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丁炤离开后, 聂昭立刻便去往密室。

    刚刚面上运筹帷幄的淡然消失的干干净净,此时面上全是喜意,眼中闪动着的光也多了几分纯粹。

    他快步冲到密室, 进去就看到穆清端坐在书桌前,他停下步子,整了下衣服,这才踱步到穆清面前。

    穆清依旧保持着看书的姿势, 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书, 不曾看聂昭一眼。

    聂昭轻轻叫了一声穆清的名字,等了等见穆清没有反应,便从袖中拿出圣旨放在桌上。

    穆清拿着书的手紧了一下,这才抬眼看向聂昭。

    聂昭笑看着他, 眼睛异常明亮, 语气更是轻快, 像是邀功讨赏的孩子:“清清, 打开看看。”

    穆清没有动, 现在能让他开心, 只有离开这里,但能让聂昭开心的必然不会是让他离开。

    他收回视线, 目光复又回到话本上, 其实话本没什么好看, 他也对话本没什么兴趣,只是他在这里待着实在无趣,他又刻意的不去看聂昭带来的那些书,便只能靠话本打发时间。

    聂昭见穆清依旧没有反应, 从穆清手中拿走话本,把圣旨放到穆清手上:“清清, 打开看看。”

    穆清盯着手里的圣旨,缓缓打开,顿时愣住。

    舞弊?

    聂昭见穆清终于有了反应,忍不住笑开,他拉过穆清的手,轻轻捏了两下,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清清,待此案了解,我会重启考试,到时我送你进考场可好?”

    穆清盯着那道圣旨,嗓子一阵发紧,明明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可他却丝毫没有感到开心。

    聂昭看着穆清沉郁的脸色,眉头微微皱起:“清清,你不开心?”

    穆清看向聂昭,哑声问:“你何时知道的?”

    聂昭闻言,表情轻松了不少,他道:“春闱前便知道了。”所以在顾其玉提出让穆清让道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既然那次会试迟早作废,穆清又何必去受那一趟罪?倒不如等重考的时候在参加,到时一来没了那些脏东西,二来也遂了顾其玉的愿,可以稳住聂珏他们。

    “所以你任由此事发生?”穆清不可思议的看着聂昭,他明明可以阻止的啊。

    聂昭沉默了,这件事于公,可以铲除那些祸害,还朝廷以清明,于私,可以斩断宸王的左膀右臂,逼宸王孤注一掷,这件事无论于公还是于私,他都必须让它发生。

    他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穆清擅读书,擅考试,可对于官场上这些阴谋算计却是一窍不通,他心思纯粹,一片赤诚,他以为只要中举,就可以为民请命,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古往今来,多少人在官场沉浮中消磨掉了当初的少年意气,庸庸碌碌走完一生,又有多少人抛弃过去的自己,与那些贪官污吏沆瀣一气,成为了自己曾经最为唾弃的人,他想要守着穆清这份纯粹,不愿将这份黑暗展露在穆清面前。

    穆清等了半晌不见聂昭说话,心骤然下沉,他问:“真的有人作弊吗?”

    聂昭愣了一下,还没明白过来穆清的意思,就听穆清继续说:“聂昭,我已无心科考,你不必如此,此事到此为止,放过那些考生吧。”

    穆清的话就像是一把尖刀狠狠刺在他心口,刺得他鲜血淋漓,他苦笑着,目光中满是悲戚:“清清,看来在你眼中,我竟如此混蛋了。”

    穆清抿着嘴,看着聂昭的眼睛,等着他的答案。

    聂昭道:“清清,圣旨已经下了,岂有转圜的余地?你只管好好准备考试吧。”

    “我说了我不会考!”穆清甩开聂昭的手,胸口剧烈起伏,他现在只想离开聂昭,离开京城。

    聂昭喉头滚动,他以为穆清看到圣旨会开心,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场景,他勉强笑着,心里升起一种把控不住穆清的恐慌。

    他道:“没关系,不想考我们便不考,那你同我说,三省六部,你想去哪里,我安排你去。”

    穆清有些无力,他哪里都不想去,他想要回家,可是他不敢同聂昭说,聂昭是铁了心不让他离开的,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林斐助他离开。

    可如今聂昭有所谓的舞弊案要查,结案后还要重开考,殿试可谓遥遥无期,他要何时才能离开?

    聂昭没有等到穆清的回答,他知道穆清心有芥蒂,但没关系,他会让穆清重新相信他的真心。

    因为查案的关系,聂昭最近忙了起来,过来的时间相较往日要少许多,有时除了送饭,几乎见不到他的人影,但穆清知道,他每晚都会过来。

    这日,浴堂的门再次打开,多日不见的林斐出现在密室。

    穆清心陡然提了起来:“是要走了吗?”

    林斐摇头,面色犹豫着开口:“科举舞弊这件事,你知道了吗?”

    穆清点头。

    “那……结案后会试重考你知道吗?”

    穆清再次点头。

    林斐有些诧异,他没想到聂昭竟然会把这些都告诉穆清。

    “那你还要参加吗?”林斐期冀的看着穆清。

    穆清摇头,林斐皱眉:“他还是不允你……”

    “不是。”穆清垂下眼,低声道,“是我自己不想考了。”

    “为何?”林斐不解,这是个好时机啊。

    穆清不知道该怎么同林斐说,他直觉聂昭不会轻易放过他,他如果想要通过外放远离聂昭,几乎不可能,他没有选择。

    林斐还是觉得可惜,这机会可谓是千载难逢,他再三确认:“当真不考了?”

    “不考了。”他放弃了。

    “也罢,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便再寻时机带你离开。”林斐此次来本是为了告诉穆清这个好消息,只是穆清心意已决,他也不好再劝。

    临走前,他突然道:“他希望你参试吗?”

    穆清不知林斐何故有此一问,不过还是如实告知。

    林斐略一沉吟,道:“不若你假意应承,让他放松点戒心也好。”

    话虽是这么说,可近来发生的桩桩件件,无一不让林斐生出聂昭也许是对穆清有意的想法。

    他心下冷笑,若当真如此,聂昭活该也尝受满心欢喜后又骤然失去的滋味。

    穆清没想太多,只觉林斐说的有理,于是聂昭再次来的时候,便看到穆清端坐在书桌前,手中捧着的书已然从话本成了春秋。

    第32章 第 32 章

    聂昭的步子顿了一下, 以为自己看错了,又盯着书皮看了半晌,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大步走到穆清身后, 看着书上的内容,这才敢确信穆清看的不是话本。

    笑意攀上嘴角,他本不想打扰穆清的,可心底的喜悦怎么都掩盖不住。

    他从一旁抱住穆清, 穆清打了个哆嗦, 书也丢到一边去了,他已决意离开,现在也不过是做样子给聂昭看。

    他自小没有撒谎骗过人,这还是头一次, 不免心慌意乱, 整个身体僵直不能动弹。

    聂昭满心都被喜悦充斥, 再加上近来穆清本就不愿让他靠近, 丝毫没有发现穆清的异常。

    他喜道:“清清, 你想通了是吗?”

    “我、我想试试。”穆清低低说着, 一点儿底气也没有。

    “那我请杨太傅来给你讲学可好?”

    杨太傅是太子师,如今已是七十岁高龄, 早两年便致仕在家养老了。

    “不、不用了, 我、我自己看便好。”穆清本就是做做样子给聂昭看, 哪能再去劳烦老人家?

    聂昭以为穆清是不愿接受他的好意,他沉默了一下,假装不在意道:“你不愿那便不请了,只是若有需要, 定要同我说。”

    “好。”

    聂昭见穆清句句有回应,眼睛愈发明亮起来, 之前他无论说多少,穆清都默不作声,任他自言自语,如今,哪怕只是简短的回应,都够他开心好久。

    他深深看着穆清,忍不住想,穆清这算不算是重新开始接受他了?是不是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可以回到过去了?

    想到过去穆清待他亲近温柔,聂昭心下不禁升起几分暖意,他拉过穆清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两下,满是柔情的看着穆清:“清清,我们会回到从前那样的,对不对?”

    穆清往外抽了抽手,没有抽出来,他皱眉看向聂昭,对上聂昭满是期待的目光,心不由乱了几分,他别开脸,不敢去看聂昭的眼睛,他想说他们不可能回到过去,却又不敢说,怕聂昭设防,他就不好走了,可若是叫他违心的说他们会回到从前,他亦做不到。

    聂昭等了半晌不见穆清说话,叹了口气,又安慰自己穆清只要不是直接拒绝,那便代表还有机会,他温声道:“清清,我会对你很好很好,余生绝不让你后悔。”

    穆清听着聂昭的承诺,却是一个字都不敢信了,聂昭假话说的比真话都真,他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我要看书了。”穆清使劲儿抽了抽手,这次聂昭放开了。

    聂昭语气有些失落,可穆清没有直接拒绝他,又让他心里生出几分希望,他说:“好,我不扰你。”说完,看到穆清额角细汗,以为他紧张,又安抚道,“你莫紧张,便是不成,还有我,你想要去哪儿,我来安排。”

    穆清盯着书一言不发,书上的字却是一个都没看进去。

    聂昭更忙了,过来的时间更短,有时只是来送个饭便匆匆离开,甚至顾不上跟穆清说一句话。

    穆清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但从聂昭的反应看,定然是出事了。

    这日,穆清半梦半醒间,乍见床边多了个人,他惊了一下,心脏骤然狂跳。

    聂昭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眉头紧锁,不知在思量什么,待他惊醒,才出声安抚:“清清,是我。”说完,便又沉默下来,只是盯着穆清看。

    穆清坐起身,看着聂昭,被聂昭看得心慌不已。

    他躲避着聂昭的视线,不由想,是不是他和林斐的计划被发现了,想到此,心下一阵慌乱:“为、为何这样看我。”

    “清清,你会离开我吗?”聂昭觉得穆清既然准备考试,应当不会离开了,可不知为何,心里就是安定不了,他想要听穆清亲口说。

    穆清心下一突,不由白了脸色,聂昭真的发现了?

    他吞了口口水,勉强扯了下嘴角,声音都在发颤:“为何这样问?”

    聂昭苦笑了一下,摇摇头:“没事,只是随便问问。”

    说着,拉起穆清的手,示意穆清跟他过来。

    穆清顺着他的力道从床上下来,一路跟他走到入口处,看着聂昭在门口的烛台上摆弄了几下,然后原本撼动不了分毫的烛台突然开始转动,接着一扇门缓缓升起,楼梯出现在了视线。

    穆清身子僵住,心脏噗噗跳个不停,不敢看聂昭一眼,就在他以为聂昭要同他挑明的时候,聂昭突然开口:“这几日我恐怕分、身乏术,阮民每日会将饭菜送到寝宫,你可以在寝宫范围内随意活动,但千万别出去,我会安排丁炤守着。”

    若非逼不得已,聂昭不会告诉穆清,可告诉穆清,他又不得安宁,时时提心吊胆穆清会离开。

    穆清眨了眨眼,眼中涌动不安,他不知道聂昭这是什么意思,看样子不像是知道什么,却也难保是试探。

    聂昭以为穆清是在担心他,不由松了口气,他拉住穆清的手,解释道:“这次的舞弊案牵扯出宸王大半的势力,动了他们便是剪掉宸王的左膀右臂,宸王去找陛下,知道是陛下应允的,昨晚他逼宫了。”

    穆清瞪大了眼,脑子有些懵,宸王不是皇帝最疼爱的孩子吗?他为何会……

    聂昭知道穆清难以理解骨肉亲情何至于此,他也不愿穆清理解,他道:“这几日我需得平乱,无暇顾及你,你要照顾好自己,待此间事了,你无论是要留在东宫读书,还是回太学,我都依你。”

    穆清垂下眼,没有回应。

    聂昭叹了口气,他和穆清之间裂痕太深,修复也非一朝一日,如今重要的是眼前。

    他重新把门关起,对穆清道:“你试着开开看。”

    穆清不确定聂昭究竟是出于本心还是在试探他,他犹豫着上前,盯着烛台的蜡烛,迟迟没有动手。

    聂昭以为穆清没学会,绕到他的身后,执起他的手,一步步的教他开门关门,待确认他都学会了,这才放开。

    他这番急急回来是为了安置穆清的,不能久留,教会穆清后便准备离开,只是站在门口了,却又迟迟迈不出步子。

    他回身看着穆清,穆清依旧站在原地看着他,他心下一动,上前把穆清抱进怀里,深嗅着穆清身上的味道,只觉疲累的身体瞬间涌入无限力量。

    他说:“清清,等我。”

    第33章 第 33 章

    穆清看着聂昭离开, 在门前站了良久,一步步走了出去,这里紧连着聂昭的寝殿。

    寝殿很安静, 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甚至整个东宫都极为安静。

    他缓步走到门边,透过薄薄的窗纸,是他久未见过的天光, 他把手放在门上, 刚准备打开门,殿内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别出去。”

    穆清惊了一下,回头看了一圈儿,没有看到人, 他心脏砰砰跳的厉害, 问道:“是谁?”

    黑暗中, 一道人影走了出来, 是丁炤。

    他向穆清行了一礼, 道:“外面现在正乱, 便是东宫也并不安全,还望穆公子在此委屈几日。”

    穆清微微颔首, 复又退了回去, 他也并没有想现在离开, 他还得等林斐。

    现下正是好时机,只是不知林斐何时会来。

    这天夜里,穆清正睡着,迷糊间听到有动静, 他睁开眼,刚起身便看到一个身穿士兵服饰的人朝他走来, 他愣了愣神才发现来人很是眼熟。

    “林大哥?”穆清有些不确定开口,实在是林斐这身打扮与他往日形象不甚相符。

    林斐点头,把手中包袱递给他:“把衣服换上,我们走。”

    局势基本已定,聂珏现在就是垂死挣扎,现在是最容易离开的时候,若再迟些,聂昭彻底掌控大局,那穆清很有可能就离不开了。

    穆清看着散开的包袱,里面是和林斐身上衣服一样的服饰,他心头狂跳,手也抖得厉害,虽说他早已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可当摆在眼前,却还是有些恍惚和惶恐。

    他从床上下来,脚一软,险些摔倒。

    他展开林斐带来的衣服,林斐立刻背过身去。

    穆清没有注意到林斐的动作,他深吸了口气,快速换好衣服,这才看向林斐。

    “林大哥,我好了。”他语速极快,带着急促的呼吸声。

    林斐回身打量了一下穆清,看了下他可有什么不妥,待确认没有问题后,他拿过帽子给穆清戴上。

    帽子有些大,几乎将穆清的脸隐没在阴影中,他深深看着穆清,目光格外复杂,这一别,恐怕此生再无相见的机会了。

    穆清被林斐看得有些别扭,他张开手,低头打量着自己可有什么不妥,正看着,林斐忽地上前抱住他,又快速松开。

    林斐道:“以后好自珍重。”

    穆清眼眶有些红,突然就生出几分离别的感伤来。

    “走吧。”林斐拉过他的手腕,快速往外走去。

    他跟在林斐身后,一起从林斐进来的入口出去,出去后是一段狭长的甬道,里面黑漆漆的,只能靠林斐手中的火折子照路。

    走过甬道后,面前又出现一道门,林斐上前推开,入目全是嶙峋的石壁,像是山体,待出去才发现这里是御花园的一处假山。

    此时这里亦是静悄悄的,没有丝毫人声。

    林斐低声解释:“现下太子和宸王正在陛下寝殿前的广场对峙,其他各宫只有散兵在巡查,你跟紧我,只要躲过他们,便安全了。”

    “好。”穆清点头,手心全是汗,紧张的连呼吸都格外谨慎。

    他们一路往宫门处走,未曾想半道遇上巡查的士兵,穆清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那些士兵上下打量了他们半晌,问道:“你们是哪一队的?为何只有你二人?”

    “我们跟着杨校尉刚巡查完御花园,准备回去复命。”林斐面上镇定自若,却也是捏了一把汗,虽说他一早便做过功课,可难保临时有变。

    “这样啊,刚巧我们也要回去复命,便一起吧。”

    穆清看向林斐,林斐如今也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应下,跟在那队士兵的最后,一道往皇帝寝宫前广场去了。

    此时殿前广场前乌泱泱的站了不少士兵,从阵容来看,应该全是聂昭的人,林斐和穆清跟在队伍最后,探查着可以离开的时机。

    他们正对着皇帝寝殿大门,距离虽远,却也能将上面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聂昭的人马已经将这处团团包围,聂珏站在寝宫大门前,身后残兵满是狼狈,神情惶惶已然动摇,唯有聂珏,挟持着顾其玉和聂昭遥遥相对。

    “聂昭!让你的人退下,我可以放过顾其玉!”他嘶吼着,赤红着眼看着聂昭,赌聂昭不会让顾其玉死,情蛊还在,那聂昭就注定要被顾其玉牵制,可他却未曾想过,若聂昭当真被顾其玉牵制,他又如何能兵败至此。

    顾其玉也配合着聂珏,他红着眼看着聂昭,带着明显的颤音大喊:“太子哥哥,救我啊!”

    聂昭轻笑一声,目光格外温柔,他轻声安抚着:“其玉莫怕,孤很快便救你。”

    说话间,聂昭施施然朝一旁伸出手,一旁立刻递来一把弓箭,他接过弓箭,把箭抵在弦上,慢条斯理的举起,箭尖直指顾其玉。

    他面色冷淡,眼中没有丝毫感情,看着顾其玉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物。

    顾其玉瞬间变了脸色,原本的故作姿态荡然无存,面上全是惊恐,他大喊着:“太子哥哥,你做什么?你不能杀我!”

    箭头始终对着顾其玉,聂昭的手甚至没有抖一下,他哼笑一声:“为何不能?”

    豆大的汗水从顾其玉额上滑落,他结巴道:“你、你忘了我们的……”

    “蛊吗?”聂昭接下顾其玉的话。

    顾其玉忙不迭点头,眼中有光华流转,仿佛终于找了活下来的希望:“杀了我你也会死,你不能杀我!”

    “是吗?那就试试吧。”话音落下,聂昭倏然松手,箭朝着顾其玉直直飞去,不过瞬息,已经穿透他的喉咙,血瞬间喷了聂珏一脸。

    聂珏惊恐松手,顾其玉软软瘫倒在地,他看着聂昭的方向,喉咙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聂珏眼睁睁看着顾其玉在他面前咽了气,向后退了好几步,他面色煞白的看着聂昭,指着他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穆清僵直的站在原地,只觉聂昭那一箭似乎不是射穿顾其玉的喉咙,而是他的,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聂昭,他是温柔的,是冷血的,甚至是残忍的。

    明明他曾奋不顾身的去救过顾其玉,如今却是如此漫不经心的将顾其玉一箭射穿而面不改色。

    想到过去聂昭待他的温柔,穆清只觉聂昭的一颦一笑都让他毛骨悚然。

    林斐皱眉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紧紧攥起拳头,眉头更是皱得死紧,他看了穆清一眼,又看向聂昭,咬咬牙,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递到穆清手里,他本想送穆清出了宫门再回来的,可照如今的局势,他必须留下,以防聂昭杀了聂珏。

    他凑到穆清耳边,低声嘱咐:“我恐怕不能送你离开了,待会儿若是乱起来,你便往东华门跑,关节我已打通,我府上小厮牵了马在宫外等你,出去后一路往朝阳门走会路过一家陈氏成衣铺,那里有我给你备好的包袱,去了换件衣服,城门差不多也该开了,若有人阻拦,你便把令牌给他看。”

    “那你呢?”穆清看着林斐递来的令牌,是皇帝令。

    林斐道:“我答应了陛下帮他一个忙,暂时走不了,你……珍重。”

    告别的功夫耳边传来聂昭的声音,他声音清冷,没有丝毫起伏,仿佛不是刚刚平定一场叛乱,而是在闲适饮茶一般,只是说出的话却格外冰冷:“来人,将逆党拿下,违命者,杀无赦。”

    穆清向高台看了一眼,高台上,聂昭面容平和,微扬的嘴角藏着浓厚的杀意,他收回目光,看向林斐,林斐朝他笑笑:“走吧。”

    所有人都动了起来,到处都是人,林斐推了穆清一下,转瞬间二人之间便被汹涌的人潮阻挡,穆清甚至都来不及向林斐道别。

    穆清顺着往东跑,人群中并显不出他,他一路逃往东华门,宫门开了一点缝隙,他快速冲出去,刚出去,宫门便在他身后缓缓关起。

    门外不远处有一批枣红色的马,旁边等着的小厮穆清见过几次,是林斐身边伺候的,随林斐姓,叫林春。

    见穆清过来,林春忙牵着马迎上来,低低唤了一声:“穆公子。”

    穆清接过马疆,对林春道:“多谢小哥,也替我……谢谢你家公子。”

    林春笑笑:“穆公子,快走吧,城门马上就开了。”

    穆清一路朝朝阳门行去,路过陈氏成衣铺的时候,去铺子里换了身衣裳,还有林斐给他准备好的包袱,里面衣裳银钱路引,一应俱全。

    此时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拜别铺子老板后,穆清一路朝朝阳门奔去,过去的时候,城门缓缓开启,他打马上前,递上林斐路引,接受过检查后便牵着马出了城。

    出去的瞬间,穆清只觉天地辽阔,身上突然轻松下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巍峨城门,犹记得初来时的满腔热血,可惜此时已经全都烟消云散了。

    他翻身上马,轻夹马肚,马匹飞驰而出,只留下一片烟尘。

    他不敢回家,便按着林斐给他规划的路线一路往东,路上也不敢停歇半分,渴了就喝点河水,饿了就吃点果子,直到入夜才在一个村子停下稍作休整。

    他不知道聂昭什么时候会发现他离开,只盼他发现的迟点,他能跑的远点,更希望的是,他的离开对于聂昭来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自此山高路远,不复相见。

    聂珏大势已去,叛乱很快平息。

    聂昭快步去到皇帝的寝殿,皇帝已然没了声息,他眼睛圆睁,口鼻皆有未干的血渍,旁边是倒下的药碗,他最终死在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手中,不知他死之前会不会后悔让他留下聂珏的命。

    一场叛乱,不过一夜的功夫便彻底平息,快的像是一场闹剧,宫外的大臣都不知道昨夜皇城内发生过一场政变,他们的轿辇甚至还停在宫门外等着上早朝。

    聂昭身为太子,继承大统名正言顺,皇帝驾崩的消息刚刚传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跪下,山呼万岁。

    聂昭孤身立于高台上,看着匍匐在地的所有人,低垂的目光中透着睥睨,他缓缓抬起手,声音低沉带着威压:“平身。”

    后续事情还需处理,聂昭丝毫没有懈怠,只让人去宫外传了几名重臣进来,便开始安排皇帝的后事,乱党的处理,还有他登基的事宜,直到深夜才稍稍安排妥当。

    宫门已经下钥,他留了几位大臣在前朝宿下,这才起身回东宫。

    周朝安见状,立刻跟了上去:“昭儿。”

    聂昭顿足,看向周朝安:“舅舅可是还有事要安顿?”

    周朝安沉吟了一下,道:“聂珏你当真要留?他如今犯了谋逆大罪,你杀他绝不会落人口实,你……”

    聂昭道:“我答应了陛下。”

    周朝安皱眉,很不满:“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答应他又如何?谁知道?便是有人知道,杀了便是。”

    聂昭摇头:“舅舅忘了,幼时您曾教我,君子当言而有信,何况,母后已逝,陛下也去了,他再怎么说也是我在这世间的至亲,留下便留下了。”

    周朝安冷哼一声:“他算什么至亲!”说罢,顿了一下,又苦口婆心说着,“一个一心要取你性命的人,哪有至亲会如此,昭儿,我和你外公才是你的至亲啊。”

    聂昭垂下眼,嘴角勾出一个讽刺的弧度,面上却依旧乖顺,他道:“我省得的,舅舅就当我行善吧。”

    “你啊!”周朝安重重叹了口气,“为君者,最忌妇人之仁。”

    聂昭笑道:“有舅舅和外公为我兜底,我没什么可怕的。”

    这话让周朝安高兴起来,他拍了聂昭肩膀两下,假意勉强道:“也只能我们这些老家伙操点心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日后可有的忙呢。”

    聂昭颔首,快步回到东宫,面上是藏不住的笑意,恨不得立刻回去同穆清分享自己的喜悦。

    只是刚回去便看到阮民在门口焦灼的踱着步子,他脸上笑意敛起,心瞬间提了起来。

    阮民一见聂昭,立刻迎了上来,待走近了,压低声音道:“殿下,穆公子一日未出来吃饭了。”

    聂昭像是被当头淋了一盆凉水,全身汗毛炸起,这若是寻常,他可能会想,穆清是不是闹脾气才这样,可当他告诉穆清如何离开密室后,他就始终提心吊胆。

    他留了丁炤保护穆清,同时也是监视穆清,就是防止穆清离开,他相信丁炤一定会看好穆清,可不知道为何,心里就是安定不了。

    他推开阮民,快步冲进密室,密室里静悄悄,一点声音也没有。

    “清清?”他哑声喊出穆清的名字,等了半晌没有得到丝毫回应,他疯了似的翻遍密室的每一个角落,没有穆清,哪里都没有他的影子。

    重新回到寝殿,他坐在正殿,门外有月光倾洒,丁炤跪在他面前,低垂着头。

    聂昭问:“他可曾出来。”

    丁炤把穆清早晨出来的事情告诉聂昭,接下来又是长久的沉默。

    聂昭盯着大门,没有从这里离开,那就说明,那个密室还有其他出口,可他却毫不知情,穆清自然更不可能知道,那就一定有另一个人的存在,那是谁呢?是谁带走了穆清?

    “查。”聂昭缓缓开口,声音异常冷静,他的目光冰冷麻木,透着森森杀意。

    丁炤领命后便离开了,聂昭静静坐在那里,手紧攥着椅子的扶手,他以为穆清看书是真的准备参加考试了,却没想到穆清竟然骗了他。

    “清清,清清……”他低喃着穆清的名字,起身又回到密室,刚刚被他握过的扶手在他离开的瞬间,四分五裂。

    第34章 第 34 章

    穆清只休息了一夜便又起来继续赶路, 约莫过了四五日,速度才逐渐慢下来,只是依旧不敢进城, 只敢走野外小道。

    这天夜里,穆清本欲找个农家休息,只是尚未到达村落,便遇上大雨, 路泥泞难行, 好在附近有间破庙可以暂时遮蔽。

    穆清把马栓好,匆匆跑进庙里,庙里黑漆漆的,在这暴雨夜中显得尤为诡谲秘。

    穆清没敢再往里走, 就在门口找了些木头生了火, 拉过草席在一旁坐了下来。

    他脱下外衫, 架在火边烘着, 看着窜动的火苗, 不禁有些失神, 他只是一直往东走,可到底要去哪儿他也不知道, 以后要如何, 他也不知道。

    正想着出神, 依稀中似乎有微弱的婴儿哭声从后殿传来,在这样的雨夜和破庙,这声音格外的让人毛骨悚然。

    穆清猛地站起身,拔腿就想跑, 只是听着越来越清晰的哭声又迟疑了,万一……当真是一个孩子呢?

    他迟疑半晌, 举着火折子朝后殿行去,刚进去就闻到一股血腥味儿,他停在门口,没再往里走。

    哭声断断续续从佛像后面传来,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声音。

    他缓步靠近,越往里走,血腥味儿越浓,走到后殿中间,他再次停下,问道:“有人吗?”

    没有回音,他又试探着问了一句,好半晌,佛像后丢出一颗石子,石子在地上滚了一点点的距离便停了下来,丢这一颗石子似乎用尽了佛像后那个人的所有力气。

    穆清往佛像后走去,刚过去就被惊退好几步。

    佛像后有一个年轻的妇人躺在地上,妇人脸色灰白,身下是大片血渍,她怀中有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正发出微弱的哭声。

    “你、你怎么样了?”穆清蹲到那妇人身边,此时再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

    那妇人缓慢的眨了眨眼,眼泪从她眼角滑落,眼中却满是庆幸,她费力的说话,声音却很小,她实在是太虚弱了:“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我该怎么做?”穆清从未遇过这样的情况,不禁有些无措。

    那妇人费力的从身旁摸出一块写满血字的帕子,上面写了孩子还有什么亲人,写了孩子的名字,待穆清看完后,那妇人又看向一旁的包袱,示意穆清打开。

    穆清把包裹打开,顿时被里面的银票惊住,少说也有三千两。

    那妇人道:“我被仇家追杀至此,我是活不成了,还求公子代我养育我儿几年,待此间风波过去,再将他送去给我弟弟。”

    “我……这……”穆清有些为难,他也是自京中出逃,前途未卜,又哪里有能力担上这个孩子的命?

    只是这里除了这对母子,便再无别人,他若不管,那这孩子就只有死路一条。

    那妇人见状,立刻就要挣扎着起身,她已经脱力,可为了她的孩子,又好似有了无限的力量。

    “夫人。”穆清忙扶住那妇人,不让她动弹,只是碰到她后又匆匆把手背到身后。

    那妇人最终没有起身,她只支起来一点点,便又倒在地上,她赤红着眼中全是哀求:“公子,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求你……”

    穆清不忍再看,他别开脸,轻点了下头:“你别这样,我应下了。”

    “多谢……”妇人松了口气,她微微侧转身,贪恋的看着怀里的孩子,她多想能再陪他久一些呀。

    穆清看着眼前的一幕,手不自觉摸到胸前的玉坠,他母亲临终前,是否也是这般眷恋?

    婴儿的哭声渐渐弱下来,寺庙的后殿回响着妇人哼唱童谣的声音,外面的雨势依旧滂沱,妇人哼唱的声音却越来越弱,直到彻底消失。

    就在此时,外面一道惊雷炸响,妇人怀中的孩子再次嘶声哭了起来。

    穆清蹲下身,把手探在妇人鼻尖,她已经彻底没了呼吸。

    他抱过孩子,轻拍着他的后背哄着,在佛像旁坐了一夜,待第二天天微明的时候,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下了。

    一旁的妇人身体已经有些僵硬,穆清把孩子放下,找了个尖锐的石块,在后院的树下挖了个浅坑,用草席裹着那妇人把她葬于此处,这才带着孩子离开。

    穆清就近找了个村子,向村民买了些羊奶喂孩子,又买了些吃食。

    如今他不是孤身一人,还带了个刚出生的婴儿,他必须尽快安定下来,这么小的孩子,根本经不起颠簸。

    他向落脚的农家打听这里是何处,附近又有没有哪里要找先生的,虽说那妇人给他留了银票,可那是养孩子用的,他需得有一份自己的差事养活自己。

    只是打听完之后,又犯起了难。

    他本意是想找一个大些的村子,看村中有没有族学可任教,可现下看来,若是想要找份先生的差事,至少也得找个镇子。

    看着怀中羸弱的孩子,穆清想了想,再走两日,不管去到哪里,就在那里留下,待孩子再大些,便把他送去给他舅舅教养,到时,他应该就可以回家了吧?

    稍作休息,穆清便再次带着孩子上了路,这一路行的极为缓慢,时不时就要停下照顾下孩子才能继续赶路,眼看着天就要黑了,还不见村子的影子,穆清不禁有些着急。

    水袋里的羊奶已经快喝完,不知能不能撑过这一晚,他自己饿些不要紧,孩子这么小,哪里经得住饿?

    他轻夹马肚,驭马前行,速度又快了几分。

    便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破空声,穆清不自觉往旁边躲了下,一支羽箭擦着他脸颊飞过。

    他扭头朝后看了一眼,身后是五六个黑衣人,他们蒙的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出来路,他驭马跑的更快了。

    身后黑衣人再次向他射出一支箭,他们喊道:“把孩子留下,饶你一命。”

    穆清愣住,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孩子,他们竟然是那妇人的仇家。

    他把孩子又往怀里拢了拢,他既然已经应下那个妇人会代她养这个孩子,便绝不会食言。

    马匹跑的飞快,却还是架不住身后穷追不舍。

    穆清不认路,驾着马奔逃,却不想竟跑到了悬崖边。

    前方已经没有路了,后面的人也已经追了上来。

    他们看着被困在崖边的穆清,朝他伸出手:“把孩子交出来,饶你不死。”

    穆清紧紧抱着孩子,一步步向后退着,他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死局。

    面前这几人明显穷凶极恶,无论他是否交出孩子,他和孩子都绝无生还的可能。

    他凑在崖边向下看了一眼,下面层云叠嶂,一眼看不到底,跳下去凶多吉少,可对上面前这几个人,他们一样会死。

    穆清不禁苦笑,他千辛万苦逃出京城,甚至都没能再见奶奶一眼,就陷入如此境地。

    那些人见穆清不肯交出孩子,却又在悬崖边游荡,也不敢轻举妄动,正僵持着,却见穆清低头看了怀里的孩子一眼,接着转过身,抱着孩子纵身向下跳去。

    那些黑衣人见状,立刻就要来拦,却还是迟了一步,只扯断了穆清头上发带,转瞬便看不到穆清的影子了。

    他们恨恨把断掉的发带丢在地上,正犹豫着该怎么回去复命,身后突然传来了马蹄声。

    几个黑衣人对视一眼,悄然离开了崖边。

    不多时,一行身着劲装的人出现在了这里,他们脸上都戴着银色面具,身上自有一股肃杀之气,为首的青年,不是丁炤又是谁?

    行至悬崖前,丁炤从马上跳下来,他盯着一旁枣红色的马,走到近前,细细看着马鞍上的小字,如林春所说,确实是京城的铁铺所打,他又检查马身上的东西,想要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正查探着,一旁跟着来的暗卫拿着一根发带跑了过来。

    “大人,这发带的料子……好像是宫里的。”说话的人有些迟疑。

    他们奉命来找穆清的下落,若是在这处找到……岂不是意味着穆清凶多吉少?

    丁炤接过发带,心骤然提起,这发带正是那日穆清从密室出来时所系。

    他收紧手指,传令下去:“这里除了这匹马,还有其他人来过的痕迹,把他们找出来!”

    跟着丁炤的暗卫得令后立刻四散开去找人。

    丁炤站在崖边,眉头紧拧,他看着万丈悬崖,如果穆清当真……

    他倒吸一口凉气,不敢想象聂昭听到这个消息后会发生什么,只盼是虚惊一场。

    聂昭身边的暗卫都是自幼训练起来的,功夫数一数二的好,不多时,追杀穆清和孩子的几个人便都被抓了回来。

    他们被五花大绑的丢在丁炤跟前,立刻骂骂咧咧道:“你们可知我们是谁?胆敢抓我们,你们不要命了?!”

    丁炤不动声色的走到说话的人跟前,拔出剑来,用剑拍了拍那人的脸:“下面我问你的话要认真回答,若有半句虚言,我让你生不如死。”

    “呸!老子警告你,老子是安王府的人,你们若是敢动老子,安王府不会放过你们!”那人叫嚣着,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可今日他们坏了安王的事,便是回去安王府,恐怕也只有死路一条。

    丁炤皱皱眉,长剑一挥,面前那人四肢立刻被斩断,他痛苦的嘶吼着,丁炤面上却依旧云淡风轻,他问:“那匹马的主人长什么样?多大年纪?”

    那人依旧哀嚎着,不回答丁炤的问题,丁炤手起剑落,那人瞬间没了声息,他把目光转向下一个人,那人被丁炤震慑,见状立刻结结巴巴描述着穆清的样貌。

    丁炤听着,心跟着沉了下去。

    “他人呢?”他问。

    那人顿时白了脸,他目光不由自主的往崖边瞥了一眼,又反应过来什么,立刻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第35章 第 35 章

    丁炤一脚踢在那人胸口, 那人当即呕出一口鲜血晕死过去,丁炤还觉不解气,抬脚勾过那人, 直接丢下悬崖。

    他将目光转向余下几人,冷声道:“是谁安排你们来的?”

    丁炤丝毫不信他们所谓的安王,安王已经七十多岁,早就不问世事, 他恐怕连穆清是谁都不知道, 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对穆清动手?

    那几人眼看着同行之人惨死,知道自己恐怕也难逃一死,索性咬碎藏在牙里的毒药。

    丁炤察觉不对,忙上前阻止, 却还是迟了一步, 他着实未想到, 这几人这般贪生怕死, 竟会是死士。

    他走到崖边, 盯着看了良久, 吩咐道:“想办法下去看看。”

    紫宸殿内,聂昭正看着奏折, 突然一阵倦意袭来, 他迷糊中竟睡了过去。

    殿内窗户开着, 烛火不住摇曳,忽地全部熄灭,殿内瞬间只剩窗外月光。

    聂昭刚准备喊阮民过来点灯,突然有脚步声响起, 他循声看去,只见穆清穿着宽大的澜衫, 乘月光而来,他缓缓走到他身边,钻进他怀里,仰脸看着他,眼睛像盛了星光一样明亮,其中情意绵绵,一如从前。

    聂昭心脏噗噗狂跳,他呆呆看着穆清,只觉像是做梦一般,他缓缓收拢手臂,感受着怀中的躯体,却是一片湿润冰冷。

    他身子僵住,看着穆清脸上鲜血瞬间蔓延。

    他想要去帮穆清擦血,可身子却不知为何不能动弹,他使劲儿挣扎着,终于挣脱,准备去给穆清擦血时,怀中的人却突然消失,他猛地抱了个空。

    砰的一声脆响,茶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聂昭猛地惊醒,他喊道:“清清!”

    殿内烛火轻轻晃动了两下,啪的一下灭掉,就像刚才一样。

    聂昭霍然起身,椅子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阮民快步进来,忙把灯点上,他看向聂昭,只见聂昭头发散乱,面色惨白,他胸口剧烈起伏,一双眸子里满是惊惶。

    “陛下,您可还好?”阮民低低唤了聂昭一声,如今虽尚未举行登基大典,但聂昭已是实至名归。

    聂昭看向阮民,上前两步抓住他的衣襟:“清清呢?他在哪?”

    阮民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陛、陛下,还没有穆公子的下落。”

    聂昭恍惚了一下,又想到了什么,踉踉跄跄出了门。

    阮民让人进来把地上的碎瓷片收拾了,忙跟了上去。

    聂昭一路去到天牢关押重犯的牢房。

    牢房四面都是墙,只有一扇厚重铁门留作进出用,里面的人便是插翅也逃不出去。

    此时林斐正被关在里面,他衣服被鞭子抽得开裂,身上全是血痕。

    聂昭一进去就把他拽起来,他恶狠狠的瞪着林斐,眼睛赤红,明明气势汹汹,手却在发抖。

    林斐瞬间变了脸色:“穆清……”

    “闭嘴!”聂昭咬牙切齿,想到刚刚梦中的画面,聂昭只觉一阵胆寒,“林斐,你让清清离开,就没想过他一个人会不会出什么事吗?”

    林斐像是被陡然浇了一盆凉水,寒意向四肢蔓延:“穆清出什么事了?”

    聂昭没有理会林斐,再次问道:“朕再问你最后一次,清清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林斐是真的不知道,他只是让穆清一路往东,根本不知道穆清最终会去哪里。

    聂昭深深看着林斐,缓缓松开手,千错万错是他的错,若不是他自以为是,他和穆清何至于走到今天的地步?穆清又怎么会冒险离开?

    “放我出去,让我去找他。”聂昭的话让林斐极度不安,若穆清当真出了什么事,他此生难安。

    聂昭冷笑:“林斐,你就好好在这里待着,你最好祈祷穆清没事,否则,我必将你千刀万剐。”

    之后近一个月的时间,聂昭几乎夜夜难眠。

    直到先皇入皇陵的前一日。

    聂昭和礼部商议完事宜已是深夜,待回到寝殿,刚进去就察觉到殿内有人。

    他关好门,回身看到丁炤跪在面前,他沉默的看着丁炤,明明期盼快些找到穆清的下落,可看着丁炤的反应,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静默良久,他哑声开口:“找到了?”

    丁炤双手奉上穆清的发带,发带已经断裂,只有一半,另一半不知所踪。

    他艰涩道:“属下带人追去的时候,只看到穆公子骑的马在……”

    “在哪?”聂昭手指攥紧,心提了起来。

    丁炤垂着头:“在崖边,穆公子被人追杀到那里,坠崖了……我们在崖底寻找多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短短一句话,重击在聂昭胸口,聂昭眼前陡然一黑,一口自候间涌出。

    “主子!”丁炤低呼一声,上前去扶聂昭。

    聂昭抬起手,制止丁炤上前,他从丁炤手中拿过穆清的发带,紧紧攥在手心,明明已经过去那么久,聂昭却觉得发带上还残余着穆清头发上的清香。

    “继续找,直到找到他为止。”聂昭声音沙哑,他缓步朝内殿行去,脊背弯曲,整个人精气神仿佛被打散,瞬间苍老。

    他走到内殿门口,顿住步子:“是谁要杀他?”

    聂珏一脉已经被他尽数诛杀,是谁对穆清动的手?

    “属下抓住的人说是安王的人。”可这话无论谁听都很荒谬,安王没有丝毫动机。

    聂昭沉默半晌,淡声道:“查。”

    丁炤离开了,殿内瞬间只剩下聂昭一个人,他坐在桌前,目光直直看着那根发带,他甚至还清楚的记得穆清的发丝缠绕在他手上的感觉,可穆清却不见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聂昭把发带摁在胸口,心脏撕扯的痛,喉头一阵腥甜,他再次呕出一口血,他擦了擦嘴,对此毫不在意。

    他压抑着满腔悲戚,想要去怪谁,可最终发现他根本没有资格去怪别人,是他拉穆清入的局,也是他一步步把穆清逼上的绝路,如果穆清没有遇到他,如果没有遇到……

    聂昭只是想想这种可能,就觉得心肝俱裂,他大口喘着粗气,一遍遍告诉自己只要没有找到尸身,那穆清就还活着,可另一个声音却在嘲讽他,坠崖又怎么可能还活着?

    两道声音在脑海拉扯,聂昭头痛欲裂,身体里有什么要炸开一般,他把桌案上的东西全都挥到地上,巨大的动静引起外面的注意。

    阮民急急进来,就看到聂昭喷出一口血,接着便向下倒去。

    他瞪大了眼,冲过去扶住聂昭,冲外面喊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第36章 第 36 章

    聂昭醒来的时候是深夜, 阮民还有太医都在殿内守着。

    阮民见聂昭醒来,忙凑上前:“陛下,您醒了?”

    聂昭没有说话, 他盯着明黄色的床帐,好久才问:“阮民,朕是不是待清清很不好?”

    阮民忙道:“怎会?陛下对穆公子极为爱重。”

    “是吗?”聂昭转头看向阮民,“那为何他要走?”

    阮民张了张嘴, 一时说不出话来。

    聂昭苦笑一声:“看来确实是待他不好。”可还有再去对他好, 弥补他的机会吗?

    想到此,聂昭心里又是一阵钝痛,穆清绝对不会死,他一定还活着, 他肯定是在生他的气才躲着不肯出来, 聂昭一遍遍安慰自己, 却依旧难掩恐慌。

    阮民看着聂昭脸色灰败, 忙道:“陛下, 还是让太医来为您看看吧, 您可把奴才吓坏了。”

    先皇帝年纪轻轻便早早去了,聂昭这才刚刚登基就吐血, , 虽说太医说是极度哀痛所致, 可阮民依旧害怕。

    “不必了,让他下去吧。”聂昭背过身去,缓缓合起眼。

    阮民想劝,又不敢去劝, 不禁想,要是穆清在就好了。

    聂昭之后都没有睡着, 一闭上眼,眼前就是穆清的影子,有他喜,有他怒,有他哀,有他乐,但无论是哪个样子的穆清,最终都会变成一个血人,那模样,把聂昭五脏六腑全都搅得稀碎。

    天尚未亮的时候,阮民便来服侍聂昭更衣,看着聂昭灰败的脸色,又是一阵揪心。

    去皇陵的路上,聂昭一路扶灵,他面色苍白,看起来颇有几分羸弱,知道先皇是如何待他的,都不得不感慨一句聂昭至孝,这么些年,是他们误会他了。

    将先皇帝葬下后,聂昭转身看向身后群臣,缓声开口:“朕与先皇父子缘浅,尚未来得及尽孝,先皇便猝然长逝,为表孝心,朕会为先皇守孝三年。”

    话音刚落,满朝震惊,周朝安刚准备上前,被他父亲,当朝宰相周培按住,周培侧目朝一旁的言官使了个眼色。

    那言官立刻上前,刚准备进谏,聂昭便直接道:“朕心意已决,众卿不会阻止朕尽孝吧?”

    刚准备开口的言官一句话被卡在喉咙,说也说不出来,他若出言阻止,那他岂非是阻止皇帝尽孝?到时天下人如何看他?

    此事就这么被定了下来。

    葬完先皇,大家跟着聂昭回到宫里才各自散去,唯有周培和周朝安一路跟着聂昭去到紫宸殿。

    刚到紫宸殿,周朝安把伺候的宫人全都赶走,关起大门,看向聂昭。

    “昭儿,你这是何意?”周朝安很是不满,哪里有皇帝守孝三年的?这简直是胡闹!

    聂昭看看周培,又看向周朝安,他苦涩道:“舅舅,他虽待我不好,可到底是我父亲。”

    周朝安听聂昭这么说,怒道:“他算什么父亲!”

    “朝安!”周培沉沉看向周朝安,“慎言。”

    周朝安白了白脸色,默然闭了嘴。

    周培看向聂昭,深邃的眸子里满是探究,聂昭向来听他们的话,从未忤逆过他们,可这才刚刚登基,便越过他们直接做了决定,还有之前聂珏逼宫,聂昭射杀顾其玉,这都不得不让周培多想,聂昭这么多年在他们面前的无害究竟是真的,还是伪装?

    聂昭苦笑,他垂着眼,看起来依旧如过去一般,他道:“我知道我若同外祖父还有舅舅商量,你们一定不会同意的。”

    周朝安道:“那你还做!”

    聂昭看向周朝安,眼睛通红:“舅舅,我幼时便很羡慕聂珏有父亲疼爱,也曾恨他,可如今看着他死在聂珏手里,却又觉得他可怜了。”说着,顿了顿,声音带了几分哽咽,“舅舅,我没有父亲了。”

    周朝安紧抿着嘴,脸色铁青,他指着聂昭,点了两下,最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愤愤甩了下袖子,大步离开了。

    聂昭看向周培,低低喊了声“外祖父”,面上有几分惶恐:“我是不是惹舅舅生气了?”

    他看起来依旧如过去一般,对周培和周朝安格外依恋,格外害怕失去他们的助力,更怕失去他们的亲情,甚至已经称帝,在他们面前亦没有丝毫帝王威严。

    周培叹了口气,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聂昭是他一手带大的,他最该清楚他是什么样子。

    他道:“你舅舅只是怒你不争,我回去会好好说说他,此事你既然已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了,那便只能如此了,日后无论做什么,一定要同我还有你舅舅商量,切莫意气用事。”

    “知道了,外祖父。”聂昭垂首,看起来极为乖顺。

    周培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离开。

    聂昭跟在周培身后送他,刚走到门口阮民便端着药碗过来,见了周培,忙不迭的行礼。

    周培看了那药碗一眼,又看向聂昭,这才想起去皇陵的路上聂昭脸色就不好,他问道:“病了?”

    聂昭摇头:“近来神思不安,喝点安神的药。”

    周培点头:“既如此,那便不必送了,回去歇着吧,舞弊案已结,科举该重开了。”

    聂昭颔首:“是。”

    目送周培离开,聂昭对外面道:“束宁。”

    束宁立刻跟进来,聂昭道:“把林斐从天牢带过来,再去趟庄子,把伺候过穆清的人都挑出来送去江陵,清清祖母年纪大了,身边总要有人照顾,还有穆达……”

    他把穆清身边的人和事全都安排好,当殿内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脱力的靠在椅背上。

    清清,你会回来的,对吧?

    穆清缓缓睁开眼,整个人仍旧处在一片混沌当中,他茫然的看着头顶粗糙的木梁,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

    突然,一个小脑袋伸在他面前,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孩童探头探脑看着他,对上他的眼睛后,惊喜的瞪大眼,然后噔噔噔跑了出去,边往外跑边喊:“爷爷,你快来,那个人醒了!”

    不多时,一个头发花白,有些跛脚的老人便被他拉了进来。

    穆清见状,起身便要问候,只是刚动了一下,浑身上下便剧痛难忍,仿佛骨头都碎裂一般。

    那老人忙上前来:“你从崖上摔下来,骨头断了好几处,我先帮你接上了,却还是要修养一段时日,你可莫要乱动。”

    穆清愣了愣,这才恍惚记起自己醒来前发生的事。

    他倏然瞪大眼:“孩子!”

    老人轻轻摁着穆清,道:“你把孩子护的很好,他没事。”

    穆清松了口气,如果那个孩子真的出了什么事,他真不知道该如何跟那拼死护着孩子的妇人交代。

    安抚好穆清,老人这才问起穆清来历。

    穆清半真半假说自己是来赶考的举子,落榜后便准备回家,结果半路遇到歹人,被逼上绝路。

    穆清不知道老人信不信他说的,但他没再多问,只道自己姓张,让穆清叫他张伯,至于他的孙子,是他打猎时捡到的,名唤栾鹤舟。

    穆清知道张伯撒了谎,也识趣的没问,谁还没有些个必须藏起的秘密呢?

    穆清自此便带着孩子在这里住了下来。

    他受了伤动弹不得,几乎只能靠张伯祖孙照料,为了不让自己像个废物一样,他就教栾鹤舟读书,本想着等他能动弹的时候再教他写字,却意外发现栾鹤舟竟然已经启蒙,这倒是好教不少。

    穆清在床上躺了小半年才能动弹,本想着自己总算是有用了,结果张伯担心他恢复不好,只让他做些简单的活计,免得留下后患。

    穆清拗不过张伯,只能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多做些,以减少张伯的负担。

    转眼便是两年,穆清身体也彻底大好,除了身上多了些难看的疤痕,其他并无大碍,他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这日,穆清本打算等张伯回来了便同他说离开的事情,可等啊等,等到日薄西山都没见到他回来的身影。

    第37章 第 37 章

    栾鹤舟也有些不安, 他和张伯一起生活至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穆清拍了拍栾鹤舟的肩膀:“你在家看着绥儿,我去找找看。”

    绥儿便是两年前穆清救下的那个孩子, 名字是孩子母亲取的,随母姓,叫齐绥。

    栾鹤舟抓着穆清的袖子,摇了摇头:“穆清哥哥, 我跟你一起。”

    穆清想了想, 索性抱着齐绥一起去。

    张伯每日打猎都在一片区域,穆清跟着去过几次,栾鹤舟自小也一直跟着一起,对这里也很是熟悉。

    穆清取了火把, 挎上箭筒, 背上齐绥, 带栾鹤舟一起出了门。

    他们沿着张伯平日出门的路线找去, 一路边走边喊张伯, 却迟迟没有回应。

    天色越来越暗, 穆清点燃火把,紧握着弓, 一步步朝着林子深处走去。

    林子幽深, 时不时有鸟鸣声响起, 草木间也不间断传来簌簌声,穆清全神戒备护着身边两个孩子。

    他们越走越深,却迟迟不见张伯的身影,就在此时, 背上齐绥突然出声,他不断动着, 指着一个方向,不停的喊:“爷爷,爷爷!”

    穆清和栾鹤舟循声齐齐看去,只见一棵参天巨木下靠着一道人影,那人影一动不动,看起来毫无声息。

    穆清悚然一惊,栾鹤舟已经大声喊着“爷爷”冲了过去,他声音尖利,在这寂夜显得格外凄厉。

    穆清一把把人拉住:“小心。”说着,他站到栾鹤舟前面,率先朝着张伯的方向走去。

    张伯武艺很好,也是多年的老猎人,这里除了他们几人也没别人,如今张伯这样,必然是被什么袭击了,若栾鹤舟贸然过去,袭击张伯的东西若还未离开的话,恐怕会伤了栾鹤舟。

    栾鹤舟心下着急,却也知道穆清是为他好,只能耐着性子跟在穆清身后,待快到张伯近前的时候,穆清把火把递给他,然后把箭在弓上架好四处逡巡,好在周围没有什么异常。

    栾鹤舟见状,立刻扑到张伯身上大呼:“爷爷!爷爷!”

    他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不住摇晃张伯的身体,穆清上前去探张伯鼻息,他的手在抖,待摸到张伯还有气息,这才松了口气。

    “鹤舟,你带绥儿,我背张伯回去。”穆清有条不紊安排,他其实也怕得很,却不敢表现出分毫。

    穆清把齐绥交给栾鹤舟,刚要去背张伯,手忽的被握住,那力道极大,几乎要把他的胳膊握断。

    “张伯?”穆清看向张伯,栾鹤舟紧跟着扑过去:“爷爷!”

    张伯死死盯着穆清,喉咙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好半晌才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帮我……照顾……鹤舟……”

    张伯的眼神空洞,眼中没有丝毫焦距,穆清立刻红了眼,他紧咬着牙才忍住没有发出呜咽的声音。

    张伯见穆清不吱声,一遍遍重复:“照顾……鹤舟……”

    栾鹤舟仿佛明白了什么,他扑进张伯怀里,大哭喊着“爷爷”,他想要挽留这个和他相依为命多年的老人,却又无能为力。

    穆清回握住张伯的手,用尽力气:“好。”

    张伯松了口气,他艰难的抬起手,放在栾鹤舟背上,呢喃着:“听话……听话……”

    “不要!爷爷!”

    齐绥似乎也察觉到什么,跟着扑大哭起来。

    把张伯带回去已经是深夜,穆清开了热水给张伯擦拭身体,这才看到他身上的伤口,应该是被蛇咬了。

    待穆清给张伯擦拭干净,换了干净衣裳,梳好头发后,他才看向坐在床头的栾鹤舟。

    栾鹤舟眼睛红红的,却没有掉一滴泪,仿佛刚刚在树林里已经把眼泪都流干了。

    穆清走到他身边,轻轻把他抱进怀里,鼻子一阵酸涩。

    这两年,他承蒙张伯照顾,可他都没能报答他什么便已经阴阳两隔了。

    感受着穆清怀抱的温度,栾鹤舟这才有了动静,他抬眼看着穆清,眼眶红红的,他问:“穆清哥哥,我是不是没有爷爷了?”

    穆清说不出话来,只是抱着栾鹤舟的力道又大了几分。

    栾鹤舟明白了穆清无声的回答,再忍不住痛哭起来。

    葬了张伯后,穆清便带着栾鹤舟跟齐绥一起离开了崖底。

    这里离济州不远,齐绥的母亲祖籍就在济州,当年他答应帮忙照顾齐绥,待避过风头,再把齐绥送还齐家,如今两年过去,想来风头应当过去了,倒不如先送齐绥回家,然后他再回家。

    想到把齐绥送走,穆清不禁生出几分不舍,齐绥是他养大的孩子,叫了他两年的爹爹,又怎会没有感情?只是他有自己的亲人,他又怎能自私的让他与亲人分隔两地。

    沿着山路到了最近的一个镇子,穆清租了辆马车,一路往济州城去了。

    齐绥的舅家是当地知名的医药世家,很容易便能打听到齐家在哪里。

    一路行至齐家,穆清抱着齐绥下了马车,栾鹤舟跟着下来,站在穆清身边,他抬头看着面前宅子上的字,扭头看向穆清:“穆清哥哥,这里是哪里?”

    穆清看了怀里酣睡的齐绥一眼:“这是绥儿的家。”

    穆清没有遮掩过齐绥不是他孩子的事情,栾鹤舟虽然年龄不大,却也知道一点,如今见穆清带着齐绥回家,瞬间红了眼眶:“弟弟也要和我们分开了吗?”

    穆清愣了下,他没有考虑到栾鹤舟的情绪,他今年不过十岁,不久之前他才经历了死别,可如今他当着他的面儿就要送走齐绥,这岂非是一种生离,只是齐绥毕竟有自己的家人,他又怎能因为一己之私,把人强行留在身边?

    何况以齐家的家业,把齐绥送还,要比跟在自己身边好得多。

    他用空着的手揽过栾鹤舟,轻叹道:“鹤舟,我答应过绥儿的母亲把他送回来的,我知道你不舍,可我们又岂能阻止绥儿和家人团聚?不过我答应你,你想见绥儿的时候,我便带你来,好不好?”

    栾鹤舟眨眨眼,仰脸看着穆清:“真的吗?”

    穆清点头:“真的,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好。”栾鹤舟这才稍稍开心点儿。

    穆清牵着栾鹤舟,抱着齐绥走到齐家大门前,刚准备敲门,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温和的男声:“不知阁下找谁?”

    穆清回身看去,只见身后男子身着素衣,头戴玉冠,眉眼柔和,唇角挂着浅淡笑意,明明刚刚入春,却给人一种暮春的温和舒适感。

    穆清不由晃了下神,蓦然想起聂昭,心下又是一阵苦笑,可惜聂昭只是一个假象。

    “小兄弟?”那人等了半晌不见穆清说话,又唤了穆清一声,丝毫没有因为穆清的失礼有任何不快,语气依旧轻缓温和。

    穆清回过神,微微颔首,道:“我找齐骞齐大夫。”

    那男子笑道:“在下便是齐骞,不知公子找我何事?”齐骞倒是不意外,毕竟齐家世代行医,名声在外,便是外地也有不少人听过齐家,来齐家找他看病的更是数不胜数。

    穆清没有说话,看向怀里还在酣睡的齐绥,齐骞顺着穆清的目光看去,不禁愣住。

    第38章 第 38 章

    穆清怀中稚儿面庞稚嫩, 还酣睡着,可便是如此,齐骞依旧在那张脸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他诧异的看向穆清:“这孩子……”

    穆清道:“是令姐的孩子。”

    齐骞瞬间红了眼睛, 再不复刚刚平静,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哪里开口,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把人挡在家门口实在是太过失礼, 忙把穆清请进去。

    他看着穆清怀中稚子, 想要伸手抱抱,又担心惊扰了孩子,讪讪把手收回。

    他无措的踱着步子,最终停在穆清面前, 问道:“他真是我姐姐的孩子?”

    穆清点头。

    齐骞又问:“那我姐姐呢?”提起他姐姐, 他声音止不住的发颤, 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想。

    穆清沉吟了一下, 把发生在破庙的事情告知了齐骞, 又把血书交给了他。

    齐骞接过血书, 看着上面颤抖的字迹,顿时目眦欲裂:“我姐姐她当真……”当年他姐姐齐婉救了安王世子聂行远, 对他一见倾心, 不顾他的阻拦追随聂行远而去, 却不想短短几年,换来的竟是阴阳两隔。

    穆清点了下头,有些不忍,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他的话, 迟疑了一下,最终只道了句“节哀”。

    齐骞紧咬着牙, 红着眼问:“她只有一个人吗?”

    穆清点头。

    想到自己姐姐一个人逃亡,一个人生下孩子,一个人绝望的在破庙等死,齐骞只觉心肝脾俱裂,他恨不得立刻冲去京城,去手刃聂行远,可想到姐姐血书让他不要追查她的死因,不要报仇,想到姐姐留下的孩子,便知道他决不能这么做。

    “她……葬在哪里?”齐骞不想承认齐婉已经去了,却又不得不承认他已经信了。

    穆清道:“那处是个破庙,我也不知地处哪里,只知从京城朝阳门出来一路往东约莫四五日的路程,她就葬在庙后的银杏树下。”

    “多谢。”齐骞说着,向后撤了一步,朝穆清深深做了一揖,哽着声音道,“多谢公子,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穆清忙要把人扶起,可抱着齐绥又不好动作,只能向旁边避避,他轻声道:“齐大夫不必如此。”

    齐骞摇头:“你是姐姐的救命恩人,就是我齐家的救命恩人,应该的。”

    穆清本来想把齐绥直接交给齐骞,趁齐绥睡着,留下他便悄悄离开,免得舍不得,只是看着齐绥安然的睡颜,再加上齐骞几番挽留,最终还是决定多留几日。

    便是离开,也该同齐绥好好道别,尽管他还是个不知事的孩子,只是没想到,这一留就是小半月,眼看着便入秋了,穆清也不敢再耽搁。

    这晚,给齐绥沐浴完,抱着他躺在床上,穆清再次给他讲起了齐骞,讲起了齐家,齐绥已经差不多接受自己是齐家的孩子了,只是任穆清说破嘴皮子,还是不肯改口叫他叔叔,每次穆清教他喊“穆叔叔”,齐绥跟着就叫“爹爹”,叫完了就咯咯的笑,把穆清搞得一点脾气也没有了。

    给齐绥讲完齐家,穆清问他:“齐均是谁?”

    齐绥立刻道:“外公!”

    “王秋水呢?”

    “外婆!”

    齐绥的外公外婆在一次瘟疫中为了救人双双殒命,只留下齐家姐弟相依为命,却不想最终只剩下了舅甥二人。

    “齐骞呢?”穆清心下叹息,还是接着问。

    “舅舅!”齐绥的眼睛亮了亮,齐骞也对他很好,他很喜欢齐骞。

    “齐婉呢?”

    齐绥停顿了一下,才道:“婉婉,娘亲。”

    他当年不过是个婴儿,哪里能记得齐婉那么多,只是穆清之前常常对他提起他的娘亲,不过那时穆清还不知道齐婉的名字,如今回到齐家,齐骞更是经常提起,慢慢的,齐绥脑海中也逐渐有了母亲的样子,却又忍不住想,为何自己的娘亲不在身边呢?

    穆清见齐绥记得这么清楚,摸了摸他的脑袋:“绥儿真棒。”

    齐绥笑弯了眼睛,他抓着穆清的头发,道:“清清,爹爹。”

    穆清失笑,他点了点齐绥的鼻尖,纠正道:“是叔叔。”

    齐绥不满,又去纠正穆清:“爹爹!”

    穆清见齐绥坚持,叹了口气,放弃挣扎,转而说起了离开的事情:“绥儿,叔叔离家多年,家中还有祖母,如今你回到家里,叔叔也能放心离开了,日后你就跟舅舅一起生活,叔叔也会常常回来看你,好不好?”

    齐绥不说话,只是眼中迅速蓄了眼泪:“爹爹不要我了吗?”

    穆清忙把齐绥抱起:“怎么会呢?只是叔叔也要回家陪伴家人啊。”

    “那我不能跟爹爹一起吗?”

    穆清道:“绥儿也要陪伴家人啊。”

    齐绥想了想:“那带舅舅一起!”

    穆清失笑,齐家在济州几十年,哪里说离开就能离开,何况自己回家,带上齐绥和齐骞又算怎么回事呢?

    “你呀!”穆清见实在说不通,也不再说了,只道,“绥儿,你只要记住在叔叔心里,你永远是叔叔的孩子,叔叔很爱你。”

    齐绥立刻破涕为笑,他抱着穆清撒娇:“我也爱爹爹。”

    把齐绥哄睡,第二日一早,穆清趁着齐绥还没醒,便带了栾鹤舟准备离开,若是齐绥醒了,恐怕又走不了了。

    洗漱完,收拾齐整,穆清带栾鹤舟便去向齐骞告别。

    齐骞没见到齐绥的影子,问道:“不跟绥儿说吗?”

    穆清摇头:“昨夜已经说过了,绥儿不依,倒不如直接离开,免得割舍不下。”

    齐骞本想说割舍不下不如留下,可想到穆清家中尚有祖母在,自己又岂能厚颜留人?

    他让穆清稍等了下,回屋取了个包袱出来,是他给穆清准备的盘缠还有些吃食。

    穆清刚要推辞,被齐骞摁住:“穆兄恩德,总要让我报答一二吧?”

    穆清也不好再推辞,便接了下来。

    送穆清他们出了大门,齐骞还欲再送,被穆清拦下了。

    “绥儿还在睡,你留下照顾绥儿就好,不必再送了。”

    齐骞回身看了一眼,又看向穆清,轻点了下头,朝穆清作了一个长揖:“穆兄,保重。”

    穆清还了一礼:“保重。”

    穆清带着栾鹤舟去租了辆马车便离开济州往江陵去了,只是还没走多远,便听到身后似有人呼喊。

    叫停马车,穆清探出窗户去看,却见身后一辆马车飞速奔来,然后停在他们面前,接着马车帘子一掀,齐骞抱着哭成泪人的齐绥钻了出来。

    齐绥乍一看到穆清,立刻朝着穆清伸出双手要抱,嘴里不住喊着“爹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齐骞把齐绥交到穆清怀里,又钻回马车取了行李包裹,便让驾车的仆从离开了。

    穆清边哄着齐绥,边看着齐骞的这一番动作,不禁愣住:“你这是……”

    齐骞笑道:“绥儿一醒来发现你不见了,赤着脚便往外跑,拦都拦不住,索性我便带着他一并跟来了,还望穆兄不要嫌弃。”

    “怎会?只是你不是还要……”齐骞之前说过,要带齐绥一起去接齐婉回家,若同他一起岂不是耽搁了?

    齐骞道:“如今绥儿记挂你,我也不好带他同去,不若先送你们回去,我再去接姐姐回家,待安顿好了,我再去接绥儿,有你照顾绥儿,我也放心。”

    穆清低头看着怀里的哭得凄惨的孩子,叹了口气:“也好,那我们走吧。”

    齐骞上了马车,几人便一起往江陵去了。

    一路缓行,走了半个多月才到了江陵地界。

    看着熟悉的风物,穆清不禁生出几分近乡情怯的感觉。

    到了镇上,穆清先找了间客栈让大家住下稍作休整,待第二日精神抖擞回去,也不会让老太太忧心。

    第二日,穆清带着一行人回到穆家村,眼看着就要到自家的屋子,却被眼前突然冒出来的富丽堂皇的宅院给镇住。

    穆清左右看了看,确认自己没有走错,这确实是自家的位置,莫不是换了地方?

    他刚准备下车去问问,却见院子里出来两个小丫头,这两个丫头穆清见过,是当初皇后那座园子里伺候的,曾服侍过他。

    穆清瞬间白了脸色,心里升起一个可怕的猜想,聂昭还是不肯放过他。

    第39章 第 39 章

    “大叔, 往前走,别停。”穆清放下窗帘,低声对车夫说。

    车夫依言打马离开, 继续往前走。

    站在门前的丫鬟看着远去的马车走远,直到消失才回过神来。

    一旁的丫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疑惑道:“青竹,怎么了?在看什么?”

    青竹摇摇头, 眼中透着几分迷茫, 她看向身边的丫鬟,呆呆道:“青菊,我刚刚好像看到穆公子了。”

    青菊愣了下,顺着青竹的视线看去, 只看到一辆青棚马车逐渐走远。

    “是那辆车吗?”青菊问。

    青竹点点头, 青菊立刻追了上去。

    她们被安排到此处, 除了照顾穆家老太太之外, 也是等穆清的消息, 近三年的时间, 她们没有得到丝毫穆清的消息,她们甚至怀疑传言是真的, 也许穆清真的死了, 可是她们又不敢这么想。

    她们始终记得那年冬天在庄子上陪他们堆雪人, 带她们看花灯的少年,哪怕与他此生不见,她们也不希望他再不属于这人世间。

    “等等!等等!”一路疾赶,青菊跑的气喘吁吁, 总算是追上了。

    她不停拍打着马车车厢,车夫紧勒马疆, 看向追来的青菊,疑惑道:“怎么了?”

    青菊没有理会车夫,她目光灼灼的看着窗户,声音都在抖:“公子?”

    穆清身子僵住,他没想到被看到了。

    他不敢动,他不知道青菊到底笃定是他,还是只是猜测。

    正这么想着,青菊又问了一句:“公子,是你吗?”

    穆清松了口气,青菊应该是没看清,他绝对不能露了踪迹。

    青菊等了半晌不见有人回应,又问了一句,声音都带了哭腔:“公子,我是青菊,是你吗?”

    齐骞在一旁坐着,外面的人他不认识,定然不是找他的,难不成是找穆清?

    他看向穆清,只见穆清紧抿着嘴,脸色有些苍白,他虽不知穆清和外面的姑娘是什么关系,但至少现在看来,他并不希望和外面的姑娘相认,他撩起一点帘子,只露出自己小半张脸,温声道:“姑娘找谁?”

    青菊看着面前这张全然陌生的脸,心重重沉了下来,她张了张嘴,颓然道:“失礼了,是我认错人了。”

    她缓缓退到一旁,看着马车渐行渐远,拖着步子往回走去。

    齐骞放下帘子看向穆清,他想要问,只是想到还有外人在,又默默闭了嘴,何况这事是穆清的私事,他同穆清不过君子之交,又岂能随意探听他的私事呢?

    车夫一路缓行,眼看着就要出村了,有些疑惑道:“公子,马上就要出村子了。”

    穆清道:“回镇上吧。”

    车夫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雇主发话了,也没再多问。

    待回到客栈,穆清又犯起愁来,如今他先得想办法打听下情况,为什么聂昭身边的人会出现在这里,她们何时来的这里,他奶奶现在是什么情况,又知道多少关于他的事情。

    万一他奶奶知道他和聂昭之间……穆清不知道老人家该有多失望。

    如今穆达不在村中,他贸然去打听只会打草惊蛇,可若是找其他人,难免会泄露踪迹,实在是不太安全。

    穆清想了想,如今能问的只有陆博衍了。

    陆博衍是穆清的发小,是穆清老师的孙子,当初穆清的父亲便是为了救溺水的他而死。

    他比穆清虚长几个月,因着对穆清的歉疚,对穆清很好,穆清起初对他很有敌意,只是随着相处,在穆清心里,早就把他当做了自己的哥哥。

    只是不知陆博衍如今在不在县城,当初他进京参加科举,陆博衍曾说三年后他便会去找他,如今秋闱成绩已出,不知道陆博衍是不是已经进京了。

    思虑半晌,穆清将目光转向齐骞:“齐大夫,不知能否请你帮个忙?”

    齐骞点头:“穆兄请讲。”

    穆清道:“县里有一个云锦书院,书院有一位叫陆博衍的学生是我朋友,我如今不方便去寻他,不知可否请你帮我送封信给他?”

    齐骞道:“定会送到。”

    于是穆清一行人转道往县城去了。

    到了县城,穆清先找了家客栈住下,给陆博衍写了封信交给齐骞,齐骞便往云锦书院去了。

    穆清在客栈焦灼的等着,只是还没多久,齐骞便回来了。

    他把信放在桌子上。

    穆清愣住。

    齐骞道:“我打听了下,你的这位朋友不在江陵,进京了。”

    虽然一早就猜测有这种可能,但当真如此,不免有些失望。

    如今陆博衍不在,他又该去找谁呢?

    他虽有其他朋友,但都不如陆博衍让他信任,若是寻常,他定会找他们帮忙,可如今聂昭的人在这里,他不确定聂昭的势力都在哪里,怕一不小心露了踪迹。

    正想着,齐骞又道:“刚刚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今日见过的那位姑娘了。”

    “什么?”穆清愣了下。

    齐骞道:“她和另一位年长些的姑娘一起,看着像是往府衙的方向去。”

    穆清瞬间反应过来,他一把抓住齐骞的胳膊:“齐大夫,我们得赶快离开。”

    齐骞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点了头。

    他们来到客栈本就还没安顿,这厢拿了东西便立刻离开了。

    他们乘的青棚马车就是在县城租的,如今那马车已经被青菊看到,再乘坐恐会有风险。

    穆清打发了车夫,又重新租了一辆,便和齐骞一起带着两个孩子匆匆离开了。

    他们刚刚出了城,尚未走远便见城门缓缓关起。

    齐骞诧异的看向穆清,突然发现穆清的身份也许并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如果没有猜错,那关起的城门,就是为了困住穆清。

    穆清被齐骞看的浑身僵硬,他知道齐骞恐怕已经起了疑心,可他什么都不能跟齐骞说。

    不知过了多久齐骞收回目光,关于穆清的过去他绝口不提,只道:“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穆清垂眸,他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他原本想着可以回来去书院谋份差事,在奶奶跟前尽孝,可如今聂昭的人就守在那里,他甚至连见他奶奶一面都不行。

    他摇了摇头,已经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齐骞道:“你若不嫌弃,不如同我回济州吧。”

    穆清看向齐骞,齐骞道:“你读书好,济州也有不错的书院,或者你如果不想去书院,跟我一起行医也可以,我可以教你医术,再加上绥儿还小,也离不开你……”

    齐绥一听,立刻扑进穆清怀里,紧紧抱着穆清的脖子:“绥儿要爹爹。”

    穆清有些迷茫了,他抱着齐绥,轻拍着齐绥的后背,他似乎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只是他奶奶该怎么办?难道就因为聂昭,此生不复相见吗?若不能对奶奶尽孝,他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齐骞猜到穆清所想,安抚道:“你且宽心,我们慢慢想办法帮你把你祖母接来,待回到济州,我先着人去打听一下你家里的情况。”

    穆清看向齐骞,他似乎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如果实在不行,恐怕只能去求聂昭了。

    “多谢。”穆清和齐骞也不过初识,让人帮他这么多,实在是惭愧。

    齐骞笑道:“你帮忙照顾绥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你又何必言谢?何况,我是绥儿的舅舅,绥儿又叫你一声爹,算来,我们也算是亲人。”说到此,齐骞顿了一下才接着说,“我应该虚长你些,你若不嫌弃,便叫我一声大哥吧。”

    穆清来时不仅把孩子带来了,连齐婉留的银票都带来了,齐骞本想把银票赠给穆清算是答谢,可是穆清不收,如今也算是有了报答穆清的机会了。

    穆清迟疑了一下,唤了一声“齐大哥”。

    齐骞笑开:“不知我这个大哥该怎么称呼你合适?”

    穆清想了想:“我家人朋友皆唤我狸奴,大哥若是不嫌弃,如此唤我便是。”

    齐骞立刻道:“狸奴。”

    二人相视一眼,不由都笑开。

    一路上,他们每到一个城镇便换辆马车,甚至在有的地方还特意绕行。

    齐骞虽不知穆清为何这么安排,但既然他如此行事,必然是有缘由,便跟着穆清这么走,此番一绕,几人行了半个多月才回到济州。

    回去后,齐骞便收拾好行装,准备去接齐婉回家了。

    齐骞本就还要处理齐婉的丧事,之前因为担心齐绥无人照料,一直不能成行,如今有了穆清帮忙,他也能放心出门了。

    安顿好穆清三人,又安排了人去江陵打探穆清祖母的情况,齐骞这才出发去寻齐婉安葬之所。

    这一去便是一个多月,回来的时候,是带了棺木回来的。

    其实济州距京城缓行也不过十日的路程,齐骞专门打听了下安王世子的情况,最终得到的消息是他同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私奔了,只是他又想不通,既同人私奔,又为何安排人杀齐婉?

    齐骞很想去安王府问个明白,可他记得齐婉终前血书,他还有外甥要照顾,不能鲁莽。

    回来后安葬了齐婉,去江陵打探消息的人也才回来,可惜打探到的消息不多,只知道前几年突然来了一堆衣着华丽的人,说是穆清安排回去照顾老太太的。

    他们给穆老太太重新盖了房子,留下了几个丫鬟小厮照顾老太太的衣食住行,把老太太照顾的很好,至于那些人到底是谁,他打探不出更多。

    想到奶奶被照顾的很好,穆清不由松了口气,只是把老人家接出来的风险又大了不少,至于接出来,祖孙二人如何避开聂昭,更是个难题。

    转眼便是年节,再过两个月就是春闱了。

    去年还是同张伯、栾鹤舟还有齐绥一起过的,如今却与张伯阴阳两隔了。

    吃过年夜饭,让栾鹤舟和齐绥先睡了,只留下穆清和齐骞守岁。

    昨夜下了雪,屋内碳火噼啪作响,窗外寒风呼啸。

    齐骞温了酒同穆清对饮,二人都有些许的醉意。

    齐骞侧目看着穆清,忍不住道:“狸奴,有时我真想问问你的过去,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穆清抿了口酒,神色有些怅惘:“我的过去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一个落魄举子罢了。”

    齐骞知道穆清隐藏很多,只是他不愿说,他也不再问了。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觉中,天已经大亮。

    齐骞看向穆清,刚准备说让他回屋休息,就见穆清已经睡着了。

    穆清趴伏在桌子上,面色绯红,他穿着棉袄,可依旧显得很纤瘦,脆弱的仿佛一碰就碎,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齐骞也趴到桌子上,他定定看着穆清,目光描摹过穆清的眉眼,突然觉得,就他和穆清一起去养育齐绥还有栾鹤舟,似乎也不错。

    京外庄园,聂昭独坐温泉边,小口饮着酒。

    京城也下雪了,当年他还说待下雪了带穆清来,边泡汤泉边赏雪,转眼已是第三个年头,雪来了,可穆清却不见了,他们甚至没有一起过过一个年。

    前几个月江陵来人,说有穆清的踪迹,只是翻遍整个江陵,却迟迟不见穆清的踪影,他们不敢把动静弄太大,便来请示聂昭。

    聂昭几乎想要立刻就去江陵,又生生忍住了,如今朝堂虽尚且安稳,可周家父子狼子野心,他这几年好不容易提拔了不少青年才俊,又暗中打压了周家门生,他不敢离开太久,担心周家父子把朝堂重新洗牌,那他这几年就全白费了。

    这三年来,他一点穆清的消息都没有听到,他甚至都要绝望了,却没想到绝处逢生,竟然有了穆清的消息。

    如今他把他手下的暗卫全都派出去寻,他相信很快就会有穆清的消息。

    想到马上就能把穆清接回来,聂昭只觉心神激荡,他摩挲着手中的荷包,那是穆清亲手给他绣的,里面还有穆清为他求的护身符,他凑在唇边轻轻触碰,清清,清清,我们很快就能再相见了。

    呼——

    穆清长舒了口气,缓缓睁开眼。

    他有些失神的看着帐顶,整个人有些茫然。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聂昭了,可是昨晚却无缘无故梦到了他,不禁有些烦躁。

    在床上坐了会儿,听到外面孩子咯咯的笑声,穆清才觉心中松快点。

    他摇摇头,起身洗漱了便出门了。

    初一过了便是十五,之前在崖底两年,第一年他还没完全好透,走不了山路,因为他的缘故,栾鹤舟和齐绥都没看上花灯,第二年本来已经准备早些出去看灯了,结果齐绥突然生病,最终没能成行。

    今年,齐骞一早就计划好了,四人没在家用晚饭,黄昏便出门去逛集市了。

    四人都穿着浅色的衣衫,外面罩着一样的披风,四人长相俱佳,又穿着一样,走在街上,惹得路人频频回头。

    此时街边多是卖一些小玩意儿还有零嘴小吃的,他们一路逛下去,待两个孩子累了饿了,便去一早定下的酒楼用饭。

    酒楼依水而建,湖景极佳,天色暗下恰能看到灯市如昼,再配上鹅绒大雪,更显佳境,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开着窗有些冷,好在吃的暖锅,不至于吃凉饭。

    饭后,他们也没着急下去,跟着大家一起去到回廊赏景,据闻待会儿还会有烟花。

    他们刚出去,就见一群人往一个方向涌去。

    穆清和齐骞对视一眼,齐骞拦住一个往那里跑的人,问道:“敢问这位小哥,是出什么事了吗?”

    被拦住的人看了齐骞一眼:“原来是齐大夫啊,我也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听说城门突然关了,大家都好奇呢。”

    从往年惯例看,十五不关城门,方便百姓们热闹,可今年不知为何,竟突然关了城门。

    官兵依旧如往常一样在街上巡查,只是不知是不是城门关了的缘故,总觉得他们的神情中透着紧张,对周围一草一木都全神戒备。

    济州知府治下很严,从未有过官府欺压百姓的事情,是以官民之间,倒也没那么剑拔弩张,有些胆子大的人,甚至还上前问询是出了何事。

    官兵自然不会乱说,只道一切如常,大家放宽心玩就是,可齐骞却总觉得怪怪的。

    知府向来体恤百姓,从未做过什么惊扰百姓的事,即便四五年前太子巡查至此,亦没有如此大张旗鼓过,难不成来人比太子还……

    穆清看着齐骞,低声问道:“怎么了?”

    齐骞回过神,摇了摇头,今日赏灯赏雪赏烟花,还是别提那些让人烦心的事了,何况,无论是什么事,总归是和他们无关的。

    看了烟花,穆清便和齐骞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看花灯,放河灯,待结束,已经是深夜,齐绥困得趴在齐骞身上睡着了,栾鹤舟倒是精神得很。

    路上行人不少,只是越是往齐宅越是冷清。

    齐宅地处主街,照理说不该如此,穆清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惴惴。

    又靠近齐宅些许,这才看到在街边驻守了不少官兵,他们一个个身板儿挺直,神色严肃,看起来像是发生什么大事一般。

    “穆清哥哥。”栾鹤舟仰头看着穆清,眼中透着慌乱,他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阵仗。

    穆清摸了摸他的脑袋,冲他笑笑,他其实也有些不安,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

    终于到了齐宅前,只见家门大开,守门的人不知去了哪里,整个宅子静悄悄的。

    穆清和齐骞对视一眼,二人齐齐跨入齐宅大门,刚进去,大门便从身后关起,齐宅的仆从全都鹌鹑似的站在院子角落,他们周围是穿着官服的皇家侍卫。

    正厅里,聂昭一身月白衣裳端坐在主位,他眼角眉梢俱是笑意,正殷殷盼着和穆清相见,听到动静,他立刻起身,快步向外走去。

    第40章 第 40 章

    院子里的四个人穿着一模一样的披风, 穆清揽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他的身边是一个清俊男子,那男子里面穿了玉色衣衫衬得眉目格外柔和, 温润的样子像极了他装出来的穆清最喜欢的样子。

    看到他的瞬间,那男子往前站了一点,保护性的把穆清挡在身后,看他的眼中更是充满戒备。

    聂昭的笑僵在嘴角, 心一点点的下沉, 他从未想过穆清身边会有其他人。

    他赤红着眼看着穆清,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说话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清清,跟我回去。”

    齐骞愣了一下, 扭头看向穆清, 他没想到来人竟是来找穆清的。

    此时穆清脸色煞白, 身体几乎摇摇欲坠, 他忙伸手去扶穆清, 只是不待碰住穆清, 便感到一阵凌厉的风袭来,他手上立刻多了一道血痕。

    聂昭冷冷看着他, 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 带着浓重的杀意:“别碰他。”

    “你……”齐骞脾气是好, 却也不是软柿子,他刚要发作,被穆清拽住。

    穆清拉着他的胳膊,手在抖。

    “狸奴……”齐骞担心的看着穆清。

    聂昭这身打扮虽素雅, 但用料考究皆是上乘,看得出他出身富贵, 只是衣着头饰皆不曾显露身份,若非熟悉之人,一时半会儿也未必能猜出他的身份,只能确定他出身不凡。

    齐骞虽不知聂昭身份,只是从他这做派看,想来也该是个王孙贵族,可即便如此,他也太过霸道了,便是几年前太子途径此处,也未曾像眼前这人这般张扬霸道。

    穆清摇了摇头,终于鼓起勇气看向聂昭。

    聂昭目光死死盯着穆清握着齐骞胳膊的那只手,他恨不得砍了齐骞的那只胳膊,却又不敢在穆清面前这样。

    察觉到穆清看向他,聂昭面色缓和了些,他朝穆清伸出手,温声重复了一次:“清清,我们回去。”

    穆清向后退了一步,他紧紧攥着拳头,希望自己能有点力量,他说:“我们回不去了。”

    穆清声音不大,可听在聂昭耳中却如雷霆,他手僵了一下,依旧倔强的说:“清清,过来,我们回去。”

    穆清摇头,他看着聂昭,眼中满是哀求:“求你,放过我吧。”

    聂昭看着穆清浑身都写满抗拒,心里像是被无数根针扎一样,密密麻麻的疼,他苦笑一声:“我放过你,谁放过我呢?”

    穆清只觉无力。

    聂昭继续说:“清清,我知道我欠你良多,你随我回去,让我好好补偿你,可好?”

    穆清依旧摇头,他不需要什么补偿,只希望能安安稳稳留在江陵,守在他奶奶身边,和聂昭此生不复相见。

    聂昭缓缓把手放下,目光一错不错的看着穆清,突然笑出声来。

    他看向齐骞,眼中皆是杀意:“是因为他吗?”

    穆清立刻挡在齐骞面前:“是我自己不愿,与他人无关。”

    聂昭看着穆清对齐骞的维护,嫉妒几乎要焚毁他的理智,他低吼:“好一句与他人无关,若当真无关,为何不回家?又为何不同我回去?”

    聂昭虽然已经压抑着声音了,可还是惊醒了齐绥,齐绥大哭着从齐骞身上起身,眼睛还没睁开,就张开手找穆清,边找穆清边哭着喊“爹爹”。

    聂昭起先还没觉出什么不对,待齐骞去捂齐绥的嘴,这才发现齐绥张手冲着的是穆清的方向。

    聂昭脸上血色褪尽,指尖止不住的抖,他圆瞪着眼看着穆清,张了张嘴,艰涩的挤出两个字:“爹爹?”

    穆清沉吟了一下,索性抱过齐绥,他直直看着聂昭:“是,这是我儿子。”

    “你成亲了?”聂昭的话几乎从牙缝中挤出来,嘴角一片殷红。

    穆清别开眼不去看聂昭,他点了下头:“是。”这样,聂昭就该死心了吧?

    聂昭沉沉看着穆清,牙齿几乎要咬断,他看着紧紧抱着穆清脖子的那个稚儿,满腔的怒意再也压制不住。

    “是谁?”聂昭眼睛赤红,其间是浓浓的杀意,他吼道,“孩子的娘,是谁?”

    他定要杀了那个敢染指穆清的人,还有这个孩子,还有……

    聂昭目光一一扫过穆清身边的几个人,定然是因为他们穆清才不肯回去的,如果没有他们,穆清肯定会跟他回去。

    “来人。”聂昭缓缓抬手,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周围侍立着的侍卫齐齐拔剑。

    穆清惊恐的看向聂昭:“你要做什么?”

    聂昭扯了下嘴角,眼中没有半分笑意:“我在想办法让清清跟我回去啊,定然是他们拖住了清清,清清才不肯跟我走的,对吗?”

    “我不回去,和别人没有任何关系!”穆清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抱着齐绥的手都在抖。

    “那要试试才知道清清说的是不是真的。”聂昭嘴上这么说,可看着穆清对那些人的在乎,心里却是一阵阵的难受,他喉咙滚动,“动手。”

    “不要!”穆清惊呼一声,把齐绥塞给齐骞,朝聂昭重重跪下,他惊惶的看着聂昭,不住摇头,“不要。”

    聂昭心下一片悲凉,他在穆清面前遮遮掩掩那么久,到头来却被自己亲手打碎,他合起眼睛,指向齐绥:“他我可以留下,可他娘,必须死。”他可以容忍穆清的血脉,却绝不能容忍那个染指穆清的人。

    一想到有人碰过穆清,想到穆清和那个人恩爱,想到他们共同孕育了一个孩子,聂昭就觉得控制不住的暴虐。

    “他不是我的孩子。”穆清刚刚本想用齐绥打消聂昭的念头,如今没用,自然也不能败坏了齐婉的名声。

    聂昭却当是穆清不肯说,他苦笑一声:“你当真是护着她。”不说不要紧,他可以查,他一定要查出那个人是谁。

    他缓步走到穆清跟前把他扶起,感受着手掌下瘦弱的肩膀,再控制不住把他揉进怀里。

    他贪婪的嗅着穆清身上的味道,这一刻,他等了三年,盼了三年,无数次的以为再等不到了,却没想到竟能得到上天眷顾,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清清,你终于回来了。”

    穆清最终还是跟聂昭一起回京了,只是他除了跟着回去,似乎也没有其他选择,不过聂昭此番不仅带着他回去,连带着齐绥、齐骞还有栾鹤舟都一起带上了,美其名曰给他作伴,可实际上恐怕是用他们牵制他。

    穆清不明白,若说聂昭挚爱顾其玉,可他却毫不迟疑的将顾其玉的喉咙射穿,可若说他不爱顾其玉,他又为何执着于他这个酷似顾其玉的赝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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