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肃清

    仙灵乡在这次的劫难中损失惨重, 孔雀王伤还没好全,就将已经死去的妖兽敛尸埋葬……等忙完这些事它的第一想法就是找流落在外的子民,结果没想到的是等到仙灵乡间所有的魔气都散尽了, 自家那些逃难出去的妖兽却没有一个返乡归来。

    幸好它对子民还是稍许的感应,只要妖兽离得不远,它就能探寻它们的下落。

    探寻许久, 它才在仙灵乡的地下发现了一个充满雾气的入口,一到入口,它还能看到自家妖兽的留下的各种爪印,甚至期间还有妖兽从雾气中跑出来,冲着它嗷嗷叫了几声,像是带路地要将它带进去,可偏偏它进不去!

    那层雾气奇怪又诡异,像是迷阵, 非常排外。

    自家的妖兽能自由进去,但它不行。

    孔雀王没办法,自家的妖兽不回家,它就只能等在这边等着。

    “然后它就在那一蹲好几天了。”鬼众解释给宿聿解释着,他们老大一昏迷就是四五天过去,孔雀王在外待了至少三天,“齐六大人说让它这样蹲下去, 万一它去知会玄羽庄的修士,就不太好了……”

    孔雀王似乎知道那层雾气是在保护自家妖兽, 这几天都没有玄羽庄的修士过来。

    可时间再拖下去就不一定了……要真等不到妖兽回家,以玄羽庄与仙灵乡的关系, 这层雾就迟早被对方发现。

    宿聿听完渊内小鬼所言,便让不见神明把洞口的雾气撤了。

    “不是!你真的打算把妖兽还给它啊!”墨兽头一个不答应, 这么多妖兽呢,干活开垦多好啊,“放它进来作甚,这孔雀活这么久,认得出万恶渊!”

    宿聿却微微沉思,“你也知道它活得久。”

    “既然是活得那么久的老妖王,利弊权衡之事,它清楚得很。”

    雾气一散,一直以来待在万恶渊外的孔雀王立刻就察觉到其中的变化,它被雾气引着,入内的时候就察觉到混杂在此间的灵气与阴气,一下就明白它家那群妖兽到底是被什么东西诱惑吸引,因为此地的灵气太特别了……仙灵乡也有小灵脉,灵气溢散到仙灵乡中各处,让仙灵乡得以成为数多妖兽梦寐以求的栖息之所。

    可一进入到雾气里,它才发现不同的地方。

    此地的灵气虽然夹杂着阴气,但灵气却比外边仙灵乡浓郁……孔雀王一进去就看到那个巨大的石碑以及石碑旁的上古狼尸,隐月狼王就这么坐在石碑的入口,与孔雀王面对面时,双方都没说话。

    孔雀王抬眼看到万恶渊三个字时,妖瞳微缩,似乎通过这个名字想到了什么,警惕地都想要退后数步……只是下一刻它就看到从狼王的身后,逐渐跑出来的兽魂们。

    那些兽魂,孔雀王不会陌生,是它亲手埋葬的仙灵乡妖兽们。

    孔雀王往后退的脚步停住了,它看着那些兽魂,又看着从另一边跑出来的活蹦乱跳的子民们,它诧异地看着这些活着且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的妖兽,再看向那个令它警惕万分的万恶渊石碑,像它活了这么久的妖王,看到那块石碑的时候一些自古老的记忆便涌了出来——

    上古万恶渊,阴邪汇聚之地。

    能聚魂固魄,能降服万千妖鬼。

    怪不得,这里居然有这么多的兽魂,妖兽在那样的状况下身死,魂灵应当早就散了,眼下却能完好地站在它的面前……原来是这块万恶渊石碑,上古之际,传闻死在万恶渊的修士与妖兽不会死,它们只要有一息魂灵尚存,万恶渊皆能养回来。

    仙灵乡这种地方,什么时候出现过这样的石碑?

    它若没记错,这上古遗留下来的东西应当早该覆灭才对。

    “孔雀的子孙?”隐月狼开口。

    孔雀王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上古兽的气息,“隐月狼王?”

    孔雀王的脑中浮现过各种各样的想法,它想过妖兽们可能躲在某种安全的地方,却未曾想是这样的地方……不一样。

    鬼修与妖兽和平相处着,甚至还有妖兽凑在鬼修的身边打滚。

    孔雀王知道它家的妖兽都很温顺,可温顺不代表对鬼没有警戒之心,而现今所见它的妖兽离开仙灵乡这么段时间,非但没有明显的伤痕,一只只似乎都比以前健壮了几分,显然是被照顾得极其好。

    它的警惕流于表面,而隐月狼却明白它的这种警惕,两头血脉悠久的妖兽,用着周围鬼听不懂的兽语交谈着。

    周围的鬼众们也很警惕,毕竟这鸟现在受伤了,但也是名副其实的仙灵乡妖王。

    鬼众中有一些阅历颇厚的鬼修,也有新进来的玄羽庄修士鬼,便给其他鬼讲述孔雀王此妖,乃是现今东寰修道界里唯一一只存活的上古妖兽,据闻孔雀一脉不擅战,也不爱战,天生就喜欢安详宁静的日子。

    孔雀王出生在上古动荡之际,也是上古中存活下来的妖兽……但它那时尚且年幼,与族人历经多年动荡,见过身边的族兽死去,渐渐地它担起孔雀王的职责,以安身立命护佑族民为己任,才有了现在的仙灵乡。

    “万恶渊现今的主人,只想在此地安居,不会对仙灵乡造成更大的威胁。”

    隐月狼说道:“妖兽你可以带回去,作为保护妖兽的交易,万恶渊希望与你建立合盟关系,如同你仙灵乡与玄羽庄的关系,此地的鬼修不会伤害你的子民,也会守护仙灵乡,而万恶渊也希望你守诺,不将万恶渊的消息泄露出去。”

    这次魔阵一事,孔雀王作为上古灵兽,能察觉到的变化比其他修士要多得多。

    比如仙灵乡底下覆盖在小灵脉上的魔阵,并非外界修士所言的自然消散,而是被另一股强大的阴气吞噬覆盖。那些阴气的气息,便与此地万恶渊的气息一致,解决仙灵乡的劫难的,正是此地的鬼修。

    隐月狼王跟孔雀王说了很久,万恶渊的鬼们也不知道它们说了些什么。

    只是等到双方谈完的时候,孔雀王就去招呼那些在万恶渊洞窟里窝居的妖兽了。

    “你这就让它带走了!”墨兽见着劳工正在离去,顿时炸毛。

    宿聿却巡视着新万恶渊。

    仙灵乡的妖兽太多了,先前带走的时候只想着不给魔阵提供生灵,现在仔细一看第二个万恶渊中的妖兽,着实是有点多了……更何况狼王也要修生养息,没那么多时间去看顾这群不听话的妖兽,以妖王这样的身份地位,万恶渊的能瞒得住其他修士,但若想在仙灵乡隔壁的红土森林盘下地盘,孔雀王这种活了这么久的妖王……不会半点都注意不到,与其这样,不若跟仙灵乡做一笔交易。

    既然要做邻居,找个容易拿捏的邻居,事事要方便很多……还能趁机捞一把。

    宿聿看着万恶渊新增的兽魂们,一个个胃口大得很,微微皱眉:“那你养它们?养一群饭桶已经够多了。”

    “更何况,就在隔壁,你需要劳工的时候不会动手?”

    墨兽一顿,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用自己出地盘给那群妖兽住,也不用给妖兽提供吃食,想要兽干活的时候,去隔壁骗过来就行了。

    妙啊!

    孔雀王领着一群妖兽回去的路上,妖兽走三步都要回头看一眼,兽瞳皆是对万恶渊的依依不舍。

    它看着这群吃里扒外,每天都想着跑路的子民,只能强行用威压把兽带回去,循循劝导:“也就灵气充裕了点,这破地方有什么好,又小又破的,没仙灵乡宽阔能跑……”

    只是刚出万恶渊的入口,就瞧见一个鬼修等在了入口处。

    孔雀王还没反应过来,鬼修就给它递了一纸契书:“孔雀王大人,这是账目。”

    齐六不客气地说:“我们共损坏良田数亩,未成熟阴果上千斤……”

    孔雀王垂眸一看,上面全写着妖兽们这几日在此地吃喝拉撒的费用。

    说到阴果异果,跟在孔雀王身后的妖兽就不争气地流下了口水。

    齐六当着孔雀王的面算账,边说着,边往孔雀王身上漂亮的羽毛看:“灵石付款,灵植付款……我们老大都不挑,珍稀尾羽都行,这样,我生前也是齐家人,见在您是小人参舅姥爷的份上,给您抹了一些零头,这一式两份,还请您落个款,毕竟以后还是友好邻居,亲兄弟还是明算账更好。”

    孔雀王:“……”-

    *

    齐六在跟孔雀王要账的时候,宿聿已经在检查体内丹田的状况,清醒后光顾着看万恶渊的情况,却忽略了在地洞阵法中被他强行掠夺来的东西——宿家的古灵舟。

    利用阴气去侵占古灵舟,若非有万恶渊支撑,真要比起来,哪怕宿沧对阵法不算精通,他也很难从洞虚强者的手中抢过这种特殊的灵器。此时此刻,古灵舟如同一处悬浮的小舟,宿聿稍稍凝神时,必能看到灵舟的雏形出现在他的识海内,似乎随着他的意动,古灵舟就能随时召唤出来。

    这与他常见的宿家灵舟不一样。

    “先前从宿惊岚盒子里出来的晶石,应该是古灵舟的核心所在。”墨兽趴在他的丹田里,漫不经心地介绍着:“你最后抢占了灵舟,但似乎是因为那块晶石,这灵舟最后才会认你为主。”

    宿家血脉,晶石认主。

    宿聿微微沉思着,古灵舟是宿沧带出,宿惊岚提前把晶石留在沉虚葫那,就像是早就料到了什么,特意将关乎着古灵舟所有的晶石分割开来,如同一个提前留下的后手。他想到这次魔阵能成的核心,全在宿家这艘古灵舟上,若非一开始他们因为狼王误入红土森林,就不会在这次阵法的威胁中抢占先机,很有可能真就败在宿沧持有的古灵舟上。

    能破万阵,成万阵的古灵舟……

    这样的东西,威胁甚大。

    墨兽就跟宿聿说了几句话,就见对方的话又少了。

    好像这次事情之后,这小子的内心更难窥探了,而且还心事重重,似乎藏着什么事,“你想什么呢,这玩意还是好东西啊!你昏迷的这几天,那宿家老头,还好几次过来见你,只不过姓江的不让他看,说你要静养——”

    话说到一半,外面传来的了脚步声。

    江行风端着一托盘的药走在走廊里,说话的时候,他身边还跟另一个人,剑修穿着一件宽松闲适的衣服,只是身上所见之处全是包扎的痕迹,他的脸上依旧戴着一个不合时宜的面罩,听着友人的唠叨,走得并不快。

    “我让你多静养几日。”

    “伤口裂开让玄羽庄的妖兽闻到了,我跟你急。”

    剑修道:“它们闻不到,妖血稳定了。”

    将到房间门口时,剑修却忽地侧身,看向了紧闭的房门。

    江行风一推开房门,就看到昏迷几天的人正坐着,白发倾瀑落下,脸色苍白,似乎听到了声响,一下就朝着两人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江行风:“!”

    人醒了!

    屋子里很安静,宿聿早在两人走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江行风与顾七的存在,似乎是因为这次修为的进阶的缘故,他对周围的感知能力似乎强了很多,哪怕现在灵眼被脸上的眼纱蒙住,他也能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气……除了看不到事物,其他的东西像是变化了很多,是修为的进阶,还是丹田里灵眼图腾的变化。

    江行风没想到少年这么快就醒了,这样严重的伤势,昏迷半年的修士都有过。

    没想到这人只昏了几天,现在还能坐着说话……经脉可是都断了,这都能恢复过来。

    江行风问着宿聿哪里不舒服,宿聿一一都应了,问完,给宿聿递了碗药过来。

    见人接过药却没动,顾七忽然道:“不是驱邪的。”

    宿聿稍停,敛去将药水倒进万恶渊里的想法,他循着看向顾七的方向,端着碗一饮而尽。

    江行风不知道这二人间短暂的你来我往,检查完宿聿的身体,他得给人换药,与人说了一声后,他便将宿聿身上包扎的绷带完全解下,“顾七,过来帮个忙。”

    少年身上的衣物已经完全褪去,裸露出来的皮肤白皙,肩胛处往上偏去,更是骨节明显,皮肤上的裂痕爬满了他一大片胸口,自丹田处往上延伸,胸膛,肩胛,锁骨,脖颈……一路往上最后抵达了少年的侧脸。伤口已经干涸不再出血,清晰的裂痕呈深褐色,在白皙的胸膛上既深刻又惹人注目,顾七眸光微深,隔了一会才走近,只是他刚动手,便听到近在耳边的声音——

    “有点痒。”宿聿道。

    顾七手一顿,面罩下的妖瞳微敛:“忍忍。”

    宿聿低着头,皮肤上的触感变得格外明显,伤口应该是快要愈合了,有种让人忍不住去触碰的麻痒感,他能感受到顾七上药的手正在往上移,碰触间那种麻痒的感觉像是得到了缓解,换作了扑面而来的草药香,分不清是膏药的味道,还是顾七身上的草药香。

    顾七上药的时候,似乎能感受到来自前方直白的关注。

    等到他将药抹在少年脸上时,对方也随之抬头,隔着一层眼纱地‘看着’他。

    “完了吗?”宿聿忽然问。

    顾七道:“完了,一会他给你包扎。”

    江行风那边已经把事先浸过草药水的绷带拿来,顾七微微退后半步,将剩下的事交由给了江行风。

    江行风的手法熟练,明明江行风身上的草药味更重,靠近时宿聿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却没有那种令他心情放松的感觉。

    上完药,包扎很快。

    人刚醒,但还是需要静养,不宜过多劳神。

    江行风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带着顾七离开了。

    “他最近还是需要静养,不过这伤好得有点快,我刚刚探脉的时候有些经脉已经连上了,通灵血这么强悍吗?他先前……顾七?”江行风边走边说着,旁边的顾七却罕见地没有搭话,他迟疑地偏头看去,注意到顾七颈侧,“嗯?你出汗了?”

    顾七回过神,稍稍摸了下后颈,摸到一点湿润时妖瞳一怔。

    指尖尚存的触感,他掩下情绪,注意到唇齿间泛痒的虎齿,心跳不合时宜地快了一拍。

    房间里安静下来,远处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宿聿垂首,手摸在胸口脖颈处,草药的味道飘来,清香却没有那种冷冽的感觉,顾七身上的味道更淡一些,满是雪的山阶上,随着凛冽寒风吹来,混杂着山林野间——

    “雪的味道。”宿聿忽然道。

    趴着差点睡着的墨兽没反应过来,疑惑地看着外边,“可现在外边还只是秋日啊。”

    江行风说需要静养,接连几日,房间都无人打扰。

    每日只有江行风准时来换药,第一天的时候,顾七还来过,后面宿聿就没见他,问江行风时,江行风也只是道对方伤势未愈,在房间里闭关巩固。宿聿才回想起先前在地洞时,顾七所面对的刀阵正是古灵舟所操控阵法中最强悍的一环,尤其是那把刀……他不知道最后对方是怎么破阵的,只是他记得力竭之前,似乎是对方扶住了他。

    “剑修都是骗子,他肯定还瞒着什么。”墨兽边吃灵果边陪护病人,“先前来的时候,我感觉他的修为好像不太一样,先前一定是他又隐瞒修为了,那把剑上带着的禁制带就很奇怪。”

    宿聿却没说话,他细想,能影响顾七的就只有妖血。

    奔雷刀阵法为顾七所破,当时在地洞,他欠了对方一个人情,可既然知道他有通灵血,也不来找他……?

    很快,宿聿的注意力就被外界的事情吸引。

    宿聿没出门,可这几日外边的事情,经由万恶渊里八卦的齐六,一事不露地传了过来。

    魔阵的事情尚未结束,三个天魔阵的地点,因为风岭与不见神明事先的安排,覆盖阵纹后全部截断,所以红土森林的魔窟未被发现,玄羽庄与散修盟最终也只是查出了仙灵乡的魔阵,往后的调查似乎是交由了散修盟调查,其他的阵修更多地是与玄羽庄修士一起,查看并保护仙灵乡与启灵城两地的小灵脉,将残留的魔障全部清除。

    宿聿听到此处微微皱眉,心中有所疑虑:“布阵的人没找到?”

    “你说沉雨瞳说的那些黑衣人吗?”齐六道:“好像是有点消息,我还没打听到,似乎是散修盟处理的。”

    又是散修盟……

    齐六说到这,“不过魔阵一事,似乎归向宿家了。”

    “宿沧逃了。”

    听到宿沧逃了的时候,宿聿一顿,“怎么逃的。”

    “他当时人已经半废了,全身都被魔阵的魔气侵蚀了。”齐六回忆着当时宿沧丑陋的模样,“然后他趁着所有人不备动用了禁术逃了,不过他那样子可能连一口气都没,逃出去,估计也活不了。”

    只剩下一口气……

    宿聿听完却皱眉,残成那样,总归是个祸患-

    *

    南界宿家驻地里,一个浑身枯木的丑陋老人正在扶着墙往前走,地上全是拖出来的血迹。

    老者身上衣着破烂,诅咒的图纹爬满了他全身,浑身都是未散的魔气,另一只手臂更是被完全腐蚀,是动用了禁术的后果。丑陋的样貌已经看不清楚原来威严的模样,半身生机皆散去,连走路都走不稳,嘴边却是恶毒的唾骂,咒骂着玄羽庄以及散修盟的人。

    “家主。”旁边一个修士正欲上前。

    宿沧恼羞成怒地甩开他的手,“滚,我还没废到要人扶。”

    他怒吼一声,换来却是气喘吁吁,周围的修士却没有再靠近。

    “还没结束,回去之后,把其他事情抛到那群黑衣人身上。”宿沧撑着墙壁,面色阴鸷,话语癫狂:“宿惊岚的儿子,我原以为那个废物死了,没想到居然还活着,宿三那个废物,连处理这点东西都办不好……但没事,不就是得罪一个玄羽庄,你们传信回去,把我其他亲信召集过来,宿惊岚的儿子必须死……必须死。”

    “还有我那儿子,吃里扒外东西……都杀了。”

    “我当年能杀掉宿惊岚的旧部,我就能杀了他儿子,一切忤逆我的,都该死!”

    “杀光,都杀光!!”

    聚集在此处的,皆是跟着宿沧多年的心腹,此时他们一个个面面相觑,看着宿沧却没有再多说话,只是眼中各有闪烁。

    听着自家家主的疯言疯语,神志不清的模样,没想到堂堂一个宿家家主,竟然落得这么半身残疾,不人不鬼的模样。

    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区区玄羽庄一事,家主若是事能成还好说,可现在宿沧以及宿家利用灵舟术布下滔天魔阵一事已经世人皆知,不止是玄羽庄,接下来散修盟,天麓山,东寰各界所有的大势力,都会向宿家发难……所面对的是将是腥风血雨。

    而现在他们家主,却连这点都没想到,还妄想着在这样的状况下东山再起。

    这时候,驻地之内。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一步一步从昏暗的房间里走出,他的步伐很慢,可宿家驻地的修士看到他,皆是匆忙跪下,似乎完全没想到这位大长老居然会出现在此地,跟在这位大长老身后的,是宿家家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老们。

    这些长老们岁数之大早就归隐,不问宿家世事,已经数百年未曾出现过在世人面前,却在此时齐聚在此地。

    宿沧仰头,看到他们时面露欣喜,他神志不清,癫狂地笑着:“好,老顽固出山了……好好,有你们在,还怕什么玄羽庄,都杀了,把他们都杀了。”

    忽然间,宿沧的话还没说完,顿然喷出一口血。

    他倒在地上,见着大长老一步步走近,对方抬起他的头,塞了一颗药丸进去。

    宿沧药丸入肚,他感觉到一缕生机流畅,面露欣喜。

    却在下一刻,听到从大长老口中说出的话:“续你半日性命,将他带到宗祠,在列祖列宗前谢罪。”

    紧接着,宿沧的心腹们被赶来的宿家修士围住,一个个还想要往外逃,纷纷都被制服,下跪求饶。

    大长老却全然不顾,令人将宿沧一路拖着,拖到了宿家驻地之内,列祖列宗的宗祠前。

    满堂的碑位放着,宿沧还想要挣扎起来,却修为尽废,站都站不起来,这时候那群被一同压来的宿家心腹们面露死灰,其中一个修士却仓皇跪下,他从未参与过宿沧那些丑陋之事,宿沧现在神志不清,修为尽废,脑子里只有复仇,已经不堪担起宿家重任,犯下如此滔天重罪,彼时世人都会朝他们报复,他接连掏出东西,留影石等铁证落地,“大长老,这些皆是宿沧残害同族的铁证,我等与他无关,大长老救我。”

    宿沧不敢置信地看向身边人,似乎是没想到心腹下属,居然在这个时候背刺了他一手,“你们……”

    其他无关的修士纷纷跪地,他们只是宿家人,就因为一个愚昧的家主,竟要受到这等牵连。

    穿着古朴长袍的长老走近宿沧,看着他苟延残喘,一张脸上皆是平静的淡漠:“宿沧,你违反祖训,带着来历不明之人闯进宿家族地,抢走古灵舟,这是第一宗罪。”

    “残害同族之人,这是第二宗罪。”

    “置世人性命不顾,这是第三宗罪。”

    大长老看着一众宿家人,眼中皆是悲悯,“砍下他的人头,去向世人谢罪。”

    他看向玄羽庄的方向:“再与我,去请那孩子回来。”

    “宿家,总要回归正统。”

    第092章 盟友

    养伤的时间长了, 外面的风声也就逐渐变多。

    宿聿能下床走的时候,最先来院中拜访的声音是咯噔咯噔的轮椅声,大老远地传来, 宿聿不用细判,也知道来的人是齐则。因着齐六,他知道这段时间想找他的人不少, 能这么安静地待一段时间,多亏了齐家的功劳。

    齐则来的时候,带了一本账目。

    齐则似乎早就料到宿聿会发问:“近段时间,启灵城等地都需要修缮,比起人力,能拓印的卷轴更为省心,我只不过是顺势而为。”

    玄羽庄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但是齐则好像是真来这做生意的, 在其他人的注意力还在玄羽庄等事情上的时候,他们齐家做生意的路始终没变,甚至还借此将阵法生意的名声推了出去……

    但经由玄羽庄的事,宿聿知道当时齐则与齐家人先一步抵达了玄羽庄,仿佛在恰好的时间点出现在正确的位置,以齐家的能力在魔阵始发时完全有能力逃脱,可齐则却没走, 而是与他的护卫守在了玄羽庄。

    宿聿心想着,手却不住地翻着账本, 让渊里的小鬼把关。

    齐则看着眼前满头白发的少年,与上次见面只不过短短月余, 却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后,此人的样貌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身上的伤势更是没有好全,而对方似乎对此并不太在意,更关注的事情落在了账本上。

    站在齐则背后的护卫微微撇了撇嘴,似乎不太理解瞎子翻账本的举动。

    齐则却很有耐心,抬手让身后的护卫先出去,整个房间里只剩下他与宿聿。

    修为高深的护卫一走,宿聿就微微偏头,看向齐则的腿,以前听顾七说过,此人的腿似乎是少年时是遭人下毒所致。

    在灵眼能看到地方,宿聿只能看到齐则身上的灵气流通有限,气似乎最多只达到丹田处,却无法在深入下腿,他不懂医术,但这么近距离去看齐则身上的腿,疑点似乎更重了几分。

    “你来找我,应该不只是送账本。”宿聿将账本翻到最后一页。

    齐则对宿聿的提问很有耐心,“是,我另有其他事情想与你合作。”

    对方是个聪明人,而且是一个非常有耐心的聪明人……宿聿微微看向他。

    “玄羽庄没有再往红土森林调查的事,是我与散修盟出手阻拦的。”齐则不作掩瞒,“以玄羽庄的性格,此地所有将会掘地三尺,你如何前往地底,仙灵乡阵法如何解决种种疑点,动静越大,越是瞒不住。”

    宿聿闻言蹙眉,不错,风岭与不见神明做的再周全,万恶渊也确实存在着。

    可这里的后续调查之中,处处都有散修盟在其中周旋的影子,再听到齐则这一些话,他才忽然明白过来,不是调查过于简单,而是这些调查,齐家与散修盟,甚至是玄羽庄,就没有摆在世人面前。

    明明听起来像是要挟的话,但齐则话语中没有任何威胁之意,宿聿不禁疑惑:“跟我说这些,你想得到什么。”

    齐则说得更直白一点:“你需要盟友,齐家能当你的盟友。”

    “不用急着回答我,这段时间我都在启灵城。”

    齐则说完,轻轻咳了一声,“还有一事,先与小兄弟说一声,这几日可能有麻烦上门。”

    麻烦?宿聿稍顿。

    齐则没再说话,便让外面的护卫进来推轮椅,没多叨扰。

    万恶渊里,墨兽对齐家有钱人的观感很好,“这个病秧子说句话就咳一声,他可得活久一点。”

    不然往后没人给他们送钱了。

    齐六干活归来,围观了好一会:“少主身体弱了很久,以前都是靠神医谷老神医的药吊着。”

    宿聿回过神来,“你知道多少?”

    “我对少主的事知道不多,在我进齐家的时候,少主就已经坐在轮椅上了。”齐六回忆着以前的事,想到这里就非常可惜,“本来少主应该也是天之骄子了,以前少爷天赋好被玄羽庄的长老教导时,那些长老偶尔会提及少主,说少主的腿要是没出问题,他的修为未必会输给顾子舟。”

    宿聿若有所思:“那齐则何时废腿……?”

    “似乎是百年前吧,那时候少主才二十多岁,好像是去东界游历时遭遇的事。”齐六其他事情想不起来了,“回来后家主跟夫人就封锁了各个消息,家中也鲜少再提这件事,少主似乎什么都没与其他人说,小少爷也不知道。”

    齐则走后,院子里安静下来。

    宿聿还想着齐则所说的麻烦是什么,隔天院子里就有人找上门了,找上门是宿家人。

    对于宿家人,宿聿没甚观感,尤其是听到说院子来了一个老头时,他原以为是宿家那个姓戚的护舟人,结果不是,而是一个被宿家人称为大长老的人。

    他的疑惑到了极点:“宿家大长老,找我?”

    宿沧死了。

    被宿家出山的大长老斩杀,人头带到了玄羽庄。

    但宿家来此,不全是因为宿沧。

    “老大,你当时用灵舟挡魔阵的事,在场可是有不少人看到了!”齐六看着宿聿每日置身事外待在小院子里,全然不知道外界有多少正在议论他,魔阵可是差点要了那么多修士跟百姓的性命,当时最后关头的天雷以及灵舟撞魔阵多么壮观,多少人看在眼里,更何况那艘灵舟的操纵者。

    知道内情的修士明白宿沧破坏玄羽庄护庄大阵之事,可最后关头力缆狂澜的人可不是宿沧。

    “现在古灵舟完全消失了,外面的人在传,古灵舟落在你手里呢!”齐六替人着急。

    一听到这事,宿聿神色稍重,这几日院子里太过平静,他还以为原来在地底之中,无人过多关注他的举动,现在看来前段时间的安静多半是玄羽庄等人将事情拦在外面,他现在才明白齐则口中的麻烦从何而来。

    麻烦来自宿家。

    在外界人眼里,古灵舟可能是落在他身上,作为宿家之物,宿家人前来讨要很正常。

    但宿聿从沉雨瞳手中得知的信息……能操纵古灵舟的只有宿家血脉,宿家来找他,恐怕不止是为了讨要古灵舟这么简单,还有他能操持古灵舟的事情,应该已经落在宿家人耳中。

    墨兽:“那不就是来抢宝贝的?那我们要见他们吗?”

    宿聿看向体内古灵舟的痕迹,道:“见,为什么不见。”

    麻烦总要解决,不解决事更多。

    人进来的时候,宿聿先是听到了拐杖的声音,拐杖的声音很轻,对方的步履很慢。

    来者是一个白发苍苍,瘦小的老者,见过很多人,宿聿头一次见到这种修士,对方体内的生机很弱,有着灵气傍身,却给他一种大限将至的感觉,听齐六说,这人是是宿家隐山多年的长老,早就不问世事,似乎是有宿家人求他出山解决这些事。

    老人走到他面前,没有说别的话,他看着宿聿,从这个长相平凡却双目残疾的孩子脸上,试图看出他的所有经历,在前来此地前,他就已经听说了启灵城魔阵一事,这孩子还会阵法,宿家立家根本,便是阵法。

    宿家现今已经不行了,腹背受敌,更何况灵舟面世,对神器忌惮的势力会争夺此物

    ……但只要抓住这个孩子,说不定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想到此处,大长老将一个留影石放在他的面前:“孩子,宿沧于宗祠前处刑的留影石。”

    “宿沧所为,宿家都会解决,世人的骂名,宿家也会承受。”

    “待此事我处理妥当之后,”大长老的语气放缓了许多,“你是惊岚的孩子,宿家该是你的。”

    “老大,你居然还有家业要继承?”齐六震惊。

    墨兽有种被撬墙角的感觉:“什么家业!万恶渊这片家业还没解决呢!”

    宿聿原以为这长老过来是为了古灵舟一事,没想到是说什么继承宿家:“我没兴趣,也不会回去。”

    大长老似乎没想到宿聿的回答如此果决,他面露惊愕:“孩子,你是宿家人。”

    “有什么关系吗?我只是宿惊岚的孩子,别无其他身份。”

    宿聿对宿家没什么感情,自幼年在宿家的记忆只有欺辱与被利用,短暂的记忆里并未给他任何好的观感,对付宿沧的时候,他从未顾及所谓的族人,对他而言,若要论生恩,他唯一有好感的对象只是记忆中寥寥几眼的宿惊岚。在天元城设计对付宿家的时候,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解决掉宿沧,现在宿沧行迹败露身败名裂,还落得一个被人背叛的结果。

    所有种种,皆是咎由自取。

    宿家没落,与他有何干系……宿家往后如何,他又不曾在乎。

    “若是为了古灵舟一事,我们还能谈谈。”

    宿聿听完,没有继续往下听的意愿:“齐六。”

    大长老还未意识到什么,齐六就从旁边窜出,二话不说地安排送客:“这位大长老,该走了,我们老大还得休息。”

    齐六将人带出去,墨兽却好奇地看着宿聿,都说人对感情格外看中,尤其是族人亲人,更是有各种难说的恻隐之心。从初识这小子开始,到后来知道他是宿家人,墨兽原以为他会对宿家另有看法,没想到这小子算计完宿沧,对宿家其他事情毫不关心:“那老头看起来没几年好活了,摊上宿沧这样的事,还得出来擦屁股……你真对宿家那些家业没甚兴趣?”

    “没兴趣。”

    墨兽摇着尾巴跑走,“不过我看好你,小爷我早看出你亲缘浅薄,不是干这事的料。”

    “咱们还是搞万恶渊大业为上!”

    宿聿却在听到亲缘浅薄的时候稍稍停住,记忆里似乎有什么声音冒出。

    而墨兽已经完全跑远,没有回来的打算。

    ‘这游魂带煞啊。’

    宿聿轻声呢喃:“亲缘浅薄吗?也该是。”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听到声音的时候,宿聿以为是齐六回来,转头看去却是熟悉的剑气——

    几日没见的顾七。

    顾七的余光落向远处走远的宿家长老,将小院内的们合上,“江行风有事出门了,不在庄内,今日托我把药带过来。”

    今天不用换药,顾七带来的只有一碗药汤,熬了很久,苦味很重。

    宿聿脑中的思绪忽然就散了,被药汤里的苦味引走了心绪,江行风确实医术高超,若非如此宿聿也不会听从医嘱喝药,就是这药日复一日地苦。

    见到少年微一皱眉,顾七难得多言道:“他开药就会这样,当你要好全,就会下苦药,让病人长长记性。”

    宿家人来玄羽庄的事,外界人都知道,只是宿家没有对外表明目的,来得还是那位大长老。

    顾七以为宿家是为了那艘古灵舟来的,担忧对方被为难,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他看着宿聿一如既往的冷淡的神色,眉间似乎短暂地皱了一下,似乎不喜欢,却也持着那碗药汤饮尽,无过多犹豫。

    “恶趣味。”宿聿喝完,舌苔泛苦。

    顾七顺手丢了个东西过来,“拿着。”

    凭着习惯,宿聿伸手一抓,却抓到一个手掌大的果子,“什么东西?”

    顾七稍顿,解释:“解腻的,玄羽庄内的灵果,也能去苦。”

    宿聿捏在手里,硬邦邦的,似乎是某种灵果:“解腻?”

    “放心,不会害你。”顾七多说了一句。

    宿聿原本想丢给墨兽试,听到对方这话才咬了一口,入味清甜,舌苔间的涩味被甜味带走了。

    只不过他吃了几口就没吃了,清甜虽好,不可过贪……

    顾七似乎只是来送药,见宿聿喝完药,他便带着托盘将要走。宿聿疑惑地看着他,却未见对方有多留的意思,喝药的时候他还看了对方体内的状况,妖气与灵气和平共处,气息比先前稳定甚多,不像是需要闭关的样子。

    人一走,院子里似乎又安静下来,宿聿拿起吃一半的果子,鼻尖萦绕一股清甜的味道。

    他原本想把果子丢弃,想了想,丢进了万恶渊里。

    “干什么!”墨兽一回来就被迎面的果子砸到,“这是甚玩意。”

    宿聿把吃一半的果子丢进镇山碑附近的灵田里,“味道还行,丟渊里种种。”

    墨兽一脸嫌弃,这东西灵气也太淡了,这玩意种渊里就是浪费位置!

    这小子哪来的东西,但它不敢多说,这小子现在心情肯定不好,不要乱触霉头!

    齐六抱着几株药材进了万恶渊,“我刚刚在隔壁药房遇到了江神医摘药,顺路从他那拿了点药材。”

    听到江行风在隔壁时,闭目养神的宿聿忽然道:“药房?”

    “就咱们下面那个院子。”齐六凑上前,“这是在干嘛,种果子吗?这种野山果哪摘的,好久没见了。”

    没出门啊……宿聿回神。

    哦,骗子。

    将大长老请走后,宿家长老却还没放弃,每日都会趁着宿聿清醒的时间过来,宿聿不见的时候,那位大长老就在外面等着。一连好几日,宿聿伤好了本想出门去红土森林,却因着宿家这事,他只能在院中巩固修为,身上的伤更是快要好全。

    宿聿知道齐则所说的麻烦是什么了。

    宿家这事,确实麻烦,而且还遇上顽固的老头……对方也不提古灵舟的事,就一直等着,似乎等着他改变主意。

    只是宿聿没放人进来,齐六还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盐跟符水,每次在宿长老走后,都在院子门口撒了一圈,边撒边念叨着什么。

    “哪来的?”宿聿问。

    齐六道:“镇山兽给的,遇到晦气玩意,就用这个。”

    “老大放心,我们还加料了。”

    墨兽哼哼两声:“保准他们倒霉,每天都来,吵死兽了。”

    宿弈走进来的时候,看到地板上的盐粒与满地符水,尴尬地没有迈进院子,只是在院门敲了敲。

    “宿聿,宿家那倒霉少主来了。”墨兽道。

    一开始宿聿以为又是那个烦人的老头,却未曾想是许久未见的宿弈,对于这个少主,多次相处,他对他耐心比其他修士更多一点。原以为这人是宿家大长老请来的说客,宿弈进来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递上了一个木盒。

    木盒里有什么东西,宿聿看不到,疑惑地看向对方:“这是什么?”

    “前不久我回了一趟天元城,这些东西是整理我父亲遗物时找出来的,似乎与姑姑……你母亲有关。”宿弈看着对方,从金州镇开始,他就对宿聿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现今见着他这满头的白发以及浑身包扎的伤势,便知一场鏖战差点要了他的命。

    “我此先去了阳州,我父亲所为的旧事,我才查清。”

    宿弈看着木盒里来路不明的东西,“我猜你需要这些,便都带来了。”

    更何况在翻开宿沧所为种种时,他才知道对方幼年时在宿家经历过什么。

    有些事情无法用行为去弥补,造成的伤害就是伤害。

    宿弈:“里面还有一些来往的密信,立有禁制,我没有查看,全放在这了。”

    宿聿摸了摸,摸到了木盒中数多东西,有些东西是能看到与宿惊岚盒子上相同的禁制,确实像是宿惊岚的手笔。

    而另外一些因为没有携带禁制,他无法看清……可这些东西确实也正是他需要的东西,宿惊岚与沉虚葫分别后在西界经历了什么,又是因何在西界秘境中殒命,这些东西全都没有线索。

    “我确实需要这些。”宿聿迟疑道:“但这不是宿沧东西吗?你就这样给我?”

    宿弈道:“该是你的。”

    “你不问我灵舟的下落?”宿聿问。

    宿弈摇头,“我父亲一生为一个护舟术机关算尽,那种东西,我不会,也护不住。”

    以前的宿家被人利用,就是因为这艘古灵舟,以前守不住的东西,现在再回到宿家的手里,以现今不如从前的宿家,这东西留给他们只会带来无尽的祸端,不如交到有能力的人手里。

    现在外界因此事风波四起,宿家已经是穷途末路,交给对方,才是最佳的选择。

    “大长老的事我知道了,他老人家顽固守旧,之后我会让他不再叨扰你。”

    宿弈看着宿聿,“宿家人不会在打扰你了,但你若是想回别院,随时可以来……我会托人收拾干净。”

    “还有戚老,他是姑姑在时的护舟人,这段时间也是他一直调查旧事。”宿弈关注着宿聿的态度,接着往下说:“原本他想见你,但因为你前段时间养伤不见客,他在玄羽庄没多留多长时间,与宿家请辞后离开了……是去西界秘境,查当年的事。”

    姓戚的护舟人?宿聿看向墨兽。

    “那段时间你确实没醒啊!”

    墨兽有点印象,解释道:“姓江的不让外人见,后来他就没来了。”

    宿弈话不多,每一件事却都交代巨细。

    无论是从宿沧遗物里带来的东西,还是对宿家事情的善后。

    宿聿难得多问一句:“那你呢。”

    “处理完宿家的事情,我会劝族中长老回族地,此后返回苍雪宗修习。”

    宿弈十分清醒,从了解到自己父亲所作所为之后,他知道这些年的所有免不了宿家的馈赠,越是如此,有些责任就必须善后,他看向少年逐渐丰厚的羽翼,以及外界四起的风声,他知道对方羽翼已成,迟早乘风而归。

    他道:“我们有缘会再见的,我在北界苍雪宗,等你扬名。”

    宿弈那天没在宿聿院子留多长时间,但他走后几日,那位接连蹲守了宿聿好几天的大长老也离开了。

    与此传来的还有宿家一事的后续,宿沧确实死了,人头示众,只不过他的死亡并不是意味着事情结束,其他事情没有证据,可这次宿沧危害玄羽庄一事被众多修士所见,事关重大,更有可能涉及到背后一些秘辛,但宿家大长老所做这件事可谓是断尾保全宿家其他人,与宿家作乱一事相关的修士,将会被押送往天下第一山天麓山审判。

    到时候该死该活,由天麓山审判。

    而宿家也有相助玄羽庄的修士,因着宿少主与那位戚老先生所为,有些事情尚可周旋……只不过众人皆知,经此一役,宿家近乎七零八碎,很难重现旧日的辉煌。

    这些消息传来后,宿弈只在离开时来见过宿聿一次,之后就带着宿家人离开。

    院子外安静了一段时间,直至某日午后,宿聿在院中晒太阳,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敲门的是散修盟白使,脸颊处还有一处淤青。

    齐六正在院里清算孔雀王交的钱,见状:“这不是白先生吗?脸怎么青了一块?”

    白使这几日总是想方设法地上门要送礼,就那天在门口看宿家热闹却淋了一身水后,却莫名倒霉了数日,连走路摔跤的事都发生在他身上。他嘴角不禁扯了扯,将筛选了数日,不远万里寻来的重礼放在了宿聿的桌上。

    千辛万苦,终于能好好地说一回话了。

    “万一小兄弟,事也忙完了。”

    “这是我家盟主送来的礼物,还有这里,是盟主委托我交予你一封信。”

    宿聿看不到,展开信件准备让齐六看看。

    这是刚展信,里面全是用灵力写就的字迹,似乎洞悉了自己的眼睛。

    他持信的手停住。

    白使早有准备,却见少年似乎是看了眼,随手丢给了旁边的齐六。

    白使:“上面是灵力写就的文字……”

    宿聿道:“我知道。”

    “但我不识字。”

    落名是孟开元,这是一封来自散修盟的结盟书。

    第093章 瘟疫

    白使不知道这人是假瞎还是真瞎, 但在听到不识字的时候差点没绷住,你破了那么多阵法,说出来不识字谁信啊。他正心中埋汰, 下一刻就听到耳边出现一句夸语,白使怔愣,突然想到这是盟主信中内容, 没想到盟主居然在信中夸人。

    只是他的惊叹存在不到半息,就听到念信的声音越来越抑扬顿挫,什么阵法奇才,少年才俊,英勇无畏……寻常的夸语变得格外夸张。但他表面上不能说,只能看着那封盟主交代的信件被某个不懂氛围的鬼修大肆念出,听起来格外羞耻:“当着我的面,不能小点声念。”

    见过看信的, 没见过这么念信。

    齐六啊了一声:“念小声,我老大就听不到了。”

    白使:“……你继续。”

    宿聿确实不太识字,以前记忆不多的时候,字写都不会写,现在脑子不算空空如也,有些字总感觉认识,但总需要去理解。

    那封信里用灵气写就的长篇大论被他忽略了, 落款的孟开元三字,他却能马上看懂, 就像是见过这个名字。

    信中大半是寒暄的话,但重要的是表达出来结盟的意愿, 以及孟开元邀他去府上小聚。

    散修盟东寰四海都有驻地,启灵城中自然也有, 散修盟盟主孟开元就在此地。

    宿聿在玄羽庄中待着的时间也够久,出门的时候由白使带路,途经旁观药房的时候,宿聿下意识地看向顾七所在的院子,四周灵气纷杂,去没有看到顾七的气息,人不在玄羽庄里。

    出门的时候,宿聿明显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先前待在玄羽庄里没有感觉。

    一到外面,这种实质性的视线,有好奇的,也有探究的,更有打量的。

    结盟,这个词齐家少主说过一次,散修盟再说一次,玄羽庄没有明确的行为,却处处在给他提供庇护。

    宿聿自认为他目前这身修为不至于让三个大势力都对他刮目相看,没有利益的结盟完全就是笑话,唯一最直观的信息就是他手中掌握着的宿家的古灵舟,宿家人没有把他的身份放出去,宿弈收尾做得很好,可有些东西放在这些势力眼中就是透明的。

    要么是为了他手上的古灵舟,要么就是为的别的东西。

    而散修盟盟主,宿聿是必须要见的……因为据齐六得来的消息,孟开元是最近接触到那群黑衣人的人。

    只是刚进散修盟的内院,宿聿就听到了流水声,潺潺的流水声像是从高处落下,隐约还有鱼跃的声音,院内没有多余的灵气流动,宿聿却没有放松警惕,而是将万恶渊种种隐藏,才往流水声更近的地方靠近。

    白使作揖:“盟主。”

    远处应了一声,宿聿倾耳,听起来像是中年男人的声音。

    四周的声音很快就安静了,宿聿听到身侧的声音再度响起:“无事,只是让他们离开这处小院而已。”

    “早在天元城,便让小白送信想就见一面。”

    孟开元主动开口:“现如今小友可有空来见我了。”

    宿聿的手中被塞了一个鱼竿,便听到那人接着说道——

    “小友,钓过鱼吧。”

    四周流水潺潺,清新非常。

    宿聿拿着鱼竿,“孟盟主有话不妨直说。”

    “小友是局外人。”

    孟开元观察着眼前的少年,对方身上有股还未散尽的病气,白发披肩未曾收拾,与眼上的眼纱一道,明明是很平凡的一张脸,也有障眼法掠加遮掩,他却从这少年身上看到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似曾相识,却又是很陌生。

    像是他听闻过的某个人,却跟那个人有点不太一样。

    他想到调查而来的种种说辞,却没有过多去猜忌,而是道:“奔雷刀,是在小友手里吧。”

    提到奔雷刀的时候,宿聿微微偏头看向对方,没有说话。

    段胤的刀,现今还在万恶渊的镇山碑上,外界其他修士皆是说魔刀残刀,对此刀的印象皆在那个魔阵上,而这是宿聿第一次在记忆之外,从另一个人口中听到完整的刀名:“你认识那边刀。”

    孟开元说完:“不用对我这么警惕,说了结盟,有些事情我便不会与外人谈及。”

    “奔雷刀是我一位故人的刀,见过,看过,交手过。”

    孟开元说话的声音很轻松,身为高位者,却没有高位者那种压迫感,反倒是轻松与闲适,若非宿聿灵眼能感受到他身上强于他人许多的威压,对于此人,他也很难直观地去警惕……最主要这个人坦然地说出奔雷刀的事。

    千年前的刀,认识,必然也是千年前的人。

    对于散修盟盟主,宿聿先前也让万恶渊的鬼调查过。

    散修盟不属于一山四门八大家,却是东寰四海第一大盟会,盟主孟开元神秘,位列十大宗师,于他的猜测有种种。以风岭的说法来看,他是一闲散修士,没有宗门,没有归属,自由自在,也从不掺和其他世家之事。

    风岭原先的天阵门,就是散修盟少数交好的门派之一。

    “千年前万宝殿崩塌,确实让数多大能者陨落,但并非所有皆断绝,从千年前活下来的修士不多,这些年也陆续身死。”孟开元接着说道:“你不用惊讶,活下来之人就算安好,修为大多数也止步不前。”

    “金州镇天阵门一事,多谢小友相助。”孟开元直言道:“小院阵法的残缺之处,院中残骸的遗失……玄羽庄的地底我进去过,里面有些阵法我熟悉,是天阵门的阵法。”

    宿聿明白这人的话,孟开元知道的事很多,甚至能轻而易举地点出关键。

    而现在,此人不夹杂秘密地坦而言之,这是在示好。

    “小友可知。”孟开元用着与友人聊天的语气:“这里的阵法若是没被破,将会怎样?”

    若是启灵城的灾祸没有被阻止会怎样?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宿聿看过那些阵法,魔阵若成功,将会以玄羽庄为中点,最先是玄羽庄沦陷,紧接着顺着三个天魔阵所在的位置,这附近一片妖山山脉,将会沦为无人之地,入者死。

    宿聿:“死局。”

    孟开元笑笑:“对,死局。”

    “极北魔渊就是入者死的死局。”

    “世道并非求得安好,就能息事宁人,此地变成第二个极北魔渊,影响的就不仅仅是万物生灵。”孟开元钓着鱼,语气如常地接着说:“三百年多年前极北魔渊,一百多年前东海海难,这一切的灾祸背后就像是有一只推手。”

    东海的灾祸,孟开元提的时候,万恶渊里的鬼众都没反应过来。

    最后是一个年纪颇大的鬼修想起:“东海那边大概是一百多年前,曾爆发过一场海啸,规模甚大,吞没了大半的陆地。”

    东海之滨,因着千年前灵脉崩塌后时常有海祸发生,这些都是修士们习以为常的事情,诸如此类天灾,修士们能力再出众,也无法力抗那片广阔的东海,一百多年前那场海祸就是突如其来,就离得最近的东界罗山门,也未能卜算出究竟,以至于这件事后那片地方灾厄疾病四起,罗山门只能封印那片地方,避免再生事端。

    可从孟开元的口中说出,那就东海的祸事,并非是简单的天灾……?

    “你是局外人。”

    孟开元随手丢下几点鱼食,“金州镇,天元城,启灵城,你皆是与之相关的破阵者。”

    破阵人,也是这场弥天大雾中的局外人。

    散修盟没有入过局,若要入局,盟友必然也得是局外人,方才可信。

    宿聿在孟开元的小院里待了一顿时间,久到两人都没再次说话,直至孟开元有鱼上钩。

    鱼跃出水面,宿聿开口:“我要回去了。”

    “离得不远,下次若要来,让小白带你。”孟开元随手将放在旁边的小盒子递给了宿聿,“结盟之礼。”

    宿聿皱眉,但还是拿走了那个盒子。

    头也不回地走了。

    有些事,若要让这个人信任,就不该带着隐瞒。

    结盟,总要礼尚往来。

    人影远去,孟开元看着对方,“不应该啊,应当是识字的。”

    鱼钩上鱼早已挣脱,孟开元回过神,从怀中取出了一块天阵门的令牌,稍松开手,令牌就摇摇晃动,像是要追着少年离去的方向而去。

    就像是一晃多年而过,很多事情不言喻,却又注定了什么……到底是缘分,还是一场经由你算过的局。

    转念一想,孟开元身周景况一变,落在了散修盟外一处湖心。

    湖心亭外寂静,孟开元收起鱼竿放在一边,就看到石桌棋盘,棋盘上是一局复杂的棋局。

    布棋的人却没有多说话,左边是茶盏,右边却是放着几枚小铜钱,似乎算过一卦。

    “久等了。”孟开元见到玉衡真人对面已经空了的茶杯,“看来真人先前接待过客人,玄羽庄的人来了?”

    玉衡真人摇了摇头,令旁边的小童上前到茶,解释道:“只是与师侄小叙。”

    师侄……?孟开元想到了那个破了刀阵的剑修。

    两人隔桌相对,还未等孟开元说话,玉衡真人先道:“你是为了古灵舟来的吧。”

    古灵舟,能成万阵,也能破万阵。

    这次灾祸中,幕后之人利用古灵舟挡住了玄羽庄护庄阵,同时也用古灵舟作为了魔阵的底基之一。从对方这么果断地利用宿家家主宿沧来看,这个古灵舟在幕后人眼里,也是相当重要的一步棋子,不然他们也不会这么紧盯着宿家。

    古灵舟毕竟只是传说,若不是因为这次面世,世人未必知道此神器的存在。

    可幕后人却非常清楚,甚至能利用古灵舟去达到自己的目的,显然宿家在很早之前就在他们其中一步棋里,他们将宿沧逼入险境的同时,宿沧也成为了幕后人掠夺古灵舟的突破口。

    策反宿家那么多修士,远远没有直接利用宿家家主来得便捷。

    “盟主少算了一步。”玉衡真人道:“古灵舟是他们能用的棋子,也是威胁。”

    能破万阵,若落入己方手里,也同样会成为反派的威胁。

    孟开元看着石桌上的铜钱:“此阵成,他们既能利用古灵舟,也能借此阵法毁掉古灵舟这个威胁。”

    玉衡真人颔首,与聪明人说话,不用多言。

    很显然,宿沧对于古灵舟的操控并未全面,这不只是他阵法生疏,更有可能古灵舟上应当是被人留了后手,而这个后手很有可能就是宿家的前任代家主,十几年前身死西界的宿家大小姐宿惊岚,宿惊岚应该是知道些什么,在世代由宿家传承的古灵舟上动了手脚,以至于宿沧没能完全掌控古灵舟,才有那个少年掠夺掌控灵舟后手的机会。

    现在此地阵未成,灵舟又落在一个修为仅有元婴的少年人身上。

    外面虎视眈眈,有妄夺古灵舟,也有躲在暗处觊觎古灵舟之威的幕后人。

    “散修盟要保这个人。”孟开元不客气地直言:“你们天麓山呢?”

    玉衡真人摇头:“事至如今,我也无法知道天麓山中是否有他们的人。”

    连四大门之一的玄羽庄,也都被渗透得如此彻底,轻而易举地布下一个魔阵。

    这件事,这个局,他们谁也无法保证可以合作的对象是谁……但可唯一确定的局外人,也只有持有古灵舟的那个人。

    “所以你,算出了什么卦。”孟开元道。

    玉衡真人展开紧闭的手心,掌心里是一枚沾血的铜钱——

    “大凶之卦。”-

    *

    宿聿走的时候,孟开元送了一个小盒子,说是结盟的贺礼。

    散修盟似乎都很爱送礼,白使送的那些甚天材地宝,都被宿聿随手丢进了万恶渊里,但这次孟开元送的里面却只有薄薄的几层纸,这回纸中没有灵力,宿聿丢给齐六,齐六一看立马震惊:“老大,这上面没有字啊。”

    无字之书,却当做礼物送出。

    宿聿顿时想起安静的红土森林,原来结盟的大礼是这个,“确实是重礼。”

    墨兽对人族喜欢当谜语人这事已经倦了:“你们弯弯绕绕我都烦了,不过我们红土森林那边地确实开辟好了。”

    新入住的鬼全在红土森林那边,万恶渊的规模现今已经非比寻常,就连齐六登记鬼众的名册也记了满满几本,生前姓氏祖籍如何,大恶大罪者被赶去边缘开垦荒地,良善者则是进万恶渊里建造房屋,种植良田……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宿聿丹田里的墨灵珠凝结的虚影更多了,有了新地盘分担,也进阶到元婴,体内能容纳的珠子更多。

    齐六:“老大,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红土森林看看?”

    丹田内的世外之地,宿聿没办法自己进去,只能神识入内。

    但是红土森林是确切存在的,只要抵达地方,就能进入万恶渊。

    “多远?”宿聿一顿。

    齐六卡壳了一下:“自行前往的话,至少也要一两日……?”

    从地底过去还好,有地洞。

    但是为了防止其他修士误入,地洞已经被封了……若是循规蹈矩按照原来的山路走,那就是要经由仙灵乡穿过森林,然后走山路过去,其他鬼众能自由地通过两地镇山碑的传送阵出入,作为万恶渊的主人,宿聿要真想进入红土森林的万恶渊,只能是自行前往。

    鬼众们沉默的同时,宿聿也沉默了。

    谁家老大回新家,还得自己跋山涉水走路的。

    “不去了。”

    宿聿选择回玄羽庄,改天再去。

    先前从孟开元口中得知出现在魔阵当中黑衣人死于诅咒,这等于是一种灭口。

    北界极北魔渊,东界东海之祸……孟开元给予宿聿的信息太清晰了,但这件事不仅仅只是生灵涂炭的祸端,还有那些被魔阵吸食的生灵,金州镇困于小灵脉碎片的鬼魂,魔阵碎裂后无处可去的魂灵,在那样强大的阵法中,这些修士百姓死后能保持魂魄就是怪事,阵法像是特意地保存着魂灵,以至于达到幕后人真正想要得到的秘密。

    想到此处,宿聿内观身体,看到丹田中小小的古灵舟。

    得到古灵舟这么久,他第一次将古灵舟从体内调动出来,经由他控制的灵舟小小地浮现在掌心里,像是藏着无数的奥妙,作为一个阵修,在接触到古灵舟这样的神器,他所能感受到的东西比其他修士更多。

    神器这种东西,得之实力猛进。

    觊觎此物的人多,想得到的也多。

    既然到手的东西,能化为己用才是妙法。

    “你现在的修为已经突飞猛进了!”墨兽道:“你没看你丹田里的元婴的状况吗,你现在就该好好巩固修为,别想着继续进阶了。”

    宿聿看着丹田里看似‘虚弱’的元婴,“你很闲。”

    不见神明因为能透过幻象看人记忆,已经被打发出去到处探听消息了。

    墨兽闲得自在,只能待在这边陪宿聿解闷,那么多鬼众干活,哪还需要它镇山兽出马,“不过宿家把这好东西给你,也给你带来了麻烦,刚刚我们走的那一遭,外面盯着你人可不少。”

    一人一兽都在院中,外边忽然传来了声响。

    宿家人走后,院中本来就安静了不少,可今天除了白使到访,吵闹的声音接连不断。

    “玄羽庄内,好像发生了一点事。”墨兽早就习惯外界的热闹:“楼下药房热闹得很。”

    宿聿道:“那个剑修呢?”

    墨兽懒懒地应道:“早上姓白的来之前还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中途好像出去了。”

    “你问他干嘛啊!”

    被墨兽这么一问,宿聿搭在摇椅上的手停了停。

    似乎也没明白,为什么会问出这么一句。

    这时候,屋外传来了敲门声,敲门声很重,砰砰地敲着门。

    “谁?”宿聿回神。

    墨兽眯眼:“好像是个修士在外面。”

    敲门声持续了许久,也无人应话,声音越来越重。

    身边没有鬼众在,宿聿只好自己去开门。

    刚推开门,就有一个人冲了进来,宿聿刚往后退了几步,那个人忽然紧紧地抓住了他的双肩。

    身周的阴气一下被触动,阴气撞在那人身上时,灵眼之中的气突然发生的变化,修士身上的气由灵气变成通红一片,宿聿神色微变,将修士一下甩开。

    “什么味道!?”墨兽炸毛:“这是什么玩意啊!”

    冲进来的修士摔落在地,温热的液体洒在了他的步履上,腥臭的气味几乎随着那股温热袭来,令人作呕的腥气一点点围绕起来,宿聿顿然低头,就看到自己步履之上,红沉沉的东西如同游虫地攀爬着,像是顺着他的脚,想要往更深的地方爬。

    这种味道涌上鼻尖的时候,宿聿的身体稍稍一颤,看到如同游虫的红气时,丹田之中的灵眼动了一下……一点点晕绕开的阴气牵动着什么,这是宿聿自昏迷清醒之后,第一次见到灵眼有这么明显的反应。

    摔落在地的男人却往前攀爬,趁此机会一下抓住宿聿的脚踝,手劲格外地紧,阴气居然没一下震开。

    宿聿低头的瞬间,他有种被莫名的视线注视着的感觉,骨子里涌出的厌恶感加深。

    墨兽:“宿聿!快!”

    “离他远点!”

    就在这时候,宿聿被人猛地往后拉退了一步,他一回头看到了熟悉的剑气。

    顾七像是刚从某个地方回来,身上衣着湿冷,手中还拿着惊雷剑,他将宿聿一把拉退之后,手中的惊雷剑顿然出鞘,剑尖气息凛凛,猛地扎进了地上男人试图抓住宿聿脚踝的手。

    “没事吧?”顾七问。

    宿聿皱眉,见到地上还在攀爬的东西,“还有东西。”

    顾七正欲再动,院子外有好些修士接连冲进来。

    紧随而来的草药味盖在了腥味上,几个医修制住了那个冲进来的男人。

    男人痛苦地往前爬,脸上爬满古怪的纹路,他抬起头,看向宿聿的时候笑着吐出了浓稠的黑血。

    笑容诡异,像是沉浸在欢愉当中。

    看着宿聿似笑非笑,张着口,无声地说着什么。

    周围人一阵惊喊,就看到倒在地上的男人身体像是遭受着什么,诡异的纹路爬满了他全身,肌肤消融,渐渐露出了白骨……白骨深处更是被如同黑虫的东西爬附着,最后连同骨头都消融成了腥臭的血水。

    “所有人别靠近!”江行风匆匆跑来,“离那些血远点!”

    听到这话,四周的修士纷纷往旁退,离那些逐渐蔓延的血水远远的。

    顾七脸色冷冽,数道剑诀立刻落下,一下封住了那些往外流淌的血水。

    血似乎是活的,一点点往周围攀爬,爬上落地的剑诀时,竟然没有被剑诀扼杀,而是融入了剑诀当中。

    宿聿不禁看向剑诀的位置,眼睛里金丝略微浮现。

    一眨眼,落地的数多剑诀变成一道道的血剑,顾七神色微变,手中的惊雷剑出鞘行去,剑光一闪,所有的血剑被一下清除,但落于其中的污血却没有完全消失。他忽然想到什么,猛地看向后面,看到了宿聿衣摆及步履上深黑色的血印。

    江行风紧随其后,撒落一些药粉,那些沸血才截然而至。

    而他的脸上已经是冷汗涔涔,盯着地面一大片混杂着药粉的红血,“麻烦了……出大事了。”

    “血瘟疫……”

    “这种东西怎么会在玄羽庄啊!”-

    *

    血瘟疫爆发之际,更远的地方,空中幽月穿透云层,照在了乡间一处平平无奇的茅屋之中。

    年轻的男人手持鱼篓,篓中活鱼蹦跳,头披斗笠,看不清面下虚实,只是他走到茅屋附近,外边跪着数多穿着黑衣的修士,每一个都不敢发言,随着男人的走近,豆大的汗珠滴落在草坪上,却不敢往上抬头。

    男人径直地走过他们,进入了茅屋内。

    一个留影石静静地照映着,在昏暗的房间里亮着微弱的光。

    上面重复照影的是玄羽庄惊天雷光的境况,雷光中,灵舟的影子一闪而过怕。

    男人看着留影石,在看到那艘灵舟时,他手指点在留影石上,轻轻一推。

    留影石倒地,咯噔地滚到了桌面的另一边,摆着无数草人,而其中有一只草人倒下,攀附在它身上的黑色活虫已经裂开,腥臭的尸水流了一地,尸水爬上另外的草人,顺着桌沿流落进入男人脚边的鱼篓时,篓中的活鱼像是被什么烧着,眨眼之间,变成了一滩腥臭的尸水。

    男人微微笑着,将那只草人拿了起来,眼中意味不明。

    “总算找到你了。”

    “可真是,双喜临门啊。”

    第094章 血虫

    玄羽庄内, 在江行风说出血瘟疫的时候周围的修士还没反应过来,只有几个医修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地面上的污血已经被药粉覆盖, 可江行风的神色完全没有放松下来,他捂住口鼻,接连在污血旁边做了紧急处理。

    宿聿刚退后几步, 就被顾七拦了下来,对方声音急切:“把衣服脱下来。”

    身上的衣物有被那个人接触过,宿聿意识到什么,干脆将外衣与布履脱下,将衣服一下丢进了顾七的剑阵之内。

    灵眼之中那些血红的爬虫似乎被剑阵困住,但先前那剑诀被爬虫侵蚀的诡异情况历历在目,眼睛中灵眼纹路浮现着,宿聿越往剑阵的方向看, 自骨子里延伸的厌恶感就逐渐加重,血瘟疫,是什么东西。

    宿聿道:“墨兽。”

    识海当中,墨兽的兽瞳格外凝重,其他鬼众想出来看热闹都被它一一拦住,“不太妙啊宿聿,这东西不是普通的污血。”

    周围的修士被江行风与其他医修拦住, 小院的门被关上,所有接触过的修士都不能离开。

    宿聿脱得只剩下一件里衣, 赤足站在石板路上,顾七见到剑阵里遗留的诡异痕迹, 见到少年单薄的穿着。

    外衣披落的时候,宿聿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是顾七的外衣:“你身上的伤没好,离那些血远点。”

    还未等宿聿询问什么,身边的男人却径直走向了江行风。

    疑点重重,死亡的修士为什么会跑到这个院落,医修们都知道什么。顾七走近的时候就看到江行风正在判断所有修士身上的状况,

    “血瘟疫,这是仅存于修士间的疾病,能快速侵蚀修士的体内,尤其是血肉跟道骨。”江行风之所以神色这么紧张,全是因为这种血瘟疫传播极快,几乎没有治愈的手段,一旦被侵蚀就是等死的结局:“但没可能啊,这种东西早在很多年前就绝种了。”

    “这个修士怎么会来这。”顾七直问重点。

    江行风匆忙解释几句,这个修士是玄羽庄的修士,因为前段时间魔阵一事,玄羽庄副庄主身体稍有好转,便大力清洗庄内细作,这个修士正好就是其中一个。而这个修士正是在审问过程中出现身体异样才送到了庄内药房,谁知道躺了好几天的人突然就活了起来,跑出了药房,这才让所有修士追来。

    宿聿想到此先这人敲门的时候,墨兽与灵眼都没察觉到异样。

    出现问题的时候,是这人被阴气震开吐血,身上的异样才完全骤显。

    顾七脸色微变,沉声道:“地牢!”

    江行风一怔:“糟了!”

    玄羽庄的地牢里,关押着数个疑似细作的修士,接落于庄内审问。江行风跟顾七赶到的时候,地牢口已经污血淋漓,玄羽庄副庄主带着修士站在牢外,而牢内关押的数多细作修士皆已经被身死变成一地腥臭的血水,整个地牢里充斥着浓重的味道。江行风来到这就知道来晚了,这些修士不止是身死,这么多污血也没有在第一时间处理……

    “会传开的……”江行风急忙说道:“赶紧通知地牢附近所有修士,都不能离开!”

    随着江行风这句话,整个玄羽庄即刻戒严起来,地牢周边,药房乃至宿聿小院全都被一一封锁,宿聿身上的伤口被医修反复检查,脏污的衣物全被烧毁,院子中满是草药的气味,医修们正在反复处理污血。

    只是看着这些修士谨慎的模样,宿聿便知道事情完全没那么简单。

    宿聿看着地面的东西,沉声道:“墨兽,你知道什么。”

    墨兽是第一时间提醒宿聿,也主动拦住了万恶渊内的鬼众。

    “在你们人族里把这玩意叫做血瘟疫,但这种东西在上古叫做血虫。”墨兽越想越讨厌,“肉眼很难察觉,它们就会攀附在兽身上,蚕食兽身上的血肉,越强大的血虫完全入骨蚕食,眨眼间就能把一只妖兽吃干净,而且它们潜伏是看不出来的,一开始可能只是有点痒,等到发作的时候就毙命。”

    “这种东西无治之症。”墨兽道:“上古被血虫吸干的兽跟人多得是。”

    血虫这种东西在上古常见,可落在现今灵气如此贫瘠的东寰,这种东西很难活的。

    因为它们所需要生存的就是充满气的血肉,修为越高的修士,它们越喜欢……相反,没有血肉吸食,它们最多就只能存活半年。所以这种血虫能从上古留存至今简直就是匪夷所思的事。

    宿聿低头,“除非有人一直养着。”

    墨兽:“疯了吧,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养的,不怕被反噬啊。”

    灵眼的反应很剧烈,宿聿没有特意去调动灵眼,可就在这东西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灵眼的立刻就有了反应……神魂深处的颤栗不为假,尤其是自体内涌出的厌恶感,他像是在哪看过这些东西,在很久很久之前。

    宿聿问:“万恶渊呢?”

    事关万恶渊,墨兽自然不会含糊:“不见神明还是有点用处的。”

    红土森林那种地方根本无人过去,再加上不见神明经过恶念掠夺和雷劫后,雾已经能完全覆盖整个万恶渊的边缘,寻常修士要是带着恶念进入雾中,不见神明会第一时间发现问题,现在那边没有任何消息,就说明万恶渊暂时没有任何问题。

    宿聿内观识海,确定不见神明没有玩忽职守。

    撤回神识的时候,他不禁看向镇山碑上的葫芦,沉雨瞳现在还在闭关,沉虚葫也没有任何动静……所有的种种好像就停在了魔阵之后,但他知道这一切还没结束。

    “老大,孔雀王带着一堆妖兽来投奔了!”齐六喊道。

    宿聿皱眉:“孔雀王?”

    “狼王跟它交流过了。”齐六解释:“似乎孔雀王感知到什么了。”

    孔雀王似乎被先前的黑衣人搞怕了,这次突然就带着妖兽进了两地连接的地洞。

    它是灵兽,身上似乎还有点萎靡,似乎动用过什么秘法避害,才会突然行此举。

    万恶渊与仙灵乡有友好共处的契约在前,此时正带着一众妖兽钻进地洞里。不见神明的雾可窥探内识,宿聿凝神查看,进入万恶渊范围内的妖兽他可透过万恶渊更深入地窥探它们体内的状况,这些妖兽身上都没携带血虫的痕迹。

    仙灵乡出事,对万恶渊也会有影响。

    宿聿没有完全把妖兽们放进万恶渊里,只是让不见神明的雾气外扩,罩住一点仙灵乡的区域,也算保护。

    “外扩雾气很累的。”不见神明小声示弱道:“我的雾气都已经扩到两个万恶渊了。”

    宿聿:“这么没用?之前吃妖兽的时候,你怎么不累?”

    不见神明撒娇失败,只能继续去干活:“……”

    这人怎么软硬不吃啊!

    明明它看其他人族,都很吃这套的!

    孔雀王的脸上有点委屈,前阵子为了还债,仙灵乡被薅了一遍不说,它还拔了两根尾羽,现在一身羽毛还没长全。结果来这边求助,它还只能跟着自家子民在外围待着。

    宿聿简言道:“放你进来也可以,妖兽吃喝的东西回头齐六记你账上。”

    旁边一群妖兽扭扭捏捏,还想进去。

    孔雀王忽然觉得在外面待着也不错。

    地洞宽阔,完全能容纳妖兽,更何况此刻还有不见神明阵法阻截。

    但是孔雀王求援的举动却提醒了他一点……

    “还没结束。”宿聿道:“让不见神明这段时间不要放松警惕。”

    墨兽看向对方,“你的意思是?”

    宿聿道:“血瘟疫这种东西,只会存在于玄羽庄吗?”

    这句话似乎一语成真,玄羽庄内爆发出血瘟疫的第二天。

    启灵城的街道上出现了当街身死的修士,他的身体几乎化作了浓重的尸血,流满充斥着地面的石缝,四周路过的人与修士几乎被他的爆体溅得满身都是血,陷入尖叫与恐惧。还未等玄羽庄清理现场,启灵城内接连爆了十几人,满城街道各处都是浓重腥臭的尸血味,医修的术法与草药根本压制不住,只有地面越来越多的污血。

    比起层层看守的玄羽庄,相对自由的启灵城更像是血瘟疫最适合的温床,十几个修士身死之后,整个街道上人心惶惶,启灵城内所有的医修与玄羽庄修士乎都出动了,可谁也不知道这些血瘟疫到底从哪来的,百姓惊慌,修士畏惧,一经爆发几乎全城都陷入瘟疫的恐惧当中。

    门户紧闭,俨然一座死城。

    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人是最安全的,血瘟疫没有找上他们。

    仙灵乡的提前避险免于灾祸,可启灵城的人修妖修与妖兽,几乎成了血瘟疫的首选。

    原来的院子不能住了,宿聿搬去新的院落,离药房很近,他与玄羽庄内第一个死亡的修士最近,这几日都是重点留意的对象。宿聿对住的地方没什么要求,只是走的时候,让活尸顺带把他那落在原先院子里的摇椅带了过来。

    入内的时候发现徒留在外的剑气,一下就明白这地方是顾七的院子。

    院子里没有人,顾七也没在,徒留的剑气代表着这地方原先主人的痕迹。

    医修交代道:“庄里需要大清洗,剩下的空院落不多。”

    “你暂时在这边住着,江神医跟顾先生说过了。”

    四周的剑阵似乎被加持过,宿聿简短地应着,等医修走后,他安静地坐在摇椅上,让活尸给他摇椅。黑衣人受诅咒而死,魔阵的事情刚过……所有的事情接踵而来,巧合不可能是巧合,只有可能是赶尽杀绝。

    宿聿展开手心,古灵舟的虚影微微浮现。

    无数奥妙的阵纹出现在他眼前,他看着那些纹路,似乎在发呆,也似乎在思考。

    墨兽已经这几日对方的日渐寡言,它一双兽瞳却看向外边,因为这个古灵舟,前段时间宿聿所在的院落经常有人经过,那些经过的修士是否是玄羽庄庄内的修士不说,肯定有其他势力探子入内……似乎碍于散修盟和齐家,都没有闯入宿聿的院子。

    这些人想得美,古灵舟到了万恶渊手里,休想从他们手中抢走!

    启灵城与玄羽庄几乎乱成一团,所有接触过的修士都不能外出,皆是被一一观察着,血瘟疫很难被发现,但是只要放血,还是能可以查出痕迹,这一检查,玄羽庄内已经有不少修士的血液中出现了异样,尤其是看守地牢的修士,几乎全军覆没。所有医修都在想办法,玄羽庄与启灵城两地皆已经封锁清理,接触过的修士都只能隔离观察。

    血瘟疫是无治之症,已经很多年没出现过。启灵城内的医修没办法,神医谷据点中的医修都来帮忙了,江行风只能一点点翻阅典籍,试图从医书上找到痕迹,可是随着两天的时间过去,爆发瘟疫的修士越来越多,防不胜防。

    顾七没有说话,在江行风翻卷医术典籍的时候,他就站在旁边帮忙寻找。

    江行风原先最担心的就是顾七跟那个少年,这两人是小院里接触过血的人,但他们两人状况还好,这几日尚且没有发病的痕迹。

    “你若有不舒服的地方,要跟我说。”江行风道。

    顾七应了一声,换了一本医书继续看。

    江行风明显感觉到顾七的话更少了,尤其是自前段时间魔阵之后,那日地洞内满地的通灵血,江行风是亲眼看到那些通灵血怎么镇压下顾七满身的妖化,近百年倾尽江行风所学,最多也只是将那妖血控制下来,偏偏一个通灵血,能对顾七有这种近乎于明显的变化。

    而且这种情况应该不是巧合,见着顾七越来越稳定的修为,恐怕早在来启灵城前他就不止一次受过通灵血的馈赠。

    “通灵血确实很罕见,能安抚妖化……实话实话,应该是有效果,但不至于这么明显。”

    江行风回忆彼时调查典籍上所记载,“他的血对你的效果,是超乎意料地好用。”

    这简直就是神药,还是肉眼可见的恢复效果。

    就像是通灵血,就特意为顾七准备的神药。

    “但这种东西很难说。”江行风犹豫稍许,“因为你也是特例。”

    因为神魂中夹杂一抹残魂以至妖化如此,神医谷自古传下的奇难杂症里,顾七是第一个。

    所以通灵血对顾七有用,或许真是他与神医谷都没找出通灵血的全部用处。

    “先前外面不是在传宿家的事吗?当时宿家那个大长老也来了……”江行风没有明说,但有些事情是确切能猜出来的,能驾驭宿家的古灵舟,那小子的身份肯定不简单,“既然是宿家人,当时你问那个大长老,不就能知道这小子通灵血来历吗?”

    一个人族,却有天地瑞兽才有的通灵血,着实奇怪。

    结果顾七这人,去是去了对方小院,却与宿家没有任何交谈。

    江行风道:“不是说顾家与宿家那少主,还有一纸婚契……”

    “没有。”顾七神色淡淡,对此事矢口否认:“外面传的事情,你也信?”

    江行风:“?”

    这还怪他了,那么大的事情,他就不信这小子没听到过。

    但他细想也对,既然听到,没有任何反应,很明显这个婚契的事尚有疑虑。

    顾七翻着典籍,“我与宿家的关系并不密切。”

    “只是家里曾听过一些。”

    婚契更是莫须有的事,自幼他就没听过,也未曾听家里人提起过。

    而且顾宿两家的联系在这些年几乎没有,婚契一说,子虚乌有。

    只是顾家为什么没有澄清那满城风雨,也确实奇怪。

    顾七也有很多年没回西界,有些事他也不清楚……但以他父母为人,如此做事,必有原因。

    “先前我回西界的时候,当时见过几个顾家探子,似乎在找你,也往南界这边派过人。”提到此事,江行风忽然想起来,那时候他分|身乏术,也就没多问一些,但顾家应该是知道天元城的事,不然也不会秘密派探子前来。

    顾七听到这话只是应了一声,似乎对这所有并不关心,依旧话少。

    只是他想到宿家时,想到的是在虚妄山林秘境里见过那个持着盲拐的小孩,无缘无故的幻象不可能出现,况且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有些事情一经细想,似乎皆有缘由。

    药房离得不远,隔着窗户,一眼就能看到下方不远处的小院。

    此时那个少年正待在院子的摇椅上,一下一下地晃着。

    之前在天元城齐家里,顾七每次看到的时候就是看着对方这么躺着,而且每次选择的地方必然是烈日之下……对方似乎格外地喜欢晒太阳,是种近乎偏执的举动,他敛去心绪,丹田之内的妖血日渐稳定,但他却不平静。

    顾七看了半会,主动合上了药房边上的窗户。

    屋内的光线暗了一分,他微一垂眸,看到了地面上乱成一堆的书籍。

    地面似乎有点虚晃,那些画着草药的医书似乎发生变化,渐渐变成了复杂繁复的阵纹。

    顾七几乎是下意识地捡那些典籍,抬眼之际,远处似乎出现了一个案桌,少年伏案睡着了,袖下压着似乎是画符般的阵纹,远处似乎有清风吹过,境况一阵恍惚,坐在案桌前的少年消失,远处只有一个站着翻书的江行风。

    江行风还在翻找典籍,“那边我都找过了,你别放回去啊。”

    “怎么站着发呆,你找到了?”

    顾七回过神,将捡起的医书重新放下:“没有。”

    血瘟疫的事,江行风已经通知神医谷的据点,快马加鞭传信回西界。

    这种东西爆发不是小事,现在启灵城连同玄羽庄已经完全封锁,可血瘟疫无孔不入,一旦有人接触过污血,就极有可能感染上此病,且爆发前皆无明显迹象,江行风现今唯一能做的办法,就是让这些疑似感染的修士暂时散功,体内的灵力散尽,便可暂时抑制住血瘟疫的入侵。

    可这种做法治标不治本,只能缓解,却无法防治。

    一旦渗透入骨,便无可回天。

    不止要等神医谷那边的消息,江行风还得找到史上关于血瘟疫的记载,只是他已经连续翻阅了两日典籍,对血瘟疫的记载都是寥寥几笔,根本没有提到根治之法,他记得很久之前在哪本典籍上看过,有着详细写过血瘟疫爆发的旧例,怎么就找不到了。

    “找到了!”江行风忽然喊了一声,手中翻着一本老旧的典籍,“我就知道记载过。”

    典籍老旧,泛黄的书册表面看不清字迹,这是从神医谷据点收来的各种医书,很显然十分久远,这是南界神医谷据点的抄本,而且至少是七八百年前的旧籍,江行风见状翻开,逐字阅读——

    “四月初九,天虚山殁一人,疑血病。”

    顾七听到此言,身形稍动,“江行风,你那本是什么书。”

    江行风一愣,他翻着书中众多字迹,“你让想想,这是手记。”

    “医圣的手记……这个时候,天虚山,这是天虚剑门啊!”

    册中所抄写的皆是所爆发血病之症的过程,江行风越看越是心惊,尤其是看到天虚山的时候,他脑海里浮现的便是千年之前的天虚剑门,天虚山乃是天虚间剑门的旧址,现今已经查无此地,“上一次爆发,居然是在天虚剑门。”

    千年前第一宗门,天虚灵脉之上的天虚剑门!

    “找天虚剑门相关的典籍!”

    江行风意识到什么,喊了一声,周围其他医修马上放下手头的工作,全去翻找相关的医术。

    与天虚剑门相关的所有医书几乎在第一时间全都被翻出来,千年之前医书很少,几乎只有寥寥不到十本,江行风原以为是几百年前的病例,未曾想居然是千年之前,不该啊,千年前万宝殿崩塌死了那么多修士,这血瘟疫怎么还会再来。

    “这手记只有一半,另一边在哪!”江行风看向手里的东西。

    另一个医修急忙把书递了过来,“江神医这,医圣的手记。”

    江行风一翻开,里面是先前那本手记的后续——

    “五月十五,宗内起血病,入骨殁,亡十人。”

    “五月十七,病嗜骨血,疑上古血虫。”

    “……”

    顾七在看到上面记载之字时忽然发现了什么,伸手按住了江行风的手,看向了医书最后一行所写——

    “溯源追之,与观一师兄深入天虚潭,捉血虫。”

    裴观一。

    “江神医不好了!”

    门外有修士喊了一句:“外面有人发病了!”

    急呼声几乎打断了江行风的思绪,他不得不放下手头的事情转身跑去。

    顾七却看着上面‘观一师兄’四字,往后翻时却再无记载,他盯着上方几字,沉声道:“你们所言的医圣,是何人。”

    神医谷的医修被问,很快回答:“医圣徐天宁,现在的医书很少提及他,但神医谷的老前辈们都说他是千年前的赫赫有名的医修。”

    他见到顾七手中所拿之书,便顺着说道:“这个是天虚剑门时期的医书,据闻医圣早年是天虚剑门医宗的弟子。”

    天虚剑门,裴观一。

    小院里,宿聿闭幕凝神之际忽然睁开了眼睛,身后摇椅的摇摆已经停止,他微微侧目就看到活尸站在小院的角落里,半蹲在地上,动也没动。识海里很安静,墨兽不知道已经跑到哪去,宿聿出声喊道:“活尸?”

    四周还有剑阵存在,活尸没有应,它平静地蹲着,两只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只手按在地上,地面上则是红沉沉的一片。宿聿伸手扒过活尸的肩膀,便见它的手似乎按在了血地上。

    活尸大半个身体上都腐烂了,那满手的血沾在它的手上,落在宿聿眼里便是红沉沉的血虫。屋外有人死了,血没过剑阵院墙渗入到了院子里,宿聿急忙抓住活尸的手,阴气覆盖过去,厉声道:“你碰多久了。”

    血虫浮于活尸表面,却没有钻进它腐烂的身躯里。

    活尸眼中掠过一丝血光,拳头合拢,满是血的掌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它骤然捏碎。

    活尸重新张开了掌心,污血之中,血沉沉的痕迹从灵眼中消失。

    诡异的变化让宿聿抓过了活尸的手,触感腐败的掌心上,没有再出现血虫的痕迹。

    活尸站着没动,低头看着脚边剩下的污血,向来澄澈的眼底多了一丝变化。

    “死了。”

    宿聿回过神,偏头才意识到是活尸的声音,语气之中,似乎有一种人才有的情绪。

    自南坞山后,时隔这么久,活尸居然再度开口说话了。

    第095章 咒杀

    活尸没有再说话, 只是仍待在污血的旁边。

    宿聿没有再去询问所以,只是灵眼在无声无息中变动着,活尸的状态与最开始见到的模样很相似, 体内的气是斑驳之态,一如南坞山时的模样。墨兽曾说过活尸很早就进了南坞山,埋地而居, 生前大概是邪修,死后才有这般诡异的身体。

    坚如磐石,力大无穷,魔气不侵。

    而现在还多了一眼,对血瘟疫别有反应。

    以墨兽的谨慎的姿态,血瘟疫这种东西应该对它有威胁,对万恶渊修成魂体的鬼修也有威胁……血瘟疫之中的血虫,便是以万千修士为食, 那活尸是什么,生前若是修士,他的躯体也是修士之躯,应当也在血瘟疫的蚕食范围。

    灵眼转动着,宿聿在它身上看了甚许,却没有再看出究竟。

    而活尸似乎注意到宿聿的注视,一伸手又从地面挖起了染血的土壤, 红彤彤的血虫于它手中挣扎,试图钻入活尸的体内皆是无疾而终。

    “给我看的?”宿聿一怔, 询问道。

    活尸拿着血虫到宿聿的面前,合拳时再度揉捏, 无惧威胁地硬生生捏爆。

    没有用到任何技巧,血虫在它身上没有任何反抗能力……一切所举, 像是展现在宿聿面前。

    徒手捏爆血虫这种事在其他修士手中无法做到,宿聿这几天也看到过那些血虫如何无视修士的道体的防御,无声无息地渗入他们皮肤之下掠夺生命,活尸就像是独特于修士之外,他冷声交代:“别在其他人面前这么做。”

    为了让活尸理解这个意思,宿聿甚至用上了驭鬼术。

    活尸不理解地抬起头,歪着头看向宿聿。

    宿聿说完之后才发现自己紧紧地抓住活尸的手,所有行为像是下意识地去行动,他回过神来似乎注意到自己过于偏激的举动,松开了手,才发现手心里莫名出了很多汗,“知道吗?”

    活尸:“嗷?”

    外面的修士喊了一声,小院外多了修士的询问声。

    顾七的院子外死了一个修士,爆开的血液渗入了剑阵,医修紧急进来处理,宿聿拉着活尸退后了数步,将活尸摸血后脏兮兮的手藏住。活尸静静地跟在宿聿的身后,它比宿聿要高,低着头的时候能看到少年白皙的脖颈以及身上散发出来令它舒心的气味,由自躯体之内的舒适感,活尸很喜欢待在他的身边。

    “怎么会有修士死在外面?”宿聿问。

    医修叹了口气:“是没有检查的出来的修士,这位修士昨日检查血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异样。”

    血瘟疫发生了变化,最开始的时候,药房里的医修们根据医书上的记载,能利用医术检查出血液的异样,这些异样方便他们判别中招的修士,并提前为这些修士散功处理,延长生命。可这种状况只持续了不到三日,血瘟疫就不再如医书上所言的那样,一个昨日检查还毫无问题的修士,竟然在一夜之间发生异变,直接暴死。

    医修进进出出宿聿的院子,江行风也来了,一个个脸上都带着异色。

    血瘟疫能渗入剑阵,说明修士的数多的手段对它无用,这种血虫像是能游走在各种气之间,穿透渗入,防不胜防。

    现在这些血虫就像是完全变异,完全地渗入这片土地,有意无意地朝着他们靠近。宿聿想到玄羽庄中最先的源头,那群安插在庄内的细作,这血虫就像是早已覆盖在此间的杀招,最先他的院子是一个,现在顾七的院外又是一个……两个死在他院子外的修士就像是特意死在他的面前,始作俑者特意地摆在他的面前,赤裸裸的挑衅——

    ‘你看,这不就是无能为力吗?’

    耳边像是响起什么声音,宿聿堪堪站定,仰头时见到远处正在忙碌的修士们。

    他敛去心中的思绪,半垂着眼,灵眼晦涩不明。

    活尸站在宿聿的身后,眼睛眺望远处忙碌的医修们,茫然的眼中像是多了一点别样的情绪。

    “宿聿!”

    听到墨兽的声音,宿聿骤然回过神来,他把活尸收进了万恶渊里。

    墨兽没想到自己只是回了一趟红土森林过来就发现这种事,尤其是剑阵外围的那摊血,“你这怎么又多了一滩血?”

    “活尸最近有什么异常吗?”宿聿问。

    听到宿聿问活尸,墨兽有点诧异,“它好像没什么变化。”

    但要说没变化肯定是假的,万恶渊都经历过两次雷劫,渊里断手断脚的鬼都能修回魂体,更有大量的鬼众在第二次雷劫后坐定潜修闭关,沉雨瞳跟风岭已经快半个月没见人了,而活尸却是其中最奇怪的一个,它的表面几乎没有明显变化。

    一开始就浑浑噩噩安静的,只听宿聿的话,实力似乎也越来越强。

    但它却不用闭关,修为一探也无任何进展,在渊里待着的时候,每天就喜欢给人搬东西,或者去张富贵的药田里帮忙种植,它虽外貌丑陋,但是张富贵等鬼也从最开始的惧怕它,到现在每次见到它,都会像齐六那样称兄道弟。

    活尸没有回应,却也不拒绝,甚至有时候还会学着狼王的嗷嗷叫。

    “它做什么?”墨兽看着已经回到万恶渊里乱跑的活尸。

    齐六听到宿聿问活尸:“你说活尸兄弟啊,有变化啊,变聪明算不算?”

    墨兽:“它哪变聪明了!”

    齐六道:“富贵说的啊,他很久之前就说活尸变聪明了。”

    一听到活尸变聪明,墨兽不禁看向万恶渊里跑动活尸,正想看看它聪明在哪里,下一瞬就看到它跑进了张富贵的药田里,当着正在耕种的鬼众的面把一株尚未成熟的花拔了起来。

    “我去,那不能拔!富贵的宝贝花!”

    齐六撒腿就跑,赶忙去活尸口中拦花,“兄弟!!住手!那是富贵的命根子!”

    宿聿:“……”

    墨兽心想着这玩意哪里变聪明了,这不跟之前一样吗?

    它移回目光,发现宿聿没有再关注活尸了,而是手里拿着一个沾血的裁布。

    见到裁布上的血迹,墨兽就有点慌了,“哪来的。你可别玩血虫啊,那玩意吃人。”

    是先前活尸粘在他衣摆上的血,被宿聿扯了下来,上面还残留着灵眼能看到血迹,却没有那些往外爬的血虫。宿聿原先以为他能到血是因为那些血中全是血虫,活尸捏爆血虫的行为却让他产生了疑虑——

    血虫并没有那么多,灵眼所看到的血也不全是血瘟疫。

    “人能看到血虫吗?”宿聿问。

    墨兽感觉宿聿在说废话,道:“能看到还会被暗算?”

    “你能看到?哦对,你有灵眼。”

    血虫是看不到,之所以叫血虫,因为它活在生灵的血肉里,沾满血才被这么叫。

    只有灵眼才能看到……那就是血瘟疫的传播未必是死人,还有别的原因。

    “这些血虫跟上古很不一样,上古血虫凶,吃人快,仔细分辨还是能辨出。”墨兽想到这几天看到的状况,“但玄羽庄这些血虫,跟血虫很像,却学会了潜伏,就像是受到了什么控制。”

    “能受控制?”宿聿意外。

    墨兽道:“那当然可以,血虫是蛊兽,是兽便可长灵智。”

    这种东西确实无声无息,接触尸水确实有可能被血虫附身,但附身多多少少是有异样的,就跟那些医修放血查血分辨血虫。可现在从状况看来,这些血虫变聪明了,隐匿性也更强了。

    宿聿若有所思。

    仙灵乡与红土森林没有受到影响……宿聿不禁仰头看向群山的方向,山的灵气很淡,玄羽庄是紧靠妖山的,以东是仙灵乡,往西是启灵城的方向,红土森林离得更远些,若是这两地出问题,只能是在玄羽庄跟启灵城之间哪里出了问题。

    墨兽打着哈欠继续待在宿聿的身边,正想看看丹田里元婴的状况,忽然间却看到了宿聿摇椅的扶手处,扶手上方多了几道划痕,像是少年在无意识中抠弄的,不止如此,就连宿聿的指节旁边都沾染了不少血迹。

    似乎是裁布上的血,又像是别的血。

    怪怪的,这小子从魔窟回来后就怪怪的。

    活尸被齐六抓到,花也被夺了回去,它木讷得不懂得抢回去,顺着药田的方向走回了镇山碑的位置,蹲坐在镇山碑的旁边,仰头看着碑顶的葫芦发呆。

    宿聿内观识海的时候,就看到这样的一幕。

    活尸坐在山碑旁时,明明只是看到一身斑驳的气,却在恍惚间,他好像看到有个人坐在那,安安静静,不争不抢。

    而就在这时候,活尸忽然站了起来,几步出了万恶渊。

    墨兽被吓了一下,突然察觉道:“不对!外面!”

    下一刻,宿聿的灵眼之中仿佛看到了血红之色,他顿然意识到什么,高声喊道:“江行风!”

    小院之外,身死修士的尸水边缘,庄内的小路边上出现了几个修士。

    几个修士面色惨白,见到围在这边的医修们,没有发出声响地靠近。

    听到喊声,江行风的注意力从尸水中转移,就看到那些修士的靠近,他脸色微变:“所有人退!”

    惊雷剑从天而落,一下子护在了所有医修前面,骤然被加持的剑阵往外展开了范围。

    强烈的震动震开了小院的院墙,只见小院之外,原先死亡的修士位置,有几个修士浑浑噩噩地走着,如同行尸走肉,注意到剑阵的增强,他们顿然看向院子医修的所在地,一双眼睛里掠过了一点猩红。

    “江神医,带着医修们撤退到庄内主院!”玄羽庄副庄主声音出现在院外,几只灵兽怒吼镇住了那些修士,“庄内乱了。”

    庄内乱了,像死在宿聿院外的那个修士。

    陆陆续续出现了另外的——没有任何征兆却病发的修士。

    修士没有死亡,也没有如同先前中了血瘟疫那样爆血而亡,却完全丧失了自我行动能力,像是被寄居在身体内的某种东西所控制,逐渐地靠近那些没有被感染的修士……模样像极了先前受到魔气蛊惑那样,却比魔气更让人感觉到畏惧。

    “副庄主,救我,救我。”修士张着口,说话。

    玄羽庄副庄主操控御兽印的手顿然一停,看向熟悉的庄内修士,却不敢下手。

    剑阵的喧嚣之气阻截着外面的修士,修士身上多了几道伤口,而从伤口当中却有血液爬了出来,爬在了四周的剑阵当中,顾七见状眸光一沉,立刻看向江行风的风向,剑阵撑不住太长时间,江行风紧随其后,将先前压制污血的药粉全都洒出,原地布了一个医阵。

    宿聿灵眼微动着,他看向剑阵外行走的修士。

    从那些修士身上看到了血红之色,他稍稍一怔,这些先前都没看到。

    “宿聿!”

    墨兽紧急回了一趟红土森林才回来,此时看着外面的状况,眼中全是异色,尤其是见剑阵外围那群动作诡异的修士,“这是什么鬼东西!?我没见过上古血虫还能控人走路的!”

    “万恶渊那边呢?”宿聿再问。

    墨兽:“有事我还回来?确实有修士跑到万恶渊附近,被不见神明弄走了。”

    万恶渊那边没发生什么事,那就是血虫的源头其实并非在各地魔阵的旧址,仙灵乡与红土森林都没事,源头只能是在玄羽庄与启灵城……神医谷的医修反应速度很快,最开始在小院发现死亡修士之后,江行风等人第一时间做了处理,当时与他在同个小院的顾七还有医修都没发生问题,可现在这些中招的修士是哪来的?

    顾七见到宿聿还站在原地,不禁几步上前,“走,别留在这。”

    齐六拉住还留在原地的活尸:“兄弟,别懵了,走了。”

    被血虫控制的修士走得很慢,可那些逐渐逼近的尸水,让人浑身顿生鸡皮疙瘩。

    神医谷医修的药房被侵占,所有医修全部退居到顾七的小院中,医修先走,玄羽庄的修士断后,所有人只能暂时全部撤退到玄羽庄内的主院所在之地,到了那边,才发现已经聚集了好些个修士。

    齐家兄弟也在,其他的医修撑起了一个阵法抵抗,所有暂且安全的修士全都集中躲在了这里。

    宿聿等一群人来得较晚,一入阵内,重新撑起的阵法挡住了外围试图靠近的修士,宿聿被顾七放在地上时,见到的就是院内数多的灵气,他的神色格外凝重,“不一样。”

    顾七明显听到了宿聿的话,“你看到什么。”

    血瘟疫爆发以来,灵眼其实只有在修士发病死亡或者是血虫爬出的时候才能看到代表血虫的红光,可刚刚在小院中,那些修士并没有发病死亡,他却能看到修士体内被血虫占据的恐怖模样……灵眼不可能会有迥然不同的结果,宿聿试图利用灵眼再往细致的地方观察,这时候他看到了被操控的修士体内,属于修士们原本的气被挤在了丹田之处,此外所有都被血虫占据。

    就仿佛是发病了,却没有达到致命地步,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

    “他们发病了,但是没有死。”宿聿冷声道。

    旁边一个医修反驳:“没可能,血瘟疫发病必死,发病却没有死……”

    “而且药房里那些被我们散功的修士,也变得跟他们一样了。”

    “我们离开药房的时候,药房都乱了。”

    院外,那些修士暂时地被医修的阵法们挡住,它们受限于医阵上的药粉不敢前进,却依旧在院外徘徊,一张张失控却带着惊恐的脸似乎有两种表情,一种是没有自我控制能力的扭曲,一种是畏惧害怕,他们还保留着自我意识,却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身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带着致命的血瘟疫,朝着尚且安全的同门修士靠近。

    玄羽庄是最开始控制得最好的地方,出事就宿聿院子跟地牢,那些地方已经被完全封锁。

    江行风想到不久前在医圣手记上看到的记录,其中写到的天虚潭中捉血虫,“不对,源头不止是那两个地方,山庄内的水源,可能也是源头!”

    山水,河流甚至可能是层层保护的水井。

    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修士出乎意料地中招。

    这时候,咯噔咯噔的轮椅声传来,齐则的声音出现在众人的耳际:“咒。”

    “如果你们所言的血瘟疫所指的血虫,身上带着咒呢。”

    巫蛊咒术,邪道之一。

    江行风闻言一怔:“如果是要下咒,是不可能通过水源下咒的。”

    “除非被下咒之物,是血虫。”

    其他修士面色带着几分畏惧,血瘟疫已经够可怕了,这里面还有巫蛊咒术吗?而且对血虫下咒,背后施咒者是如何做到的……就算能做到,他的目的是什么?

    宿聿忽然开口:“如此,他想我们什么时候死,就会在什么死。”

    “一个完全可被操控的血瘟疫,以咒控制着血虫达到自己的目的,再操控着血虫去往该去的地方,将玄羽庄、启灵城乃至幕后人所想的各个地方,污染所有的修士,最后让这些修士在该死的时候死亡。”齐则沉声道:“这就是他的目的。”

    擅长巫蛊咒术的修士,死在启灵城外那些黑衣人就是死于诅咒,死无全尸。

    “散修盟主在外面,启灵城那边有他跟散修盟在,再不济还有天麓山的玉衡真人。”玄羽庄副庄主面色沉重:“在血瘟疫爆发的第一时间,他们已经封城了,暂时间你们不用担心有携带血虫的修士离开,可这样也撑不长久。”

    修士辟谷,可以不吃不喝,但是灵力终有耗尽的时候。

    这些血虫明显是可以侵蚀灵气的,意味着他们要拦住血虫的入侵,只会付出更多的灵气。

    医修们听到这便看向外边的修士们,那些修士现在没有死,却只能完全受控于咒的掌控,生命完全落于他人的掌控,还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去伤害同门或者好友,残忍至极,“这下咒的人是个疯子吗?”

    顾七微微偏头,忽然注意到了少年的位置。

    院子里很挤,修士众多,他所在的位置几乎在边缘。

    宿聿低着头,灵眼看着地面,不住地思考着。

    受感染的修士有限,在其他修士灵力还充裕的情况下,最终没有办法可取的时候,只能去杀掉外面携带血虫的修士,在这样的情况下屠戮杀害同门,道心受损只是其次,最关键这样并不能解决问题。

    死了这一批修士,就能确保血瘟疫完全断绝吗?

    没办法,只要合适的时机,再放一只血虫进入以为安全的修士里,悄无声息地侵蚀,就还能引起下一波的瘟疫。

    宿聿偏头,看向此时挤在院子中的修士。

    灵眼看不见血虫,可有了最开始先例,谁能确保此时待在这里的所有都是安全的,会不会其中还一直隐藏着血虫,只等着他们下手屠戮外边的修士?无法预料,也是一场死局。

    高明太多了,比起先前利用宿家古灵舟造出那么大阵仗的魔阵。

    这种悄无声息、不暴露自己的杀人方式太高明了……俨然是两种人的手法。

    肩上忽然多了一股重力,宿聿抬头,看到了顾七。

    顾七见到宿聿的脸色,“你没事吧?”

    这时候,一个声音打破了寂静——

    “这……这不就是跟手记上记载的一样吗?”有个医修忽然颤声道,他的手里正拿着两本页面泛黄的手记,似乎是从药房中带出来的,此时已经翻开了好几页。

    “什么跟手记一样?”玄羽庄副庄主道:“你们找到什么了。”

    宿聿听到他的声音时骤然看过去,便听到他的下一句。

    “医圣的手记啊,就江师兄找到的那本,我刚刚一直在看。”说话的医修拿着手记,翻开其中几页,脸色惶恐道:“里面写着的,千年前的天虚山里爆发过一场血瘟疫,跟我们现在的情况一模一样啊!他们在天虚潭中找到了血虫,但是后面变成行尸走肉了。”

    “五月十八,血虫,杀之未果。”

    “五月十九,刘师兄变,如行尸,杀同门。”

    “五月二十,师兄言,有异……”

    活尸动了动,张开嘴顺着那个医修的话:“咒杀。”

    几乎同时,医修念出:“乃咒杀。”

    宿聿的神色一怔,在听到对方所说天虚山时,脑海中像是越过那句话,有更深刻的记忆出现灵眼之中,灵眼颤栗,像是很久之前也有这样的一幕,挤在拥挤的小院里,阵法隔绝着失控的修士,那一双双眼睛留在外面,就这样地看着他,然后说——

    ‘杀了我。’

    第096章 变化

    杀了我, 又杀了谁。

    声音恍惚间消失,耳边陆陆续续传来修士们的讨论声,宿聿从那记忆的漩涡中回神, 一抬头看到按住了自己的肩膀的顾七,此时顾七没有说话,温热的手覆在他的额间, 末了擦去额间的细汗,“你出了很多汗。”

    “有吗?”宿聿问。

    顾七微微皱眉,方才分明之间,他感受这人肩膀似乎在颤动。

    但至是短短一瞬,往后那种颤动仿佛是错觉,一下消失了。

    “我怎从未听说过天虚山曾爆发过血瘟疫?”

    “医圣的手记有用吗,有无解决办法?”

    拿着手记的医修摇头:“没有……这是手记,没有明确的药方。”

    天虚山, 天虚剑门……玄羽庄副庄主:“除了手记,没有别的解决办法吗?”

    那可是天虚剑门,千年前万宝殿崩塌之际,天虚剑门还在。

    这医圣手记记载的时间看起来尚早,千年前的天虚剑门必然有解决的办法。

    神医谷的医修们已经把医圣的手记翻来覆去地看,可上方记载的东西有限,更像是将血瘟疫的病症之况写了出来, 却未曾道出真正的解决办法。现在要么就是按照手记中所提到的药材,寻药来配, 只是这种做法需要时间,且也未必成功。

    咒杀一词让周围所有的修士沉默, 尚存者还是感染者,此时都隔着一个小小的院墙阵法, 对此咒杀之局没有任何的解决措施,神医谷医修的缓解之法在血虫被下咒后就完全失效,现在已经没有别的疗愈办法了,要么就在这继续等着时间,等着西界的神医谷有无新的解法传来,要么就只能耗到最后,杀了外面的修士。

    “阵法还能撑一段时间。”有个修士穿着矜贵,似乎是原来玄羽庄上的贵客:“实在不行,不是听说宿家把古灵舟留在这边吗?”

    这句看似无意的话,让玄羽庄修士的脸色沉了下来,意指哪里非常明显。

    古灵舟能续阵,有古灵舟在能撑更长时间。

    齐衍装傻道:“啊是吗?古灵舟在哪我怎么不知道?”

    齐六应和道:“就是啊少爷,宿少主又不在这,古灵舟那破东西谁会用啊。”

    “这位先生这么了解肯定会用啊。”

    “就是就是……不过那东西能用吗,我看宿沧用完都残成那样了。”

    齐家主仆两人一唱一和,玄羽庄的修士不为所动,反倒是那个开口的贵客脸色青红,似乎没想到这些修士全都对着他来,“我也就说说,哪里会用,但是有古灵舟在,不也给我们兜底吗?”

    宿聿微微抬眼,没说话,那修士却回避开了他目光。

    四周的修士的目光几乎都聚集在这边,顾七能注意到除了玄羽庄的修士,其他还有一些若有若无的目光投向了这边,似乎都在看着这边。那些都是生面孔,却也是玄羽庄的客人,血瘟疫打了所有人措手不及,但在血瘟疫之前,聚集到此地的人却还有另外的目的——那就是没有被宿家的带走的神器古灵舟。

    背地里盯着古灵舟的人不少,尤其是现在所有人聚集在此地……想对少年出手的人必然是有。

    而且不止是这些,血瘟疫爆发的时间太巧了,专挑战后的玄羽庄与启灵城,甚至还在各个势力的探子潜伏在这里的时候。东寰各地的探子,每个的地位都不简单,更能进入各个势力的腹地,这些人若是携带血瘟疫的血虫离开此地,等同于顺着这些探子,将血虫传播出南界,甚至还能潜伏进各个势力。

    其心可诛。

    所以散修盟会封城,封的不止是瘟疫,封得可能还是这些血虫潜伏的可能。

    顾七垂眼,少年不为所动。

    似乎对其他觊觎古灵舟的举动丝毫没放在眼里。

    说出是咒的齐则没有再说话,他身后跟着护卫将他的轮椅推到稍微离人群尚远的地方,但有几个齐家修士留在了齐衍身边,表达了齐家对宿聿的站队,那个说话的贵客不禁闭嘴,只是看向宿聿的眼中带了几分暗色。

    宿聿微微抬头往齐则的方向看去,这段时间齐则没有再去他的小院拜访,但齐家做的事情一件都没落下,能清晰地说出是咒的人,要么碰过咒,要么见过咒。

    前者比后者更令人印象深刻,墨兽说过血虫是种蛊兽,现在还是一种被下咒的蛊兽。

    “你别想了,这段时间你先好好养着,你伤口还没好全。”墨兽突然道。

    万恶渊的精纯之气能给宿聿修复身体,像先前好几次都能修复完好,可这次自古灵舟战后,宿聿一头青丝变白,万恶渊修复宿聿伤口的速度也变慢了,这对墨兽来说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现在的万恶渊比以前强很多,之前都能轻而易举修复的伤口,现在愈合起来未免也太慢了。

    “我就说你不能那么着急结婴,现在这么奇怪的情况肯定跟你元婴有关。”墨兽是肯定万恶渊没有懈怠,每天万恶渊输入宿聿体内的阴气只多不少,看这小子丹田里的珠子虚影就可以看出来了,但为什么这点破伤口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愈合呢?

    宿聿能感受到的比墨兽更多,断裂受损的经脉确实有阴气在修复,而且是非常多。

    万恶渊迫切地想要把他治好,但这个速度被灵眼控制了,与其说是控制,更像是灵眼在调动这些阴气不断地摧毁他的经脉的同时进行修复,这种感觉很淡,却像是一点点在淬炼他的身体……

    这种感觉就是体内阴气更好控制了,元婴能承担墨灵珠虚影再多,应该也有极限。

    而这段时间在灵眼图腾的把控下,哪怕他的身体一直处于虚弱的状态,但他却隐隐感觉身体承受的限度正在灵眼的刺激中扩充。

    墨兽还在说着,要不是这里人太多,它都想把不见神明放出来保护宿聿。

    这人要是再打起架来,它就怕万恶渊回天乏术。

    活尸蹲在宿聿的旁边,它丑陋的模样让周围很多修士不由自主地离它更远,而它对这些却全然不顾,见着宿聿没说话,它就跟在旁边一起发呆,只是动的时候不觉抬头看向站在他们前面的男人,顾七站的位置恰好,给他们挡去了周围的视线。

    活尸看看顾七,不禁伸手拉了拉宿聿的手臂,碰到宿聿的手臂的时候,它看到了宿聿手臂上的绷带,眼中多了几分异色,将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它稍稍抬头,看着抱剑站在旁边的剑修,剑修身形修长,抱着剑的身影与月光叠在一起,活尸澄澈的眼睛里像是看到什么。

    顾七低头的时候,就看到少年席地而坐,而活尸半蹲着,过长的臂膀垂在台阶下,时不时晃了晃。一人一尸的距离很近,可在一起的模样却过分熟悉,隐隐间他好像看到两个差不多稚嫩的少年人蹲在那,见他时总会如同做错事地抬起头。

    他回过神,捏了捏眉心。

    活尸稍稍抬头看了眼顾七,见宿聿在闭目养神,它歪了歪头,余光落在远处的医修上。

    其他的修士忙着加固周围的阵法,以免外面的修士闯进来,个个神色凝重。

    医修在院中简单地圈了一块地方,研究着医圣手记里的内容。

    一些受伤的修士都在旁边待着,被阵法隔绝开来,个个面色凝重,他们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但却是因为如此,很多修士都尽量避着他们,谁知道受伤的修士会不会已经感染了血虫,也就只有医修敢靠近他们,还给他们疗伤。

    “幽魂草。”正在翻阅手记的医修回过神来,差点被身后的活尸吓了一跳,“是你啊,下次别这样偷偷冒出来。”

    其他修士对活尸避如蛇蝎,但他们医修已经习惯活尸的存在,经常去宿聿院子的医修们每次都能看到活尸在旁边自找事情玩,就像个玩心很大的小孩。

    “不好意思啊!”齐六急忙回来捞活尸,“它玩心大。”

    “没事没事。”医修听到活尸这么说,再回头去看那模糊的字迹,还真像是‘幽魂草’三字,“不过还真是,看起来像幽魂草。”

    齐六听完震惊:“不得了!活尸你认字了!”

    活尸晃晃脑袋,接着说道:“幽魂草!”

    医修本来就因为这模糊的手记头疼,见状急忙翻到后面几页的位置,指着另一个模糊的字迹,“还有这个,这个,能看出来吗?”

    活尸道:“枯藤。”

    医修听完,比划了一下,“还真像枯藤!”

    齐六想把活尸带回去,没想到活尸被医修们留下来辨字了,关键还不是闹着玩,它还真认得出来那几个字!那纸都糊得晕开字了,仔细看也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但活尸说出来,好像就是那几个字。

    不得了了!万恶渊大事!

    活尸不仅变聪明了,还识字了!

    “不会吧?”墨兽不认同:“宿聿都不认字!”

    不见神明:“看起来好像是聪明了。”

    齐六靠近万恶渊,听到墨兽跟不见神明的议论:“什么叫看起来聪明!我就说它变聪明了,它吃富贵的草都知道往贵的吃!镇山兽大人有时候还认不出来呢!”

    墨兽:“?”

    万恶渊的吵闹声更重,宿聿没有理会他们,只是循声看向远处。

    活尸待在不远处,与那些医修站在了一起,斑驳之气混在了灵气当中。突然之间,远处的活尸身上斑驳的气像是越来越凝实,在灵眼的轮转中越变清晰,周围其他声音似乎渐渐消失,斑驳的影子退去,隐隐约约间像是有人站在那。

    宿聿不禁捂住灵眼,灵眼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变化,轮转之际,有些声音渐渐出现在了宿聿的耳边。

    ‘隔壁医宗的小师弟。’

    ‘入门比你晚点,得唤你一声师兄。’

    眼前的景况发生了改变,摆满药草的小草院内,矮小的修士跟在一众医修的旁边,听到声音的时候朝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带着怯,面容上有着红印,却总是经不住好奇地看他,他被人带着引到了那个小修士的面前,对方仰头看他时候,显得十分胆小,低低地喊了一声‘小师兄’。

    这时候,宿聿心中一沉,手捂在了丹田腹部。

    内观识海时,覆盖满丹田的灵眼还在转着,却在宿聿威胁性地掐住某个关窍的时候,灵眼轮转的速度一下慢了下来,耳边那些若有若无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四周的热闹。

    灵眼,每一次他有前世记忆浮动的时候,都免不了这东西的作用。

    从最开始的南坞山,到现在,每一次记忆的涌动,都离不开它的运转……甚至是识海里的每一样变化,像是精妙地在图腾的操控下运转,以前这东西只会在他濒死的时候才会出手,而现在随着他修为的增强,这东西给他带来东西更多。

    脑中那些时不时冒出的阵法是其一,这些不随控制而动的记忆是其二,主动地引导阴气淬炼他的身体是其三。

    种种所有,他的成长就像是撬开这个诡秘图腾的钥匙。

    ‘我以前经历过那些。’

    ‘魔窟,天魔阵,废修为,虚无之地……还有血瘟疫。’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是吗?’

    灵眼没有回答。

    ‘沉默那就是真的,从一开始,你就很怕我死。’

    想到此处,宿聿松开了紧握腹部的手,灵眼缓慢地恢复了原先的速度。

    他成长得越快,这灵眼给他的东西也会更多。

    千年前他经历过很多事,或可能是他的前世,或是别的,这些记忆就像潜藏在他的识海深处,被灵眼一步步地撬动放出来,宿家只是他短暂的今生,更多的东西其实掩藏在他的神魂深处,尤其是在他凝成元婴之后,好像有更多东西被灵眼撬动了。

    他先前对活尸明明没有别的记忆……可现在却不一样了。

    顾七的注意力原本落在活尸身上,忽然却注意到身边的人动静。

    少年的手搭在腹部上,额间多了几点冷汗。

    怎么了?他刚想伸手给少年把脉,就在这时候,少年却突然抬起头,对方的视线看向他身后之际,耳边传来了一阵惊呼之声。

    声音来源自布阵的修士所在之地,外面受控的修士竟然挣破了其中一个阵点,失控的修士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躯体,身体内的灵力反倒被血虫利用,竟然硬生生用灵力破坏了。

    突发的变故让所有人脸色微变,原以为这些修士只是受控,却未曾想会破坏阵法。

    阵法再巩固,却也耗不住那些受控修士不要命似地扑击,尤其是那些修士的血液还能侵蚀阵法。周围原以为安全的修士再度紧张起来,阵法那边被撕开了一个裂口,玄羽庄副庄主喊道:“防御!别让他们进来!”

    “我的天,这是什么咒术?!”齐六急急退后几步,仰头看到阵法外的灵力。

    齐则的手紧紧扣在轮椅上,皱眉:“不对劲。”

    护卫:“少主?”

    咒术下在血虫身上确实能让血虫按照咒的控制变化,或潜伏,或死亡,将血虫完全把控在内,但血虫毕竟是血虫,说到底只是一类蚕食修士且不断繁衍生长的虫,即便能操控人的行动,应该只能做到最简单的行动,可现在明显这些血虫身上的咒术诡异,行尸走肉不可怕,一旦这些修士会用灵力攻击,那就全乱套了。

    “啊——”

    声音来自医修所在的位置,有个受伤的玄羽庄修士忽然站起来。

    他的左手手臂不自然地颤抖着,有半边脸呈现扭曲的姿态,模样像极了被隔绝在院外的血虫修士。

    “他发病了!”江行风急声道:“其他人远离他,把他制住!”

    “快跑——”失控的玄羽庄修士喊道。

    随着他动,院中那些只是简单受伤的修士竟然也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他们受伤的地方开始变得扭曲失控,有的修士还能按住自己手,有的修士却双手失控,这时候,有个玄羽庄修士突然往旁边医修的位置冲去,那只颤动的手臂一伸手,就抓住了旁边没来得及跑掉的医修。

    顾七的身形稍动,握住惊雷剑的时候,看到玄羽庄修士的指节发力,死死扣住医修的肩膀,就像是要把手指嵌入他的肉里。

    离得太近了,动剑会伤到人。

    整个院子变得混乱起来,玄羽庄副庄主喊道:“防住外面,控住他们!”

    所有的医修跑去控制局势,宿聿刚退后几步,身后忽然有个修士朝他伸手而来,而就在这时候,一个身影更快地落在了宿聿的身边,将旁边的修士打退,活尸的速度很快,修士的手腕被活尸钳住的瞬间,立刻就被卸了劲,手腕竟硬生生地被活尸卸了下来。

    宿聿听到耳边清脆的咔响,眼前看到了红色的痕迹,“血虫,在他手臂上。”

    活尸听到宿聿的话,它钳住对方的手速度非常快,一下按住了伤口的位置,被它拿在手中的像是某种草药,被它一手磨成了药粉,落在修士的手臂上顿时散出大量阴冷的气息,几乎快要将修士的手臂冻住,整个手臂的肤色逐渐泛青。

    而就在这时候,活尸徒手伸出了两根手指,手指锋利,割开了修士的血肉,在修士受伤的血肉里抓着什么,下一刻把一段只有指节大小的东西捏了出来。

    活尸刚想要捏碎那东西,却想到宿聿的话,反手将那东西甩落在地。

    周围的修士不禁离了它数步远。

    宿聿却没避开,甚至在活尸靠近的时候,他还去碰对方的手,将活尸往他的方向拉近了几步。

    “洗手了吗!”墨兽盯着活尸,将阴气覆盖满了宿聿的体表,“那些脏东西你碰干嘛!”

    “不见神明呢!快拿你的雾给它洗洗。”

    不见神明:“?”

    我的雾是什么东西,能洗手?!

    甩落在地的东西还在蠕动,江行风眼疾手快,一下从旁边拿了器皿,甩手盖在了那甩下来的肉上。红色的东西像是修士的血肉,可蠕动的模样却格外诡异,原先修士身死后只剩下一片尸水,很难捕捉到像这样清晰的,疑似血虫的肉块。

    “血虫?”江行风一阵诧异,“怎么挖出来的?”

    而且还是非常精准,方才那修士的模样不像外面的修士完全被控制,这血虫被挖出来的地方是修士的上臂,位置很刁钻,能精准判断出血虫的位置,只能是通过修士失控的臂膀进行判断……这活尸,刚刚是凭借修士失控的反应判断出血虫的位置?

    血虫是难以辨别位置的,肉眼看不到,灵气感应不到……那能辨别的,就是修士失控后躯体的反应。

    既然要操控修士,血虫附着之地,必然是在修士身体关节等重要穴脉。

    这活尸,懂医?

    江行风带着困住血肉的器皿匆匆后退,身后的剑诀与玄羽庄的御兽扑上,将失控的修士制服在地,但这还没结束,里外的混乱几乎混在了一起,再这样失控下去,所有人都会栽在这!

    宿聿没有说话,一切就像是他原先猜想那样,施咒者从始至终就没留下任何后手。将所有人困在此处,杀人并不能解决问题,谁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潜伏了多少血虫,或一个,或多个,或是所有人的身体内潜伏了血虫,只要一到特定情况,所有人都会在施咒者的命令下自相残杀。

    恐怖的不是血瘟疫……而是依附在它身上的杀咒。

    在这里的所有人,谁都无法独善其身。

    宿聿冷声问:‘你知道那么多,血瘟疫的记忆呢。’

    识海之中,灵眼没有回答,它不断在轮转着,却没有给出更多记忆。

    就仿佛种种所有停在了千年前,没有解决血瘟疫的办法。

    活尸守在宿聿身边,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

    “冷。”

    “它们怕冷。”

    它的手里还是碾碎的草药,寒意越过活尸的手,触碰在宿聿身上。

    宿聿一怔,突然道:“不见神明,借只眼睛。”

    一直躲在万恶渊里的不见神明忽然冒了出来,雾气自万恶渊中延出,渐渐覆盖在了宿聿的右眼上。

    幻象呈现出来的模样出现在宿聿的面前,宿聿眼前出现幻象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活尸手中沾血的药草残碎。

    他微微抬头,越过那只手,看到了活尸的脸。

    活尸的样貌很丑陋,躯体上有新生的皮肤,也有腐烂数年的腐肉,似人似尸,脸上大部分面容都是腐肉,样貌其实看不太清楚,唯独左眼眼周附近,是新生的皮肤,皮肤上有一只澄澈且莫名熟悉的眼睛。

    看到那只眼睛,他像是越过什么,看到了另一个人。

    活尸看着宿聿,不解地歪了歪头,似乎怕宿聿不明白,还将手往上举了举,张口吞吐:“虫,能杀。”

    它一举手,有什么东西顺着它不太宽松的衣袖里掉下来,稀碎地掉了一地。

    旁边齐六看向活尸,见到活尸手里的东西:“等等,你这东西哪来的!?”

    活尸偏头看向齐六,撒完手里,还从兜里掏出了一大把苍翠的绿草。

    郁郁葱葱,上面甚至还有湿漉的痕迹,清新芬芳。

    “这长势,这叶子,新鲜货啊!”齐六判断。

    不见神明忽然开口:“当然了,刚拔下来不到两个时辰的东西,能不新鲜吗?”

    墨兽:“?”

    齐六:“??”

    这时候,万恶渊众鬼们突然想起什么,循着万恶渊的入口往里望。

    远远地,张富贵无人看顾的田里,空了一大块。

    第097章 局中

    众鬼连活尸什么时候挖的都不知道!

    活尸日常里干活, 经常喜欢跑的地方就是张富贵的药田,跟张富贵也是关系最好,时常也会吃张富贵的草药, 渊里的鬼偶尔还要保护张富贵的草药而从活尸口中夺食,一般只要不是昂贵的草药,张富贵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而现在那片田里空了一大片!

    整整一大片!!

    “原先种什么的?”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富贵大哥!”

    混乱的院子里,失控的修士被医修们用药逼退到了角落里,可院子外面的修士还在针对着阵法的空隙处猛击捶打,试图要撕开所有的防御,顾七扶起受伤的医修,仔细检查他被失控修士指节扎破的肩膀,见到上面鲜血淋漓,他目光一沉:“没事吧?”

    “我应该没事, 我已经主动散功了。”医修重重地喘息,“那个修士,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顾七眸光微动,那个修士跌坐在地,捂着手臂怔怔地看着,没有再进一步攻击。他几步将那人拉到了身后,看到了他已经结霜的臂膀, 霜痕明显,但他手臂上的血迹却格外稳定, 没有出现经脉贲张的迹象,“寒性——”

    那个活尸动手前似乎用什么压制过。

    “江行风!”顾七厉声喊道。

    江行风手中还拿着困住血虫器皿, 似乎一下明白过来,他从身侧药篓中拿出一瓶药, 撒进器皿中时,就看到本来快要繁衍布满器皿的血虫动作一下停滞下来,“极寒之性。”

    江行风的急喊声引来了众人的注意力,宿聿内观识海就看到了活尸所动的那片药田,张富贵在万恶渊里开辟了很多药田,也种了非常多的草药。

    活尸手里拿的这些草药,是先前在天元城虚妄山林中,他们顺手从里面薅出来东西,好像是虚妄山林里随处可见的寒草。

    “能杀!”活尸的声音再次拉回了宿聿的思绪,它斩钉截铁地肯定自己先前的话。

    “副庄主!有没有冰系的修士!”齐则纵观四周的战斗,听到江行风的话时立即说道:“试试造冰阵!”

    冰系修士罕见,玄羽庄副庄主只能让其他水系修士跟着一起上,将防御转变为冰系防御后,很明显能看到那些失控的修士进攻的路线都避开了冰系修士,显然是有点忌讳寒冰,“让冰系的妖兽上!”

    修士不够,妖兽来凑,全都往小院缺口的地方补上,原先进攻猛烈的血瘟疫修士一下停住。

    玄羽庄副庄主见况有用,“阵修呢,想办法改阵!”

    齐则的脸色稍沉,他观察着那些被咒杀控制的修士,他们确实避寒,却没有完全避开,似乎只是忌惮,却没有到完全害怕的地步。他偏头看向江行风的风向,看到江行风正在检查那个受伤修士的臂膀,发现了上面捏碎的草药残渣,“这东西……这么足的寒性,这得是千年寒草。”

    器皿中的血虫在最开始的动作停滞后,竟然重新开始活动了……

    他所使用的是百年份的寒冰粉,最多只能让血虫的东西迟缓,这说明一般的寒冷不足以克制血虫的活动,怪不得先前在药房的时候没发现血虫有怕冷的天性。

    可这人身上的寒意到现在都没散,用的是什么草药?

    怕冷,寒草……那些寒草,宿聿沉声:“不见神明。”

    “这些东西确实在我爹秘境里很多,他当时坐化立秘境,选的千年前的地。”不见神明听对方一问就知道他想知道什么,它对这种寒草已经见惯了,因为虚妄山林里随处可见都是这玩意,更因为里面有灵脉加持,养得都非常好,“至于先前的修道界有没有,我就不知道了。”

    这些草种,被薅出来后,全都被张富贵培养出来了,种了数多的药田。

    万恶渊众鬼反应过来,所以当时他们在虚妄山林里随处薅来的寒草,居然还有这种妙用。

    “等等,什么意思?富贵种的这些草是千年寒草?”

    齐六一怔,“不该啊,这些东西年份都不足。”

    当时大伙儿确实带了不少寒草出来,有的早就被墨兽跟活尸吃了,现在药田里大部分的寒草都是种植没多长时间的。

    墨兽在这时候哼唧一声:“什么年份不足,你们莫要忘了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万恶渊。”

    万恶渊里最多的东西就阴气,此地风岭布下以灵脉为材的催生阵法,聚拢着大量的阴魂跟阴气,以及还有万恶渊特有的裹挟阴气的灵脉之力……更何况原有的寒草种子,是在密闭保护的虚妄山林,天时地利人和种出来的寒草,等于是用千年寒草的珍惜草种,再加上万恶渊特有的环境培育出来的新品种。

    这些东西平日里比不起万恶渊里其他昂贵的药材,可实际上放到特殊的领域上,便是罕见的草药。

    “富贵大哥种出了不得了的东西。”鬼众喃喃道。

    所以他们平时看都不看一眼的寒草,竟然有这种作用吗!

    顾七匆匆一瞥,总觉得那些寒草在哪见过,但他很快略去思绪,看向了宿聿的方向。

    这一看,他注意到少年没有眼纱遮蔽的右眼上,似乎暗沉了几分。

    这时候,少年忽然看向他的方向,两人的目光相对。

    那眼底的不同,像是某种东西悄无声息间变化着。

    说话的片刻,几人忽然看向了活尸的方向,活尸的脚边全是掉落的草药,着实引人注目。几个医修看向活尸的眼睛顿时直了,宿聿退后了半步,身边的医修就立马捡起那些寒草,“江师兄,这!”

    活尸脚边的寒草几乎成了香饽饽,医修们一点都不敢落下,全都将寒草捡了起来,医圣徐天宁的手记还在研究,但是毕竟是一千多年前的手记,里面很多草药灵植现在已经找不到了,医修们只能根据替代品来找,而且还不能保证医圣的配方完全有用,可根据活尸发现的血虫怕冷的这点,解决了医修们的燃眉之急。

    “那就是这些草药只能协助我们抵抗入侵是吗?”齐则问出了关键点。

    齐衍一愣,看向外面的修士:“那其他的修士怎么办?”

    利用寒草压制血虫,将血虫从受伤修士的体内逼出来。

    这可以解决受轻伤的修士,同时也能让修士们抵御血虫的入侵……但这样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最多只能是在修士受伤的时候抵御,而外面那些已经被血虫侵蚀的修士却无能为力,表层的东西能完全拔除,但更深入,更内里的东西呢。

    “医圣的手记我们已经反复分析了,草药灵植,我们医修有替代它的替代品,但是药物的配比,徐天宁根本没有细说。”江行风的语速很快,他正在给所有人解释现今的难处:“最好的一种情况,就是我们研究出徐天宁记在笔记中这些草药的用处,配出合适的药物,最差的情况,就是徐天宁这个手记只是他配药的手记,并没有解决方式,努力到最后可能是一场空。”

    “不能全上吗?”齐衍问。

    “没用,我刚刚试了。”江行风手中还有那个困住血虫的器皿,寒草与毒药齐上,只能暂缓血虫的行动,并不能毒死或者冻死血虫:“你瞧瞧徐天宁手记里写东西……断肠草,枯藤这些都是剧毒之物,我们神医谷平日里都是用来配毒的,不把握好用量,人下去就没了。”

    医修们也在争取时间想办法,但医圣手记里这些药物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几乎每一样东西都是剧毒之物,以毒攻毒也不是这种毒法,这么多毒物融在一起,能不能毒死血虫暂且不论,很有可能直接就把修士先给毒死了……偏偏徐天宁的手记简短,每一样都只写了个大概,若给医修们更多时间,他们还能细细推敲这些药物的用处,可现在没有时间了。

    “你到底在哪挖来的?”江行风看向活尸。

    罕见地,活尸回答了:“田里。”

    “玄羽庄内有田吗?”医修问。

    玄羽庄副庄主一言难尽:“我们养妖兽的,不种田。”

    周围的修士一阵恍惚,哪里的田,玄羽庄下的,启灵城外的,还是仙灵乡的,这个田的范围也太广了吧!而且外面中血瘟疫这么多修士,他们想要有足够的寒草,那还得离开玄羽庄去下山挖草药,这哪能做到。

    齐六很想参与讨论,但他不能说。

    万恶渊的田里一大堆!但是这些东西该怎么合理地拿出来?他不禁求助地看向宿聿,却发现自家老大非常沉默。

    不见神明的雾很快消散,它每次用雾气进入宿聿的眼睛,总是要消耗比看门更多的阵灵之力。它退出宿聿的灵眼之后,却没有见这位万恶渊年轻的主人有其他的变化,不见神明能察觉到他像是关注了万恶渊里的东西,又像是仔细地……再思索什么。

    活尸对着其他人不感兴趣,没一会又蹦蹦跳跳地回到宿聿身边蹲着。

    “为什么是这些寒草。”宿聿看向活尸问道。

    活尸只说了能杀,而且它没有过多的举动,手中只有一株寒草,却再无别的东西,单单一株寒草肯定不能解决掉这些。宿聿正在思考,越是思考,脑海里某些画面越是清晰,若是千年前有办法解决此物,记忆里不会有那么多修士隔绝在外,种种痕迹看来,千年之前这血瘟疫席卷过天虚山,甚至导致了不可挽回的结果。

    干脆利落地捏爆,寒草的冻结,手记里的剧毒之物……医圣手记里的东西甚至更加贫瘠,就连畏惧极寒之物这点,还是从活尸的举动中得知,宿聿想要去理解活尸种种所举想表达什么。

    活尸蹲在宿聿的旁边,低声强调着:“能杀!”

    “为什么能杀。”宿聿问:“是寒草能杀,还是毒物能杀?”

    不对,不对,这太简单了……

    如果是毒物跟寒草能逼退血虫,那千年前天虚剑门不可能没有解决办法,彼时更强悍的医修是有的,就像是医圣的手记,每一步都记出了血虫的关键点,江行风所说的毒物,分明是千年前已经找出来的解决方式之一。

    突然之间,宿聿想到手记之中所提及的东西——

    咒杀。

    血瘟疫难的不是血虫,而是咒。

    血虫最多就是不治之症的媒介,能控咒才是关键的要点……哪怕医修找到控制或者逼退血虫的方式,咒的掌控权还在,幕后人可以摘医修们解决掉血虫的瞬间,直接让咒发动,通过咒杀来弄死修士。

    所以徐天宁的手记上最后一步才写着咒杀,需要克制是不是血虫,而是咒。

    想要解决血瘟疫的关键,得让那些咒不发动……有什么能让血虫的咒不发动,宿聿不禁看向四周的修士,他不确定千年前到底是怎样的景况,但是这里的情况太过诡异,几乎每一次他们将要顺利的时候,外面被血虫控制的修士总会突然打破平静,就像是引导或者控制什么。

    血虫无法控制,但是咒是人控制的。

    一击致命,最重要是一击致命,在咒没有发动前,给血虫一击致命。

    “你想告诉我的,是这些的吗?”宿聿问:“你见过,也知道,是吗?”

    活尸静静地看着宿聿,懵懂的眼神里像是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它会用手拍拍宿聿的臂膀,信任地靠着他,“能杀!”

    四周的修士灵气如常,那些若有若无的视线似乎在朝着宿聿这边,又似乎在看向另一处,这只眼睛可能藏在修士里,也有可能在外面,不动声色地把控着此间所有……一步接着一步,将所有人置于将要破除瘟疫的欢喜,又能轻飘飘地拿捏这样的欢喜,让欢喜随时随地变成绝望。

    真是阴沟里的臭虫,狂妄自大。

    宿聿忽然抬手,轻轻一拍,精准地拍在活尸的头上,“我知道了。”

    活尸疑惑,捂着头:“嗷?”

    宿聿道:“要杀,是不是得要杀尽?”

    这次活尸听懂了,接连点头。

    万恶渊众鬼不明所以,对活尸与宿聿的对话感到莫名。

    大总管齐六更是看向张富贵的田:“那是挖,还是不挖?”

    四周的医修都行动着,急忙把活尸原先那些寒草拿去处理,院中的混乱还没结束,但已经有一些失控的修士被玄羽庄的修士制服,全由水系压着。江行风顾不得找寒草的事,活尸提供的寒草足以解决目前的问题,作为医修,时不待人,得加快点速度。

    江行风只能破罐子破摔。

    “寒草能用,我们可以让寒草进入人体,通过内力,利用血虫惧寒性,把血虫逼出来。”江行风仔细思索,只能用最废时间的办法,毒物用量无法估计,但是寒草即便对人体有害,也是暂时的,不能保证对修士修为的影响,但如果能逼出来,就能保住一条命。

    江行风一开口,其他医修也不敢浪费时间。

    顾七却忽然拉住了江行风:“再考虑一下。”

    江行风一愣,在医术这点上,顾七从未质疑过他,“你发现什么了?”

    顾七敛眸,他说不出感觉,千年寒草很难寻,虽然不知道活尸这些寒草是从哪来的,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江行风提出的办法确实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可是他觉得不对,很不对,这种感觉迫切地让他想要去阻止江行风的行动。

    就好像不去阻止,就会不可控制地发生什么。

    不止是顾七,远处的齐则也是紧紧地皱着眉,他看着现今内忧外患的境况,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偏偏现在这种解决方式是最合适的,不尝试,便找不到血瘟疫的真正解决办法。

    “顾七?”江行风沉声:“目前没有别的办法了。”

    顾七松开手,江行风急忙跑去。

    这时候,越过江行风,顾七看到站在旁边的少年,少年没有动,忽然回头朝他看来。

    那一双眼睛里,眼底不知何时已经浮现了灵眼的纹路。

    徐徐看来,像是看进了顾七的眼底,那双眼睛有种说不出感觉,冷静自持,像是突破所有,他微微开口,笃定且带着不容拒绝的语调:“顾七,有人在看着我们。”

    这句话简单平缓,却透过那双眼睛抵达到更深层的境地,他仰头看来的时候,像是另一个人在看他。

    清风徐徐的小院中,趴在案台上小觑的少年仰头看来,像是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顾七神魂之中有什么东西隐隐颤动着,因着这句话,或者因着那双眼睛,一点点地撬动这什么。

    他手中的惊雷剑回鞘,没有犹豫地问道:“说。”

    宿聿没有注意到对方的果断,“一个时辰。”

    “让这院子里的人,安静一会。”

    少年拢了拢袖子。

    顾七见过很多遍,这是他骗人的时候才会有的动作。

    说话的期间,临时搭建起的冰阵摇摇欲坠。

    冰系修士太少了,没有冰系阵修,修士们手头的寒物也不多,想要撑起此地的阵法难度比原先更高了。远处的修士急声喊道:“快想办法,我们的阵法撑不住太长时间了!”

    急促的声音像是敲击在修士心上的警钟,他们没有时间犹豫了,现在多救一个就是一个机会。

    医修还在原地没动,先前将矛头转向宿聿的贵客,“不是有解决办法吗,快救人啊!”

    “你赶着投胎吗!”齐衍破口骂道:“你是医修,还是人家是医修,闭嘴看着。”

    齐则微微侧目,注意到了顾七与宿聿的异样。

    这两人没有动,哪怕这么紧急的情况下……这种反常的举动像是昭示着什么。

    出声的贵客脸色阴沉,不甘心地看向宿聿的方向,不就有个古灵舟在吗,他循着看向宿聿的方向,却在这时候看到了对方抬起来的眼睛,那眼睛像是看向他这方向,先前他所有的举动都没有让这人有过任何反应,刹那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异样。

    不知不觉中,贵客的眼底出现了一丝异色,那异色像是一双移动的眼睛,将某些东西转达到了另一边。

    玄羽庄主院的后山里,一个黑衣人站在树上,他手中悬浮的正是一个造影之境。

    镜中之况,主院内所有的修士都浮现着,操控着造影之镜的妖兽道:“看来他们已经发现徐天宁手记中的解决办法了。”

    “提前在里面的修士中下咒,是个完全正确的决定,江行风的速度比我们想象中快。”妖兽的模样如鹰隼,它站在黑衣人的肩膀,接着说:“竟然在这么短时间内发现了血虫的特性,就是不知道那活尸是什么玩意,似乎是修士的驭使。”

    黑衣人沉默着,奉主上的命令来收拾残局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这些人不能简单对付,多亏主上留了后手,才能让这血瘟疫迅速蔓延。

    “江行风确实是个有用的人物,徐天宁的手记只要到他手里,研究出解法只是时间问题。”黑衣人目不转睛,看着外边被修士们包围的院落,眼底多了几分深色:“那又如何,血瘟疫此局,千年前就在天虚剑门成功过一次,徐天宁当年找出解决办法,最后不还是只能看着亲友一个个死在面前。”

    “就算他们知道方法,也难逃咒的掌控。”

    用毒,用寒草,需要做到的只有一件事……那需要医修用灵力去逼血虫。

    其他修士不像医修那样熟悉修士体内灵力脉络,能动手的人只有医修,只要医修动手,那么一旦咒杀发动,离得最近的医修会发生什么……所有的带着血虫的尸血近距离地爆在医修身上,直接毁掉能解决血瘟疫问题的医修,环环相扣,将所有阻碍瘟疫蔓延的碍事人物驱除。

    哪怕他们拿出解决办法,再快也快不过他们操控这些人死亡。

    主上说得没错,人就要死在该死的时候,想什么时候死,就得在什么时候死。

    “不过,太慢了。”黑衣人道。

    主上分明很看好江行风,徐天宁的手记都在他的手里,只是江行风这人行动起来未免太优柔寡断。

    站在黑衣人身上的鹰隼看着镜中的造影之物,看向人群中没有动作的少年。

    这个操控古灵舟毁掉天魔阵之人,观察这么久,似乎……也什么忌惮之处。

    “主上特意交代的人物,似乎也没什么……”

    突然之间,黑衣人眼睛一沉:“有人没动。”

    黑衣人的眼睛凛冽,迅速地掠过照影镜中所有,里面的医修行动缓慢,可周围的修士的举动在维护外围的冰阵,冰阵撑的时间太长了,包括着在院中的其中的人物,他不禁操控着造影之境巡视四周,所有修士看似在动,却好像没有动。

    他看向鹰隼。

    “我的造影能掠夺人心,被操控者都不能感觉到我的入侵,镜子没有问题。”鹰隼辩解。

    黑衣人的动作很快,几只浮于他手上的血虫被他一瞬破坏掉,炸开的脓血滴落在地。

    而不远处的玄羽庄院中,造影镜中所展现出来的景况,却如常,没有因为血虫的破坏而产生变化。

    “不对!有诈!”

    忽然间,黑暗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破空而出,穿破层层山林的遮掩。

    剑光掠至面前,动如惊雷,一下击破了黑衣手中悬浮的造影镜。

    镜片破碎,碎片划过了黑衣人的眼角,鹰隼发出了惨叫之声。

    黑衣人从树上急速掠下,避开了席卷而来的剑诀,一抬头就看到了面前持剑而立的剑修。

    什么时候——这人什么时候从院中出来的!?

    在黑沉沉的黑夜里,竟然无形中多了难以估计的雾气,那些雾气如同山雾,又像是冰阵衍生出的冰雾,于阵法之中一路蔓延至周边的山林……这些雾气穿过了剑修的身侧。

    黑衣人像是突然间洞悉了什么,扭头猛地看向了主院的方向。

    只见玄羽庄小院的屋檐之上,雾气萦绕的幻境当中,少年独坐高处,在他的手里里此时微微浮现着一个小巧的灵舟,雾气在灵舟中不断扩散,悄无声息间掩盖了所有的地方。

    高处的少年仰头看去,他的眼睛里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瞳色,轮转灵眼满布其一,另一只眼睛被覆盖上一层深色,以他为中心,似乎有无数的雾气混浊其中,无形地密布在了所有的修士的周围,所有人像是存在于雾气弥漫的境况里。

    如何达到一击必杀。

    那就让所有人看到一层覆盖的假象。

    上古幻境,不见神明。

    第098章 将军

    幻阵!?

    什么时候布下的阵——

    黑衣人熟知玄羽庄的状况, 庄内哪里有阵法,被困在里面的修士是何底细,所有阵修种种动静皆在他的洞悉观测当中。布阵并非小动作, 而且是这种覆盖所有的雾阵,那人是什么时候布的阵,什么时候避开了他的眼睛——

    古灵舟?不对!

    古灵舟成万阵也得是操阵之人有阵才能行之……而且这雾。

    受伤的鹰隼声音嘶哑难听:“不见神明……这是不见神明的雾气。”

    它的造影是幻术, 能凌驾在造影镜之上的,只有更强大的幻术。

    少年一动不动,悬浮的古灵舟在他阴气的支撑下轮转,无形的阵法以他为中心遍布院落四周,极具威胁的雾气早在黑暗中覆盖。远处山林间的攻击冲进院落中消失了,在雾气覆盖的范围内,少年的身影似乎也变得虚实,难以辨别其中一二。

    黑衣人掠退数步……不见神明这种阵法到底是什么时候布下的, 而且覆盖支撑的范围这么广,那人区区元婴期的修为,如何布下此阵?

    不见神明的雾覆盖着整座小院,整个玄羽庄山间好像在无声息中变成了另外一副景况,幻象与真实遍布其间,小院外失控的修士还在冲击破坏着主院,殊不知他们对着攻击的对象其实是主院旁边的侧院, 院中的修士拼命阻截塑造立在高处的冰阵,却没意识到外面的攻击早已消解, 制造这样真假难辨的虚无幻境,恰巧就是不见神明再擅长不过的事情。

    不见神明的幻境能蒙蔽所有人的内心, 从人内心将恶念等情绪放出来,营造一个无人可破的梦境, 这种蒙蔽源自眼前,再失控的修士也是依靠眼睛辨别攻击的对象,不见神明的幻象就是这样的用处。

    施咒人想要将把修士一步步引进他的局里,那他一定会事无巨细地观察着此间。

    找一双眼睛太麻烦了,不如就让所有人进入一场幻境里,让施咒人看到一场特意营造的假象。

    主院当中,江行风寒草磨成的药粉压在其间,掌心灵力没入受伤的修士,在众目睽睽下进行疗愈,而四周并没有一个修士将眼睛放在这边,所有人像是在看向另一处,脸色焦灼,神色紧张,沉沦在另外的幻象里。

    远处器皿中的血虫已经完全爆破,江行风深知再晚一步,这些血虫就会在人的体内炸开,将人化作尸水。

    玄羽庄副庄主看向其间,眼中从最开始的平静变作忌惮谨慎,他仰头看向四周,有种被雾气笼罩洞悉的感觉,“都是假象,什么时候——”

    “不见神明。”齐则轻声道。

    齐衍听到声音的时候看向身后的兄长,这雾他再熟悉不过,“不见神明……?这是那个幻阵!?”

    那个差点在虚妄山林里将他们搞个半死的幻阵……小兄弟居然会布此阵,不对,仙灵乡的时候好像就是这种雾气!

    尚且保持清醒的修士们在血虫咒杀的瞬间清醒,一清醒过来就看到四周一处处血迹,而本该失控的修士昏迷在地,没有化作无尽的尸水,他们惊慌中抬起头,就看到坐在高处的少年以及其手中的古灵舟。此时的古灵舟如同虚影,虚影的周围环绕着几颗墨色的珠子,几个修士忍不住想要往前走去,却忽然间听到了高处的声音——

    “各位最好安静一点。”

    “要是死在阵中,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

    先前出声的贵客张开了嘴,想往后退的时候顿发一声尖嚎,周围修士一向看向他,就看到他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如同黏虫的东西从他的眼睛里掉落出来,随在地上化作了恶心的粘稠物。

    “这是——”

    “咒物?这人的眼睛上有咒物?”

    看着不远处挣扎痛苦挣扎的修士,从幻象中惊醒的修士马上就明白过来,不止有血瘟疫,他们之中竟然还有咒物潜伏着,潜藏在深处,无声无息地埋伏着他们。

    玄羽庄副庄主看向旁边的齐则,这位安静深甚久的齐少主似乎料算到什么。

    齐则坐在轮椅上,仰头看着四周的雾气……这个曾出现在宿家秘境里的上古幻境,竟然经由那个人的手重现在此间,竟然把这样的办法放出来,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他没想要瞒。

    “诸位莫要忘了。”齐则声音淡淡:“不见神明不止擅长幻象,它还会窥探。”

    贵客痛苦地在地上挣扎,混在玄羽庄修士中的各路探子背生冷汗,只见自身周边萦绕的雾气并没有完全退却,如同威胁地停留在他们身侧,不见神明这种幻阵怎么会出现!?探子们一个个停住脚步,听到齐则的声音,藏在心里的觊觎之意不经掩下,处于不见神明的雾气中,他们没有任何胜算靠近那个人。

    一个古灵舟已经足以让数多修士趋之若鹜甚至另起异心,身怀重宝的情况下,来自四面八方的有心之人都会关注他,若想要将这古灵舟牢牢地把控在手里,韬光养晦是不行,若有实力,便是震慑。

    四周渐渐有黑衣人冒了出来,山里之中突然跃出了无数的羽箭。

    齐则身边的护卫与玄羽庄副庄主同时跃起,拦住了来自山林中的偷袭。

    林中还有人,正在试图攻击他们。

    无法判断幻象,就只能全面压击。

    无形的雾气再进一步扩散,黑沉沉的夜里雾气变得难以分辨,黑衣人瞥见那雾之际,一招驭使将被剑诀击伤的鹰隼重新唤起,清脆的鹰鸣声响彻山林,山林中隐隐出现了其他的声响。

    他急行掠退,将要退出雾气覆盖的位置,只是远处的剑修并未让他的想法得逞,在他速退几步时,四周的剑诀已经应声而来,如雷霆迅猛的剑寸寸封住了黑衣人的退路,只是几息的时间就在山林中封出了数道剑影。

    山影掠掠,黑衣人侧目,遮住半面目光带着几分谨慎:“云动七雷,惊雷剑法第十式。”

    剑修持剑点地,再行时已然掠到黑衣人面前,迎面的落剑与黑衣人手中骤现的符光碰撞,两人急退了数十步。黑衣人的目光带着几分了然:“先前收到消息的时候,说在玄羽庄地宫中发现了惊雷剑法的痕迹……当时我还不确定,因为惊雷剑已经五年没有出现在修道界。”

    “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你——”

    “顾子舟。”

    黑衣人手中符咒散去,几道反击迎面而来的剑诀。

    剑修身形灵敏地避开所有术法,足尖点地身形再次袭至黑衣人的面前,剑锋初绽,雷光逼得黑衣人改变撤离的方向,眨眼的片刻,从主院中渗出来的雾气已经蔓延至山林里,流过了黑衣人的脚下。黑衣人见状脸色稍沉,语气中带着了然与确定:“我先前就心想着三道刀阵,孟开元来得那么晚,到底是谁破坏了地宫的刀阵,如果是你就不奇怪了……”

    “失踪五年的天麓山首徒,居然出现南界。”

    堂堂西界西泽顾家少主顾子舟,隐姓埋名到了南界玄羽庄的地界。

    顾七听到对方说话的时候,掩盖在面罩下的妖瞳多了几分深意:“你们知道很多。”

    “自然,五年前东界龙华秘境,越阶剑斩洞虚邪修,事后消失五年……对付你,洞虚期都不敢懈怠。”

    黑衣人打量着顾七,最后停在他的面罩上:“看来你还藏着什么,不过你在这,实在太好。”

    一句实在太好,仿佛与金州镇时宿家刘长老的话映衬在一起,两句话说的分明是两个人,却表达出了同样的意思。

    黑衣人手中符咒行出,几道光咒惊过。

    急行的水咒符与惊雷剑的雷光碰撞,于黑沉沉的山里绽出无数落雷。

    鹰隼掠退,飞在黑衣人的身侧,“你很忌惮他。”

    黑衣人沉声:“他在主上名单里,首位。”

    剑斩洞虚强者,这种说法没有表面说得那么简单。

    天魔阵三层刀阵里,有两道的破阵者无人猜及,可用刀尊段胤的奔雷刀立下的刀阵,有着一个绝对的门槛存在,就算是化神高阶的修士,也不敢硬与段胤的刀相碰,不然上一个被派来南界的黑衣人就不会那么斗胆地以此刀阵来布杀局。

    西界顾家顾子舟,不到百年的化神天才,这是十年前修道界对他的判断。对于灵气如此贫瘠的东寰修道界,修士想要百年内进阶到化神,只不是单单只靠气运或者天赋就能做到的,可偏偏顾子舟就做到了……越阶斩杀,实力莫测,尤其是五年前斩洞虚强者,强得堪比千年前的天才。

    这已经不单单是一个简单的天才能说明的事情,他身上有所秘密,只是这些秘密被西泽顾家藏得死死的。

    顾七的剑再次逼近,与对方在眨眼间接手了数十招,黑衣人却在认出顾七的剑招后先后避开招式,眼中掠过一层精明的算计:“看来你跟那个人的关联匪浅,院中修士那么多,只放了你一个人出来,想来是很信任你……你对他的事情很了解吗?”

    那个人……?

    指的是万一。

    顾七剑迟了半息,四周还有不见神明的雾气,从院中出来的时候万一没有过多细说,直至熟悉的雾气浮现,他才意识到阵法是不见神明。仅存于虚妄山林里的幻境为何会出现在万一的手中,又怎能在此时布出,种种疑团解释不清,但他知道现在不是陷于对方话术陷阱的时候。

    剑锋骤转,顾七剑身微动,重击在了黑衣人的肩上。

    黑衣人闷哼后退,险险避开下一步剑招,落在一处林间:“看来是了解甚多……但你们未免对血瘟疫想得太简单了。”

    山林之中,鹰隼落在了黑衣人的肩膀上,只见他手中微微浮现,数只血虫浮现在他的手间,丑陋的虫子在黑衣人的灵力下变得逐渐清晰,如同威慑地展现在了顾七的面前,“所以,我劝你最好别轻举妄动。”

    顾七的剑稍稍一停,妖瞳中的杀意更甚,“咒在你身上。”

    山林中还有其他的声响,无数的羽箭落击在远处的玄羽庄中。

    “不错,看来你知道不少。”黑衣人将血虫玩弄于股掌间,轻飘飘地说出:“只要我随手一动,院中所有人将会被完全咒杀,利用不见神明的幻境,我知道你们想干什么,只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现在院子里那些医修,是不是都在想方设法地找出血虫?”

    不见神明确实打乱了他的安排,主上交代的杀局失了分寸。

    但幻象毕竟是幻境,再怎么变,人是不可能凭空消失……而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那些医修也没可能将所有的血虫全都取出。本来还想让这些人一步步死于绝望,现在只能动用隐于暗处的下属来推一把了。

    “布下不见神明确实令我意外,不过那座院子外围的阵法只是冰阵吧?”

    与失控修士身体内血虫相呼应的咒就这么浮现在黑衣人的手间,幻象骗得了眼睛,可真正掌控咒的是他,他游刃有余地继续胁迫:“你以为中招的修士就那些人吗?血虫既然能受咒掌控,那便是随咒生,随咒埋伏,也会随咒死,你猜猜,里面还有谁也在咒的掌控里?或者说,你猜中咒者,最快可以几息死?”

    “顾子舟,你不敢赌那么多条人命。”

    顾七的剑没有再往前。

    这时候,剑尖有微微的雾气掠过,轻抚在剑身上,似乎在说着什么。

    “一个时辰。”

    顾七轻声道:“他与我是这么说的。”

    山林之中,不知何时树枝上叶子,凝了一层薄薄的霜。

    雾气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化着……

    ‘去的时候,小心那个人。’

    ‘别让他碰到阵。’

    ‘也别在他的阵中。’

    黑衣人脑海中顿然响起了传音中主上特意交代事情,脸色微变,在这时候急急看去,山间中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却在无形之间,刺骨的寒意顺着雾气逐渐爬升,僵硬的感觉令得黑衣人的四肢发麻,几乎在第一时间他意识到了不对劲,双手紧缩捏爆了手间的血虫,而山野之下的玄羽庄小院中却没有传来惨叫声。

    血虫咒杀……没有作用?!

    院内,院外,失控的修士站立着没动,原先挣扎癫狂的假象随着寒意升起逐渐消失。

    展露在所有人面前的只有一个个如同冰柱站着的修士,他的脸上还保留着失控的模样,只是身体上覆盖满了寒霜,像是有东西刺破了他们的皮肤,一点点深入到他们的经脉当中,无形间将那些渗入到人体内的血虫逼到了修士们的左臂上。血虫爆开的时候失控的修士们臂膀鲜血淋漓,却没有如同先前那样影响丹田,爆体而亡。

    雾气之中,齐六叉腰呐喊:“老子撒了一个时辰的寒草种!”

    “我们动富贵哥的种子没事吧?”

    “回头把这些寒草带回去,保证富贵出关的时候收获大片功勋寒草!”

    “他身上的伤口还没好全!”墨兽急声。

    不见神明:“什么忙都没帮上,你闭嘴吧。”

    墨兽觉得自己威严受到了威胁,什么叫它没帮什么忙!

    这浩大的阴气全是它辛辛苦苦给宿聿攒下来的……它骂骂咧咧的话没有达至宿聿的耳间,沉思之际看向宿聿体内的元婴跟受损的经脉,元婴没有过多的动静,经脉渗出了血,却没有爆裂受伤,剩下只有的被从中调出的源源不断的阴气。

    隐隐之间,它觉得这个年轻的万恶渊之主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却说不出来。

    万恶渊的众鬼们早就在院周撒满了寒草的种子,强大的阵法将那些寒草一步步催生,刺破进入了修士的体内,根须在经脉里攀爬,寒意逼得所有的血虫不得不往安全的地方靠近,最后在咒的影响下爆裂在修士的经脉中。

    寒草,不对!?似乎是阵法!

    “让寒草在他们经脉里生长!?”江行风怔然。

    宿聿手中的古灵舟轮转,他没有看向任何人,一双眼睛像是透过无数阵纹,把控着此间的所有:“体内长几株草,总比死了好,不是吗?”

    江行风听到这话一下愣住,这种近乎蛮力粗暴的推进方式,事后这些修士免不了寒症缠身数月,甚至体内还有可能留下寒草的残余……可这些后遗症均可通过药疗解决,寒草也能根除,比被血虫引爆丹田实在是好太多!

    大胆!鲁莽!竟然让寒草在人的体内生长……怎么会有这种布阵方式。

    江行风看到宿聿的同时,也见到对方那只布满图腾的眼睛。

    ——灵眼,擅洞悉。

    不久前江行风所作的,就是利用寒草才失控修士体内的血虫逼出,这个人莫非是通过洞悉术,洞悉了他治疗的过程!?想到此处,江行风看向四周的修士,无疑的,所有修士的血虫的爆开的地方都在左臂,因为前不久他就是将血虫从左臂逼出……这人是复刻了他的治疗方式,将治疗之法融入阵法当中,让寒草往他想要的方向生长……深入到修士们的身体内。

    不见神明不是重点,那只是障眼法,他在破解的是血瘟疫。

    “你看到了?”江行风偏头看向宿聿。

    宿聿声音如常:“学的不深透,到时候劳烦你善后。”

    什么叫不深透!?莽夫莽夫!

    熟悉各种医阵,江行风没见过这种布阵方式,大胆妄为,宛若天马行空的布阵方式。

    他说这话的时候,忽然看到了站在宿聿身边的活尸,后者保持着蹲着的姿态,一双眼睛明亮地看着其中所有的阵法,而在它面前的地面上,刻着深入地面的经脉走向图……先前江行风就知道这活尸似乎懂点医术,眼下看到这如游蛇的经脉图,更加确定了某种想法。

    “这也太厉害了……”齐衍按住小人参,在对方嗷嗷呐喊里看着。

    齐则看着脚边凝霜的血,双手搭在残废的双腿上:“古灵舟,或许就是该留给他的。”

    寒草之阵在他的掌控中不断蔓延,小院中其他人鸦雀无声。

    觊觎古灵舟的探子们不敢再动,漂亮的冰霜冻住了地面淋漓的血,刺骨的寒意在不见神明假象消失之后才浮现在他们的面前,幻境中还有幻境,阵法中还有阵法。

    少年抬头,跃过无数雾气,直面黑沉的山林。

    山林里的雾里,持剑的顾七微一偏头,如隔万里,却看到了一双眼睛——异常漂亮的眼睛。

    少年站立在院落之上,仰头看来的眼睛里图腾明亮,而更深处的是一场跨过雾气,远至更内里的东西,层层掠进,穿透什么无数的声音,变成破窗的雷光。

    顾七神魂微颤,他见过那双眼睛。

    多年前,外面雨雾沉沉,雷光闪烁之际。

    四周站着看不清的人,低劝的声音萦绕耳侧。

    他低头凝视着,脚着地,蹒跚学步的小孩。

    小孩甚至连路都走不好,刚刚凝魂成形的躯体充满了不协调,磕磕绊绊,走几步路都要学着周围的人,一双澄澈的眼睛里带着与众不同的图腾,稚嫩的脸上有种茫然的空白感。他被挤到了屋内的角落里,被人轻飘飘地抱在了椅子上,用着那双眼睛静静地看着屋里所有人谈论他的去处……唯一不变的只有寻求安全的后退,紧紧地贴着椅子的椅背,似乎紧靠着什么,才能给他带来一点虚无的安全之感。

    直到他靠近时,那微微抬头看来的眼神里,带着一种不解与探究。

    ‘我叫裴观一。’

    低头时他看到了,那不是一双异类的眼睛,漂亮干净的。

    ‘师尊,你算过他的命吗?’

    ‘算过,带煞的游魂命格特殊,煞星之命,注定亲缘浅薄,难以教养。’

    游魂生而异类,不是人,却能成为人。

    那双眼睛就像是他与众不同的特别之处,是他生来的印记,透过眼睛看向人世间。

    之后小孩伸出手,拉住了自己的衣摆,似乎在那一隅之地内,除了紧靠的椅背,他多了一个依靠。

    后来那双眼睛就这么看着他,第一次说出的话——

    便是喊他‘师兄。’

    ……

    “院落外全是寒草,那些血虫没在修士里丹田里爆!”鹰隼洞悉了远处的一切,急切道。

    山林里,黑衣人手中咒并无效果,他不甘心地往外看去,才见到山林里潜藏在雾气之下逐渐凝成的冰霜。不见神明就像是覆盖在一切真相上的假象,在他们以为幻象只是为了遮掩混淆他们的判断的时候,其实雾气真正变化起来的遮住的并不是只有血虫,还藏着布阵者一步扣一步的阵法,从一开始那个人布下之阵,不是不见神明……而是藏于不见神明之下,更深层的阵法。

    双重阵法!?

    不对不止!

    阵法在无形中逼近,黑衣人巡视着周围所有的阵法,无法看清阵纹,甚至都无法推出阵法的阵眼在哪,一切就是突然冒出来,精巧地落在黑夜雾沉的山林里,如此阵法作为肯定离不开那个人手中的古灵舟……可古灵舟到那人手里才这么短时间,怎么做到?刹那间,黑衣人的脑中快速地闪过主上的交代,以及从他人只言片语中听到了某些细节……

    阵法——

    ‘南界那个旧魔窟……据说千年前有上百层杀阵,专门为了困住一个人。’

    ‘那么厉害的魔窟怎么会沦为废弃之地。’

    ‘因为困不住……那个人被废修为,还能把那上百层杀阵弄废至只剩下几层。’

    是那个人……主上没有明说,但肯定是那个人!

    那个废掉上百层杀阵的人!

    黑衣人急急略退,脸上浮现出惊愕之色,“让其他人赶紧撤!”

    剑光袭至面前,一招杀招几乎盖面,鹰隼的声音戛然而止,指令未能传达出去。

    近处,一把锋利的剑穿透了鹰隼的身躯,从上至下,穿透鹰隼的眼睛,硬生生将它体内的妖丹破碎。

    持剑的男人动也没动,无数的剑诀在雾气中层层铺开,封死了黑衣人的退路。

    顾七的剑立于黑衣人的脖颈,“你的对手是我。”

    远处寒草丛生,无数的雾气像是在短暂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地底深处疯狂长出的寒草,寒草像是长了眼睛,刺破修士身躯的同时,似乎沿着山林急速漫延而去,无声无息中捆住了其他潜藏在山林里的黑衣人眼线。

    宿聿闭上眼睛,手中灵舟如巧物变动,一颗墨灵珠的虚影裂开。

    阵纹满布而开的时候,所有藏于山林中暗线,终于在掀开不见神明的幻象中变得清晰。

    “将军。”

    第099章 秘法

    不见神明的阵法渐渐撤去, 取而代之是越来越清晰的寒草之阵,极致的寒气将四周所有凝成冰霜,一路蔓延出去, 渗入了黑夜山林之间。高处的少年微微倾身,身影化作虚无,随着不见神明的雾气消散, 他像是也消失在了小院的屋檐之上。

    周围的阵法随之他的移动而变动,幻象如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刺骨的寒意。

    “别愣着!”

    “出去外面看看情况!”

    玄羽庄副庄主的喊声拉回了其他人的思绪,所有人再往外面看的时候,那些具有威胁的血瘟疫修士已经被寒草冰冻在原地,从他们手臂上爆出来的血虫已经被咒杀得仅剩下一滩尸水,外面的威胁已经削减了大半。

    血瘟疫暂时失去了威胁,剩下的就是那些躲在山林中一直操控着血虫的人。

    齐则朝着身边的护卫颔首, 护卫顿时消失在了小院当中,跃入了层层林间。

    山林里另一处,黑衣人在剑修的剑招里节节败退,山林里四处的覆盖着寒霜,极具威胁的寒意层层地渗入他的四周,而用来联络与探查的鹰隼已经死于剑修的手中,他的余光冷冷看向远处的小院, 能看到那些修士已经从小院里跑出来……不应该,若真是当年破除主上百层阵法的囚禁之人, 前一个来此探查的黑衣人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带回去。

    许久之前,主上就一直吩咐他们探寻东寰四海所有拥有煞星命格之人, 见到,便要一个不落地全部杀掉。

    阴时诞生的煞星命, 就该在这世间消失,这才能了绝后患……怎么还有漏网之鱼,分明所有的煞星命已经被他们杀干净了。

    四周的寒阵还在蔓延,逐渐涌起的焦躁感覆盖了黑衣人的心绪,而远处的剑修却没有给他任何犹豫的机会,袭至面前的剑招恍然一变,黑衣人眨眼的片刻,剑修的剑已经刺破了他的肩膀,瓦解了他最外层的防御。

    黑衣人凝目后退,捂住了不断渗血的臂膀。

    惊雷剑极速逼近,凛冽的剑招里带着不可忽视的杀意,不知不觉中四周完全覆盖了剑修残余的剑意,深入寒阵,或扎入林间,在黑衣人被阵法引走注意力的时候,这个剑修已经在山林里布下天罗地网。

    无数的剑意朝天而上,化作凛冽的雷剑直指林间。

    黑衣人感觉那剑招中蕴含的灵力,想到此人五年前就能强杀洞虚期强者,不知道顾子舟这五年时间经历过什么,但眼前展露出来剑招杀意,已然让他感觉到了威胁。

    这个寒阵是根据剑修来的,顺着剑修的剑招,在一步步向他逼近。

    恐怕不止是他,还有山林里他那些下属。黑衣人急速略退想要避开,看到四周不断延伸来的寒意,那种惊惧感更甚,遇到阵法并不可怕,令人畏惧的是遇到没有破绽的阵法,机关算尽,他了无退路。

    这个煞星命格的人到底——

    黑衣人想到此处时,身体里似乎有一股诡异感觉涌上,源自丹田里咒术被发动。

    身体被另一种意识掠夺,黑衣人睁大了眼睛,他的视线变得模糊,体内的诅咒侵蚀他的意识,喃喃说道:“主上——”

    片刻之间,黑衣人丹田庞大的灵力被诅咒掌控,诅咒图腾一点点顺着他的丹田往上爬,他在意识消亡前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们只不过是主上用来试探的棋子,试探那个煞星的棋子。

    顾七的剑诀掠至林间,惊雷剑动的时候,他忽然发现黑衣人没有动了。

    那个人站在原地,露在半边面罩外面的眼睛里似乎充满着惊恐,却在刹那间,那双眼睛里有另一个人注视,那双眼睛穿过黑衣人,直直地与顾七对视上。顾七妖瞳一顿,急速引来的万剑顷刻落下,四面八方的剑诀倾扫在林间,毫不迟疑地向黑衣人倾扫而去。

    远处的小院,其他修士被林间的动静震惊到了。

    剑诀引来的地动震得霜层断裂,江行风仰头:“我的哥……这是动了什么剑招。”

    玄羽庄后山被剑诀扫荡而过,山间满是狼藉。

    剑修轻轻落在了地上,掏空体内大半的灵力让他眼前有稍微的恍神。

    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顾七持剑的手稍稍停住,方才那个意味不明的眼神像是在瞬间参透了什么,像是在看他的剑,也像是在看他的人。他几步落在林间就看到地面上苟延残喘的黑衣人,他整个人像是被掠夺了,裸露在外的皮肤爬满了诅咒的图腾,随着那些侵蚀,他的身体在顾七的眼皮底下化作浓稠的尸水,唯独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顾七。

    启灵城外的黑衣人都死于诅咒。

    这个人也死于诅咒……顾七忽然想到什么,猛地回过头时就看到一个少年站在自己身后。

    宿聿半只眼睛还是灰蒙蒙的一片,但他的手里拎着一个人头。

    人头被无数的冰霜冻住,脸侧有一半的图腾,似乎是在图腾未能走完的时候被砍下了头颅。少年的额间都是汗,唯独瞳色相异的眼睛冷静坚定,他将头颅一下丢在了尸水旁边,身上还有没褪去的霜冷,“我靠近的时候,这些人就已经准备自戕了。”

    “或者不能说是自戕,诅咒夺走了他们的性命。”

    整个山林里十几个黑衣人,最后只有一个头颅被他留下。

    其他人都与天魔阵那会孟开元见到的一样,连一点身份信息都没留下,全被诅咒磨灭了存在。

    头颅长着一张普通的脸,脸上遗留着一点惊恐的神色,似乎在诅咒侵蚀生命前已经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这张脸完全陌生,无法从中得到任何与这场血瘟疫有关的信息,但林间那些黑衣人的修为都不弱,最低也有金丹元婴修为,这样的修士放在东寰各个宗门也是中流砥柱,但在这个幕后人手里,就像是随处可取,随处可弃的棋子。

    这么多下属,说杀就杀,一点也没留下。

    顾七忍不住地去看少年的脸上,漂亮的眼睛之余是一张非常普通平凡的脸,他知道这是落于少年身上遮掩容貌的障眼法。

    这时候,少年忽然偏头看来,异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顾七,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见到这双眼睛,顾七的脑海里浮现的就是那个眼睛一片空白的小孩,还有在数日前玄羽庄地洞内,少年昏迷前近乎呢喃的那声师兄。

    稚嫩的面孔恍惚间与记忆中那张稚嫩怯懦的脸孔叠在了一起,练习的木剑被丢在了一旁,不大不小的小院间皆是被翻开的典籍,鬼画符似的纸张落了地底,十五六岁的少年埋没在卷轴里,凌乱的发丝没有打理,一头青丝垂在了肩上,如隔岁月的面纱,一经掀开,稚嫩空白的模样已经退去,那张脸上似乎有了一些灵动的狡黠,如山野跃动的妖灵。

    只有偏头过来看他时,那双眼睛里多了充满为人的情绪。

    漂亮生动,能一眼就看到他的雀跃与欢喜。

    顾七不禁退后半步,那个于案桌上抬头看来的少年好像渐渐走远。

    青丝蜕成白发,狡黠变成淡漠。

    恍惚间什么都消失了,顾七回神之际,眼前是一片焦黑的山林,惊雷的喧嚣还未散去。

    少年站在他面前,异色漂亮的眼睛里,像是经历过什么……只有如死水的沉静。

    有什么,不一样了。

    “……”

    “你有什么想问我吗?”宿聿没等到顾七询问,主动开口。

    一个时辰的时间,不见神明容易驱使,但想要保护那群修士就需要重新布局,就算是齐则也是在深思熟虑后才会让护卫出手。不见神明一事乃至万恶渊,这些点顾七都不知道,而对方却能给自己拖住了一小时的时间。

    顾七其实是想问的,可在看到对方的眼睛时,迫切的求知变成了一个抬手的动作。

    他抬起手,擦去了少年眼角被溅到的污血。

    宿聿微微一愣,在不见神明的幻象中看到顾七的指尖,沾着一点血。

    四周焦黑,全是雷霆而过的痕迹。

    宿聿却在他拂手的时候,闻到了清淡的味道,又是雪的味道。

    这个人身上,源自这人的,并非是其他的味道。

    “四周我都探查了,没有别的修士存在。”不见神明跑出来邀功,打断了周围的片刻寂静,“但是这些黑衣人的意识都很奇怪,我的雾气穿过他们的时候,试图去看,却无法洞悉他们的记忆跟恶念。”

    这对不见神明来说,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它的雾气几乎无孔不入,这些黑衣人里也有修为低的存在,它却一点也没看到。

    墨兽难得没有嘲笑不见神明的无能,而是盯着黑衣人头颅上的诅咒看:“这诅咒不一般,不见神明看不到的东西,多半是封住了。”

    诅咒,这些受命于幕后人的黑衣修士身上都有必死的诅咒,而且这些诅咒还能封住不见神明的窥探,可见这幕后之人的谨慎……这种谨慎甚至连不见神明这种上古幻境都提防在内,宿聿忽然道:“奚云平。”

    不见神明皱眉:“为什么提到我爹?”

    天元城奚云平的不见神明,医圣手记中的毒物解法,用血瘟疫这种做法……还是与千年前那么相似的杀局。

    就像是每一步都在他的料算之内,宿聿内观识海,再次看向了灵眼。

    灵眼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体内的图腾轮转的细微变化。

    还是让宿聿察觉到变化,他问道:“幕后人,跟千年前有关系,是吗?”

    熟知种种所有,就像是未卜先知地洞悉着所有一切,将一切揽于股掌间。

    不是高明,而是狡诈。

    不见神明还没多说什么,自己的雾气突然被宿聿体内的灵眼挤了出来。

    墨兽注意到宿聿的沉默,以及突然被隔绝的丹田,“……!”

    天天跟灵眼说什么小话,还不让它听!

    不见神明却有点闷闷不乐,难得大显神通一次,结果最后差点抓到人了,却连他们的恶念都没窥探到。它在万恶渊的隐形禁制下化作人型,反复地用自己的雾去渗透那个人头,还是什么东西都没看到……不过这也不是他第一个窥探不到的东西,它抬头看着宿聿,眼前这个人的记忆当初它冒险窥探都差点被宿聿体内的灵眼吃个干净,最后还是勉强从其他人的记忆中拼凑出他在宿家幼时的模样,而真正能看到的东西很少。

    齐六心有余悸地看着周围:“……不过顾先生真厉害啊。”

    “这附近都要被夷为平地了。”

    听到齐六提顾七,不见神明不经偏头,好奇地将雾探了过去。

    只是它的雾即将碰到某个剑修的时候,后者却突然往后避开了一步,躲开了它的雾气。

    不见神明诧异地看向顾七那边,却忽然被墨兽喝止:“有人来了。”

    玄羽庄里其他修士都来了,以及齐则等人。

    小院外的危机暂时缓解,受伤的修士都被转移到小院内。

    寒草之阵的存在方便了医修查探剩余血虫的存在,以便抑制血瘟疫的进一步蔓延,其中血瘟疫的修士更是免去了被咒杀的结果,但血虫在经脉里因咒而死,也给这些修士带来了极大的影响,小命捡回来了,身上的经脉却断了,真要疗养起来免不了三月半载,修为也会因此受到影响。

    “这是没办法的事,修为还能再练,能捡回命就不错了。”玄羽庄副庄主朝着江行风作揖,深表感谢:“剩下的还要劳烦神医谷的修士们。”

    其他的修士看向宿聿却有所忌惮,他的手中已经没有那艘古灵舟了,但想到那个突然行出的阵法,悄无声息地把控住了所有的局面。这人把控阵法的能力完全没有他表面的元婴修为那么简单,怪不得当初宿家没有强行地从这人手上掠夺走古灵舟,想要从他手里抢走那件神器,恐怕会被扒一层皮下来。

    探子们不敢冒声,原先那个冒头的贵客双眼被咒物侵蚀已瞎,还昏迷不醒。

    现在这样的状况,得罪此人,所带来的后果只会更严重……到底是谁放出消息说这人只是个瞎子,连不见神明这种阵法都会掌控,他到底还留着多少阵法没放出来,探子们内心的忌惮更甚,离宿聿的位置更远了几步。

    知道血瘟疫暂时还有克制之法,其他修士也缓解了心中的担惊受怕,就是经由阵法催生的小院外寒草都被修士扫荡一空。一群修士一出门,随手都薅了两把寒草,也不管这东西有多冻人,一个个嘴里都嚼着一根。

    玄羽庄修士:“这东西能救命,庄里的兄弟说抖就抖吧,命要紧。”

    他看向远处手里抓着一把寒草的活尸。

    这姿势就是跟活尸学的,活尸嘴里塞了一大把,嚼起来比其他人更欢快。

    齐六:“?”

    不是啊!兄弟,你们跟活尸能比吗!

    万恶渊的鬼们都惊呆了,他们都还没学会吃草,这些修士妖兽就已经吃上了。

    玄羽庄修士自己吃还不够,薅了一把堵住了自家妖兽的嘴,使得一只只妖兽边吃边抖,还有一只火系妖兽直接哑火,人跟妖兽都在那哆嗦着。

    活尸吃着草经过顾七,抬眼看了看顾七,而后飞快地跑去了另一边。

    江行风恰巧走到了顾七身边,目光循着已经走开的活尸,低声道:“那个活尸很奇怪。”

    活尸本该就是死人,一般来说都是邪修死后有执念,躯体才会诈尸成为行尸走物,这种东西往往都是经由执念驱使行动,没有任何自主意识,更不会判断别的东西。可那个活尸却会医术,不是简单的医术,江行风事后去看过活尸留在地面上的纹路,催进的手法灵活有序,江行风原以为活尸是照本宣科画出来的东西,却发现活尸所画的纹路上多了几步变通。

    这也就等于这个活尸是会思考的,并非真正的死尸。

    江行风突然想起什么,它看着活尸脑门上那个手印,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还记得最开始的南坞山吗,当时我们发现了一座活人墓,当时立于墓主碑文上的是十八层禁制的邪修聚灵碑。”

    邪修聚灵,死人是不需要聚灵的。

    当时那样的情况,江行风以为是墓主死亡后特意用聚灵碑来吸引周围的亡魂尸首,才笼聚成那样的聚灵碑……可现今仔细想想,聚灵碑只有墓主的碑纹上有,也有可能是给墓主聚灵所用。

    顾七第一次见到那个活尸,就是在南坞山。

    听到江行风这么说,顾七眉头微蹙:“你想说什么?”

    “聚灵,也能养魂。”江行风想到此处冒起一阵寒意,顺着那个聚灵碑的思路沉声道:“医书上写过,生炼活人。我们医修史上也是有活死人的,或者说邪修那些炼尸的办法,其实是源自医修典籍中记载的办法,只是后来被邪修窃取修习,变成另外的东西。据闻从前,有修士命数殆尽,却无能进阶的时候,就会想方设法地求长生。”

    “医术上这种炼尸,就是把一个活人硬生生地炼成死尸,这样能保留住活人自己的意识,来延年益寿,达到长生之想。”

    “那这种办法成功了吗?”

    声音来自旁边,江行风被突然的声音吓到,一偏头看到的竟然是宿聿。

    这种小心议论他人驭使之物被听到的感觉让江行风有点不太自然,“不好意思,我就是感到好奇……”

    “这种办法成功了?”宿聿再问了一遍。

    “怎么可能成功?这违逆天道的方式,肯定是失败了。”江行风听出对方是认真在问了,想到这玩意是他的驭使之物,稍稍停顿,还是顺着方才的话往下道:“这种秘法我们医修都很不耻,人变成不死不活的模样,意识也会慢慢消磨,那些修士炼尸求命,不过是想投机取巧来得到点寿命,然后借着这点命进阶得到更多的命数,实际上这种做法一点用处也没有,成为活死人的那一刻开始,他们的修为就会永远地停在那里,不会因寿命殆尽而死,也不像活人地去活。”

    他接着说道:“也因为这种秘法诡谲逆天,这种秘法现今都无后续记载,会这种术法的医修屈指可数,更何况谁会用这种术法去救人命,这不是害人吗…… ”

    说到这,宿聿却已经走开了,似乎只是随口问问,没有再追问往后的事。

    江行风有点莫名,他喃喃自语:“老实说,要不是知道他眼盲,每次我都感觉他能看到我……顾七?”

    顾七站在原地没动,余光却已经落在前方的两个身影上,一高一低,却隐隐地走进他的内心了,从认出那双眼睛的时候开始,他有点分辨不出那种自神魂中延伸而出的酸涩感,仿佛再要去细想,就有种被死死揪住的,且喘不过气的感觉。

    宿聿几步走远,灵眼看向不远处的活尸,活尸见到他,蹦蹦跳跳地朝他跑来,然后在他的身边蹲下等着。

    活尸还是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举动懵懂似乎不知道周围人在谈论它,将薅来的寒草递到了宿聿的面前,似乎是在将自己喜欢的东西作为分享,送到了宿聿的面前。

    阴气掠过了宿聿的指尖,他轻轻地抹在了活尸的脸上。

    指尖的血液冒出来的时候,站在旁边的顾七一个怔神。

    “你又放血!”墨兽开始磨牙。

    宿聿看着活尸:“通灵血会对兽跟阴魂起作用,那它算什么?”

    活尸算什么?尸体?阴魂?妖兽?

    不见神明插嘴:“你看,你又不识货了。”

    墨兽龇牙咧嘴,什么叫它不识货,活尸这东西在南坞山的时候,它就没搞懂是什么玩意好吗!

    通灵血会吸引一具没有意识的尸体吗……

    江行风随口说出的话,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埋没在千年的空缺里。

    宿聿静静地看着活尸:“你当时在南坞山,不是想吃我,是想找我,是吗?”

    活尸懵懂地看着,放弃理解宿聿的话,它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侧的血,闻到那血中的味道的时候,它有点兴奋地想要再进一步靠近对方,细细地闻着那血的味道,它一直以来就很喜欢对方的血,从很久很久之前,这种血能带给它一种欣喜的感觉,时隔多年,它好像自有意识以来,就在找这个味道。

    宿聿的手按在了活尸的头上,动作很轻。

    活尸一个大高个,屈着身蹲在他旁边,在被按头的时候,它亲昵地蹭了蹭宿聿的掌心。

    第100章 入城

    旁边, 不见神明见着宿聿动作以及活尸肉眼可见的欢愉,理解了这么多人族的恶念,它能感受到来自活尸身上不一样的情绪, 不禁伸手也摸了摸自己的头,“摸个头,有那么舒服吗?”

    墨兽看着不见神明宛若智障的行为, 决定离它远一点,避免受到影响。

    它稍微侧目,看到远处不动声色,却似乎在观察着这边的剑修,怎么又在看!

    墨兽刚想告状,忽然间看到了剑修的目光落在远处,似乎在看那片寂静的山林。

    山林里有什么好看的……它回过神来,发现宿聿也没有动, 像是在思考。

    “怎么了?”江行风问。

    “有点奇怪。”顾七敛去心中杂乱的思绪,将重要的事情放在眼前,一种奇怪的感觉从他心中延伸,假若这血瘟疫与之前的魔阵出自一人,这种环环相扣的布局结束得有些太突然了,幕后人怎么就能肯定一个血瘟疫能置所有修士于死地。即便没有寒草,医圣手记上的毒物也有克制之法, 借用血瘟疫之局来加害能有可能搅局的医修,确实是一个无法避免的杀招。

    可这个杀招被瓦解, 幕后人不该让黑衣人继续下手吗?

    怎么会在那个时候,让那样一群修为不低的黑衣人全都死于诅咒……就像是这个棋子已经用完, 彻底没了用处。

    幕后人真正的目的是什么……顾七想到此处,不禁看向旁边的少年。

    少年的手被活尸拿在手里玩, 但他的神色是平静的,那双眼睛没有再看其他地方,就像是同样也陷入了思考当中。

    同样感觉到奇怪的……不止他一个人。

    顾七微微低头,闭上眼睛时想到的脸孔就是那个黑衣人死于剑诀之前,那双看向他的眼睛,阴冷审视,似乎将自己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那样的眼神,他分明没见过,却有一种自神魂深处难以言喻的厌恶。

    “不好,出事了!”一声急呼声打破了山林间的寂静。

    远处,玄羽庄的修士匆匆跑来,脸上尽是仓皇,在他的后面是一个身受重伤的修士,修士连站都站不起来,被妖兽驮着,意识不清地喃喃着什么,见到玄羽庄副庄主,他艰难地伸出手:“启灵城……启灵城有难。”

    “散修盟陷于‘黄粱梦’,启灵城的城门要守不住了。”

    诡谲的感觉在听到这修士的话时,似乎找到了突破口,宿聿脑海中掠过的就是死在山野中的黑衣人,血瘟疫既然有咒在其中把控,那就不可能只有一个控咒的黑衣人,启灵城那边必然还有其他控咒的人盯着启灵城的状况。玄羽庄这边的修士再被困也就一些修士,可启灵城不一样,那里的修士妖兽百姓更多。

    江行风愣住:“怎么会是黄粱梦……”

    齐衍按住蠢蠢欲动的小人参,不禁问道:“黄粱梦是什么?”

    “黄粱梦是一种特殊的阵法,此阵能让修士陷入其中,会将修士识海里最深刻的东西挖掘出来,让修士沉浸其中无法自拔,不算是幻阵杀阵,陷入其中的修士也会不分日夜,哪怕洞悉一个梦境,也会陷入另一个梦里。”江行风对阵法熟悉,闻言解释道:“这种阵法在典籍上有所记载,却没有详细的解法,因为根据布阵者的修为不同,会有多少个梦境也说不准。”

    “解法只有两种,一种是找到阵眼破坏,另一种就只能等入梦人经历了所有的梦境,从黄粱梦中醒来……医书上记载,曾有修士困于梦中数十年。”

    没有杀意的阵,很难会让人察觉……这也是黄粱梦隐蔽的原因。

    以孟开元的修为,不可能会被困数十年,可哪怕是被困十天半月……

    宿聿忽然道:“幕后人在拖延时间,他的目标不止是我们。”

    外面那已经身死的黑衣人以及此地的血瘟疫,以黑衣人控咒的能力,他完全可以在一两个时辰前,或者在不见神明出现之前,引爆血咒,在那样的情况下,哪怕没能将所有修士弄死,也足以让剩下的修士非死即残……可他们却一步步地引修士进入他们的局内,不止是在玩弄修士的性命……甚至可能也在拖延时间。

    想要让血瘟疫彻底铺开,此间威胁最大的人应该是散修盟盟主孟开元。

    东寰十大强者的头衔不是虚名,一个孟开元出手,足以妨碍黑衣人们的计策。

    “启灵城这局中不止有血瘟疫,他们利用血瘟疫把修士们隔离分开,是为了扰乱城中秩序,大量的阵修被外调维持启灵城的安稳,是在拖延时间,他们的目标是散修盟主孟开元,是要困住孟盟主。”齐则的轮椅被推到了众人面前,冷声道:“他们成功了。”

    孟开元是个刀修,并非阵修,想要对付孟开元很难,但是困住孟开元……对于能布下那种滔天魔阵的阵修来说,并非难事。

    所以需要时间,血瘟疫看似是一个杀局,其实在幕后人的眼里,只不过是一道前菜。

    其他修士刚刚从血瘟疫的恐惧中解除,现在听到启灵城的惨状,不禁脸色苍白:“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们这边已经……”

    周围的修士,昏迷的修士被医修们拉到一旁。

    另外的修士力竭,长时间的布阵消耗,灵力支援,个个的脸色都覆着苍白。

    这已经无关目的,宿聿的灵眼掠过小院中各个修士,近乎一半的修士都是经由血瘟疫咒杀后昏迷不醒,经脉受损的状况已然散失了战斗的能力,而另外一半的修士,早在与血瘟疫的抵御与消耗中,灵力损失大半。血瘟疫这个局,成功就能杀掉玄羽庄所有人,若是失败,对幕后人也没有任何亏损,昏迷的修士,消耗过大的修士……根本没有能力赶赴第二个战场。

    玄羽庄已经是这样了,启灵城的修士状况只会更惨。

    在这样的情况下,孟开元被困,启灵城就彻底落入幕后人的掌控里。

    “不止散修盟,这段时间聚集在此地的修士很多,应该还有其他化神期修士。”

    “对啊,其他势力的修士都在,启灵城这段时间来的人很多。”

    “这不是修士的问题,哪怕是化神期修士,遇到血瘟疫也是无解。”江行风提醒:“别忘了,那些血瘟疫里还有咒,一旦孟盟主被困,其他的高阶修士只要感染了血瘟疫,就会沦为那群黑衣人的傀儡,听话的用来当兵器使,不听话的直接咒杀。”

    幕后人这么跟他们拖延时间,其实已经把接下来的局料算清楚。

    听到这里,其他修士纷纷看向宿聿的方向,他们是见到这人用过寒阵解决血瘟疫的问题。

    宿聿平声道:“他会蠢到让不见神明成功第二次吗?”

    不见神明骗过一回,就难以再骗第二回,幕后人不会给他第二个机会在启灵城布下寒阵。

    “他的话是在说那个人吗?”

    不见神明忽然道:“我总感觉他也在骂我蠢。”

    墨兽:“?”

    万恶渊里众鬼:“?”

    这种言外之意,你也听得出来!?

    “启灵城那边肯定是要救的。”玄羽庄副庄主说道:“放任启灵城沦陷,南界就彻底完了。”

    那时候,血瘟疫就会通过启灵城这个缺口,席卷到南界各地……哪怕医修有解决办法,可东寰有那么多寒草来治愈这些修士吗?

    启灵城现在已经完全沦陷,城门失守其实就看留守在那的修士能撑多长时间,实际上这些时间几乎可以忽略,血瘟疫的强大正是于此,时间越长,整个启灵城就会沦为血瘟疫的器皿。玄羽庄副庄主没有浪费时间,急忙将启灵城的舆图拿出来与齐则商议,“现在去启灵城就只有一条安全的路,至少也得一个时辰的时间才能赶到,可以借由玄羽庄的路径过去,在封城的情况下入城,但我们得分散过去。”

    “但是我们可以偷偷来,不是吗?”万恶渊的鬼众道:“我们去撒寒种,若是寒阵覆盖启灵城,不就能解决问题了吗?”

    “你们想太多了。”墨兽解释着,上一次能将阴阵覆盖那么远的距离,全是因为万恶渊需要立碑,用的是万恶渊立碑之力,彼时他们悄悄在红土森林地底办事,延续阵法也全是在地底,才能悄无声息地偷家:“立碑需要时间的,当时在红土森林还耽搁了几天,现在万恶渊凝聚的力量不多,再立碑只会分散万恶渊的阴气。”

    而且当时那么厉害,也是因为用了万恶渊里的灵脉。

    现在这情况,哪有时间给它们去立碑,等立碑准备好了,启灵城早就沦为血瘟疫的世界了。

    更何况的是!宿聿这小子身上的经脉都没好全!

    墨兽说完注意到宿聿的沉默,但在刚刚有一瞬的时间,它似乎察觉到了宿聿的神识掠过了整个万恶渊。

    这段时间宿聿越来越奇怪,墨兽已经很难去猜透对方的心思,但与人宿于同体,它还是能微妙地感觉到宿聿一点情绪的变化,譬如魔阵之后,它能感受到对方更为明朗且厌恶的情绪,对血瘟疫,也对此间的布局。

    “你该不会是想——”墨兽话刚出口,却听到宿聿对外的询问声。

    “为什么要分散潜入?”宿聿的声音忽然出现。

    “黑衣人会盯着启灵城,不分散潜入的话,容易被他们发现。”玄羽庄副庄主解释:“分散过去,潜入启灵城的可能性更高。”

    集中过去突破,只会让黑衣人锁定他们,并且对他们进行阻拦……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时间。

    现在想要缓解启灵城的危机,最关键的就是要进入散修盟所在之地,打破黄粱梦。

    以黑衣人此时的布局,明显是针对孟开元而来,只有打破黄粱梦才能把孟开元放出来,他们才有强大的助力。

    “既然幕后人知道我们都在这,这里的人少了哪一个,他们会猜不出来吗?”宿聿拢了拢袖子,顺着玄羽庄副庄主的话往下说:“若是我们这里所有人都能行动,那分散过去没甚问题,敢问各位,有几个人能在分散的情况下入城?凭妖兽吗?”

    玄羽庄修士们:“……”

    话不用说得这么直白吧!

    齐衍摸着小人参的头,补充道:“也确实,我们现在过去,不就是去送吗?”

    玄羽庄修士的战斗风格太明显了,各个都带着妖兽,分散过去最容易被当成目标。

    周围的修士面面相觑,看了明显最能打的几个,顾七抱剑倚在旁边没有说话,护卫待在齐则的轮椅后没动,潜伏在修士里的探子们没有说话,至于玄羽庄的修士,大半受伤不如前,还有大半的修士在启灵城生死未卜……一眼看去,好像能打去启灵城的,只有寥寥十几人。

    玄羽庄之前就被细作渗透了,通城的路有多少条,已然被黑衣人知道。

    黑衣人可能没那么多,但是被血瘟疫控制的修士很有可能完全覆盖了玄羽庄通往启灵城的所有路,他们这分散能分多少人,只要走过去,以玄羽庄修士这么显赫的目标,过去只会被逐个击破。

    顾七看着宿聿,少年在说出此话之后,忽然看向了修士们方向,他的眼睛很平静,但在场的人已经见过寒阵的威力,哪怕此人修为在场不算高阶,可偏偏他朝人‘看来’的那种压迫感非常重,一看入人群之中,有些修士顿时汗流浃背,甚至他们能感受到来自脚边的寒意。

    这些寒意像是暗示着什么,一下就让修士们冷汗直流

    ——不见神明。

    能留在玄羽庄里的探子,有的在明面,但更多都在暗面。

    潜伏在启灵城,甚至是玄羽庄多年,勤勤恳恳地给自家背后的势力传达消息……毕竟是东寰四大山之一,有的探子甚至是自家势力耗尽多年人脉培养,才得以让他们在玄羽庄潜伏这么长时间。

    可眼下,那少年朝他们看来时,哪怕知道他是瞎子,可那种莫名的压迫感已经深入内心。

    不见神明,那个不见神明不知道看过了他们多少记忆,暴露身份不要紧,探子们害怕的是自家势力的诸多信息一一暴露。

    在不见神明面前,他们底裤可能都被看干净了。

    别看玄羽庄现在落难,可他们的实力也是四大山之一,更何况还有一个前往西界的玄羽庄正庄主。

    “我们还能战斗。”有个修士站了起来。

    紧接着,其他在受伤行列的修士一一站起,一眼看去,竟然多了将近十人。

    玄羽庄副庄主眉头微皱,却对此状况有点欣慰,难得开口:“受伤就不要勉强。”

    探子们:“不……副庄主,我们还能行。”

    齐则心照不宣地看着,玄羽庄的修士常年与妖兽作伴,其实没什么心计,也很少参与东寰修道界的事,对修习御兽术的修士来者不拒。以至于这种宽厚良善的宗门,容易被其他势力派人入内,这些东西玄羽庄庄主其实知道一二,但探子们没深入庄内秘辛,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就因为这种善意与和平,才更容易被人盯上。

    不然背后的黑衣人也不会从四大门里,一选就是选南界的玄羽庄。

    毕竟老实人,最容易被选中当做目标。

    齐则微微偏过头,就看到宿聿身边那个活尸走到了自己的身边,它那双澄澈的眼睛掠过其他,最后只停留在了他的双腿上,但只是隔了一会,它很快就跑到了宿聿的旁边,没有再多说什么。

    护卫沉声:“少主。”

    齐则道:“放心,他没用不见神明看我们。”

    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不见神明忙着布阵跟找咒,估计都没看到多少东西。

    可这不妨碍那个人借此诈人,那些探子一个也不敢赌。

    分散的计策土崩瓦解,留给其他人的时间不多了,留了部分医修跟伤员在玄羽庄,剩下尚且能战斗的修士跟着玄羽庄副庄主走,潜伏在修士里探子们逃避未成,只能跟着玄羽庄的修士走。

    玄羽庄常年守在启灵城的边界,在玄羽庄不为人知的地下暗室里,有特殊的传送阵法。

    这阵法不能直达启灵城之内,却足以缩短他们前往启灵城的时间,能控制在一个时辰之内。

    他们之前挖地洞的时候怎么没发现这个!?见到玄羽庄地底暗室,齐六震惊道:“有这种好东西你之前怎么不早用?!”

    万恶渊先前都要把玄羽庄地底挖空了,却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地方未曾探索。

    玄羽庄副庄主发现跟这些年轻的修士待在一起,他的好脾性已经有点按捺不住:“当时开不了!”

    这是他想开就能开的问题吗,彼时玄羽庄的护庄大阵被古灵舟压制,这阵法作为护庄大阵里的一环也被压着动不了,那时候哪有机会来开这阵!

    传送阵只有玄羽庄长老及以上修士才能开启,抵达的另一面就是启灵城外山林内,距离启灵城的距离非常近,也就半个时辰的路程,玄羽庄的妖兽赶路非常快,带着修士们直冲玄羽庄封城留下的后门,只是他们刚抵达启灵城外围,迎面而来的就是先前在山林中见过的羽箭,黑衣人的眼线果然潜伏在此处,并且知道他们会通过这边突破。

    除了羽箭,他们面前迎来的是更为恐怖的大军。

    启灵城近乎完全沦陷,一眼看去街道上几乎都是行尸走肉,被血瘟疫控制的修士们没有任何抵御能力,一个个守在启灵城的城门附近,而散修盟与玄羽庄等势力布下围绕满城的封城阵法已经岌岌可危,笼罩其上的阵法光圈变得微弱,城墙上全都是受伤的修士,都在死命防守着里面失控修士的突破。

    “散修盟的黑使,是个很厉害的阵修,这里的阵法应该是他布下的,阵法现今还没碎掉,说明他还在坚守着。”齐则对启灵城的情况非常清楚,他继续说道:“但同样的,他被困在外城这边,散修盟那边就无人破阵。我们现在不知道玉衡真人的下落,极大可能他与黑使被调虎离山,才给了幕后人困住孟盟主的机会。”

    每个修士的嘴巴里都含了寒草,全都是用来提防血瘟疫的。

    “就不能降降寒性吗?”火系修士遇到这种寒草冻得直打牙颤。

    江行风冷声:“原汁原味最好用,不想中血瘟疫就忍着。”

    “准备好了吗?我开缝隙了。”一个玄羽庄长老说道。

    “一会进去,分散走。”顾七却突然说道。

    玄羽庄副庄主:“?”不是说分散容易被击破吗!

    宿聿听到顾七说这话的时候,稍稍侧目看向对方,似乎对方已经察觉了他的想法。剑修许久没说话,却好像一直就在他身后不远观察着他,仿佛将一切都看在内。

    后者没有再多说,宿聿偏头,看向人群。

    齐则淡淡道:“分散确实也不错。”

    玄羽庄副庄主自认为对战术也是有理解的,可在此时他却突然对这周围几人的想法完全看不透了……怎么就可以了,到底哪里可以了!

    “你们可以吗?”宿聿开口。

    探子们:“……”

    真造孽!

    在玄羽庄没有出过的力,眼下全都要用在这里,最关键他们还没有理由说不行,潜入玄羽庄,窥探各种信息,他们脑子里所携带的关于玄羽庄或者是其他势力的消息,此时全都在那个人眼里,他们不知道不见神明那个该死的阵法到底看透了多少东西……现在人在玄羽庄地盘上,要想保住一条命,就只能老实地照办。

    城门的裂缝一开,位于最前面的探子们几乎首当其冲,几乎瞬间,他们就先其他玄羽庄修士一步,潜入启灵城内。

    “这么快?”玄羽庄副庄主皱眉,他都还没带人冲。

    顾七握着剑:“逃命,自然快。”

    玄羽庄的修士们一片茫然,为什么是逃命。

    探子们几乎成了撕开启灵城瘟疫潮的突破点,原本打算潜伏在玄羽庄受伤修士里偷偷溜走,却被赶鸭子上架地送来了启灵城,现在进城了,那不得想办法跑。

    宿聿知道那些探子潜入启灵城之后肯定会想办法溜走,但只要他们进入启灵城,就足以吸引黑衣人的目标。黑衣人们必会关注修士的所有动静,这些探子想法如何无所谓,只要让黑衣人们认为他们的出发点是玄羽庄就行了……这样的情况下,为了提防任何一个漏洞,他们都会分散眼线去盯着那些逃走的探子。

    但能当探子的,没几个是弱的,尤其是潜伏逃命,洞察环境这一项。

    也就是格外能跑,也格外能溜。

    排兵布阵,能利用的棋子,就是阵。

    玄羽庄副庄主:“那我们走城门这条路吗?”

    “谁说只有一条路了。”宿聿偏头,看向其他人:“再等半个时辰吧。”

    顾七微微垂目,忽然想到什么,看向了地下。

    启灵城的无人在意的另一边角落地底,经由宿聿打开的万恶渊通道,妖兽们一个个嘴里嚼着寒草,无声无息地潜入地底,而为首就是孔雀王。

    孔雀王有三个最在乎。

    一是漂亮的羽毛,二是满山的子民,三就是赖以生存的仙灵乡。

    此时,孔雀王盯着自己的一众子民,面色哀怨,却只能站在所有妖兽的前面。

    狼王待在它的身后,身后还跟着一众万恶渊未经历过挖地洞的妖灵们,拿着一张墨兽鬼画符般的舆图。

    “学会了吗,跟着它干。”

    张富贵闭关,狼王担起了责任,它看向孔雀王:“劳烦。”

    孔雀王:“……”

    等等,是不是有哪里不对,为什么它交了保护费,还要带头示范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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