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用袖子抹了把汗,也拿起茶水一饮而尽。“县主,为何要把他们全都赶走,今日少了好些利润。”方才她忙着劝客,嗓子都快说冒烟了,遇到明理的还好,遇到蛮横的她恨不得一剑给她劈出去。
反正是那些人非要买的,卖给他们便是,何必多费口舌解释这解释那。
“盈利的方法有很多,不必非盯着这一个。”容栀正解了帷帽扇风,脸有些红扑扑的。
药铺可盈利的空间很小,只有生病之人才会到药铺抓药,而医馆又分走了一部分人流。为了提高利润,现在市场上才会盛行炒的水涨船高的贵价药。
但食疗可就不一样了。食疗偏向于日常保健,按照个人需求进行长短期的服用,体虚之人也能做预防调理之用。
裴玄正疑惑还有什么可捞油水的地方,就瞧见流苏找了一张红底烫金的底纸过来。
“劳烦你写一告示,”容栀接了纸铺到谢沉舟面前。
“明和药铺重磅推出食疗——茯苓山楂膏,可消食健胃,调理腹胀肠弱之用。酸甜可口,下粥一绝。”
裴玄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了眼睛。谢沉舟倒是从容许多,执笔的动作端和流畅,先是写了“茯苓山楂膏”五个大字,又在下面补充了容栀方才提到的。
“阿玄,来。”容栀满意地欣赏了会,而后伸手拉着裴玄凑近了些,“你把告示贴到外面去,越醒目的位置越好。”
裴玄也只得收起惊讶,随着流苏一道拿着面糊剪子去外面寻位置了。
“扶风院还住得惯么?”日头西斜了些,容栀倚着窗抄录着医书,稍稍分心问道。
自从谢沉舟住进扶风院,她就命人把连着侯府的月门锁了,是以也不知道这几日他将养得如何。除了每日去扫洒的仆从,应当是无人打扰的。
谢沉舟对完了账簿,正撑着下巴无所事事地看她,一贯温润的面上倒也多了几分不羁。
“多谢县主牵挂,在下过得很好。”他这几次确实过得舒心。镇南侯忙于收拾乐天赌坊的烂摊子,悬镜阁的人进出扶风院很方便。就是这镇南侯府…他夜里潜入几次,都没确定书房的位置。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容栀握笔的手稍作停顿,但她并未停止,而是写完最后一行字后,才合拢书本,抬起双眸,静静地凝视眼前之人。
相处更多了几日,谢沉舟早对容栀性子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她在等自己继续说下去。
于是乎,他稍稍定了定神,开口道:“昔日里我曾有读书的喜好,只是眼下生活有些困顿窘迫,故而斗胆恳请县主赐予我几本闲暇时可读之书。”言罢,似乎生怕会给对方带来困扰似的,他又赶忙补充了一句:“无需专门购置新的书籍,如果侯府之中恰好没有这些书,那也无妨。”
此要求于容栀而言,实在算不上困难。前次她已赠谢沉舟一座宅院,几本书自然更不在话下。
此前她与黎姑姑言及谢沉舟屡次退还银子之事。黎姑姑言说,他如今年纪,最为在意自尊,以银钱随意打发,有伤颜面。
容栀只略微思忖了片刻就答应下来:“我同管家说一声,以后你若是要找书,他便会直接引你去我的书房。”
“你的书房?”谢沉舟透亮的眼眸闪过一丝不确定,这么快就要进阿月闺房?他还没有准备好。
“对呀,”容栀点点头,“阿爹在侯府没有书房,只有我有。”容穆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军营处理公务,亦或者带兵出征,侯府书房久而久之就成了容栀的专属。
谢沉舟指腹微微摩挲了刀鞘一番。怪不得裴玄几次探查的结果都是方位不明。
他压下心头疑虑,面上温润一笑:“有劳县主。”
“郎君在江都时可有听说过悬镜阁?”
裴玄正贴好告示一脚跨进门槛,闻言脚下一个踉跄,要不是谢沉舟一道凉凉眼风扫过,她可能马上就会惊叫出声。
“小娘子当心些。”流苏本想扶一把裴玄,手才刚伸过来,裴玄却条件反射往左边一躲,差点把藏在里衣的利剑抽了出来。
实在是从前在江都朝不保夕的日子过惯了,骨子里的防备心改不过来。她歉意地朝流苏抱拳道:“多谢,多谢。”
流苏:“…”县主是从哪招来的这两个怪人。
“悬镜阁?”谢沉舟摸了摸下巴,皱着眉沉吟片刻,“好奇怪的名字。”
“你从前不是被关着就是被扔到荒郊野岭,没注意过也正常。”
这几日谢沉舟时不时就会有意无意提起他幼时悲惨的经历,是已容栀快要倒背如流了。
“之前在乐天赌坊,齐老三说过的,是大雍朝最负盛名的医馆,真想去江都看看。”容栀说着,面上浮现出些好奇之色,她差人打听过,不过别人口中的难免有失偏颇。
谢沉舟呷了一口茶,慢悠悠道:“想来不过些虚名,听着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柜台包药的裴玄闻言手一抖。确实不是正经地方,白天悬庐愈人,晚上杀人放火。要是阁里那几位长老听了这番话,会不会气得晕厥过去。
流苏疑惑地接过她掉落的饮片:“娘子昨夜没歇息好?心不在焉的。”
裴玄面上讪笑两声,偷瞄了容栀一眼。心底怜惜地叹了口气。饶是聪慧如明月县主,也逃不过殿下的算计。
容栀倒不这么觉得:“连齐老三那样目中无人的提到悬镜阁都颇为向往,定然是有过人之处的。”
“无论明和药铺未来是开到江都,还是悬镜阁先行在沂州布局,都会成为彼此强劲的竞争对手。”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此刻深感对悬镜阁的了解还远远不够。明和药铺眼下还没资格做悬镜阁的对手,她必须尽快在沂州发展壮大。
“对手?”谢沉舟重复着她刚才说的这两个字,仿佛听到了新奇的言论,眼底的笑意愈发鲜明了起来。
“不会是对手。”他笃定道。
容栀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疑惑地反问:“为何这样说?”
“因为我相信县主,假以时日,明和药铺定这块招牌会响彻整个大雍。”
悬镜阁专事诛戮,而阿月志在救人。二者实在没有冲突或竞争,何来敌手之说。
少年目光诚挚,似对她深信不疑。容栀无奈苦笑,其实说得轻巧,但她自身并无十足把握。
她嘴唇微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辩驳。
……
乌金坠山时,亲卫长带来了容栀在打听的消息。齐老三死后,陇西商队内部洗牌,听说是由其叔伯接替。好巧不巧,那叔伯就暂居沂州。
“沂州最近可真热闹。”容栀一边把成色不佳的药材从药柜里捡出来,一边感叹道。
江都死士,陇西商队,桩桩件件都与她联系颇深。
谢沉舟也在一旁陪着她不厌其烦地挑拣着,美其名曰是要蹭明月县主车驾。他嘴角笑意淡淡,闻言不置可否。
弯腰时间久了,她觉得后腰发酸,索性也不挑了,停下动作问他:“你说陇西商队放出的寻求合作的消息,是不是故意说与我听的?”
先是街头巷尾流传新任首领同齐老三相处不睦的消息,又四处寻求合作机会。再怎么想,也是冲她来的。
谢沉舟站得笔直,手指翻捡着药材,动作优雅又轻缓,衣袖微微摆动,整个人儒雅得不像话。
“许是想拓展条新路子也未可知呢?”他耐心道。
黄昏时分,药铺大门早已落锁,只一扇侧门虚掩着。一阵轻微的响动传来,“吱呀”,侧门被人推开。容栀侧目看去,眼眸深处平静如水。
只见一个身影走了进来,满头白发如雪,在晚霞映照下熠熠闪动。
他朝着容栀微微躬身行礼,面容和蔼:"草民姚肃,拜见明月县主。"
陇西商队的新首领,是姚肃?容栀心内不由生起一丝讶异。她尚思忖那人会是何方人士,未料竟也算是相识之人。
姚肃毫不拘束地大步走进屋内,摸着自己的胡须,乐呵呵地朝谢沉舟打招呼:"谢小郎君也在这里啊。"
容栀抬起胳膊肘,不动声色撞了一下身旁的谢沉舟,向他递去一个眼色,压低声音说道:“他是陇西商队的新首领,这么大的事,你不知道?”
当初还是通过谢沉舟牵线才相识的姚肃。那会得知姚肃掌握着陇西商队动向后,自己就应该心生警觉才对。
谢沉舟显得格外茫然,他眨巴了下眼睛,无辜地低头朝她嘟囔道:“我为何会知道?”
“咳!咳!”姚肃忽然刻意地干咳两声。二人的小动作实在太过显眼,几乎快要贴到一块儿去了。
容栀连忙站直身子,不着痕迹地与谢沉舟拉开一些距离。
而后挤出一抹浅淡的笑,问道:“该如何称呼您?姚大爷,呃......或者是二爷、三爷?”毕竟以前大家都尊称齐老三一声“齐三爷”,可她并不知晓姚肃在家中的排行究竟是第几。
姚肃的胡子颤动着,一双苍老的眼睛瞪得浑圆,没好气儿地说道:“什么什么爷!莫要这样喊,听起来怪别扭。你跟着小谢一样,唤我一声‘姚伯伯’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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