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盛世子?”


    洛回雪察觉面前的人似乎在发呆,诧异地轻唤一声。


    盛令辞罕见地颤了颤身子,有种被正主发现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的惊慌。


    不能言说的思绪瞬间被压下,内心疯长的恶念顷刻间缩了回去,埋在角落。


    “好。”


    盛令辞闭了闭眼,掩住眸底翻滚的暗沉。


    面对洛回雪真挚诚恳的眼神,盛令辞简直无地自容。


    她根本不知道他方才在想什么。


    想拆散她的婚事,想要她挟恩以报。


    甚至想告诉她,那天夜里她在画舫上搂的人,全心依赖的人是他。


    盛令辞手里还有洛回雪的贴身香囊,只要他想,随时能用正当的理由得到她。


    “我们等您吩咐。”


    洛回雪松了口气,声音也变得轻快。


    盛令辞单手掩唇假咳一声,言简意赅地交代了后续应该如何护理才能不落下病根,洛回雪默默记住。


    洛以鸣更是一脸崇拜看向盛令辞,如数家珍地记着他说的每一句话。


    洛回雪知道弟弟一直都向往盛令辞,从前没有机会,现在好不容易见到真人,眼里的兴奋溢于言表。


    她抿了抿唇,腆着脸向盛令辞介绍自己的弟弟。


    盛令辞朝他颔首致意:“幸会。”


    洛以鸣差点蹦起来,激动得连话都开始结巴:“幸、幸会,我叫洛以鸣,今年十四岁。家里独子,但是我觉得我爹可以再生一个。”


    俏皮的话惹得二人相视一笑,洛回雪不好意思地用手肘碰了碰自己已经找不到北的傻弟弟。


    “胡说什么呢。”


    洛以鸣捂住嘴,满脸懊恼尴尬,觉得自己太失态了。


    盛令辞善解人意地替他解围:“令弟天真活泼,赤子之心。”


    洛以鸣被他夸得脸都红了,羞窘地偏过头,笑容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洛回雪看见弟弟高兴,她也高兴:“盛世子谬赞。”


    盛令辞看见她眉头舒展,沉抑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洛以鸣趁机请教盛令辞几个问题,他毫不吝惜地点拨,愈发在洛以鸣心中的形象高大起来。


    盛将军人好心好,能力也强。


    又看了眼美如天仙的姐姐。


    两人今日一个白衣矫若游龙,一个粉裙翩若惊鸿,怎么看都登对极了。


    他未来的姐夫要是盛将军该有多好。


    洛以鸣一点也不喜欢顾流风这个内定姐夫,觉得他油嘴滑舌,虚伪做作。


    马车损毁,不过好在马无事。


    盛令辞和洛以鸣两人合力解开绳套,牵马过来。


    他递给洛回雪一支乌木簪。


    洛回雪再次惊叹他的细致入微,道谢接过,随意在头上挽起一个简单的单螺髻。


    朴素的打扮却显得她温婉动人,气质如兰。


    盛令辞偏开视线,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瓶。


    “这马忽然发狂应该是吃了不洁之物。”他给每一匹马儿喂下黑色药丸,“等一炷香,若是无碍便能上路了。”


    等待过程中,三人一番闲聊渐渐熟稔不少。


    聊到今日上香的事,洛以鸣不赞同道:“阿姐,你为什么要先让流丹走。今日万一没遇见盛大哥,你岂不是要受重伤。”


    洛回雪看了弟弟一眼,垂眸不语。


    洛以鸣拿她没办法,还想拉着盛令辞帮他说话,希望阿姐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情。


    不想盛令辞非但没有帮忙,还反问道:“若是流丹在车上,你还会这样拼命吗?”


    洛以鸣还没有想出答案,洛回雪的心弦却好似被重重弹了下。


    嗡的一声,脑子里全是盛令辞这句话。


    她眼眸微张,难以置信地望着盛令辞,灵魂好像都颤了一下。


    他居然懂得她真正的心思。


    诚然,她若是先安全着陆,洛以鸣定然也不会不管流丹。


    但另一人可未必这样想。


    洛回雪在马车上时一直想着的人还是顾流风。


    一旦他发现里面的人不是自己,绝不会不顾一切地救人。


    对于他来说,流丹只不过是个下人,不值得为她受伤。


    洛以鸣有些气虚,不敢直视盛令辞。


    洛回雪正要安慰两句,听得远处一声熟悉的“雪儿”,下意识打断说出口的话,往远处眺望。


    盛令辞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转念间被他压下。


    “别跟人说见过我。”


    他留下这句话,两三个跳跃爬上最近的土坡,身形一晃,隐匿在茂林深处。


    “唉,盛大哥怎么就走了。”洛以鸣垮下脸,遗憾没有再多一点的时间向盛令辞请教,仅是短短一刻钟,他便有茅塞顿开之感。


    洛回雪明白盛令辞的顾虑,他是不想引起顾流风的误会,也不愿她的名声有损。


    盛世子,实在是替人考虑周到。


    顾流风转眼间骑马来到洛家姐弟跟前,他急匆匆下马,“雪儿,我在路上遇到流丹,她说你的马车也受惊了,你没事吧?”


    洛回雪看着姗姗来迟的顾流风,心里有种说不上的滋味。


    她最绝望,最需要他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没事。”洛回雪面对顾流风十分平静,她已经自行消化掉这场命在旦夕的凶险,此刻已经没有对他倾诉的任何欲望。


    顾流风看见损毁的马车,心知肚明绝不止洛回雪说得轻描淡写。


    他有心找补,故作关切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心有余悸道:“好险,要是你真出了什么事,我哪还有脸面去见我娘。”


    洛以鸣在旁边阴阳怪气:“王小姐要是出了什么事,你才没脸去见你爹吧?”


    顾流风眼中闪过冷意,嘴上却依旧挂着笑:“以鸣,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在你姐姐旁边护着,怎么还能让她出事?”


    洛以鸣朝他翻了个白眼,毫不掩饰对顾流风的讽刺。


    顾流风的脸冷了下来,“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懂些分寸。以后你姐姐嫁人,再没人会顾你。”


    他语气中明显表示不会对洛以鸣负责。


    洛以鸣冷笑一声:“要你管。”


    顾流风对着洛回雪笑得漫不经心:“雪儿,你弟弟再不多加管束,恐怕以后会惹大麻烦。”


    洛回雪在一旁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我弟弟不劳你费心。”洛回雪替洛以鸣正名:“今日若不是他拼死相护,恐怕我早已身负重伤。”


    顾流风见她罕见地对自己发脾气,也知道触了逆鳞,立刻认错:“雪儿,是我失言,你别往心里去。”


    洛回雪不置可否。


    顾流风殷切道:“既然马车损毁,回去时我带你骑马,好不好?”


    洛以鸣见洛回雪脸色稍霁,暗忖不好,等会姐姐又要被他蛊惑一路,届时又对顾流风言听计从。


    他心里愤恨却无可奈何,索性将头偏过一边,眼不见为净。


    洛回雪面对顾流风一如往常的笑,心里忽然变得波澜不惊。


    “不了。”洛回雪摇摇头:“还是让以鸣带我。”


    顾流风问为什么。


    换做以前,洛回雪定然不会拒绝他。


    “你我还未正式定亲。”洛回雪搪塞了个理由:“入城人多,小心流言蜚语。”


    顾流风还想劝,但一旁的洛以鸣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本以为姐姐要和他一道,现在一听她拒绝,立马来了精神。


    “说不准等会那什么王小姐又需要你去英雄救美,我姐姐跟你一块岂不是耽误你的事?”


    洛回雪睨了洛以鸣一眼,他见好就收地闭上嘴。


    顾流风还想解释什么,洛以鸣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吹口哨叫来自己的马,小心将洛回雪扶上去。


    “烦请你将余下这两匹马帮忙牵上。”洛回雪淡淡道:“一会交给流丹他们。”


    顾流风见洛回雪心意已决,也不再强求,乖乖照着她的意思办。


    盛令辞站在高处,唇色微白,右手捂住胸口,无声地喘着粗气。


    方才一番救援让他有些吃不消,换做以前,再费力的活他也不至于如此虚弱。


    盛令辞眉毛拧成一团,心中疑惑为何这次寒症后他的体力变化这么大。


    等底下三人离开,他默默跟在后方护送。


    看见洛回雪拒绝顾流风,与洛以鸣同乘,他心里生出一丝不该有的欢喜。


    旋即又想到他们两人到底没有正式定亲,洛回雪也许只是单纯觉得不合规矩。


    然而他微扬的嘴角好半天才恢复正常的弧度。


    直到亲眼看见洛回雪平安进府,盛令辞才转身离开,重新返回慈恩寺。


    他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吉祥。


    盛令辞曾经的贴身小厮,陪伴他十余年。


    这次出征回府,母亲告诉他吉祥回老家成亲,于是便放他出府。


    心里虽然不舍,盛令辞却真心祝福他,还派人送给他老家送去新婚贺礼。


    盛令辞眸色微沉,因为突遇吉祥才让洛回雪离开他的视线半个时辰,没料到竟然出了事。


    事情要从他发现有外乡男客误闯洛回雪所在的院子开始说起。


    他将不速之客赶走后,立刻离开。


    盛令辞理智上认为自己不应该和洛回雪多过有牵扯。


    然而在察觉到屋里人跑出来后,他还是忍不住放慢脚步,却又在她呼唤他时选择躲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毅力才没有回头。


    盛令辞告诉自己,今天的主要目的是弄清楚洛回雪与自己的梦境是什么关系,第二则是帮她避开可能遇到的危险。


    他躲在茂林暗处,亲眼看见她上马车准备打道回府,顾流风和她弟弟洛以鸣陪护在左右。


    盛令辞胸口一紧,翻滚着什么东西,几乎要呼之欲出。


    他及时移开黏在洛回雪身上的目光,强行逼自己转身。


    她应该不会再遇到什么危险。


    盛令辞试图说服自己梦境与洛回雪应当无关,自己对她的情感已经超过普通人,必须避嫌。


    听说年底她与顾流风的婚事便会提上议程,她会很快成为别人的妻子。


    君子成人之美,不夺人之好。


    盛令辞这么多年以来学到的道理,受到的教养,都让他无法做出抢夺别人未过门妻子之事。


    仅仅察觉自己的觊觎之心,他已经羞愧万分,连洛回雪的面都不敢见。


    盛令辞目送马车消失在林荫山道远处,转身去审那两位不速之客。


    看样子,他们可不像无意走到洛回雪小院的。


    盛令辞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从两人口中得到线索,又是王静思和赵羽然从中作祟。


    他面无表情地走出柴房,心里在谋算得想个法子敲打她们,别再生事。


    思索间,盛令辞不知不觉走上一条人迹罕至的小道,两旁桃花开得正盛。


    忽然听见不远处有年轻僧人在辱骂什么“瞎子”、“聋子”、“残废”之类的恶毒言语。


    他皱了皱眉,佛门之地怎容如此污言秽语。


    寻声而去,破烂的茅屋前有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躺在地上哀嚎,他旁边围了三个年纪尚轻的僧侣,不停嘲笑谩骂。


    盛令辞第一眼只觉得有损阴德,再看第二眼时整个人愣在原地。


    吉祥。


    他怎么会在这里。


    盛令辞猛然记起梦里洛回雪对他说过一句话。


    “慈恩寺后山有一片桃林,盛世子有暇不妨前往一观。”


    当时他还莫名其妙,为何有此一言,最后归咎于梦境的颠倒错乱。


    如今想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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