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就像自己跟阿公说了无数次,一旦日军进攻南洋,星洲必然沦陷,阿公哪怕跟爷爷一起跑,他也能有机会活下来,他依旧等到了最后。
余嘉鸿经历过一回缅甸沦陷,他也依旧接了车队给腊戌的前方部队运用军火的任务。
送了一次又一次,直到这次,车队开到腊戌郊区,看到了被炸成废墟的村庄。
他立马命令车队掉头往回,在炮火中,他们生死时速撤离。
腊戌沦陷,滇缅公路此刻无重兵把守,日军沿着滇缅公路长驱直入,若是云南沦陷,下一步就是重庆。
炸断怒江上的惠通桥是唯一的选择,而怒江对岸还有三百多辆尚未过来的运输车辆,在这个时候,已经顾不得了。
重生只是给了他们希望,让他们知道战争终将结束,但是重来一次,他们依旧踏上了回来的路,很多时候就是上辈子的痛苦再重来。
惠通桥一断,机工们面临失业的窘境。
虽然之前的那点工资也不够养活自己,大多数靠着南洋家人救济,现在南洋也沦陷了,原本给他们汇款的亲人,不知生死,汇款通道早就断了,这点工资就成了他们活命的钱。
西南运输通道切断,西南运输处缩编,运输处要遣散南侨机工。
把机工们安置在昆明的运输处训练所,发霉的米加上烂菜叶子是机工们最日常的食物,就是这种的食物都不能得到保障。
已经提前做了准备的余嘉鸿,在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依旧很难做得面面俱到。
余家的橡胶厂,自从滇缅公路切断,基本处于半停工状态,能接收的人有限,叶家的两个种植园可以容纳七八百人,叶应澜自己车行的人,还有余家叶家出来的那些机工、跟着黄少呈过来的人,上门来的老家福建的……
自己有口饭吃,总不能看战友们潦倒。在接济同仁的同事,余嘉鸿和领队们一次次地找上面。
兵荒马乱的年代,加上支持抗战的南洋华商领袖陈先生亲共,上头对机工的安置也不上心。
陈先生虽然远在南洋,心却一直关心着他招募组织起来的南侨机工,他委托挚友侯先生想办法帮忙一起解决机工困境。
国内这里,机工们知道求人不如求己,他们组成了帮助小组,小梅和范大姐被指派联络和同仁,帮助生活上有困难的同仁。
侯先生在这样危险的时刻来到昆明,解决机工生存问题。
叶应澜也找到了乔家父子,这些年淘汰下来卡车这么多,原本她想重操旧业,乔家父子俩指出,现在国内汽油要靠驼峰线,航空飞进来才能补给。国内出现了大量烧木柴的汽车,他们建议叶应澜开厂改装烧木柴的卡车。
刚好橡胶厂现在没那么多活,她从南洋带过来的修理设备,从两个站点可以拿出大部分来,就是拿不全,还有谢德元在。
经过多方的努力,机工们的境况总算是得到了改善。
从1938年年头回国,到现在已经四年多了,很多年轻的机工在这里娶妻生子,邹家兴也终于等到了迎娶小梅的日子。
小梅的父母将小梅卖给叶家,早就断了来往。在小梅婚礼前,余嘉鸿和叶应澜带着小梅一起去了圆通寺,拜了菩萨,请了大师将小梅的名字改成叶应梅,以叶家小姐的名分出嫁。
叶应澜和余嘉鸿在昆明买了两栋洋楼,一栋自己住,一栋给小梅作嫁妆,两家隔开一条街道,也能有个照应。
小梅和邹家兴的婚礼办在下关的种植园,主要考虑到,邹家兴所在的车队、余嘉鸿的车队和兴裕行的同事大多都安排在了下关种植园。
在这样的日子里,大家也可以借着这个喜事热闹热闹。
大家闹着新郎新娘,叶应澜弯腰抱起一个小娃娃,逗着她吃糕糕。
“应澜,如今也没事做了,你和嘉鸿也该考虑要孩子了。”娃娃的妈妈跟她说。
叶应澜这下倒是不好应,人忙的时候不会多想,一旦闲下来就会想些有的没的。他们俩成婚好几年了,虽然一直说忙,一直说不想要孩子,一直也尽可能避免,不是一直在一起吗?以前怕意外,现在怀疑没有意外,是不是有问题?
加上之前叶应澜太累,月经时来时不来,叶应澜歇下来就找了个老大夫看了一下,老大夫就说她气虚,调养一下就好了,吃了半个月的汤药,月经准了,现在她就希望能早日怀上。作为大家族的长房长媳,叶应澜也希望能为余家开枝散叶。
想要孩子了两个月,月信按时到来,她倒是心里吃不准了。
“再等等。”她给孩子擦嘴。
“不要等了,仗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你们总归不能一直不生吧?”
叶应澜只能含糊其辞,先避过去,高高兴兴把小梅的婚礼给办了。
婚礼结束,新人回房间,那帮子兄弟们欢乐地冲上去,要去闹洞房听墙角。
“还不给我睡觉去,就知道起哄。”叶应澜拧着小天的耳朵找宋师傅,“宋师傅,这小子给你了!”
宋师傅笑着把小天给拉走。
余嘉鸿拍了拍小溪的脑袋:“你也回去睡觉了。”
“我想看。”
“等你娶媳妇了,你就懂了。”
其他人,就随便他们吵吧!
两人回到房间,隔着房门都能听见吵闹声。
余嘉鸿把插销插上,一把抱起叶应澜,叶应澜叫:“他们洞房花烛,你干什么呀?”
“老夫老妻就不要了?”余嘉鸿轻笑,“老夫老妻更懂其中乐趣。”
确实乐在其中,尤其是自从停下来之后,就算是为大家奔忙,到底不是像以前那样日以继夜。吃睡都规律了,身𝔀.𝓵上肉也有了,体力也上来了。
叶应澜汗涔涔地趴在余嘉鸿的胸口:“嘉鸿,我会不会不能生啊?你说……”
“想什么呢?吴大夫给你调理了,才吃了半个月,你不就好了吗?不要着急。”余嘉鸿安慰她。
也是啊!叶应澜翻身过去睡,余嘉鸿翻过来翻过去两回之后说:“要不在等两个月看看,要是还没有,我去找吴大夫把把脉?兴许问题出在我身上?”
他也担心?
小梅的婚礼结束,叶应澜拿了橡胶厂的一个车间,把修理厂开了起来,有张叔,还有宋师傅,还有兴裕行原来的修理工,她开始干起了老本行,收旧车,改旧车。
这个生意一开始没那么兴旺,也不可能那么兴旺,毕竟没有油,靠烧柴,一路开一路冒黑烟,还问题多,量总归不会太多。
日军把重心放到了南洋,对国内只有零星轰炸,昆明的生活倒是安定了起来。
自从认识了西南联大的教授,以前要送货没有时间,现在时间充裕了,叶应澜时常去西南联大听课,她甚至怕余嘉鸿闲出毛病,刚好西南联大开办了中学,缺英语老师,推荐他去应聘英语老师了。
两人上学的上学,教书的教书,有空就去工厂里看看,偶尔驾车回种植园看看已经进入榨季而忙着收甘蔗的同仁。
上课过程中,有些同学对某些结构理解困难,叶应澜提出去她的汽车修理厂看。
她一个老修理工,一个老司机,对汽油和润滑油的味道一直很适应,今天闻着味道特别重,整个人有些发闷。
叶应澜送走老师和同学,回办公室想喝口水缓缓,一口水喝进去,胃里翻江倒海,她去卫生间吐了,整个算是有些清爽了,但是还是没那么清爽。
叶应澜提早出了工厂,叫了黄包车回家,如今有钱也买不到汽油,车子就别想开了。
黄包车有些颠,让她越发难受,回到家,叶应澜洗了澡,上床躺着,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听见脚步声,她睁开眼,余嘉鸿开了灯,过来坐下,低头问:“听刘婶说你今天早就回来了,脸色不好?”
这一年人都轻松了,他们俩身上肉都回来了,皮肤也白了回来。
叶应澜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你不用去吴大夫那里看了,我应该是有了。”
“啊?”余嘉鸿撑在她身侧。
“月经过了半个月没来,我还吐了,应该不会错。”
余嘉鸿低头亲她:“真的。”
“再过些日子应该能确定吧?”刚开始她挺有信心的,他这么一问自己又不确定了。
“要不你去让吴大夫把把脉?”
还以为他不太在意呢!原来心里也着急,经过吴大夫把脉确认,确实有了。
余嘉鸿也给余嘉鹏去信告诉他们夫妇这个好消息,余嘉鹏也回信,说何六已经四个月了已经显怀了。这么一算两个孩子就差两个月?
叶应澜扯了布料,做起了婴孩的衣服来。她做男女各一套,余嘉鸿说:“不用这么早做吧?”
“你想什么呢?是做给六姐姐的,她从小舞枪弄棒,针线不会。纵然那里有钱买得到,总归是我们的一份心意。”叶应澜踩着缝纫机说。
余嘉鸿坐沙发上:“说起这个做衣服,霞姨跟我说过,当年我妈跟你干过同样的事。我和嘉鹏也就差了半年,当时我妈怀我的时候,也跟你一样做了两套,我妈做好送二婶了,二婶说我妈巴着她生女儿。”
“为什么?”
“说我妈做男孩的衣服是不得已,真心想做女孩的衣服。”
“这不是没事找事吗?”叶应澜剪断了线头说,“六姐姐才不会呢!”
“何六自然不会,我就看见你在做衣服。”
叶应澜转念:“不过二婶婶看见了六姐姐,你说会怎么样?”
“你担心什么?何六一个眼神,我估计二婶婶就不敢说话了。”
“也是。”
叶应澜又给孩子买了些用品,买了个黄金长命锁,也买了些云南的特产,尤其是给何六拿了一堆的各种蘑菇干,鲜货吃不到,吃干货,生完孩子炖母鸡吃。
余嘉鸿也许久没见余嘉鹏,现在叶应澜月份不大,他还能离开,去跑一趟,等何六生的时候,他不可能离开一个多月。
四个月后何六生下了个男孩,刚好谢德元有货要送这里,余嘉鹏让他送了东西过来,里面虎头帽虎头鞋,拨浪鼓,黄金小木鱼,很是可爱,另外给她补身体用的干益母草、红枣和核桃,也放了一大堆,还有余嘉鹏给娃娃拍的一张照片满月照。宝贝大名余见德,取自成语见德思齐,小名球球。
叶应澜也到了快生产的时节,小梅过来陪她,小梅摸着她的肚子说:“求菩萨保佑,让大姐一举得男。”
叶应澜敲她的脑袋:“男女都好,我生个姑娘,嘉鹏家的小子也能带着妹妹玩。”
一语成谶,叶应澜果然生了个姑娘。既然哥哥叫见德,他们这个就叫思齐了。跟哥哥一样是个白白胖胖的娃娃,小名就叫圆圆了。
孩子的出生,让夫妻俩忙碌起来,秉承余家家训,不能请乳母,叶应澜自己喂养宝宝,晚上小娃娃哭,余嘉鸿先醒,去绞了热毛巾,给叶应澜擦过,叶应澜再起来喂孩子。
看着小宝宝从软嫩嫩到可以抬头,到床上爬,再到坐起来,圆圆七个月大,1944年4月,欧洲战场战局转变,盟军进攻德国,日本也已经到了强虏之末,中国军队强渡怒江,开始了滇西大反攻。
军队号召南侨机工支援,给前线运送枪支弹药,余嘉鸿告别妻子和对着他咯咯笑的女儿,再次带队出发。
昆明汽车修理厂的宋师傅和张叔也带着修理工们跟着车队去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