太太和叶老太太各有一串翡翠佛珠。
“怎么全是翡翠?”而且还都是品质极佳的好东西,到不是说价格的问题,而是这样的东西,买一两件都要碰运气,更何况这么多件?
“前几年,美国通过白银法案之后,中国一大堆银行倒闭,出现了挤兑潮,人们对银行不太信任,喜欢买黄金买珠宝,从老佛爷开始,翡翠一直是大户人家钟爱的藏品。炮火一来,国内的人带着这些东西逃到香港,要吃饭只能变卖,香港现在少的是日常用品,多的就是钱,香港还能从南洋从印度直接运粮食过去。上海那里,听说江浙的富豪都逃进租界,粮食和日常用品都涨疯了。”余嘉鸿说
在战争中连人命都不值钱,更何况是这些身外之物,太平时候这些传家之物,到了乱世只能贱卖,换一口吃食。
叶应澜听得唏嘘不已,说:“我进去找几个袋子装起来。”
叶应澜进衣帽间找几个袋子装这些盒子,走出来见他手里拿着信纸,一看那个米色的信笺纸就知道是自己给他写了没发出去的信。
她快步走过去:“你怎么拿我的信?”
刚才,余嘉鸿去抽屉里找指甲刀,想修一下指甲上的毛刺,却看见了里面放着的信封,除了他邮寄给她的信,还有已经写了地址和收件人,却没有发出的信。
既然收信人是他,他就打开看了,看见第一行称呼,心头就舒坦起来,此刻听她问,他反问:“写了,怎么不给我寄?”
这才是他期待的回信,这傻子居然写了不给他寄?
“我没你脸皮厚。”叶应澜振振有词。
“你脸皮薄?脸皮薄,把我的信都翻烂了?”余嘉鸿得意。
被说中心思,叶应澜脸红,余嘉鸿把两封信给拿了:“就你有信可以看,我就天天翻来覆去看一句:‘天冷了,多穿衣服’。”
这好像是她不对,叶应澜连忙解释:“那不是我觉得自己写得没有你写得有文采吗?不好意思发出来。”
“多练就好了。以后你每天给我写一封,会好的。”余嘉鸿把信放进他的行李箱里。
叶应澜觉得她好像掉进了什么圈套里。
她终于反应过来:“我真每天给你写信?”
“至少五百个字。”余嘉鸿说,“要不然练不出来。”
五百个字?叶应澜惊恐地看着他,她从小最怕的就是学堂里先生让做文章,有那点时间,她都能做很多算术题了。
“要是真凑不满,剩余的字数,写我名字亦可。”
他前世反复写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这……这……这也可以吗?叶应澜脑子转不过来。
叶应澜把自家奶奶的一串翡翠放抽屉里,其他的分别装好,两人一起出门。
到二楼,大太太正在跟霞姨看账本,接过儿媳妇送上的首饰盒,戴在手上:“儿子的眼光就是好。”
“是啊!这翡翠多通透?”霞姨也说。
大太太看完手镯,跟儿子说:“你霞姨说,你要吃饵丝,我没让厨房留早饭,你们自己做去?”
“霞姨,饵丝泡了没有?”余嘉鸿问。
“泡了,一早就泡了。”
余嘉鸿说:“谢谢霞姨。”
余嘉鸿转头问他妈:“妈,你要不要也来一碗?”
“自己去做你媳妇吃。我早饭吃好了。”
妹妹们在上课,余嘉鸿把礼物放她们房间梳妆台上,又去主楼把珠串给了嫲嫲,他拉着叶应澜去厨房。
这时刚好是两顿饭中间,厨房还不忙,叶应澜见他熟门熟路地戴上了围裙,叶应澜要帮他烧火,他说:“你穿成这样,别弄脏了,陪着我就好。”
他叫了个佣人烧火,边做边说:“家里没有云南的甜酱油,要是以后甜酱油味道就正了。”
叶应澜在边上看,他这个做菜的架势还真是有模有样。
“啊?”
叶应澜听见惊讶的声音,转过头去,她叫:“二婶。”
“我看见烟囱里有烟,我以为是你妈在做饭,怎么会是嘉鸿做饭?”二太太一脸像是看到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样子。
“二婶,我在云南吃到了好吃的东西,学了回来做了吃。”余嘉鸿把一把韭菜放进锅里,“您要不要来一口?”
“你们自己吃吧!”二太太说,“我去你妈那儿。”
余嘉鸿盛了两碗,问:“回起居室去吃?”
“好啊!”叶应澜想,他们这算是吃独食吗?
两人一起上楼去,经过二楼听见二太太在说:“大嫂,嘉鸿已经快两个月没回家了吧?你说一回来就在厨房?咱们闽南男人,哪有下厨房的?”
“可闽南菜馆,潮州菜馆的大师傅,哪个不是男人?”大太太反驳。
“话不是这么说的,嘉鸿又不是厨子。应澜不进厨房也就算了,还……”
大太太打断了她:“珍娘,你看嘉鸿给我买的镯子,好看吧?”
叶应澜低头偷笑,婆婆跟二婶没办法把话说到一块儿。
两人轻手轻脚地要往楼上走,嘉莉叫:“大哥、大嫂,桌上的胸针是不是你们放的。”
叶应澜手指放在嘴边,已经来不及了,二太太已经从大太太的起居室出来,一脸尴尬。
余嘉鸿问大太太:“妈,您要来一口吗?”
嘉萱跑过来,端走一碗:“我要。”
两人上楼,叶应澜说:“我让小梅再去拿个碗过来。”
“别麻烦了,一起吃。”余嘉鸿递给她一双筷子。
叶应澜接过筷子,夹起一筷子饵丝,吃进去,跟宁波的年糕确实有点像,让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不对,这种熟悉感似乎不是因为跟宁波年糕像,毕竟宁波年糕做法跟这个做法不同,好像就是她很喜欢这个味道,而且这个味道里似乎缺了一点点什么?
“除了甜酱油,还少了点腌酸菜。”余嘉鸿吃着说,“总归是差了点。”
对,就是少了一点点酸菜的味道。叶应澜恍然,可这不是她第一次吃吗?
第87章
蔡月娥听二太太絮絮叨叨说了这么久,头很疼。
就因为早上吃过早饭,二太太来老太太这里坐了一会儿。
二太太说着说着又扯到了嘉鹏的亲事,固然嘉鹏一再说等他回国之后再说,二太太可不依。
别说是星洲了,就是马来亚甚至暹罗,华商家庭的姑娘,她都考虑了一遍。
这几日,二太太也约了几个姑娘,她是觉得自家儿子长得一表人才,学问也好,又聪明踏实,自然要找能配得上她宝贝儿子的姑娘。
可真要找起来哪有那么容易?家世、长相、品貌、年龄合适的又有几个?现在的问题是,余家要回国开橡胶厂,将要派余嘉鹏回去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听见这个消息,哪个大家姑娘还肯嫁余嘉鹏。
说到这里老太太就提起昨天晚上秀玉来吃晚饭了。
当初弟兄俩把秀玉救了回来,珍娘嫌弃秀玉出身不好,连给嘉鹏做妾都不合适,甚至拿鞭子抽人家,应澜把秀玉安排到车行去了,她还担心秀玉会勾引嘉鹏。
后来秀玉做糕点做出了名堂,外头都知道秀玉在应澜车行里开糕点铺。他们家往来的亲友颇多,说让带几提的总归有。
有时候,自己也会提前跟小梅说好,让秀玉多做些进去,送送人,不过自己也听小梅说了,毕竟铺子刚开张,新招收的女佣还不熟练,所以就秀玉和郑安顺的妈,两个人一起,能做出来的量有限,又要车行,又要对外卖。
她倒好,前一日都不说好,想要了,打个电话过去,开口就是几十提,说是谁家下午请太太们喝茶,做茶点和随礼。
秀玉自然是竭尽全力给她做出来,让那个郑安顺给她送了过来,有了一次,还有第二次,这个铺子也不是秀玉一个人的,还有郑家母子和小梅的份,小梅忍不住跟自己说了。
自己跟珍娘说,珍娘还觉得她是在给秀玉生意。
今天,听了老太太这么一说,珍娘倒是仔细想了想,秀玉除了家世不行,人长得漂亮,手艺也好,而且老太爷也夸赞她,才这么些天就能把嘉鹏给她赎身的钱还上,实在不容易。最最主要的是嘉鹏喜欢。
这下珍娘倒是动心了,大家姑娘听见嘉鹏要回国都吓坏了,别说跟嘉鹏一起回国了。
这不来她这里,找她拿主意,但是开口一说,就搬弄是非了,说嘉鸿在厨房间做菜,应澜一身清爽地站在边上看。这像什么话?
说实话,蔡月娥自己也不知道,儿子为什么会对从未见过面的应澜这么好。可哪个父母不巴望小夫妻感情好?再说应澜对嘉鸿也好,知冷知热。难得给老婆做炖饭也不是犯了什么天条吧?
“大嫂,我想来想去,有些大户人家的姑娘,被宠坏了,连饭都不会做,总不能两人成婚了,男人还要伺候女人?”
蔡月娥听到这话,恨不能把妯娌给赶了出去。闽南的男人是不进厨房,可进了又不会影响他当个男人。
二太太也不看大太太的脸色,自顾自说:“那个秀玉倒是个勤快的?还做得一手好菜,去昆明,口味不一样,有她在身边,嘉鹏至少有口热饭吃?你说呢?”
蔡月娥说:“珍娘,你问过嘉鹏了没有?”
“问他?他就说现在一心想要回国办厂。可不就是因为要回国办厂,一个人人生地不熟,在外没有个知冷知热的照顾他,我不放心。这我都要去美国了,嘉鹏要回国了,没时间了。”二太太心急如焚。
蔡月娥本不愿意掺和这么一件事,自己和珍娘做了这么多年妯娌,她是狗肉不吃,狗肚肠摸得清清楚楚,现在她要是说一句好,以后婆媳关系不好,她还能怪你一句,说你给的主意。
再说她昨晚看到的,郑家那个孩子,好像很护着秀玉,早就听应澜的丫头小梅说过,秀玉那个姑娘跟郑安顺的亲娘住一个屋,两人像母女似的。
论长相,郑家的孩子和嘉鹏也分不出哪个更强些?论家世嘉鹏更好一些。郑家那个孩子品性蔡月娥不知道,但是嘉鹏那个孩子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跟他妈一样难弄。
要是自己这么一说,珍娘又去问了嘉鹏,嘉鹏要是同意了。然后珍娘拿着救命之恩去逼人家姑娘,那不是害了人家姑娘?
“还有,珍娘,你最好去问问秀玉,她什么想法?之前你打过她,当时她也说不想嫁咱们家。”蔡月娥说。
二太太不太高兴了:“论家世她给嘉鹏做妾都够不上,现在我们想让她做嘉鹏的老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当时不要她,防着她。秀玉这样能干又漂亮的姑娘,想娶回家的也不少吧?车行里小伙子多,这里有没有变化?”蔡月娥只能婉转提醒她。
“这才几天?”二太太想了想,“也行吧?我找时间去看看。”
蔡月娥松了一口气,站起来:“要做午饭了,下午嘉鸿还要挨藤条。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听见大侄子要挨藤条,想到这事还是叶应澜引起的,二太太心里就舒服些了,她站起来:“我也回去了。”
蔡月娥看着妯娌走了出去,阿霞也摇头:“太太,谁嫁给嘉鹏少爷,有这么一个妈,都过不好。”
“随她去吧!”蔡月娥皱眉,“就是嘉莉和嘉萱跟着她,我不放心。”
随着孩子们去美国的时间越来越近,蔡月娥倒是越来越担心了,就珍娘这个脾气,只怕是自家两个姑娘跟她要相处不好。
“上次舅太太来的时候,您和表少奶奶不是跟她说了吗?让她也陪着表少奶奶一起去美国,这样的话舅太太,也就不用为了舅老爷心烦了。”
想到这里,蔡月娥略略宽了心:“走吧!准备午饭。”
两人出门,碰上小夫妻俩从楼上下来,儿子问:“二婶走了?”
“走了。”蔡月娥招手让叶应澜过来,“应澜,你跟秀玉说一声,你二婶可能会去找她。”
“找秀玉?”
叶应澜想起二太太挥鞭抽秀玉的场景,也想起书里刚开始她对秀玉百般看不顺眼。
“想要替嘉鹏娶秀玉。她想要找个女人,跟着嘉鹏去国内,照顾嘉鹏。”蔡月娥说。
余嘉鸿一听,跟叶应澜说:“走吧!我和你去趟车行,也跟大家打个招呼。”
“回来吃饭的,对吧?”蔡月娥问。
“回来的。”
余嘉鸿和叶应澜一起去车行,到了车行门口,看见围了一大堆人,郑安顺在门口说:“谢谢大家的关心,我们大小姐已经出来了,为了感谢大姐的关心,哦我们车行今天,准备了糕点,欢迎大家来尝尝。”
这小子看见他们的车子过来:“大家让一让,让我们家姑爷和大小姐的车子进车行。”
叶应澜开车进后院,修理车间正干得热火朝天,张寿康看见她过来,放下扳手,一路小跑过来:“大小姐。”
“张叔。”梦里张叔就像是自己的长辈,前天他来拦她,说要撞让他撞,叶应澜眼睛里有眼泪。
“没事了就好,休息两天,后天刚好春盛过来,他那里有辆车发动机的问题,他已经把车发了过来,我约了谢先生,我们一起看?”张寿康说话的时候,后头一大堆的人过来。
伙计们七嘴八舌,叶应澜跟他们打了招呼,余嘉鸿陪着她进后厨,她见几个姑娘正在切刚出笼的白糖糕和红糖糕。
秀玉走过来:“小姐,昨天我和安顺回来的路上说,前天出事后,不仅是街坊邻居过来打听,还有很多陌生人来安慰我们,所以我们决定今天就蒸一些简单的白糖糕、红糖糕,请大家免费吃。”
“好。”叶应澜跟她说,“秀玉,你出来一下。”
秀玉跟着叶应澜出了门,叶应澜跟她说:“是这样的,昨天你来家里,老太太很喜欢你,今天跟二太太提及你,二太太现在也想通了,她可能会同意嘉鹏娶你。我知道你可能不一定想嫁嘉鹏。所以跟你来说一声,你好有个准备。”
“嘉鹏少爷来找过我,也跟我说了他要回国。我以为这件事……就这样了。”秀玉无奈地看着叶应澜。
“我知道,所以你想想怎么拒绝她。有些话站在我的角度不好说。”叶应澜跟她说。
余嘉鸿说:“秀玉啊!恩要报,可没必要勉强自己一辈子。我们过来,本身就是让你有时间想。”
“我知道了。”
“去忙吧!我去店堂里。”叶应澜说。
叶应澜看着秀玉回了厨房,她和余嘉鸿一起走进店堂,伙计们看见她都很惊喜,一个个过来叫他们:“姑爷、大小姐来了?”
她跟他们聊了两句,见吴根生从外头进来,叶应澜叫:“吴叔。”
“大小姐。”吴根生走过来,转头,“乐天,过来!”
叶应澜看见正在蹲着看车子一个少年走了过来,他不就是在梦里叫自己师傅的那个少年吗?
“大小姐,这是我家乐天,今天学校没课,我带他来车行。”
十五六岁的小家伙,高高瘦瘦,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大小姐好!”
第88章
“吴叔,我跟你在合伙做生意,小天应该叫我‘姐姐’。”叶应澜走过去,跟这个半大小子,指着余嘉鸿说,“这是你姐夫。”
“姐姐。”这小家伙倒是从善如流,又看向余嘉鸿,“姐夫。”
旁人这么叫,余嘉鸿还没什么感觉,这个小家伙叫,余嘉鸿心里实在是百感交集。
上辈子小溪是他的小跟班,这个小天是叶应澜最疼的小徒弟。
最初,小天这孩子不是兴裕行车队的,而是自己改了名字,改了年龄,偷偷报名进的机工队伍,到了培训基地,作为培训老师傅的张叔认出了他,兴裕行总经理的独子,张叔告诉了叶应澜,叶应澜把这个小家伙揪住带在身边。
这孩子又聪明又懒还顽皮,喜欢跟小溪玩,两个小子一个摸虾,抓鱼,不去把他们俩给揪回来,他们能玩得没分寸。
惹得叶应澜火冒三丈,折了树枝就要追着他打,这小子还不如小溪会看眼色,还跟叶应澜玩起捉迷藏,跑累了往他身后一躲:“余哥,救我。”
帮了他两次,他就屡试不爽了,第三次,他转身把这小子给拎出来,把他按在地上,跟叶应澜说:“好好揍他。”
树枝还没落下,这小子就开始哭他死去的妈,喊他爹了。叶应澜抽了两下边上的石头,只能作罢。
自己一看不行,到了基地把他拎到屋里,按着他写检讨,三百字的检讨,这小家伙抓耳挠腮,写了两个小时都写不出来,拿了皮带去敲叶应澜的门,跟他师傅说:“师傅,你还是抽我两下吧?”
“以后还敢胡闹,我让你余哥继续给你念紧箍咒。”叶应澜说。
这小家伙最怕他,却也最喜欢他。有了什么,会在电台里呼叫:“余哥、小溪,快过来,我抓了一只山鸡,做了烧鸡。”
这小子还小气,听者,除了他和小溪,其他人完全没份。
因为他的呼叫,让他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借着机会跟她一起吃饭。
叶应澜一直护着这个孩子,但是崎岖险峻而漫长的滇缅公路埋葬了南侨机工的多少尸骨?
张叔为了牵引一辆遇险的车子,他跟车子一起掉下了万丈悬崖,小天也没能躲过飞机轰炸。
叶应澜从车子里抢出小天的尸体,她抱着小天,枯坐了很久很久。
自己没什么可以安慰她,一路而来,他们失去太多太多,长者、兄弟,还有他们疼爱的小弟弟们。
应澜把小天的骨灰罐放在她的车上,她说她跟吴叔承诺过,要带小天回南洋,只是最终这个承诺成空,她连自己都没保住。
自己回到南洋,从郑安顺的口中听说,兴裕行是抗战积极的华商,作为负责人的吴根生在日军大检证中被杀害。
余嘉鸿应了小家伙一声,吴根生跟两人说:“这小子马上中学毕业了,我让他来车行,跟着老张和大小姐一起学修车。”
叶应澜点头:“要的,不说能学到精通,至少自己都要懂。”
叶应澜在车行转了一圈,跟车行上上下下都打了招呼,回家去。
*
开祠堂鞭打儿孙是大事,今天早上余修义和余嘉鹏父子接到通知,两人回家吃饭。
二太太给儿子夹了一块鱼,看着儿子吃得欢快,又给他夹了一块昨日大房送过来的糕点。
余嘉鹏吃着这个熟悉的味道,他停顿了一下。
二太太趁机问:“好吃吗?”
第一次吃到这个糕点,就是在他们橡胶厂边上的那个巴刹上,秀玉带着弟弟秀杰在那里摆摊,自己买了一块,就喜欢上了这个味道。
那时候是想要天天吃,一天不见,心里就想得慌。为此他心心念念想要娶她,却在那时家里已经替他定了亲,还是退不掉的亲。
可真的,大堂兄回来娶了叶应澜,自己身上的枷锁解除,他并没有感觉一身轻松,而是怅然若失。
那些日子,心心念念的糕点,却也不是非吃不可了。
余嘉鹏仔细再品尝一下,依旧是斑斓的香气加上椰子的清甜,他点头:“好吃。”
见儿子说好吃,二太太又给他夹了一块。
吃过午饭喝了口茶,余修义站了起来:“走了,去祠堂。”
二太太跟在男人身边嘟囔:“上次我犯错,老太爷判我五鞭,你也五鞭,为什么这次嘉鸿只有一个人五鞭?应澜出的事,比我可大多了。”
余修义侧头:“她要是真没命了,她是余家的荣光,我爸可以为她万人出殡。你做的事,说出去都丢人,一样吗?”
二太太这下不说话了,跟在男人身后进了祠堂。
祠堂里老太爷和老太太夫妻,大房一家子都在了。
老太爷给祖宗上香,余嘉鸿跪下给祖宗磕头:“自古忠孝难两全,家国难两顾,吾妻叶氏,愿杀身成仁,然枉顾她长媳之责,我今日在此为她领罚。”
余嘉鸿站了起来,走到架子前,抱住了架子。
老太爷走到嘉莉和嘉萱面前,转头叫,“嘉柔过来。”
嘉柔不知阿公叫她做什么?她快步走了过来。
老太爷看着三个孙女,他说:“你们大嫂这次大义无亏,但是作为父母祖父母,我们都希望孩子们好好地活着,乱世里长辈不在身边,要自己护着自己。”
“阿公。”嘉莉哽咽地看着老太爷。
老太爷又看叶应澜:“应澜,你也如此。”
叶应澜点头。
老太爷请了藤鞭,将鞭子交给老仆。
上次她被余嘉鸿护在身后。
这次她看着老仆黄藤条往丈夫身上抽,藤条破空带出呼啸的声音,藤条抽到他的皮肉上,犹如抽在自己的心上,她咬着唇,不敢闭眼。
五鞭下去,衣服上透出血痕,叶应澜赶忙走过去,扶住余嘉鸿。
余嘉鸿看她,见她一张脸吓得血色全无,笑着伸手替她抹了嘴唇上的血痕:“胆子真小,嘴唇都咬破了。”
“我们回房。”叶应澜扶着他。
一家子跟着他们一起上楼。
进了房间,余嘉鸿回头,看向阿公嫲嫲和爹妈:“你们都出去,我让应澜给我上药。”
“我们在这里也碍不着你媳妇给你上药,让我们出去做什么?”蔡月娥问儿子。
余嘉鸿没好气:“我害臊。”
“害臊个什么?伤在背上,有什么看不得的?”蔡月娥跟叶应澜说,“给他脱了,让我看看伤得怎么样?”
叶应澜走过去手伸到余嘉鸿的扣子上,要解开扣子,余嘉鸿一把抓住她的手,回头:“我求求你们,快出去,让我媳妇替我上药,我真的很疼。”
余修礼拉着蔡月娥:“行了,行了,让他们上药。”
他还跟自己父母说:“爸、妈,我们出去。”
看着祖父母和父母都出去了,余嘉鸿跟叶应澜说:“去把门搭扣搭上。”
站在门外的四位长辈听见咔嗒一声,门被彻底锁上了。
叶应澜转身过去,余嘉鸿已经在解扣子,她过去帮他解扣子:“阿公嫲嫲和爸妈也是担心你的伤势,你也真是的……”
扣子解开了几颗,他的胸膛露出来,叶应澜嘴巴微微张开,他的胸口还有她清清楚楚的牙印。
余嘉鸿低头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她嘴唇上的伤口,笑:“你这个记性?”
叶应澜替他脱下衣服,不仅是胸口,他肩膀上还有个牙印。
“你明知道今天要……昨晚也不让我节制些……”叶应澜想想,刚才要不是他不许长辈看,这时她恐怕已经没脸见人了。
余嘉鸿趴在床上,想着昨夜她趴在自己肩膀上求饶,自己不肯放过她,她小脾气上来,张口就咬……
他趴在床上,闷声笑:“你要是节制了,我少了多少趣致?”
要不是他背上青紫的伤痕和还在渗着血的伤痕交错,叶应澜真想捶他,还不是他不好,自己原来也不想咬他,都是他自找的。
这会儿,她哪里舍得?她拿了纱布,蘸了药水给他擦。
只听得余嘉鸿抽气声,叶应澜眼泪涌出,又怕眼泪掉他背上,只拿了帕子擦了眼泪,再给他擦药水。
“五鞭是家法最轻的了,真的只是小事,很快就好了。没事的!”余嘉鸿手放在她腿上,“你看上次嘉鹏十鞭,三天也就差不多了。”
明明是刚刚受了鞭打,这人手还不规矩,叶应澜拍了一下他的手:“药擦好了,穿件衣衫,我去开门。”
叶应澜扶着他起来,给他换了睡衣睡裤,让他在床上趴着,她去打开了门。
公婆和阿公嫲嫲果然还在门口。
蔡月娥进来,伸手揭开余嘉鸿的衣摆,看了一眼,她略微松了一口气:“刚才给我看,和现在这样给我看有什么不同?”
余嘉鸿趴着说:“您进来了,人多嘴杂,跟应澜说:‘这伤痕比他爸被打二十鞭,大半个月下不来床可差多了。’应澜立马宽心,我怎么还看她为我掉眼泪?看她心疼我?”
听见孙子这么说,老太太没忍住笑出声:“调皮。”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不要脸的东西。”蔡月娥伸手敲了一下儿子的额头,“好好歇着。”
第89章
叶应澜拉了窗帘,坐在双沿,把余嘉鸿的手放在手里,轻轻摩挲着:“多睡会儿,好得快些。”
余嘉鸿闭上眼,没多久,她就听见轻微的鼾声传来。
从香港到内地又回香港,这些日子他累坏了。
叶应澜替他盖上了薄被,叶应澜拿了机械书,去梳妆台前,开了台灯,坐下看书。
听见敲门声,她赶忙轻手轻脚地跑过去,拉开门:“嘘。”
门口小梅轻声说:“小姐,老太太让您过去一趟。”
叶应澜把台灯给关了,轻轻地拉上了门,穿过廊桥,往老太太那里去。
老太太和两位太太都在,叶应澜见了礼,老太太问:“嘉鸿怎么样了?”
“睡着了,最近这些日子累了,沾了床就睡了。”叶应澜笑着坐下。
“你这里又走不开,如果你能一起去香港照顾嘉鸿,嘉鸿也不会这么累。”二太太跟老太太说,“再说要是应澜跟嘉鸿去了香港,兴许就没这次的事了。”
前半句老太太愿意听,后半句?老太太不高兴了:“你爸说了,这件事要是不出在应澜身上,就是出在修礼、修义和嘉鹏身上,这是冲着余家来的,刚好应澜在给筹赈会买车,日本人才选中了她,要不然为什么要给应澜配保镖?”
二太太被婆婆这么一说,连站起来说:“那是,那是。”
她走到老太太身边:“嘉鸿这是去的香港几个月,嘉鹏要去内地一两年,再说香港和内地不一样,香港什么都有,内地在打仗要什么没什么?吃不好睡不好,我这不是替嘉鹏担心吗?”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应澜来了,你想让她帮忙就直说。”
叶应澜一脸茫然地看向老太太和二太太,小叔子要回内地,跟她这个大嫂有什么关系?
“应澜,是这样的。”二太太坐下,她满脸无奈地说:“嘉鹏这个孩子死心眼,我给他找的大家闺秀他看不上,只想要秀玉姑娘。做妈的哪儿拧得过儿子?这秀玉不是在你的车行吗?我想着,你去跟秀玉说,就说我同意她和嘉鹏的婚事了。”
“我去说?”叶应澜满脸惊讶地看着二太太,“二婶,您不记得我在这件事里是个什么身份了吧?您莫不是忘记了,秀玉在这件事里是什么个情况?还有若是没有嘉鸿,嘉鹏带给我的会是什么样的羞辱?”
“我……”二太太没想到叶应澜会这么说,她笑得尴尬,“那不是你把秀玉带到车行的吗?那不是你不介意吗?”
“二婶,您当时恨不能打死秀玉,所以我才开口让秀玉去车行,那是为了家里太平。可您将心比心,若是您遇到我这样,您能大度到,还能去撮合逃婚的新郎和他的心上人吗?”叶应澜沉着一张脸,“我若是这样做了,满星洲的人都会觉得我性子好过头了吧?”
这些日子以来,二太太看着叶应澜和大太太婆媳融洽,和余嘉鸿夫妻恩爱,加上近期替儿子想找合适的姑娘,找了才发现要找到比叶应澜更好的适龄姑娘,恐怕很难了。亏欠二字,不能说完全没想过,只能说就算想了,之后也更多的是懊恼错过了。
原本认为叶应澜去说是水到渠成的事,现在她拒绝了。
从老太太那里出来,二太太是满脑子官司。儿子身边没人伺候,她不放心,要她自己去找秀玉,那不是要跟秀玉低头吗?以后她怎么做人婆婆?
“太太,秀玉这样出身的姑娘,不跟家里的那些丫头差不多吗?”二太太的贴身女佣说,“您去问问下面随便一个佣人,别说是让她做正牌少奶奶,就是让她给少爷做姨太太,哪个不会开心得飞起来?”
“问题是现在谁去开这个口呢?”二太太进了屋子,坐下幽幽叹气,“时间不等人,嘉鹏要去国内了,婚礼可以暂缓,人得跟过去。”
女佣给二太太倒了茶,捏着太太的肩说:“不就是开个口吗?我替太太跑一趟?”
二太太仰头看着她,她有些犹豫,毕竟当初自己打得狠,说话更狠,现在等于是要收回自己说的话。想让叶应澜去问,她也是认为叶应澜对秀玉有恩,秀玉总不好驳了叶应澜的面子。
女佣笑着说:“太太,我就去问个准信,要是秀玉姑娘真的介怀太太当初打她,我倒是觉得,这也未免太过于小气了。到时候太太可以请姨太太出面,不也是看重秀玉姑娘了吗?”
“也行。”二太太点头。
*
自从自己做了生意,秀玉和云娘每天早上四点半起来,斑斓马来糕要发酵,千层糕要一层一层蒸,椰丝卷要摊皮,椰糖要熬糖浆。
现如今修理车间分了白班和晚班,大小姐让每个班都提供两餐,白班的工人,六点半到,吃了早饭上工,晚班的工人早上七点下班,吃了早饭走。所以早上六点出头粥就要熬好。中午十二点和半夜十二点都有一餐饭。
中午十二点正常饭菜,晚上工人们体恤她们,不让她们半夜起来,就吃扁肉、面线和面条之类,她们烧好面卤,工人们自己下了面条、扁肉来吃。
下午四点多,秀玉进厨房把卤牛肉给拿出来晾凉,今天晚上工人们吃牛肉面。
弄好了牛肉,她拿了杯子倒了一杯水,端了一张小凳子和云娘坐一起,秀玉靠在云娘的身上看着铁丝网外的那一间简易的窝棚:“也不知道阿伯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既然余家在帮阿大打官司了,那就是有希望了。”云娘摸着秀玉的脸,“等消息吧!往好的想,阿大回来也不会住窝棚里了。”
“嗯。”秀玉说,她现在还在为另外一件事发愁。
早上大小姐来跟她说余家二太太同意嘉鹏少爷娶她,把她给吓了一跳。
秀玉连忙找云娘商量,云娘仔细问过,确定大小姐说嘉鹏少爷要娶秀玉做太太,那她认为余家是好人家,而且余家的男人不娶小老婆,看看姑爷就知道了,为人正气,脾气又好。云娘认为秀玉错过这个机会真的可惜。
“云姨,可能别人都会觉得我是傻了,错过这次机会。而且嘉鹏少爷对我的大恩,是我连累了嘉鹏少爷,害得嘉鹏少爷为了救她,错过了与大小姐的婚礼。以前余二太太嫌弃我,我如果进余家门会让他们母子反目,大小姐这样安排,是最好的。现在二太太说同意让嘉鹏少爷娶我,可我真不想做他老婆或者姨太太。”
秀玉自己也不明白,在抗拒什么。但是她明白,她就是不想嫁嘉鹏少爷。
见她这般坚决,云娘想来想去说:“最近做生意,咱们也分了点钱,我全部都借给你,你先把钱还上。”
钱是还上了,云娘也为难:“可这个恩情是真难报答,毕竟余家什么都有。他们真要你嫁过去,你怎么好拒绝?”
中午吃饭的时候,云娘让儿子把存在银行的那点钱给取了出来,他们母子俩吃住在车行,平时开销极其俭省,用得上钱的地方极少。听妈说是这么一回事,到下午三点左右,好不容易店堂里客人少了,安顺拿了存单去银行取钱。
秀玉不想嫁,但是自己一条贱命,是嘉鹏少爷救下的,而且嘉鹏少爷不救她,只怕是她那个烂赌鬼的爹,把她给卖了,接下去小杰也会被卖。所以姐弟俩的命都是嘉鹏少爷给的。
云娘抱了抱她:“别多想了,咱们先把钱给还上,你呢!好好想想,怎么跟嘉鹏少爷把话说开,不要藏着掖着。”
云姨的话是有道理,对秀玉来说却是大石头压着胸口,若是嘉鹏少爷真的要娶她,她能说不吗?如果说不,那是不是忘恩负义?
“秀玉,门口有个说是余家二太太身边的春姨找你。”店堂里的女佣过来说。
余家来人了?秀玉一愣。
云娘推了推她:“去吧!先听听人家怎么说。”
秀玉站了起来,走了出去,见到了这位春姨,这位瘦高个子,颧骨凸出,眼神犀利,比她的眼神更加犀利的是她的手段,自己被嘉鸿和嘉鹏少爷救回余家,是这位让人把自己拖到二太太跟前,也是这位给二太太递的鞭子。
“春姨,您找我?”秀玉到这位面前。
春姨脸上露出笑容:“秀玉啊!以前多有得罪,我这是来向你请罪的。”
店堂里都是客人,说话不合适,秀玉请了春姨进后院,到她和云娘的房间。
房间里一横一竖放着两张单人床,前面是两人合用的一张书桌,书桌前头挂着一块镜子,桌上一瓶头油,一瓶雪花膏,边上是一个带衣橱的柜子,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
春姨仔细打量着这间简陋的房间,跟余家最下等的佣人住的没什么两样,她要是进了余家,做二房的大少奶奶,那可真是走了天大的运气了。
秀玉把书桌下的凳子拉了出来:“春姨,您坐。”
春姨看了一眼这张用木板和洋钉钉成地简易板凳,她有些嫌弃,这种凳子,她身上拷绸衫坐上去,会刮毛的吧?
她往床沿上坐下,秀玉在板凳上坐下。
春姨一条手臂搁在床头的栏杆上:“秀玉,你这可是撞上了天大的造化了。”
第90章
幸得早上小姐和姑爷的提醒,否则这个时候她真不知道春姨是为什么来的。
“秀玉,你知道嘉鹏少爷要回国办橡胶厂的事,对吧?”
莫说嘉鹏少爷亲自来跟她说过,就是小姐也曾经提过,秀玉点头:“我知道。”
“国内现在在打仗,嘉鹏少爷回去,纵然是在昆明和重庆,也是要吃苦的。”春姨一脸心疼地说。
姑爷回国,自己都能看得出来小姐很牵挂,秀玉说:“嘉鹏少爷是为了帮国内解决轮胎问题,所以回国办厂。”
“嘉鹏少爷救你两次。不是钱可以了结的,更何况到现在你也还没还钱,对吧?”春姨笑了一下,“当然,余家厚道,不会做出逼人还钱的事。”
小姐说二太太的意思是让自己嫁给嘉鹏少爷,现在听起来是让自己给嘉鹏少爷做妾,毕竟如果是嫁,就不用拿的恩情来要挟。
“我知道,余家肯定不会逼我还钱,但是这个钱却是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我已经想办法凑齐了钱,本来就打算今天晚上给嘉鹏少爷送过去。”秀玉说道,“您说得对,不仅是嘉鹏少爷,还有嘉鸿少爷和小姐都对我们姐弟有救命之恩。”
“秀玉,难怪昨日你来家里吃饭了,老太太满口夸赞你,温柔贤惠又明白事理。”春姨伸手拉住她的手,“二太太当日打你,是恨你毁了嘉鹏少爷的婚事,害得余家对不起叶家。如今嘉鸿少爷和大少奶奶鹣鲽情深,余家和叶家的关系不仅没有损伤,而且更加紧密。倒是我们嘉鹏少爷,心里还念着你。”
“这……春姨,我当日就跟二太太说了,我感激嘉鹏少爷救我,但是我绝没有想过要高攀少爷,我这样的人,就是给少爷做姨太太都是不够的。请您不要把我和嘉鹏少爷放在一起,我不配。”秀玉低着头,捏着衣服下摆。
“按理说,你确实给我们少爷做小,都不合适。二太太经过这些日子,她也对你了解了,你勤快、贤惠,有你跟着少爷回国内,伺候少爷,她也放心。刚好少爷也喜欢你,余家又不许纳妾。所以,你和嘉鹏少爷,也算是郎有情妾有意,她想成全你们。”春姨站了起来,“秀玉,当日我在场,你口口声声说不想嫁嘉鹏少爷,我也不知道真假,也不想知道真假。你的命是嘉鹏少爷救的,二太太愿意给你少奶奶的身份,是要让你去伺候嘉鹏少爷。就问你,这个恩,报不报?”
被春姨居高临下地看着,秀玉一下不知所措,没有愿意不愿意嫁这个人,而是愿不愿意报这个恩。
“余家二太太是担心嘉鹏少爷回国没人伺候吗?”一个声音传来。
秀玉往外看,是郑安顺。
郑安顺走了进来,他把一个袋子给秀玉:“我妈让我把钱取出来给你。让你还给嘉鹏少爷。”
春姨看着进来的这个年轻人,年纪跟秀玉相仿,长得清秀俊俏,她这时冷笑出声:“秀玉,嘉鹏少爷为了你,连拜堂都不拜了,你这才几天?”
“这位大婶,你这是什么意思?”郑安顺问她,“报恩是报恩,嫁人是嫁人,你为什么要混为一谈?秀玉做菜手艺好,又勤快,因为恩情要秀玉去伺候嘉鹏少爷,我觉得也说得过去。为什么要说给她少奶奶的身份,好像是她占了天大的便宜,你们想过,她愿意占这个便宜吗?”
“余家什么门第?秀玉什么出身?难道不是她高攀?”
“你这样一个佣人,都能站在这里对着秀玉说这样的话。你有把秀玉当成是未来的大少奶奶吗?就算她真和你们嘉鹏少爷两情相悦,那我也得跟她说,现在不能嫁。因为她现在嫁过去,只是一个顶了少奶奶名头的佣人。我妈就是有个三姨太的身份,过了十几年下人都不如的日子。”郑安顺低头看秀玉,“秀玉,我们母子俩一起陪你去余家,先把钱全还上。还有一个,问清楚,如果嘉鹏少爷确实需要你去国内伺候,那你就去,干干脆脆,就是报恩。把恩情还完了,再嫁,也不迟。”
郑安顺这么说让秀玉豁然开朗,她开心地点头,看向春姨:“春姨,如果二太太担心嘉鹏少爷没人伺候,那我愿意跟他回去,我要报答他。”
“行了,钱也拿来了。”郑安顺跟眼前的佣人说,“春姨啊!您有你们家少爷的电话吗?我们给他打个电话,等下钱交到他手上的好。”
春姨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这个秀玉是少爷的心头肉,要是去少爷面前说那些话?她说:“我不会打电话,不知道我们少爷的电话。我先回了。”
秀玉抚了一下心口:“安顺,还好有你。”
“我去给谢先生打电话,他那里应该有嘉鹏少爷的电话,你给嘉鹏少爷打个电话,就说等下咱们去他家,把钱还上?”郑安顺说。
“好。”
“还有,秀玉。你真愿意去国内伺候嘉鹏少爷吗?”郑安顺问她,“这事咱们要跟人说清楚的。”
秀玉点头:“我去的,能报答嘉鹏少爷,我也心安。小杰在车行,有小姐、你和云姨,我放心。”
“你想清楚就好了。走吧!我们去打电话。”
郑安顺打电话给谢德元要到了余嘉鹏的电话,秀玉打电话过去:“嘉鹏少爷吗?”
余嘉鹏听见秀玉的声音,他愣了一下:“是。”
“我钱凑齐了,想今天晚上给您送过来。”秀玉说道。
“这么快?”余嘉鹏没想到,他说,“你一个姑娘家,晚上过来不方便,这样,我等下去你们车行,你给我好了。”
“谢谢嘉鹏少爷。”秀玉挂断电话,转头跟郑安顺说,“嘉鹏少爷说过来拿。”
“那就好。”郑安顺说,“给他准𝔀.𝓵备糕点了吗?还钱可不能空手。更何况人家帮过你。”
“肯定准备的呀!”
余嘉鹏从橡胶厂开车出来,车子在路边停了下来,拿出一支烟点燃,抽了一口。
从上次去车行见秀玉,告诉她自己即将回国,想问她愿不愿意跟他回去,看着她忙忙碌碌,他最终决定只是跟她说一声。
现在她要还钱了,钱还完了,他们之间就真没什么牵扯了,他们之间似乎也不需要什么牵扯。
他见秀玉的第一眼确实有好感。
但是这些日子,每每见了叶应澜心里震动,自己才察觉,其实自己也没有多么喜欢秀玉,自己只是抗拒不能自主的婚姻,叶家对余家有恩,他被耳提面令必须对叶应澜好。他感觉在这一场婚姻里,自己就是一个被送给叶家的礼物,压根就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为自己而悲哀。
他需要证明,他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恰好秀玉出现了。
余嘉鹏抽完一支烟,继续开车到了兴裕行,车行正在打烊。看见他的车,郑安顺过来:“嘉鹏兄,走边门,把车停院子里。”
余嘉鹏开车进了后院,把车停了,听郑安顺叫:“秀玉,嘉鹏兄来了。”
郑安顺过来说:“嘉鹏兄,去店堂说话,打烊了,挺安静。”
余嘉鹏跟着郑安顺去了店堂,郑安顺要让人泡茶上茶点。
“不用了,马上回去吃晚饭了。”余嘉鹏说道。
一段时间没见秀玉,余嘉鹏发现她比以前好像胖了一些,尖尖的下巴也圆润了,加上带着笑容,倒是另有一种味道。
秀玉把钱和糕点拿了过来,她说:“嘉鹏少爷,这是还您的钱,当时老太爷说过,第二次您和嘉鸿少爷救我,就算是跟第一次一样,所以这里是四百叻币。”
余嘉鹏笑了笑收下:“我知道了。”
“还有,我做了一些糕点,您拿回去尝尝。”
余嘉鹏站起来,他要提点心走,秀玉说:“嘉鹏少爷,今天春姨来店里了。”
“春姨?”余嘉鹏停下,“她来做什么?”
“她说您要回国办橡胶厂。太太怕您在国内吃不惯,所以想让我跟过去伺候。当然太太的意思是,让我嫁给您,做余家二房大少奶奶。”秀玉跟他说。
余嘉鹏看着她,秀玉不知道他这么看她是个什么想法。
“嘉鹏少爷对我有救命之恩,您回国内肯定辛苦,确实也要人伺候。我愿意跟您去国内,给您做佣人,洗衣做饭。但是……”秀玉觉得自己说恩情是恩情,感情是感情,说得自己好似想要报恩之后,还想跟他在一起。
“但是,你不想嫁给我?对吗?”余嘉鹏替她说了出来。
秀玉低着头双手绞着衣摆,她沉默了一会儿,依旧点了点头。
上一次余嘉鹏来见她,是自己决定放弃,是他自己想一个人回去,希望她过得好好的。
这一次,她说她可以跟他回去,宁愿做他的佣人,也不愿意嫁给他。
只有自己清楚,他为了她失去了什么?
余嘉鹏升腾起了一股子怨怒之气:“为什么不想嫁我?”
“您对我很好,也救了我,我还害了您。我对不起您,我……”秀玉不知道该怎么说,总觉得这话说出来太伤人。
这时店堂里的电话铃响了,郑安顺跑进来接电话:“应澜姐,我知道的,明天五太太过来……”
听见一声“应澜姐”,余嘉鹏怒气一下子消了下去。
想要的早就失去了,还去跟她计较什么?
余嘉鹏笑了一下:“国内在打仗,关山万里,你能做的不过是洗衣做饭,我难道在那里找不到一个会做饭的佣人?把钱还了就好了,不用再记挂了。我走了!”
余嘉鹏拿了钱,拎了糕点上了车,他看了一眼站在边上的秀玉,发动了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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