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坠崖

    墨兽霸道地抢下了在黑洞附近的器皿, 没入不见神明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万恶渊的禁制在它身上用得干脆利落,抢夺入雾, 与雾色黑夜融于一起,那些被诅咒缠身身死的黑衣人睁着眼睛,却未能发现万恶渊与墨兽的身影, 墨色退去,缠绕魔气的魂灵入了万恶渊的领域,彻底被万恶渊禁制藏得干干净净。

    黑衣修士的脸上浮现惊愕之色,身体却被诅咒抽丝剥茧地消耗殆尽。

    “小爷不出手,你当小爷吃素吗?”墨兽放完狠话,魂灵在它的獠牙下抵抗住了高空庞大吸力,愣是没让那魂灵器皿被吸走分毫。

    远在其他地方的年轻人伸手探物未果,撕开空间裂缝却没有拿到任何东西, 年轻人的脸上出现了异色,什么东西……从他的领域里抢走了那些魂灵,他微微皱眉,正欲伸手再探——

    墨兽几乎没有出手的时候,对于它的印象,万恶渊众鬼只知道它在养元神,每天无所事事地挤在镇山碑上睡觉, 懒散至极……可没想到这墨兽一出手,竟然能比肩那么强大的吸力与威压, 来去自如!

    张富贵打了个寒颤,想到这天地诞生而出的镇山兽, 守的是恶名鼎鼎的万恶渊,若真没点实力, 怎么可能守得住这座万恶渊?

    抢下魂灵器皿后,墨兽本身的威压罩在了宿聿身上。

    宿聿感觉压在身上的威压在墨兽的影响下几乎若无,他抬眼看向空中魔气萦绕的黑洞,手中凝聚的阴气立刻冲了过去,这一道攻击凝聚了两颗墨灵珠虚影。被临时打开的黑洞裂缝本就不稳,几个黑衣修士身死撑开的力量似乎要消耗完了,被阴气这么恶狠狠地一砸,裂缝当即碎裂,荡开了一阵余波,彻底消失干净。

    裂缝消失的时候,林中的黑衣修士也被裂缝抽得分毫不剩。

    整个红土森林除了被扫平的枯树,愣是没有留下一点别的痕迹。

    不见神明骂骂咧咧道:“你早有这本事,你抢过来不就好!?”

    “我养元神需要时间呐!”墨兽哼唧半声,干了件大事的它现在尾巴都要翘上天了,“而且大乘期渡劫期有什么了不起的,万恶渊上古时期,也有过大乘期的鬼修!小爷最讨厌这些仗势欺人的丑东西,用强权压人,谁不会啊!”

    宿聿原以为万恶渊的用处只在提供那些与他高度契合且能越阶使用的精纯之气,可方才那种被万恶渊保护的玄奥之感笼罩在身上时,他却有种极特别的感觉,他突然想起最开始刚出南坞山的时候,墨兽曾给他说过真正的万恶渊,乃是万千鬼众横行的景况,这好像不仅仅只是字面意义上的收纳越多鬼众则越强的道理,强悍不止在于鬼众的修为,也在这个玄乎不定的万恶渊身上。

    就像脆弱时期的镇山兽抵不过顾七一剑劈伤元神,可逐渐强大的镇山兽却能抵住强者的威压,甚至虎口夺食。

    宿聿垂目内观识海中那枚不断地诞生精纯之气的墨灵珠,轮转的灵眼环绕着墨灵珠相辅相成,万恶渊的用处好像不止于表面,他近乎冷静地去想,万恶渊还有更强大的用处,墨兽还有事情没说清楚,但这与它迫切想要得到各种各样的劳工有非常直接的联系。

    墨兽感觉身后一阵寒意,转过头就看到宿聿那小子移开了目光。

    魂灵器皿静静地待在万恶渊的禁制里,狼王一走近,隐月狼锋利的利爪可以破坏灵器器皿,一下就将那盛满魂灵的器皿破坏,一经破坏,先前被封在天魔阵中的残魂凝成一团飘出,这种形态的魂灵,宿聿见过,金州镇镇民当时的魂灵就是这样的状况,只不过这一批天魔阵的魂灵要跟残一下,身体几乎都被杂糅弄碎,对万恶渊一点反应都没有。

    “魔气得净化吧,之前红土森林的阴气进化阵还在,能丢进去净化。”风岭道。

    张富贵小声问道:“可这不是天魔阵的魂灵吗?我们要不要把他们送回去啊?”

    启灵城现在肯定乱成一锅粥了,还有东海的佛修在那等着净化了。

    “送回去作甚?”宿聿看向那些魂灵:“摆在明面上等人再来偷一次吗?”

    墨兽昂首挺胸:“就是,进了我们万恶渊,就归我们万恶渊了!”

    万恶渊鬼众:“?”

    那我们就这样偷吃了吗!这真的可以吗!

    宿聿仰头看向夜空,黑洞已经消失无踪,甚至半点痕迹也没留下来,他微微侧目看向启灵城的方向,忽然有种不太确认的恍惚感,就像有什么东西被他遗漏,而就在这时候,万恶渊里齐六匆匆跑来报信——

    “老大,启灵城那边出事了。”

    “骆青丘死了,现在其他人都在找顾七。”

    宿聿稍稍一顿,扭头去看齐六:“什么意思?”

    给他们通风报信追魂灵的人,不就是顾七吗?

    齐六赶得上气不接下气,口干哑声道:“顾七失踪了,现在他们都在说杀害骆青丘的人是顾七。”-

    *

    山林里,剑修的剑迸发出强大的剑气,惊雷剑在枯树间穿梭,如电光石火,寸寸封死着青衣人的躲避的退路,剑招几乎全无破绽,沾染着妖血的剑似乎更为霸道,越阶地挑战着立于修为之上的强者。青衣人不得不避开那凛冽的剑招,在越来越浓重的妖血味中判断着眼前年轻的剑修崩溃的极点,可剑修的剑却无退却,剑气像是在无数熟稔的磨砺中达到极致,溅起的妖血洒落在林间,却丝毫没影响剑招的威力。

    青衣人目光谨慎地避开道道杀招,手中利刃早在与那把惊雷剑交手的期间卷刃报废,他不得已丢弃了手中的兵器,看向那已经妖血满面的剑修,惊雷掠过的剑光劈至面门之上,青衣人在惊险中仓皇躲过,另一只手上所拿的灯器差点被顾七的剑器挑飞,若非此人现在修为受限,也非在身体康健的全盛之期,否则这剑招劈至面门,不死也得重伤。

    “妖血入主丹田,届时你便会变成不人不妖的存在,这样你还敢动剑?”

    避开剑招,青衣人嘲讽似地挑起眉:“就为了一个骆青丘的元神,你可知现在启灵城那边是怎样的状况?”

    一击未成,顾七剑尖掠过尘土,在地上划开一道巨大的沟壑。

    剑光闪过之际,又与对方在眨眼间交手。

    顾七足尖点地,胸腔起伏:“又如何?”

    “世人知道堂堂西泽顾家少主竟然是一个半妖,妖血来路不明,隐瞒真实身份潜伏南界,又出现在了玄羽庄大弟子骆青丘身死的现场。”青衣人声音幽幽,边说着话,边看着顾七:“哪怕散修盟与齐家想为你隐瞒,全东寰那么多高阶修士在那,你觉得这局,你入还是不入?”

    不留任何痕迹,交手也只使用利刃,没有留下其他灵气的痕迹。

    提防的就是擅追踪的玄羽庄妖兽……不给留追踪的机会,乃是有备而来。

    顾七的剑再与青衣人交锋,发出一声铮鸣:“所以你们只会行此栽赃陷害的手段?”

    “可是好用啊裴观一。”青衣人的利刃卡住顾七的惊雷剑,一下逼近至他的面前,声声入骨:“你猜千年前你师弟为何身陷囹圄无可解释?人清醒是无用的,大势所迫这四个字,在你们正道修士身上格外好用。”

    顾七听到此言时脑海里复现的便是满地黑血的天虚剑门医庐,跪在地上的少年以及周围的同门们,记忆里声声叮嘱似乎一点点浮现在他耳际,师长的话,污蔑的话,一点点地动摇他的剑心,“医庐里的阵法是你们篡改的……你也是千年前的修士。”

    青衣人落地,灯器之余,另一样东西忽然出现在他的掌心里,散着与众不同的妖兽之气。

    那是一段只有手掌大小的碎骨,分不清来路,充满岁月痕迹的兽骨上出现种种剥痕,顾七在看到那节骨头的时候,浑身的气血被无名的东西动摇,神魂之上有被阴冷爬行的触感,那是青衣人附着在骨头上的魔气,感同身受地作用在顾七的神魂上。

    顾七瞳孔稍震,一下就明白过来他本该被通灵血压制的妖血为何会沸动。

    正是因为那青衣人手上所拿的兽骨——那是狮麟骨。

    ‘你神魂有兽魂,是那残魂引起你由人变妖。’

    ‘但你这情况我从未见过,上古兽的魂魄,怎么会在你神魂之上,这解释不清啊!神医谷就没见过这样的先例!’

    原来出现问题不是今生,而是远在千年之前……顾七的脑海里出现这一想法时,心神像是被拉进某个漩涡里,在痛苦的边缘睁开眼时,他看到半身枯骨的红衣人跪伏在他的面前,他的身上已然浑身是血,白发垂落在地。顾七想要伸手去触碰他,却怎么也摸不到那个人,只能在越来越远的间隙里,窥探他孤身一人地囚禁在囚笼中。

    青衣人这时候笑了一下,握住狮麟骨的瞬间,顾七有种神魂被紧握住的窒息感,当场闷吐出一口黑血。

    他的眼神中多了一分蔑视,废话这么多,不过为了动摇剑心罢了,所以他最讨厌剑修,心如磐石,妖血沸动成这样还能用剑。

    顾七顿时失力,半跪在地。

    “怎么?不好奇你怎么变成妖的?那是因为往你神魂中打入狮麟魂的人是我们。”青衣人看着顾七狼狈的模样,慢慢地走近对方,看着顾七因狮麟骨受限无法动弹的身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在埋骨之地找到蕴含上古狮麟残魂的碎骨有多难吗?就那么一点残魂,就用在你身上,主上说你是裴观一时,为了稳妥起见,我便把当年的碎骨取来……你这样不伦不类的神魂也能转世,确实超乎我们的意料,怪不得踏雪剑……”

    踏雪剑……顾七艰难抬头看他。

    青衣人却收住了话,话锋一转道:“这一行收获颇丰。”

    “只不过也就现在了,天魔阵的魂灵我们会带走,你的元神我也会取走。”

    “你死后,到时候启灵城杀人夺魂者便是顾家顾子舟,其他人找不到你,孟开元也解释不了这些。”

    顾七低着头,闷声吐出的黑血溅湿了面前的枯叶,他撑着手握着惊雷剑,“是吗?”

    “你们怎会觉得算无遗策?”

    青衣人妄图抽取顾七元神的手一顿,这时候,一直被控于他手上的灯器发出碎裂的咔嚓声。

    惊雷剑不知道在何时已经破坏了青衣人手中的灯器,镂空的表层被破坏的瞬间,被困其中的元神得到一瞬的解放,山林间传来了穿破山间的虎啸声,失踪许久的剑齿虎不知何时竟然出现在了红土森林之中,青衣人脸色微变撤退,手中的灯器却被其中一只剑齿虎掀翻而开,灯器落地的时候,骆青丘的元神被灯器释放,虚弱的魂灵退后数步躲在了剑齿虎之后。

    青衣人脸色稍变,看着脱离囚困的骆青丘元神:“这两只剑齿虎分明已经……”

    已经被他利用骆青丘的身体调走了。

    骆青丘两只剑齿虎很久之前就没在骆青丘的身边,若骆青丘被诅咒附身,身体被操控,元神应当也留有一丝警惕。

    身为玄羽庄大师兄,警惕到在启灵城初见时,就能敏锐察觉顾七身上妖气的御兽师,怎么会完全没有后手。

    作为御兽师,不可能会让御兽离自己太远的距离,就算刻意避开,碍于御兽契约,剑齿虎也会时刻守在御主的身边。

    所以黑衣人为了不漏出纰漏,也不能杀剑齿虎,只能借某个机会把这两只御兽调离。

    身为半妖,比人更好的一点,就是顾七的嗅觉格外的灵敏,他知道与青衣人交手的时候,骆青丘的御兽跟了上来。

    御兽与御主神魂相接,这是黑衣人们利用诅咒控制骆青丘躯体下令,却无法彻底得手的原因。

    “顾少主,帮大忙了。”

    骆青丘元神虚弱,根本无力驱动剑齿虎,他没想到顾七能在短短的照面间判断出他的意图,甚至能在战斗中察觉到紧跟而来的剑齿虎,还在交手中为他打破灯器的桎梏。

    骆青丘是个很谨慎的人,启灵城周围的布排被调动,他却没有任何有关的记忆。他深知副庄主与散修盟不会避开自己随意行动,所以在布排发生变动,其他人却习以为常的时候,骆青丘就知道出问题可能不是其他人,很有可能是他自己……提前给御兽下命令,令御兽在他失控的第一时间远离,逃往妖山就是他保护御兽下的命令。

    御兽活着或者御兽不在他身边,只要出事,玄羽庄的副庄主只要细心调查必然会发现异样,便会意识到问题。

    幸运之至,令御兽逃离躲避至最不可能卷入危险的红土森林,却成了黑衣人选择逃离的必经之路,剑齿虎意识到他元神出窍,就会循着元神残余的气息追上来……若非顾七一路留下妖血,剑齿虎未必能追到这里来。

    机缘巧合成为了这招突如其来的后手,令骆青丘意外的,是顾七能一下明白其中关窍,并且打碎了灯器。

    剑齿虎与顾七同时攻上,两只剑齿虎的修为不浅,即便没有御主灵力支持,却也能灵敏地听从指令,青衣人此行来此的目的除了魂灵就是骆青丘与顾七的元神,见骆青丘暴露在他的面前,他下意识地要去控住对方元神,却在这时候被顾七一剑挑飞,而两只剑齿虎居然没有去保护御主,而是冲向了青衣人手中所拿的狮麟骨!

    “顾少主!”骆青丘早就注意到顾七身受那个诡异的狮麟骨操控。

    顾七偏头,见到那狮麟骨从青衣人身上脱手,剑光掠过之际,抢在青衣人反手的瞬间将狮麟骨打飞。

    两只剑齿虎与骆青丘元神被青衣人扫飞出去,他迫切地要去抢夺狮麟骨,却未曾想一道猛烈的剑诀比他的动作更快,狠狠地冲向狮麟骨!

    青衣人怔愣,那剑修根本没想抢走,他是想要毁掉狮麟骨!

    “裴观一,你疯了,这是与你神魂相接的——”

    剑诀比人速度更快,抢在之前,猛烈地击中了狮麟骨。

    惊雷剑贯穿狮麟骨的瞬间,顾七感觉神魂被彻底地撕裂再重组,心神惧震的疼痛让他一下跪伏在地,松开了持着惊雷剑的手,痛苦地直不起腰来,神魂中似乎有无数的枷锁随之狮麟骨的破裂冲进了他的脑子里,光怪陆离的境况带着他一下穿梭至更久的时光前,他持着剑站在缥缈山道上,往上走便是一片祥和的天虚剑门,山腰巨大的古榕树下有个身影坠落而下,摔在地上时是耳边男人肆无忌惮的笑声以及自己的无奈叹息。

    顾七猛地吐出一口黑血,骆青丘匆忙的声音喊来,剑齿虎的虎啸声逼近。

    山间的呼啸带来厉厉的风声,

    身上的剧痛与那片祥和融合在了一起,一点一点地朝着他的方向靠近。

    那是他无数次练剑后回山时的光景,春夏秋冬,走上那层山阶,尽头时总会看到抱着阵法卷轴打瞌睡的少年人。

    再远点,年迈的师尊站在自己面前,语重心长地告诉他日后的安排,令他将师弟遣送出山,令他查清血瘟疫的真相。

    过去的景况就像是在一遍遍地在眼前回响,顾七试图往前走了一步,身边恍然一变,成了其他人的声音。

    ‘我们没找到徐天宁……奚师兄去了妖山还未有消息回来。’

    ‘门里长老们都在说,大师兄,我们与小师弟失去联系了,他下山后就失踪了,我们发现了魔气痕迹。’

    ‘可能还有一拨人在暗处,我们得查,得去找小师弟。’

    不该让他下山的,不能让他下山的……

    眼前的景况变成一片血污的地方,顾七一下就认出这地方是哪里,是那个他曾经入内的红土森林地底魔窟,无数的囚笼之中他的师弟被困在牢笼里无法动弹,与之被囚于此地的,还有那些死于血瘟疫且无处可循的同门神魂,那个被他从小护到大的人就无助地跪在其中,眼睛中是惊恐过后的麻木,像是目睹了无数的酷刑,亲眼见着往日欢声笑语的师兄师姐们惨死于他的面前。

    ‘我跟天宁没研究出解法就好了,我没布那个招魂阵就好了。’

    ‘我没来得及救他们,我救不了他们。’

    ‘师兄……’

    顾七想要擦去少年脸上的血,想要替他擦干所有,将他从那尸山血海中救出来。

    别哭,是师兄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

    茫茫的森林中,远处似乎有雾气飘荡,骆青丘虚弱之际看到那些雾,想到了玄羽庄中的那个少年人,毫不迟疑地调动元神的力量扶起了顾七,“跑!”

    两只剑齿虎似乎明白了御主的目的,即刻奔逃起来。

    山野间本是妖兽最擅长的地盘,更何况是常年生长在玄羽庄妖山的妖兽。

    青衣人恼羞成怒,狮麟骨被毁,裴观一神魂重伤,还有一个没甚灵力的御兽师。

    他怎么会放任这两个元神跑掉,即刻卷起猛烈的攻势朝着剑齿虎打去。

    剑齿虎身上某个灵器被打碎,临时绽开的阵法拦住了青衣人的步伐,这些妖兽身上怎么还有灵器傍身,却未曾想骆青丘为了护住这两只剑齿虎不被黑衣人破坏,早在令它们躲在红土森林时就将保命的灵器放在他们身上……这一点还是跟齐家小少爷齐衍学的,把金银财宝挂在心肝宝贝小人参身上,骆青丘挂不出金银财宝,但是保护时刻护在自己身前的妖兽,是本能之举。

    而在这时候,远处的攻击再度袭来,落后的剑齿虎暴露在杀招之下。

    顾七手中的惊雷剑再次跃动,浑身是血的剑修,竟然在此刻还使得出剑招!

    无数雷光在阵法之后冲向了青衣人,在青衣人准备对落后的剑齿虎痛下狠手的时候打歪了对方的招式,他身上的皮肤崩裂,神魂重创的闷痛感一点点袭来,持剑出剑几乎处于他的本能,数道剑光席卷而去,逼得青衣人在混乱中抵挡退后。

    山里地形复杂,穿破丛林之外,远处就是山野弥漫的悬崖。

    红土森林的悬崖,下方地形复杂,是隐藏身形最好的地方。

    “跳!”骆青丘喊了一声。

    两只剑齿虎毫不迟疑地跳入其中,没入了漫山的雾气当中。

    青衣人来迟一步,想要下去底下悬崖时,云雾中似乎有强大的气息顿然涌来,熟悉此物的他立刻看向山间雾气,什么时候——这地方全是不见神明的雾!?

    红土森林中,正欲回启灵城的宿聿停住的脚步,在风声中看向森林的深处。

    不见神明在与墨兽的互相嫌弃中注意到什么,低头看向众人脚边循环的雾气,“有人闯入万恶渊了……好像是妖?”

    鲜血模糊了顾七的视线,无数的光景在血海中一步步掠过,躯体受挫的剧痛感,无能为力的愧疚感,耳边似乎有风簌簌吹过,身体砸落在山岩上,滚落到更深的地方,神魂深处那些光景一下回笼,就像是属于裴观一的记忆在狮麟残魂撕裂的痛苦中回来,时间像是过去很久很久,在他睁开眼的时候,四周在沉寂后传来了零零落落的声音。

    山雾缭绕的世界里,山水潺潺留着,身下是尖锐的碎石。

    几只鬼魂聚在他的身边,拿着笔墨写写画画,伴随着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对面好像还掉了两只妖兽。”

    “一下掉下来这么多,咋掉进来的?”

    察觉到他睁眼,其中一只蹲了下来,似乎没想到他这样的状态下还能醒过来,急忙朝着身边的鬼打眼色。

    “你看我干嘛,看他!”

    “我刚来没多久,我没搞过这个啊!”

    “你就学着齐六大哥,那样!”

    小鬼不太熟练地招呼道——

    “醒了啊?”

    “祖籍何处?干过什么坏事?失足的还是仇家推的?”

    “你傻啊,看起来就是被仇家推的,这种肯定打不久工,老大看不上可能还要倒贴钱。”

    “老大你来了,掉下来了个新人,看看!”

    顾七思绪回笼,隔着眼前的血水抬眼,看到远处走来的少年,眼覆轻纱,肤色苍白,如记忆中尸山血海走过的少年。

    红衣烈烈,一点点地走到他的面前,刹那间,他神魂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松动。

    宿聿皱眉靠近,“什么新人,长得如何?”

    小鬼试图从那血水模糊的人身上判断一二:“老大,勉强还可以,能…能在咱们万恶渊当门卫。”

    不见神明:“谁问你这个!问你掉下来的东西长什么样!”

    “等等。”墨兽从那浓重妖气中察觉到什么,愕然道:“宿聿,那个人好像是……”

    悬崖之下全是浓重的血腥气,斑驳的剑气与妖气缠绕,熟悉之感犹生。

    宿聿几步靠近,伸手去推动地上满身是血的男人,却见到一双深蓝色的眼睛。

    宿聿想从那妖化的特征中辨别出什么时,倒伏在地的男人忽然撑起了地,费力地往他的方向靠近了一点距离,沾满血的手上是剑修的剑茧,竭力地想要离他更近。

    男人张开口似乎说了什么,却在抱住宿聿的瞬间骤然脱力,跌落在他的怀中。

    妖血的气息迎面而来,宿聿跌坐在原地,怀中腥血气中是山雪的味道。

    无数情绪越过山海,跨越千年,像是在此刻才到他的面前……明明没有听清他说什么,他却忽然有点难过。

    “……顾七?”

    第112章 失控

    西界西泽梦海深处, 安静的阁楼内,一个悬立的石镜顿然破碎,其中一张残纸缓缓落下, 同时杯盏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坐在主座之上的女人恍神半晌,微微偏头看向那块石镜, 像是在冥冥中意识到了什么,旁边正在翻开书籍的男人回过头,见到自家夫人有些恍惚地站起来,伸手便要去拉:“夫人?”

    阁楼外传来了其他人的脚步声,女人蓦地站了起来,声音冷静:“来人!”

    ……

    “那两只剑齿虎呢?”

    “没啥事,摔成半残废了,那边有玄羽庄的鬼修在, 不慌。”

    “哭什么坟啊,他们大师兄也就元神受损,这不手在脚在四肢健全吗!做鬼肯定也是个好鬼!”

    万恶渊里几乎乱成一片,谁都没想到外面掉下来人,还掉的是熟人,玄羽庄大师兄骆青丘跟他两只宝贝剑齿虎,还有浑身是血半死不活的剑修。细数下来, 两人两兽里,状态最好是竟然是摔断腿的剑齿虎, 而骆青丘元神虚弱陷入沉睡,顾七身体受损神魂重伤。

    以往万恶渊里都是接受死人死魂的, 头一次接触到这种特殊情况,前玄羽庄现万恶渊的鬼修们兵荒马乱, 而受伤最严重的顾七则是被转移到张富贵的小药房里,人陷入昏迷,却死死地没放开宿聿的手。

    顾七浑身的血已经经过一番清洗,脱得只剩下一件里衣,崩裂的经脉在皮肤下留下一道道恐怖的裂痕,这些裂痕上还有未曾退去的剑气,沸起的妖血还在持续地往外流出,微长的指甲在木板上划开一道裂痕。张富贵的止血的水盆都已经换了好几遭,连同万恶渊里其他医修正在想办法,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况,怎么会有人血止不住地往外流。

    宿聿的衣服上全是顾七的血,他低头看着那双手,有点走神。

    手间是练剑留下的老茧,指骨泛白,皮肤之下是一直在跳动的经脉。

    “这怎么办?”

    “我没见过这种病症。”

    “听闻他的病症好像是那个姓江的神医在弄,我对他的病史不熟悉啊。”

    “要不干脆点,我去把江行风杀了带过来?”不见神明深觉麻烦。

    张富贵:“……”

    啊!这些人能不能别整日打打杀杀的!

    “妖血已经入主丹田里,对于半妖来说,没能控制住妖血的平衡,就很难保持住人性。”墨兽看着满身是血的剑修,“现在妖血没能压制下来,他身上的血就会一直沸动……这人的神魂也伤得太狠了吧,元神都裂了,他是干了什么啊!”

    不见神明:“你不是天天想弄死他吗?”

    墨兽呲牙:“小爷的仇自己报,那些狗东西在万恶渊的地盘上弄死人,是没把小爷我放在眼里!”

    虽然它觉得这剑修死了也没事,反正有万恶渊兜着,可它就是很不爽啊!

    宿聿侧目,顾七的丹田里千疮百孔,被层层封禁的元神上的禁制已经消失了,剩下的是全是元神上的裂痕,这种神魂惧伤的情况他第一次在顾七身上见到,像对方这样的修为,神魂伤成这样,无疑是妖气失控的情况下雪上加霜……放任不管,过段时间血流尽就死了。

    “你们出去。”宿聿忽然道。

    其他鬼众不解地看向他,最后张富贵明白了什么,马上就赶着其他医修出去。

    奇怪,明明放他死了更简单一点。

    可一想到他会死,宿聿却有种奇怪的情绪,就像是空落落的无所适从。

    属于狮麟妖化的特征在顾七身上非常明显,耳朵变成兽耳,妖瞳明显,即便如此,他身上还未完全出现兽性的表现,就仿佛在竭力压制着体内越来失控的妖气。宿聿靠近,垂眼能看到顾七身上的伤口完全被侵蚀,止血是无用的,压制不了那妖血的沸动,这个人迟早会因体内血液耗尽而身死。

    屋外的声音越来越安静,宿聿用阴气割开了手腕,通灵血在他的牵引下汩汩流出,滴落在男人干裂的嘴唇上。

    昏迷的人不知身外事,却在通灵血的气息没入唇齿间的时候,克制许久的防线像是被一下击溃。宿聿见他的身体止不住颤动,不由靠近几步,用手腕一下捂在了顾七的嘴巴,这一动作,压制许久的犬齿再也没能克制住,一下咬上了手腕。

    手腕间闷痛袭来,给顾七也喂过几次通灵血,却从未见过对方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宿聿下意识就想要抽回手,然而通灵血像是打开了某个隐秘的宝匣,他的手腕被一股巨力钳住,本该昏迷过去的男人睁开了眼睛,妖瞳里湛蓝一片,眼白还有攀爬的血丝,他被往前拉了半步,紧紧地纳入那人的怀抱里。

    浑身的阴气被动反抗,却在割裂对方皮肤的瞬间被宿聿制止,怕一不小心就把重伤的人弄死了。

    宿聿头一次觉得难以下手,但理智告诉他别跟妖气入主只有妖性的人计较,被这样抱着的感觉却很稀奇,他的内心浮现奇怪的感觉,身体上却不排斥对方的接近……他无法理解妖兽的直觉,但似乎对于顾七来说,这样圈住他,才能稳定地安静下来。

    宿聿缓下动作,见顾七的状态渐渐平静下来,开口试探:“顾七?”

    半阖着妖瞳的男人头颅抵在宿聿的身后,他轻轻嗅着来自身边的气味,像是在判别什么,又在确定什么,克制着从体内渐渐涌起的气血,没有进行更激烈的动作,哪怕整个脑海里都叫嚣着让他把眼前的食物吞食入腹,他却视若珍宝不敢造次。

    “你妖血控制不住,通灵血能救你。”这样用力抱紧的动作,令得顾七身上本就不稳定的伤势持续渗血,宿聿的声音冷静,试图跟他讲道理,把割伤的手腕抬起来,“你把我放开,我给你喂血。”

    通灵血的气味近在咫尺,像是无形中刺激着什么,一点点地把那根紧绷的底线挑断。

    而宿聿恍然不觉问题所在,反倒将手腕靠得更近,试图让顾七松开他。

    男人没有正面回答他,剩下的只有如同妖兽磨牙的声音,声音清晰地出现在宿聿的耳后,宿聿原本安下的心一下悬起,正想把对方推开的瞬间,男人的牙齿背着他刺破了后颈侧边的皮肤,体内的通灵血被吸吮,过快的流速让宿聿有点心跳加速,体内的灵眼几乎在第一时间轮转起来。而这时候,源自顾七体内无从释放的妖气却被通灵血所诱动,倾泄而出。

    不见神明的雾气一下被驱散,附着在宿聿眼睛上的假象被驱赶出来,“?”

    蹲在外面等情况的鬼众们偷听墙角未成,反被屋内卷出的妖气掀飞,一下就摔出了数步之远。

    风岭愕然:“这是什么妖气啊?这么霸道?”

    齐六茫然:“我不知道啊!”

    众鬼看向不远处的狼王,后者稳坐如山。

    张富贵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药房:“不会塌了吧?”

    狼王坐在木屋旁边的石头上,闻着周围满是狮麟气息,见到不远处鬼众们被妖气赶数百步之远,同为兽族的它能感受到那对领地强烈的占有欲,源自兽的一种本能,无疑是在意识不清状态下的护食之举,但这么多的妖气能释放出来,也是件好事。

    屋内,绽开的阴气卷过男人的皮肤,后者却没有停下来,反而将宿聿抱得更紧,释放而出的妖气没有伤到宿聿半点,反倒是宿聿被动抵御的阴气将顾七割得遍体鳞伤。

    宿聿如同被野兽狠狠地遏住后颈无法逃离,被禁锢在他人的怀中,被用着这样的姿势进食,就好像是被圈在了妖兽的怀里,一点点地被舔舐干净,后颈侧边的伤口处被柔软的东西舔过,刹那间他好像闻到了顾七妖血的味道,山雪的味道,凛冽如寒冬,瑟瑟的凉意与其他的血腥味融合在一起,最后被一一收敛起来,他没有听到声音,却感受到有一只手搭在他的后脑勺上,一下一下,如同安抚。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宿聿手腕的伤无声息间愈合,男人早就松开他的后颈。

    可脖颈后有种酥麻的感觉,他的意识在一下一下的安抚中迎来了困倦,顾七的失控在眨眼之间,却又很快地抑制下来,失血过多的恍惚在持久的安抚中平静下来,取而代之地是陷入长久的沉睡。

    “睡吧。”

    宿聿听到了不知道是谁的声音。

    隔着一层水,好像在久远之前。

    ……

    临时被灵眼赶出宿聿识海的墨兽跟不见神明压根不知道发生什么,妖气跟阴气打起来的时候,它们谁也没敢去触霉头,等那些气息收敛,它们推开张富贵摇摇欲坠的门,而事主之一宿聿早就睡了一觉,身上有种诡异的松弛感,懒散地坐在屋里尚且安好的椅子上……发呆。

    “不就放个血吗……这房子都要拆了。”风岭茫然地看着。

    通灵血对妖血的压制是肉眼可见的管用,顾七身上的伤势比原来更恐怖,但是诡异地,那些沸动的妖血却依然安静下来,甚至有种奇怪的平静。能止血,那对万恶渊里的医修来说,剩下的问题就极好解决了,治伤是比较容易的事,一群人在顾七周围忙前忙后,将那满身的伤包扎起来。

    医修抖着手:“我有点害怕,为什么我给他治伤,老大眼睛眨也没眨地看着我。”

    张富贵回过头,果然看见宿聿撑手托腮,目光不离这边……压根揣摩不出他的心思。

    一群鬼动作格外利索,不到半小时就将顾七的伤势处理妥当。

    狼王却看了顾七的神魂一眼,在那虚弱的魂魄里感受到交织的两种气息,它认真地观察了半晌,很快就无所事事地出去陪狼子狼孙玩。

    风岭询问:“虎族眼神好使吗?不会黑青分不清吧?”

    负责交谈的鬼修:“应该不会吧!”

    妖血的问题解决来了,但是神魂的问题却难以解决,谁也不知道这剑修干了什么,能将神魂伤成这个样子,从剑齿虎那断断续续表达不清的兽语中勉强组织出顾七与骆青丘出事前经历了什么,宿聿去追魂灵,而顾七去追的是骆青丘的元神,能将两人伤得这么重,挟持骆青丘元神的青衣人不简单,与那些随处可弃的黑衣人不一样。

    宿聿睡了一觉,外面却已经乱翻了天。

    他只换了身衣服,一到散修盟,就被蹲点在传送阵外的白使逮了个正着。

    “祖宗……你一整夜跑哪去了!”白使找了一夜的人。

    宿聿道:“睡了一觉。”

    白使:“?”

    这你都睡得着!!!

    一夜之间启灵城天魔阵魂灵失窃,玄羽庄大师兄身死,天魔阵附近的布排几乎没有,这种诡异的局势深知黑衣人手段的散修盟与玄羽庄知道这玩意就铁钉钉是个局,可偏偏现场留下的所有痕迹指向骆青丘与顾七,现如今骆青丘身死,顾七下落不明,哪怕散修盟与齐家想要从中周旋,可启灵城的局势却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简单。

    指望顾七跟骆青丘出面是没可能的,一个昏迷,一个元神不稳说不了话。

    若非由着万恶渊这个擅巩固魂灵的地方在,早就命丧黄泉,死得不能再死。

    宿聿刚进散修盟,就发现来的人实在有点多。

    来的人太多了,各大势力鼎鼎有名的修士都聚集在这里。

    已然不是南界几方势力的内事,利用魔阵魂灵行危害修道界的大事,一山四门八大家,任由哪方势力都不可能坐视不管,更何况玄羽庄不是第一次出事,而是接连两次出事,算上这次魂灵失窃修士身死,便是第三次。

    “可这件事本就疑点重重,剑修怎么变成妖,作为御兽师的骆青丘连御兽都没带,现场没查出黑衣人的痕迹,他们本就擅长隐瞒。”玄羽庄副庄主暴躁极了,他压抑着对骆青丘死讯的悲痛,也知道现在完全不是忧伤悲痛的时候,而是要尽快查出栽赃嫁祸的手法:“那我们怎么办?就任由这些人继续猜忌?一个个口头说着没怀疑,这些猜忌难道不就是污蔑?”

    “布防是骆青丘调走的,现场的痕迹是顾七留下的,除此之外没有留下多余的痕迹,这次黑衣人特意等到各界的势力聚集到南界来,为的就是把脏水泼到顾七跟骆青丘身上,他们两人出事,也就意味着玄羽庄的声望会大打折扣。”黑使冷静地说道:“顾七估计凶多吉少,只要他回不来,这里的事就解释不清,哪怕我们作为南界的东道主,只要有一点细则说不清楚,那些对我们存疑的势力,就不会完全信任我们。”

    其他人看向不发一言的孟开元与齐家少主齐则,第一时间控制现场的人是齐则,也因他入内,现今这件事还没传得整个启灵城的修士都知道。

    “骆青丘身上的伤我都看过了,顾七的剑在他身上确实留下明显的伤痕,却没有任何反抗的痕迹。”

    骆青丘与顾七是何为人,齐则比谁都清楚,“诅咒,诅咒能控人也能杀人,甚至能在悄无声息间影响一个人。”

    “可骆青丘的尸首上未发现诅咒的痕迹。”白使小心插嘴,话刚说完,就被周围一群人狠狠地白了一眼。

    黑使:“?”你插什么嘴。

    白使倍感委屈:“我就提提疑点!”

    “那是因为,他们对骆青丘下咒并不是要杀他,下咒只不过是要利用骆青丘的身份,来调离所有的布排,也方便后续的栽赃嫁祸。不是顾七,很有可能是黑白使,也可能是其他人。”孟开元看向齐则,他明白对方的想法:“齐少主,你很了解他们想要什么,江神医检查过了,骆青丘直接死因是因为元神殒没,而非剑招伤重,但在现场,你是第一个确定并且试图给顾七抹去痕迹的人,你比医修更快清楚其中关窍。”

    齐则没有直接回答,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宿聿看向齐则,若有所思,却没有说话。

    而在这时候,散修盟外有修士快声来报——

    其他修士已经上门了,针对天魔阵一事,今天得给个说法。

    散修盟的正堂内已经陆续走进来了一些人,来自东寰四界各大势力的大能,在此刻已然抵达了散修盟。宿聿最先感受到的就是源自那些大能修士身上的庞大气息,齐聚在这里最低的气息也是化神高阶的修士,而聚集在此的,更有洞虚之上的修士……数多气息之中,其中一位身着蓝衣长袍的中年男子入内时,四周的议论声听了下来。

    那人身上,有着不输给孟开元的庞大的气息。

    “那是谁?”宿聿问。

    齐六这几日早就把消息调查清楚:“东界殷家的老祖宗,殷石,十大强者。”

    十大强者,东寰修道界最强的十个人,南界有两人。

    一个是散修盟孟开元,另一个就是至今未曾出现的玄羽庄骆庄主……而现今出现的第三个十大强者,是来自遥远的东界殷家。

    一堂数多大能里,唯独坐在孟开元旁边的少年修为最低。

    堪堪元婴,似乎重伤未愈,却坐在数多强者之中,对四周压来的威压视若无睹。

    所有的修士几乎第一时间向宿聿投去打量与审视的目光,后者神色松懈,困倦得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了个哈欠。

    “他有那么困吗!”风岭连万恶渊的禁制都不敢出。

    不见神明:“早上就很困了,一般这个时候他应该在院子里晒太阳!”

    墨兽乐得自在地看这群人族吵架,反正吵到最后,万恶渊都是稳赢的局。

    魂灵被万恶渊吞了,宿聿是不会吐出来的!

    传闻中的杀人者与被害人?

    此刻都在万恶渊里,没撑过去,那未来很有可能是万恶渊劳工预备役!

    一山四门八大家,殷家排行第三,背后势力不容小觑。

    宿聿在在这个时候明白,为什么一场污蔑,玄羽庄与散修盟没有选择强硬地控场,来这现场的大能者实力不俗,强行解释或者控场,只会让一件简单的事情变混乱,甚至还会让各大势力间猜忌设套,无法团结。

    孟开元偏头看了下宿聿,识海传音提醒:“东海之祸。”

    很久之前,东海之祸,损失最惨重的就是位于东海的势力。殷家就在其中之一,老祖宗会亲临这里,很显然殷家的态度很坚决……涉及到东海祸事,殷家会在这件事上态度如此强硬,便不会让任何线索疏漏。

    “孟盟主,有话不如直说。”殷家的老祖宗与东界的佛修一道来的,本与孟开元的商议中提到,由东界超度,从残魂中问得稍许消息,可现在魂灵失窃,散修盟有包庇之嫌,“此地在南界,我等确实不好越界行事,但魂灵一事涉及到我东界祸事,魂灵的下落既然两界不好追寻,玉衡真人也不便插手,我等已然请书天麓山,那便让天麓山来行此决断。”

    这件事看似针对顾七下的局,其实也在动摇散修盟与玄羽庄的名望以及信任。

    现今知道有这么大的幕后组织在,启灵城的事又闹这么大,修道界必然会团结起来,可如若从中埋下猜忌的种子,其他势力就不会完全信任南界的势力,处处设防,这就彻底合了黑衣人的意。

    越是猜忌,越是离间,南界齐家玄羽庄散修盟可以联合,但挡不住其他三界势力的想法。

    而其他势力,便可从这样的局势中搅弄浑水,黑衣人乐意看到这种局面,孟开元等人都考虑到这,所以至今也没有妄动。

    “天麓山吗?”孟开元道:“确实过来人了。”

    “这时间,应当已经到了——”

    而这时候,外面忽然出现了一声响动,最先冲进散修盟正堂的不是人,而是一个巨大的铁锤。

    充满喧嚣之气的铁锤落进屋内时,一个打着扇挂着笑面的青年走了进来,在他之后是一个壮硕的男人,脸上挂着朴实无华的笑容,但他那把砸在殷石面前的巨大铁锤却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玉衡真人轻咳一声,看向那个摇扇笑面男人:“我写了一封快信,请来了一位援兵。”

    十大强者之一,玉衡的师兄,天麓山里最让人猜不透的一个男人。

    ——现今修道界排行第二的道修,天麓山天璇真人。

    “天璇真人来,我没有意见,可这位来做什么!?”殷家老祖宗胡须都直了,抬起手指向另一个人:“这个男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问的就是那个手握铁锤的男人,粗犷健硕却顶着一张老实脸的样貌,可那散发着无尽威压的铁锤现今还杵在众人的面前。

    孟开元斟茶,宿聿好奇地看向那个男人,而对方却毫不掩饰地朝他看来。

    “都升公堂叫来天麓山的人了……真当我们顾家没人啊。”

    粗犷男人席地而坐,恰巧就坐在了宿聿的旁边,“怎么?我们顾家少主都被冤枉到公堂上了,我这个小叔不来撑腰,还由着你们脏水甩我侄子身上?”

    “对吧,小兄弟?”铁锤男抬头看向宿聿:“你是不是也看不顺眼?对吧?”

    宿聿在周围所有的大能的目光中抬头,无视那些迫近的威压。

    只是……顾家少主?谁?

    不见神明在自己挖来的有限记忆里剥出了有关这个传闻中顾家少主的记忆,“顾家少主,顾子舟,百年化神第一人,天麓山首徒。”

    说到这,不见神明忽然想起了一件早就被它遗忘到猴年马月后的事情——

    “爹,好像是你未婚夫……”

    宿聿:“?”

    墨兽:“?”

    看热闹的万恶渊众鬼:“?????”

    第113章 公堂

    不见神明的话说完, 不知道是谁笑了一下,话中带着三分讥笑,打破了万恶渊的诡异的平静。

    紧接着墨兽一巴掌呼在了不见神明的头上, “你是不是恶念吃多了,吃傻了!”

    墨兽:“未婚夫这种玩笑话你也说得出——”

    “对吧,宿聿?”它看向宿聿, 到口的话一下停住:“……不会吧?”

    宿聿没有说话,皱眉思索。

    这三个字陌生中带着一点有迹可循,宿聿甚至都没去关注面前问话的铁锤男,记忆深处好像有着关于婚契的短暂印象,似乎作为宿惊岚儿子的这个身份上,好像是有一个莫须有的婚契,但这婚契从他查宿家,到宿沧死了, 丝毫存在感也无。

    宿家当时把他困在祠堂中试图换血,为的好像就是这个叫婚契的东西,只是最后换血取代没成功,婚契还莫名其妙没了,他对于宿家才会没有任何价值,最后在南坞山被黑衣人推下悬崖……然后现在婚契存在?顾七就是那个西泽顾家少主顾子舟?

    宿聿的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神色,这种古怪让呼了不见神明一巴掌的墨兽顿时忐忑起来, “你从哪挖出来的恶念?可靠吗?”

    不见神明恶狠狠地瞪着墨兽一眼:“可靠啊,宿家那些老头魂魄里挖出来的。”

    万恶渊有小鬼出来说来:“是有这事, 之前天元城传得沸沸扬扬,就说宿家跟顾家有婚契。”

    张富贵:“我在南坞山, 好像也听过这个传闻。”

    齐六直接丢下一个重锤:“就是有这个说法,当时宿沧借此都踩了齐家一脚, 就因为他背靠苍雪宗,还可能有个顾家。这事越传越真,就是因为顾家一直没出来否认啊!”

    唯独存在差池的,就是以往说法中,与顾子舟有婚契的是宿家少主……而现在这个婚契,好像是落在他们老大身上。

    铁锤男话说出的时候,在场除了几个已知真相的修士,其他的修士的脸色都变了。

    天魔阵魂灵失窃一案,种种线索归咎最后嫌疑最大的就是名为顾七的剑修,然后现在什么意思?顾七就是西泽顾家少主顾子舟?开玩笑啊?

    “我没想到西泽顾家为了掺这么一脚,竟然连这种玩笑都开得出来。”殷家老祖宗很快缓下来情绪,看向站在旁边新到来的天麓山代表天璇真人,“天璇真人,您为天麓山的代表,向来公平行事,顾家来此我没意见,但这胡闹惹事破坏公堂秩序的——”

    话还没说完,那个砸落在地的铁锤又再次升起,似乎就真的要将胡闹惹事贯彻到底。

    偏偏在场其他修士看到那铁锤就犯怵,殷家人忍不住拉了拉殷家老祖宗的衣裳,提醒他小心为上。

    “这人是谁?”宿聿难得多问一句。

    齐六小声解释:“我如果没猜错,这人是顾家二把手,名为顾锋,是个以锤修炼的锤修。虽然不在十大强者的行列,但外界很多传闻他的修为已经抵达了十大强者,最主要这个人……能用拳头说话的时候,从不讲理。”

    天璇真人穿着与玉衡真人相似的白衣道袍,手中的折扇悠悠一抬,抵住了铁锤下落的趋势,他慢悠悠地说道:“顾老二你莫急,这好歹是公堂,给天麓山一个面子,道理还是要讲的。”

    启灵城的来龙去脉天麓山已经知悉,若背后利益涉及东南两界,天麓山就得出来做主。

    殷家老祖宗看到天璇说话,心情暂时缓了下来。

    “顾七是妖,你们冒认顾子舟也得讲道理。”有个修士忍不住道。

    “顾家少主是妖,有什么问题吗?”顾锋不给面子,大大咧咧地承认:“谁规定顾家少主不是妖了,你清楚还是我清楚,你是顾家人吗?”

    一直竖起耳朵听热闹的万恶渊众鬼:“!”

    承认了!连妖都承认了!

    “我不同意这门婚事!!!”墨兽破口而出,此时此刻叛逆到了极点:“假的,一定是宿家的阴谋,宿沧心怀不轨,我就说那狗东西背后一定算计了什么!婚事,屁婚事,我都不知道的婚事怎么可能是真的!”

    万恶渊一众鬼在吃到惊天大八卦中既意外又好奇,纷纷看向张富贵药房的位置,里面那人的身份从破剑修变成顾家少主,身份好像一下飞鸿腾达,顾家少主,那可是东寰第一大世家,数百年来屹立不倒,底蕴深厚,家财万贯。

    一个铁钉钉的豪门就这么摆在了众鬼的面前。

    齐六精打细算地盘算起顾家的财产,说道:“顾家虽然没有齐家有钱,但他们宝贝多啊,坐拥西界那么多小灵脉,第一世家的名头不是虚的,山头多,灵脉多,据闻西界有一半都是他们家的地盘!”

    墨兽怒目圆睁,看着这群看见豪门走不动路的鬼:“宿聿还是万恶渊的鬼主呢!”

    不见神明难得应和:“我爹就豪门,要进也得是顾七带着嫁妆嫁过来,他现在还靠万恶渊养着呢!”

    墨兽心情舒缓片刻,心想着不见神明这狗东西也有这么顺眼的一天:“嫁妆就留下,人就不用了。”

    风岭:“……?”

    婚事真假还说不定,人都昏迷不醒,你们就已经把身后财产盘算干净了吗!

    宿聿冷着张脸,看不清欣喜与否,但现在困肯定是不困了。

    东界老祖宗殷石来此,就是要跟南界抱团的势力里安下顾七的罪名,从而能让这件事在天麓山的主持下,转由给东界处理,然后现在这顾七是顾家人,顾家人知道他是半妖,堂堂顾家少主是个半妖这件事无疑在修道界砸落一个重锤,顾少主是妖,那顾家家主跟顾夫人是甚关系?

    所有的修士脸上带着既想八卦,又不敢八卦的表情。

    这顾家连半妖都认了,这还能有假,那可是顾家!

    “各位稍安勿躁。”天麓山天璇真人不禁开口:“小兄弟如何想?”

    宿聿偏头看了对方一眼,这个来自天麓山的天璇真人,在给他递话。

    “这一个个怎么老问你意见?”墨兽忍不住道。

    宿聿没马上回答,过了半晌笑了一声,“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选一个顾七,一下就把东寰三界这么多势力拉下水,我要是幕后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把事引到顾家身上。”

    宿聿此话一出,其他大能者从顾少主是妖的事回过神来,纷纷看向坐在孟盟主旁边这个少年人,对他的忽然开口不满,却看到他旁边的孟开元与坐在他面前的顾锋,不敢朝他的方向造次。

    “哦?”天璇真人接了宿聿的话茬,往下道:“这位小兄弟说得在理,不知有何高见?”

    “东寰一共四界,照你们的说法,北界极北魔渊,东界东海之祸,南界启灵城,剩下没出事的不就是西界?”宿聿无视着那些人,他拢着袖子,漫不经心地说道:“多好的机会啊,把这些事趁乱引到顾家身上,让其他各界针对顾家,等到顾家疲于应对各界矛盾之际,这些人不就有机会在西界引起祸事吗?”

    “甚至顺利一些,还能让西界背上这锅,就如同今日在此,各位把脏水泼到顾七身上一样,届时故技重施,不就可以了吗?”

    这简直就是精心设置的局,一环接一环,若是成真,那黑衣人这一步算计的不止是让东寰三界乱起来,更可能是想要祸水东引,引到现今安好的西界上,在场有些修士已经从中察觉端倪,纷纷看向事主殷家老祖宗。

    “你这般说,那你又如何证明顾家是完全清白的?”

    殷家老祖宗道:“连启灵城都被渗透如此,西界顾家怎会置身事外?”

    “各位担忧的,无疑就是没有指向黑衣人的证据,也就是没有诅咒的痕迹。”咯噔咯噔的轮椅声,齐则当着其他人的面来到了正堂中央,宿聿不禁抬眼看了眼对方,齐则只是朝宿聿微微颔首,便继续说道:“可若是证明诅咒……无处可循,这件事便可迎刃而解?”

    “背后之人的目的是魂灵,各位没见过咒,那可知道那些人的咒能做到什么程度。”齐则在护卫的阻止下还是上前,他病弱的模样让其他人不由得缄默细听,紧接着便看到齐则将一直以来覆盖住的伤腿展露在众人面前,腿上没有多余的痕迹,因着常年不曾走动而变得格外瘦弱,“各位也是能人,齐家的事我便不多言,在外界诸多传闻里我自百年前中毒伤腿后不利于行。”

    齐则看向一旁的天璇真人,“事实上也是这样的……毕竟大多数的医修都说毒伤,唯独神医谷的老谷主,提到了别的东西。”

    天璇真人的目光认真了几分,打扇的动作也接着停下:“齐少主的意思是——”

    齐则坦然承认:“我这双腿伤于咒,是神医谷老谷主诊断而出。”

    “诸位不信,大可让各家的医修来看我的腿,看似毒伤,却因于诅咒,无处可循。”

    满堂修士听到这顿时寂静下来,纷纷看向齐则,试图从他的话中听出半点虚假。

    但将自己的伤疤公开于此,在场没多少修士敢这么去揭开伤疤。

    “多年前我曾去东界游历,于东界东海之地遭受暗算,彼时我的元神曾短暂离体,在南界没出事之前,我不知道那些人的目的是什么,元神离体身体受残这种事,我的记忆也是短暂的,若非得人相救,我现在不可能好好地坐在此地与诸位闲谈。”齐则说话的时候温温和和,却不失力量:“而当我获救醒后,双腿已残,元神有损,至今修为无法进阶。”

    就如齐则腿伤相似,天魔阵现场骆青丘的莫名身死,元神失踪,也是查不清任何关于咒的蛛丝马迹。

    “东界罗山门的大师们已然检查过天魔阵的现场,现在魂灵皆无,徒留大量妖血,顾少主若是始作俑者,未免落下太多破绽。”齐则冷声说道:“但我知道,那些人布天魔阵,造极北魔渊,甚至引起东海之祸,敢问各位东界的前辈,东海之祸发生之后,可查出过现场的魂灵?”

    开口回答的是一个僧人,来自四大门中的罗山门:“小友说得确实如此。”

    “此事关乎众多势力,还有顾家,若真为顾家所行,他们有必要冒险让代表顾家身份的顾少主来行事吗?”孟开元适时开口:“殷家这么鲁莽行事,莫不是要被人当刀使?”

    天璇真人开口:“孟先生言重了,你这话不就是说殷老先生老糊涂了吗?”

    他笑眯眯地看向殷家老祖宗,“我们殷老先生久未出山,必然是明事理之人,怎么会被人当刀使呢?对吧?殷老先生?”

    殷家老祖宗:“……”

    孟开元面露歉意,顺着天璇真人的话往下道:“是我言重了,齐少主愿意以身证明,殷老先生应该也看在眼里,也能看出其中关窍。”

    “如若看不出其中关窍,那殷家借此胡闹闹事,我都要怀疑东界里是不是也浑水摸鱼藏着一群人,就等着借机会来给顾家泼脏水了。”

    殷家老祖宗一下就被推到了话题的中央,明明前半段他们还在讨论启灵城的事,但这公堂却不知何时调转了方向,讨论的事理变成了背后算计的黑衣人诅咒一事,三言两语就将顾家从中摘了出去,关键这些人说得还非常有道理,现在他若是死缠烂打,反倒更像是无理取闹且不明事理,也难以将启灵城的调查权揽入东界的手中。

    “在没找到顾七以及骆青丘的元神之前,这件事盖棺定论太急。”天璇真人看了眼远处不发一言的玉衡真人,在和颜悦色中接着道:“我们东寰修道界在这个时候应该团结,与其追着顾少主问责,不若将背后这群黑衣人找出来,顾家是否有关系,等揪出这些人,我们再来讨论也不迟,现在不该因为一些过于直接的指向而定罪,反倒容易中人圈套。”

    “而且身死的是玄羽庄的首徒,骆庄主也不会放过凶手,现今玄羽庄都能讲道理查真相,殷老先生应该也能体谅。”

    玄羽庄副庄主道:“天璇真人说得在理。”

    在场三个十大强者,天璇是中间人,孟开元与殷家老祖宗各持一边。

    偏偏还有个顾家人在这,以及远在天边却富有威胁的玄羽庄庄主在。

    宿聿听到这,颇为意外地看向天璇真人,从对方话中察觉到了老谋深算。

    “这人是个老狐狸啊!”墨兽道:“跟孟开元一唱一和的,还给那姓殷的递了台阶。”

    孟开元与天璇真人两个狐狸说话间就将事情转移到黑衣人身上,话中没有漏洞,令得殷家老祖宗碍于面子,只能顺着他们来,连礼带兵的,殷家要是再不下台阶,那打起来,也怨不得天麓山没事先主持公道。

    “这件事,就等查出问题再说吧。”殷家老祖宗避开了周围的视线,看向最开始提出这点的少年人,少年悠然坐着,仿佛周围所有事与他无关,咳了一声道:“但我们东界也要参与调查。”

    天璇真人道:“那是自然,敌人在暗,诸位应当同心协力才是。”

    一场公堂对峙眨眼间就平复下来,等到天璇真人敲定了这事的后续处理,来自顾家的顾锋才收回悬立在众多修士头顶的大铁锤,甚至对殷家老祖宗的服软带着一点不乐意,仿佛很期待与殷家大干一场,天璇真人笑眯眯地将公堂内其他修士送走,而后看了稳坐如山的玉衡真人一眼,“你欠我两卦。”

    “就算我不请你,师兄也会出手。”玉衡平静道。

    天璇真人脸上懒散,“废话。”

    那不废话,那叫万一的小子说的是顾家,何尝没说到天麓山身上。

    顾七身份不要紧,顾子舟可是过了明面的天麓山首徒,这脏水真泼下来,一下就能脏掉顾家跟天麓山,天麓山要是不清不白,修道界就该乱套了。而且顾七是天麓山的人,真当天麓山只会稳定修道界公平而不护短……若真要选人来做主,只能是先发制人。

    “若我没猜错,老谷主已经闭关多年了。”天璇看向齐则。

    齐则不在意伤疤外露,坦然承认在公堂上撒了谎道:“是吗?其他人要求证,不也得等老谷主出山吗?或者问问江神医。”

    滴水不漏的撒谎,整个公堂全是老狐狸,只有那殷家老祖宗要权不成,还只能顺着台阶下。

    “我师侄现在还是下落不明吗?”天璇敛起笑面。

    玉衡摇头,多日算卦已然疲乏:“卦象为凶,却没到卜出死相的时候,不然我们也不会被动只能请让你过来了……没想到师兄还请来了顾家人。”

    “顾锋可不是我请来的,路上遇上的,顾家那边——”

    说到这里,天璇真人忽然发现顾锋消失得无影无踪:“那莽夫呢!?”

    ……

    “我与小兄弟一见如故,非常投缘,想交个朋友。”

    “听闻小兄弟是宿家人,我百年前也见过宿家的阵修,现在看看果然是青年才俊啊!”

    “刚刚你是在给我们子舟说话吧?听闻你们关系还不错,那小子就住你隔壁是吗?”

    散修盟后院,高大壮硕的男人伸出手搭着宿聿的肩膀,身后背着个大铁锤,旁边的修士纷纷都避开他走,生怕被那铁锤锤出重伤来,而顾锋却全然不在意这些,勾肩搭背地带着宿聿往前走,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就差跟宿聿拜个结拜兄弟。

    而宿聿第三次想要把这人的手从自己肩上移开失败了,他现在有点缺觉,对对方的热情没有丝毫回应的打算。

    这种困境直到散修盟里匆匆跑来几个人,似乎是寻顾锋有事,顾锋才勉为其难地把手移开,扭头去听那两个人说话。

    顾锋这边刚跟顾家的探子说了两句话,一回头宿聿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原地只残留着一缕还未散去的雾气,“啧,跑得也太快了吧。”

    从不见神明的传送阵回到万恶渊,宿聿打算这几日都不回去了,免得遇上这些奇奇怪怪的人。

    这人有空在这套近乎,约莫是通过什么手段知道顾七没死,否则刚刚那锤,轮就轮在殷家老祖宗的脸上,而不是还有空听着天麓山和稀泥。

    万恶渊里众鬼的注意力早就没在启灵城上,全都在八卦顾子舟跟顾家的关系,先前还以为只有顾家一个豪门,现在仔细一想那顾子舟还是天麓山的首徒,那可是天麓山门主的关门弟子,笑面虎天璇以及算命头子玉衡的师侄,这娘家的阵容极大,顾家的小灵脉不说,天麓山的小灵脉得有多少啊。

    连高喊着不同意这门婚事的墨兽都有点被财权迷了眼,“天麓山跟顾家,算起来得有多少嫁妆?”

    “那不可估计啊镇山兽大人,天下第一山,八大家之首……”万恶渊的小鬼们早就算好了一切,算盘打得特别响:“而且能当顾家少主,顾家未来肯定是要交给那剑修的,天麓山首徒,等天麓山山主脚一蹬升仙了,继承人不就顾七一个吗?”

    风岭抱臂思考:“万恶渊以后也不可能拘泥在南界发展,可以考虑再去其他地方立个山碑。”

    届时各路孤魂野鬼都被万恶渊吸引来,就不会单吃南界这些魂灵了。

    齐六接着道:“好像是,妖山附近最近也没死人了。”

    该死的,哪怕墨兽对那剑修十分不顺眼,眼下也对那数不尽的地盘跟钱财眼红了!

    它与不见神明面面相觑,一兽一阵灵的态度也飘忽不定了。

    “要是能去其他地方,说不定能吃多点阵法。”不见神明想:“我都不知道西界的阵法是什么味儿。”

    墨兽难得思考:“这婚事是真的吗?会黄了吗?他真会嫁给我们宿聿吗?”

    不见神明密谋:“这不简单,把人杀了,留在万恶渊,生米煮成熟饭。”

    风岭冷静劝道:“你们能冷静一下吗?真杀了,就继承不了天麓山跟顾家了。”

    一进万恶渊,宿聿察觉到四周的小鬼们似乎远了他几步,正在窃窃私语地说着什么。

    “老大,那个剑修好像醒了!”

    宿聿走向摇椅的步伐一顿:“……醒了?”

    那么重的伤,神魂受损,这就醒了?

    张富贵的药房离得不远,宿聿没走多久,就听到了远处药房内的说话声。

    从屋外望进去,男人的脸上苍白一片,似乎还不能动弹,周围是手忙脚乱的鬼修在检查询问他的状况。

    在不见神明的幻象下,宿聿罕见地看向顾七的身体,他倚在床榻边,里衣宽松,因着伤势未愈,松松垮垮地散开着,里面绑着的绷带一道道地覆在条理明晰的腹肌上,常年练剑的身躯有着宿聿瘦胳膊瘦腿没有的健康。

    半夜出去追魂灵,后面又放了大量的通灵血,宿聿的身体都没好全,而受重伤的某人却已经能够坐起来。

    ……化神期与元婴期,差别就这么大吗?!

    一经对比,身体素质的差异不禁让宿聿皱了皱眉,站在药房之外,没有往里进。

    似乎注意到外面的动静,男人偏头看向窗外,一双湛蓝的妖瞳明显赫立,那双眼睛里似乎有别的东西,像是跨越了什么,朝着宿聿看了过来。明明是同一个人,那双妖瞳里却好像多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宿聿刚想推开门的手一下停住,对着那双眼睛,莫名地他有种既想靠近,却不敢靠近的感觉。

    这种情绪很奇妙,说不上来的,却闷得宿聿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他下意识看向灵眼。

    这时候,屋内传来微弱却似呢喃的声音。

    “宿聿。”

    顾七喊了他的名字。

    第114章 自问

    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 宿聿一开始以为万恶渊里其他鬼喊的。

    回过神时才意识到那是顾七的声音,两人隔着药房的窗户,顾七的目光停在他身上, 没有半点的迟疑与犹豫,目光如影随形的,到了这个时候, 若是不走进去就显得刻意了。

    “你们说的?”宿聿问。

    墨兽立刻反驳:“哪有说,除了我,谁敢这么喊你名啊!”

    万恶渊里,知道宿聿真名的鬼很少,其他的鬼大多时候都随着齐六喊老大,仅有墨兽才会喊他本名。

    那这人怎么知道他名字的?

    宿聿掩去心中思绪,推开门时周围的鬼修看过来,纷纷给他禀告顾七的伤势。

    伤势还没好全, 人为什么会突然醒过来也是超乎鬼修们的意料,只得趁此机会细细诊断,但人能醒就是一件好事,几个鬼医诊断下来,只能交代着人卧床休养,不得离床,安心静养为上。

    说完这些, 小鬼们给顾七重新包扎过伤口,识相地从木屋里退出去。

    “他一直盯着你看, 我就说这小子肯定从很久之前就图谋不轨了!”墨兽磨牙磨得咔嚓咔嚓,细数着那些年顾七多少次盯着宿聿的脸看, “他是不是早知道婚契,特意接近你的。”

    宿聿本来已经把这件事置之脑后了, 被墨兽与不见神明反复提起,当即脸就冷了下来,还未等墨兽跟不见神明入屋,那扇门就被宿聿一推,一下关上,撞得不见神明往后跌倒摔落在地。

    墨兽:“?”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不见神明捂着脸:“为什么就撞我一个。”

    门一关上,屋内的声音就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走进来的人脸上没了那层时刻外显的障眼法,张扬明艳,拧眉时眼间的锐气却都立体了起来,与顾七记忆中那张面孔长得不太一样,却能在脸上一些细微的变化,看到相似得不能再相似的神情……一模一样。

    思绪似乎在短暂间回到了数年之前,天虚剑门外山雪飘飘,学不会走路的稚童摔到在了地面上,游魂的身形让他总分不清人与魂的区别,以为轻轻一跃能飞到屋顶之上,却只会在踮起脚尖的时候摔到在地,最后被扶起来,由着他牵着自己的衣摆,一点点如三岁小儿那样蹒跚学步。

    那是裴观一每日练完剑回去时,都需要教一遍的事。

    直到有一日他能松开手,控制住自己与凡人不同的身躯,迈步走到门前来接他。

    “师尊,小师弟唤何名?”

    “叫宿玉,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宿家庄里偷吃凡人的食物,被一个老妇保护着,养了半年多……游魂本就天地诞生之物,为师觉得,宝玉虽好,过刚易折,命硬则摧。”白发苍苍的老者坐在屋内,苍老的手抚摸在孩童的额间,他看着游魂玩弄着摆在案桌上的笔墨,将丹青笔放至他的手间,悠悠说道:“岁聿云暮,一元复始,愿你摈弃凡尘,□□知礼……不若叫宿聿吧。”

    ……

    光景反复,稚童的脸渐渐长大,最后与眼前的面孔叠在了一起。

    不同的是,既往宿聿对他的眷恋,在此刻却有一点陌生……或者说看他的眼神里,带着陌生。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不同的记忆交织着,看到这些的时候,就会浮现起更多更明显的记忆,这些是在顾七既往百年人生从未有过的记忆,仿佛看着眼前这个人,就能看到他是如何健康快乐地长大,如何从那个只会牙牙学语叫师兄的孩童,长成背着行囊走在山野间,抬手可绘星辰的阵修……在狮麟骨碎裂,神魂撕裂的瞬间,这些属于他的记忆一点点钻入,最后变成现在的模样。

    “你暂时成不了杀人凶手,却也洗不脱嫌疑。”宿聿觉得还是得把外面的情况告知对方,他将公堂上各方推水博弈的事简单地给对方说了说,只是提到天璇真人跟顾锋的时候,顾七的脸上却无异色,仿佛对此尚在意料之中,又好像不在乎这些。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宿聿直接地问出这个问题。

    顾七微微张口,到最后却化成了另一句话:“没有。”

    那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的脸看?

    宿聿这句话没问出口。

    房间安静下来,某些氛围就变得渐渐不一般,尤其是房间里若有若无山雪的气味,这股味道从他被人抱在怀里咬破后颈的时候就闻到了,至此之后像是环绕不散的气味,宿聿曾好几次贴近过顾七,甚至为确认过顾七的血统贴近过对方,却未曾一次在他身上闻过这样清晰的气味,似乎在对方妖化之后,山阶之巅落下来的山雪,每每忆起这个味道,都会将宿聿的情绪短暂地拉回残缺血腥的记忆背后,那座永远能走回去的天虚山。

    一种让他会无意间走神的气味,很安心的味道……却也是触手不可及的。

    宿聿有点走神,顾七没说话。

    谁都没有先再次开口,似乎平静才是最好的过度。

    顾七只是在看,看着那张脸,似乎要把没看够的,没看到的,全都看完。

    已经快到喉间的话,快要说出口的话,就仿佛哽在那,真正需要去问的时候,顾七忽然发现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太多想说想问的事情,似乎泯灭在他不存在的岁月里,最后变成心空淤堵,困在那,变成混乱一片,不知从何问起。

    轰地一下,门扉咔嚓被推开。

    墨兽与不见神明同时摔进了屋子里,引来了宿聿跟顾七的关注。

    “好巧,你们聊完了吗?”墨兽开口。

    顾七的目光停在那扇门上,宿聿凉凉吐出二字:“偷听?”

    “我没想到这门这么不耐靠!我就往它上面碰了一下。”不见神明狡辩,坚决不提它是好奇顾七进万恶渊要随多少嫁妆的事。

    墨兽一边骂着这不见神明坏事,一边又害怕宿聿扭头就把债算它头上,正欲多说两句解释时,它看到坐在椅子上的少年站了起来,对着不发一言的男人,打破了两人间沉寂许久的安静,“你刚才有什么事要问吗?”

    墨色的妖兽只有少年膝高,还有那稚童模样的不见神明,突然闯进来的,就像是两个迥然不同的生命,绕在宿聿的身边蹦蹦跳跳,一片死寂的画面里忽然出现了鲜活的气息,仿佛在一如既往的血腥里,出现了游蝶飞花,与门外苍郁的阴树融结在一起,不是孑然一身地站在血海里,仰头看他时的死寂默然。

    顾七呼吸之间,到口的话忽然变成了另一句,他问道——

    “眼睛。”顾七却问出了这样一句话:“为什么会看不见。”

    他是个瞎子这件事众所周知,对顾七而言应当是一件早就知晓的事……宿聿以为顾七醒来见到万恶渊,会有很多话要问,却未曾想那么多问题,顾七只问了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宿聿往外走的步子慢了一下,随口道:“记事起就看不见了。”

    寂静之中,丹田的灵眼缓慢地轮转着。

    以前没有这个感觉,现在他的感觉却更为明朗……这个味道,好像陪了他很多很多年,在每一次他将要沉沦在仇恨情绪的漩涡里,如凛冽风雪刮过身上的伤口,最后落在手心里,变成冰凉却柔和的水珠,提醒着他时刻清醒,提醒他要往前走不要回头,亦不复返地推着他往前走。

    奇怪,宿聿低着头,掌心苍白,但没有伤痕。

    可往里走一遭,山雪就好像陪在他身边。

    “手里有什么东西吗?”不见神明与墨兽好奇地踮起脚。

    宿聿将手缩进袖子里,抬步往日光的方向走去,他想应该是太困了,脑子里才会莫名想这么多东西。

    药房的门被关上,一隅之地内只剩下顾七。

    从记事起就看不见了……那双明媚灵动的眼睛,就好像陷入了死寂,像他在孟开元黄粱梦里看到那样。

    什么时候开始的?顾七有很多事情想问,但他看得出宿聿对外界的防备,与人相处用着假名,背着其他人在红土森林里藏着这么多鬼修,他身上的秘密就如同他的防备心,紧绷得像是个蚌壳,三言两语间不会透露任何的想法打算。

    只是三言两语的判断,顾七重重地松出一口气。

    他的小师弟,什么都不记得了。

    顾七的手紧紧握住,直至过度绷紧的身躯使得身上的伤有裂开的趋势,他才缓和下来,一双妖瞳盯着指节间的剑茧,千思万绪随着屋外远去的脚步声而走,他体内蠢蠢欲动的妖血早就被抚平下来,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通灵血气味,这股气味深入神魂,他知道,神魂撕裂妖血沸动的伤没那么快会好,能维持下来,恐怕是源自宿聿身上的通灵血以及身体里狮麟残魂。

    从清醒的时候开始,顾七就已经打量过这周围破旧却和谐的景况,给他包扎伤口的全是鬼修,没有露出凶狠奸恶的性格,处理他的伤口小心翼翼,其中不乏有技艺熟练的医修,透过那个小小的窗户往外看,能看到院外弥漫的森冷透凉的阴气以及四处跑动的妖兽魂灵,几乎他睁开眼时,听到的就是鬼修如闲趣的议论,走兽欢快跑动的声音……与这漫天森然的阴气,好像不太一样。

    这些不一样的,或许与千年前一样的事物,无时不刻地提醒着他。

    “醒了?”狼王从窗户爬了进来,它缩变成少年的模样,爬进来还费了点劲,狼王现在的人话说得越来越好,没像之前那样磕磕绊绊,说起话来十分流畅,多亏了那些喋喋不休地教它说人话的鬼修们,“我感觉你差不多该醒了,来得刚刚好。”

    顾七妖瞳微敛,他知道狼王的意有所指。

    “狮麟自古就很霸道,它有着其他异兽羡慕不来的躯体,天生愈合能力出众,骁勇善战,上古的时候,我就觉得上古坍塌了,它也是一只注定长生的异兽。”狼王嗅觉灵敏,闻到了屋内的通灵血味,择了个靠窗的位置待着,所以他能在尸骨上残留这么多意识,比他更强的狮麟,应当会在尸骨上留有更强悍的元神……而在埋骨之地狮麟的残缺的尸骨里,没有任何元神的痕迹。

    “所以我才能这么快醒过来。”顾七道。

    狼王点了点头,轻轻嗅了周围的味道:“你身上狮麟的味道重了。”

    若说最开始看到顾七的时候,狼王只是从他身上闻到老友的气味,疑惑他是老友的残魂或者转世,更或是族中的幼崽,但现在闻到顾七身上的气味,那股人的味道与兽的味道完全融合在了一起,原先那股区分开的微妙平衡被打破了,他身上的气味,就跟狼王现在的气味很像,与人融合,是人也是兽。

    “是吗?”顾七垂眸,看着指尖过长的爪迹。

    人身上没有的,属于妖兽的利爪……神魂哪怕受了重伤,他能感受到另一股源自陌生的妖力,在循序渐进地修复他的魂灵。

    “很抱歉,我不是狮麟。”

    他是人,叫顾七,也叫裴观一。

    “你刚刚好像有话要跟他说,为什么不说?”狼王问。

    时间过去很久,久到狼王以为得不到回答了,才听到男人克制的一句话:“再晚一些,我还没想好怎么说。”

    不去回忆那些尸山血海,不回忆过往的悲痛业债……他在离开魔窟后发生了什么,去往虚无之地后的百年发生了什么,喜欢背着行囊看山海的他动手屠戮修士的时候在想什么……以及最后毁掉万宝殿时,他在想什么。

    似乎每一句询问,或问一句过得好吗,都是对伤疤的揭露。

    裴观一问不出来,也不敢问,他只希望师弟记得好一点的,快乐一点的事情。

    狼王兽瞳里带着几分异色,他的老友,或许是在岁月长河中不复归还,好像干了一件大事,护住了一个人族剑修的元神。

    只是很奇怪,活下来不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吗?那是其他妖兽都得不来的转世长生。

    可为什么它从这个承载狮麟残魂的人族修士身上,从那双平静的妖瞳里看到了一种难过,懊悔自责的无能为力。

    “你的神魂伤得很重,清醒不意味恢复。”狼王还是多说了一句。

    顾七看着身上的伤口,“我知道,谢谢。”

    鬼修们回来了,狼王慢悠悠地在山间散着步,往埋骨之地所在的洞窟行去,走至半路时,他看到远处日光西斜,摇椅在日光中晃了晃,那是热衷于摇椅的活尸,嚼着不知从哪顺来的草药,边嚼边晃着椅子。

    而少年屈身睡在其间,无形之中像是做了个难得的美梦。

    狼王决定下次把老友狮麟的骨头从地底里挖出来,也晒晒太阳,享享福。

    宿聿这一觉睡得格外舒服,没有人惊扰,日夜不分,等一觉醒来已经过去了一天。

    而清醒的第一件事……就是被两只剑齿虎扑到身上反复舔舐,最后还是被气急败坏的墨兽赶走,他才从清醒的惺忪中看向骆青丘那两只爱好舔脸的残废妖兽,然后喜迎面色古怪朝他伸手打招呼的骆青丘。

    对于化神期元神来说,骆青丘的魂似乎修得特别好,在充满阴灵两种气的万恶渊里,元神的休养要比外界快上数倍,所以他在沉睡了两日后就清醒了,一清醒面对的就是泪眼汪汪,跪在他跟前早已死去的同门师弟们,在那短暂的时间里,骆青丘以为自己真的死透了,才会在睁开眼看到亲友,但这种悲伤却在孔雀王舒畅展开自己尾羽的时候蓦然清醒。

    “它交钱了吗?”墨兽问:“就让它进来?”

    孔雀王:“我肯定是交了!”

    启灵城最近来的修士太多了,时常有修士跑去仙灵乡,尤其是情感丰富的玄羽庄副庄主,在外人眼里威严肃穆,到了夜里只会带着自己的妖兽躲到仙灵乡里悲伤难过,顺带对着天边的月亮掉几滴眼泪。作为万恶渊邻居,孔雀王本身又是一只心软的妖兽,这几日为了避开外界的修士跟男儿有泪就弹的玄羽庄副庄主,就躲到万恶渊里图清净,顺带拔了一点自家子民的羽毛交居住费。

    骆青丘有点呆滞,看到一群玄羽庄鬼修陪伴在自己身侧,他有种分不清现实与虚妄的感觉,尤其是听到玄羽庄副庄主偷偷为他掉眼泪:“师叔他,以前对我很严厉。”

    玄羽庄鬼修们纷纷点头,回忆起来还是很感动:“他为我们哭了好几次!孔雀王都跟我们说了,没想到副庄主那么坚强的人,也会为我们……”

    为此,他们曾经不信过,直至一群鬼半夜躲在仙灵乡里,看到副庄主对月掉眼泪,才彻底信了。

    不见神明嫌弃地路过,“人族就是麻烦,掉眼泪还得应时应景找个风水宝地哭。”

    外面东界南界修士翻来覆去查启灵城的事,宿聿一点也不在乎,他在万恶渊一躲就是好几天,期间就听着齐六从齐衍那顺来的八卦消息,比如顾家铁锤男跟殷家老祖宗干起来的事,但因着这件事,南北东三界既往发生诡异的事全都被翻出来了,之前未曾发现的事情,隐隐却能看到诅咒的影子。

    骆青丘把那天经历的事简单说了说,剑齿虎所说的青衣人得到了骆青丘的证实。

    但他被困那个灯器,知道的事情不多,只道出顾七将他从灯器中解救出来,顺带将黑衣人布排启灵城天魔阵一事说了,也说及青衣人对顾七过于特别的态度:“当时那人手中持有特别的器物,那器物能限制顾少主,应当是留有后手,甚至那人似乎打算用抽走我元神的方式,带走顾少主的元神。”

    宿聿却知道有区别。

    普通修士的魂灵元神经历一场磨难后残缺不堪,但像骆青丘以及顾七这样的,元神坚韧稳定,明显地与其他人有区别……这一点他想到公堂上齐则当众掀开那双残疾的腿,清晰地说出咒,并非空穴来风……对于幕后人而言,普通修士的魂灵固然重要,但是有些特别的魂灵元神似乎更为重要。

    骆青丘跟顾子舟,就是幕后人想要的元神。

    或许数十年前,东海出事的齐则,也是在幕后人的算计里。

    那天追杀顾七跟骆青丘的青衣人,也在万恶渊悬崖边缘停住没有入内,之后不见神明巡山甚久,也没察觉到那些人的痕迹,就仿佛这些人抢夺魂灵失败后就凭空消失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但宿聿知道,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越是平静,越是可能从中酝酿什么阴谋,见招拆招总会慢人一步,若想要将这些人一网打尽,现在最主要的是弄清这群人下一次计划是什么,会锁定哪个地方。

    而这些消息,得等散修盟跟齐家那边新消息传来,才能有下一步的猜测。

    这短暂的安静,让宿聿选择安定地待在万恶渊里,避开了那个时刻在他院子外巡逻的顾家铁锤男。

    只是每次去晒太阳的时候,总会路过张富贵的药房,与此随之的是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

    宿聿没有特意进去,却总是鬼神神差地多看一眼,隐约能看到属于顾七的灵气,在渐渐恢复。

    “他这段时间都没出来?”宿聿问。

    “没啊,养伤都没下过床榻,伤口好得特别快,我让张富贵每日都盯着。”墨兽狠狠皱眉,主要是对方太平静了,连主动都不主动,那天提到顾少主的身份,这剑修眉头都不带一皱,压根没有提及任何关于婚契的事情,不然墨兽也不会每日都去盯着,偏偏这人对外界一点也不好奇,说养伤就真的规规矩矩养伤。

    宿聿问了就没再问,伸手碰了碰身上的伤口。

    那些沾满魔气的魂灵送入万恶渊的镇山碑后,这几日产出的精纯之气也变多了,身体内灵眼轮转的速度也比之前快了一点,手腕处久未恢复的伤口似乎也愈合了,唯独胸口与后背的伤口隐隐地发痒。

    伤口快长好了,自然就会发痒。

    宿聿不得不去药房换药,一走进药庐里发现周围很安静,似乎小鬼们都在隔壁药房那边。

    他找了个椅子坐下,将衣裳解开,听到后面传来的脚步声。

    “我来换药,伤口有点发痒。”宿聿很自然地使唤来者,道:“背上的地方碰不到,搭把手。”

    一碗汤药放在了他身侧的桌上,来者将药碗放下,喝一半的药碗里药汤晃动,萦绕的药味是这几日万恶渊里常闻的气味。

    宿聿的鼻尖动了动,闻到熟悉的气味。

    搭在背上的手温热,与张富贵阴凉的躯体不一样,宿聿他下意识就要回头去看,却被另一手按住了肩上的绑带。

    “他不在,说是草药不够,去江行风的院子里拿。”声音随之响起,“解开就行吗?”

    这一动作让宿聿浑身顿然一僵,想到那天被对方禁锢在怀中吸血的姿态,以前只觉得顾七有着狗鼻子,却没想到这人的牙齿比阴气还锋利,手腕的伤口早就愈合,就脖子后面的两个齿印,现在还未完全消除。

    顾七余光在脖颈后还未彻底愈合的伤口处扫了一眼,手指的动作停顿半息,才解开了背部的绷带。

    少年盘腿而坐,低着头,扯开的绷带上露出身上伤口,顺着经脉遍布满背,这是反复撑破体内经脉才会导致的伤势,留下一道道红色的裂痕……人很瘦,几乎没多少肉,比既往很多时候都要瘦。

    宿聿有点不太自在,他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如注,炙热的目光似乎停在自己背上,让他忍不住想要避开,却被鼻尖萦绕的药气引走了心神,循着药气想要去追寻薄弱的山雪味。

    不见神明不在,昏暗视野中,对方落在背上的存在感好像更强了。

    解个绷带上个药,需要这么久吗?

    这时候,顾七眸光微缩,搭在宿聿肩上的手一紧。

    “怎么了?”宿聿想要回头。

    顾七却制止了他的动作,说话时的声音沙哑:“没什么,很快就好。”

    少年白皙的背上伤痕纵立,而在裂开许久未曾愈合的伤口上,如血的痕迹蜿蜒而出,从伤口中延伸出来,盘旋成奇怪的纹路,玄奥晦涩的图腾的边角,就这么出现在伤口的边缘,一点点爬在白皙覆骨的背上。

    还未成型,却像极宿聿灵眼上的图腾。

    正当顾七的手想要去摸那个图腾时,一只手却越过肩,搭在顾七的手上,阻止了他的触碰。

    “需要那么久吗?”

    “还是你妖气犯了……又想咬了?”

    第115章 顿悟

    声音既出的时候, 周围似乎安静下来一瞬,宿聿按住肩上的手,触手可及摸到对方的指骨, 微微屈起的指骨顶着宿聿的掌心,寂静似乎在两人之间延长,长到宿聿想要确认这人妖气到底如何, 可当他一扭头的时候,后颈某处地方却被按住。

    “不咬。”

    男人的指腹擦过后颈处两个清晰的牙印,指腹刮过时带来一种发麻的战栗感。

    宿聿刚想抽身,后者似乎早就预测到了他的动作,那只擦过压印的手滑到他的脖颈处,如捏住小猫后颈那样,轻轻地捏住他后颈因低头而突出的那小块骨头,动作很轻, 宿聿却像是被叼住地停住往后扒拉的手。

    这是一个有点过分亲昵的动作,被咬过已然是宿聿救人的极限,但是被捏住后颈时他却有种整个人都酥麻下来的感觉。身体里本能想让他缩起肩膀,神魂深处却仿佛有种更贴近的习惯,让他一下忘记动作,关注点落在男人的指节上。

    感觉再立体,落点也只有对方轻轻用力的指腹。

    刹那间宿聿下意识的动作不是去制止对方, 而是脑海里浮现出一只常年练剑而覆有剑茧的手。

    那双手从幼年抱着他,再到他长大, 常年如兄长般地按在他的头顶,或是轻轻落下, 带着玩笑地捏一捏他的后颈,轻斥他不听话。

    “顾先生在啊”张富贵背着药篓从药房外进来, 就看到杵在药房窗户边的两人。

    顾七站着,宿聿盘腿坐在椅子上,前者的手还搭在自家老大的后颈上,似乎在拆绷带,但张富贵却好像看到自家老大微红的后颈,“道长,你是要换药对吧,我都给忘了。”

    声音的传来,让宿聿识海顿然一空,他抽回了手。

    掌心泛着微微的凉意,宿聿低头看着掌心,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的掌心出汗了。

    宿聿更换的药,张富贵早就准备好了,之前缺了几道药材,他还只能拿渊里的等价的药材去跟江行风的院子里偷偷换。

    “我来吧。”

    宿聿恍神的时间里,站在后面的人已经从张富贵的手里接过了磨碎成泥的草药,冰凉的草药覆在了发麻泛痒的伤口上,一下遏住了他想要往外迈的腿,不得已堪堪停住。

    顾七问:“腿麻了?”

    宿聿:“……”

    张富贵还想靠近帮忙,只是当他靠近时,发现顾七站的位置恰好将宿聿挡得严严实实,他想帮忙都伸不出手,甚至看不到宿聿的后背,只得道:“顾先生你帮道长上会药,干净的绷带都在旁边的柜子里。”

    药房里多了一个人,宿聿低着头没说话。

    张富贵已经走远去捣药,顾七微微垂目,将药物覆上伤口之际,用那剩余的膏药将那蔓延而出的图腾遮挡住,分毫不露。

    忙活了甚久,那碗放在桌面上的汤药已经凉了,顾七不怎在意,刚将那药碗拿起来。

    宿聿却已经飞快地将外衣穿上,几步落地,不觉撑直了微微发麻的腿,不等顾七回过头来,已经径直地走出了药房,往日光最盛的地方走去,却不知道在他转身出去的刹那,原先背对着他的男人,目光循着追去,追着他的身影。

    “道长还真爱晒太阳,我们鬼修都避着日光走,只有他天天待在日光底下。”张富贵见着男人倚在窗边,手中还拿着半碗没喝完的药,而那双凛冽的妖瞳却一直追向日光之处。

    顾七道:“他以前不爱日光。”

    张富贵没听清:“啊?”

    顾七没应,炙日躁闷,小师弟更喜躲在阴凉的地方纳凉。

    说来也是奇怪,张富贵跟宿聿的时间很长了,对顾七这个剑修也一段时间了解。

    对方性冷,除非有所目的,否则很少会主动靠近自家道长……可自从来了启灵城之外,每次道长受伤,出手帮忙或者照顾的都有此人,要知道最开始在南坞山,这人的剑差点将镇山碑连同道长都劈了,而现在的态度却百八十转,甚至连进了万恶渊都未曾多问数句。

    往来入渊的鬼修,都要花很长时间去习惯鬼修……像这种充满鬼修的万恶渊,在这些正道修士的眼里,都会忍不住匡扶正义替天行道吧?就像骆青丘,这几日都忍不住好奇,变向地从鬼修里套话问万恶渊的事。

    也因此,张富贵这段时间总忍不住观察顾七,而这个当初把镇山碑劈了的剑修,却对这个万恶渊视若无睹,这几日喝药都是主动来药房这边,总站在窗边看。张富贵原先还以为有什么好看的,结果看出去只能看到坐着摇椅晒太阳的道长,除此之外连别的风景也无。

    见男人目不转睛,张富贵不由得提醒:“顾先生,药汤已经凉了。”

    顾七才恍惚回过神来,将半碗凉透的药一饮而尽,拍了拍张富贵的肩膀:“劳烦了。”

    张富贵:“无事。”

    走之际,顾七从张富贵身上捻走了一道微弱的剑气。

    剑气记录游走之象,张富贵往返万恶渊与玄羽庄的路径,顾七已然在剑气变化中知晓,也知道此地有传送之阵。

    回屋拿起惊雷剑时,顾七低头看向了掌心往下的手腕之处,绷带绑住的手腕边缘有一道如花的契纹,这道契纹从他清醒时便存在,似乎源自他体内而生,当时在他坠入悬崖虚弱之际时,他冥冥中感觉到某种东西松动,似乎就与这花契有关系。

    施契者不知何人,但这道契,似乎与什么相连着,只是他未能察觉到是什么。

    半晌,他将护腕上拉,挡住了那道明显的花契。

    临出门时,他于掌心中凝成了一道微弱的雪色剑诀。

    前世的东西,与今生雷系的灵气相悖,那道雪色剑诀凝立出来时还带着隐隐的雷光,顾七微微垂目,不禁苦笑,现今与他前世不同,想要恢复实力还需要时间,只是没想到时光境迁,以往信手拈来的事物,如今只有这么微弱的一道。

    然而,时间并不会等他。

    顾七本想多加几道,但想到那人敏锐性,这点东西骗不过对方,也就放弃。他松开对那道剑诀桎梏,雪色剑诀融入至万恶渊的阴气里,循着追去远处少年所在之地。

    “替我看着他,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从传送阵出来,便是玄羽庄的后山。

    往下一看,就能看到宿聿原先养伤的小院以及江行风的医庐。

    原来这么近。

    顾七想。

    传送阵外的雾气转瞬就散,顾七刚想往医庐的方向走,身后却忽然出来咳咳的声音。

    后山里,顾锋似乎久候多时,见到顾七出来不觉轻笑道:“我就说这地方留着个传送阵不简单。”

    “就知道蹲着那小子,准能蹲到你。”

    “说吧,这会出来,有什么事要交代的。”-

    万恶渊里,日光洒落。

    离那处药房远了,哪怕走到日光下,宿聿还忍不住地去摸自己的后颈的骨头,藏在肌肤下的颈骨摸起来不太明显,他伸手去捏的时候只碰到紧绷的肉,除此之外却没有那种令他心躁流汗的酥麻感,也没有那种忍不住想要缩肩躲避的的感觉。

    捏了几下,宿聿就放弃了,只是放下手还止不住摩挲指腹。

    他手中无茧,挫几下,却多了一些空落落的感觉。

    忽然间他感觉到一股山雪的气息飘然而过,猛地偏头看向了身后,看似空荡荡的,但是灵眼之中有道微弱的剑气。见到剑气,他下意识就要去找剑气的主人,却发现顾七那本该显赫的存在感,却消失在了药房边缘。

    神识扫过了万恶渊,在边缘传送阵处,察觉到微弱的剑气。

    “跑出去了。”

    宿聿嘀咕一声:“看来伤好全了。”

    “墨兽呢?”宿聿问。

    坐在旁边的活尸摇着椅,嘴边是齐六给他带回来的草药,神医谷医庐的医修们这几日都没见他,托齐六送来的草药更多了,全都是讨好外加诱骗,活尸哪懂医修们那些小心思,它知道的只有吃,不出去外面玩,还能得到更多好吃的。

    最近草药吃多了,它对宿聿的话也能理解了,“巡山,去了。”

    作为万恶渊的镇山兽,墨兽平日里要紧跟着宿聿行动,这下宿聿在万恶渊里,它连跟都懒得跟了,这两日都在巡视着自己的领地,尾巴越翘越高。

    威压……那夜在红土森林里,大乘期乃至渡劫期强者的威压从撕裂的黑洞中传出,宿聿是明确感受到了身体被压迫的挤压感,当时若非狼王劝阻,他再往前走数步,威压就足以将他压得七窍出血。从之前宿聿就得知,修士躯体的修炼重中之重,哪怕他能凭借大量的阴气越阶挑战宿沧那样的洞虚强者,本身的弱却还是弱。

    可在墨兽出手后,这种感觉却有了变化。

    万恶渊的禁制时常笼罩在宿聿的身边,这些禁制从他还是筑基期的时候就存在,彼时能让他在化神期等强者的身边周旋且不被发现,当时墨兽的说法还只是说让他小心为上,莫因过度使用灵眼暴露……而后来,宿聿每次动用灵眼的时候都已经没去在意这些,本该次次暴露的灵眼,真正暴露的次数却屈指可数,有好几次与黑衣人的博弈中,万恶渊众鬼能避开数多强者的探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想要的位置上。

    变化的本身,就是万恶渊。

    史书上对万恶渊的记载有限,宿聿对万恶渊的了解大多来自墨兽说漏嘴的某些话。

    但最开始墨兽给他所说的东西确实是成真了,随着万恶渊里的鬼众越来越多,自这些鬼众身上延伸而出的阴气带来对他极有益处的精纯之气,先后助他金丹结婴……可有件事,墨兽却没完全说明白,依它口中的统御万鬼,称霸一方,那是建立在万恶渊固定立碑在某个地方不断往外扩张势力的基础上。

    而现在却有很大的不同,因为真正万恶渊的镇山碑,是立于宿聿的丹田之中。

    一个在南坞山任由剑修压制的镇山兽,现在却能抵御住更高强者的威压,还能将他纳入那种威压的庇护,这些能力不是来自墨兽本身,而是来自万恶渊,镇山兽只是万恶渊中诞生的一只守护兽,这些能力真正的由来是万恶渊的禁制。

    若是万恶渊,也能像古灵舟那样作为武器使用……宿聿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这样的思绪,不禁看向丹田里那个诞生越来越多虚影的墨灵珠。

    似乎察觉到他的想法,处于丹田中的灵眼图腾再度轮转起来,一步步地朝着墨灵珠的方向逼近,自从发现万恶渊有用后,宿聿就偶尔恐吓墨兽用过阴气,实际上威胁到万恶渊的真正的举动没怎么做过,但想要了解万恶渊的能力,就得试出万恶渊的禁制。

    “我布下阵法,一会有谁过来,都拦住他们。”宿聿交代:“尤其是去巡山的那只。”

    活尸懵懂地歪了下头,“不告诉它吗?”

    宿聿觉得说了,反倒没法对万恶渊下手。

    墨兽肯定会死缠烂打,花言巧语地阻止他。

    这东西在他体内太长时间了,灵眼算是与千年前的他有所交集尚且可以放后处置,而万恶渊借助他为媒介成长到现在,即便给他很多助力,却也藏着一些尚未被他挖掘出来的秘密,与其去问那只说话模棱两可的墨兽,有些容易失控的东西,应该早点弄清楚,免得在关键的时刻反咬他,那比现在动手更要致命。

    活尸听完,重重地点了头,“知道!了!”

    宿聿手中阴气微动,以他为中心的位置浮现出了几道阵纹。

    若风岭在这,便能看出这几道阵纹看似简单,却将宿聿的气息降低到极致,仅仅几道阵纹透露蕴含着前所未闻的玄奥之意,宿聿在既往所有战斗中都未曾使用这样的阵法,而其中每道阵法蕴含的阴气,约莫是要万恶渊足足两日积累才有精纯之气……这道阵布下来,用的是万恶渊半月来的阴气储备。

    活尸不懂阵法,但听宿聿这么说,已然做好护法的准备。

    宿聿数日之前就准备好了,碍于当时身体状况不太好,困倦难以自持。

    现在体内经脉被灵眼修复已经将近恢复,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力气,此时是最好的机会。

    丹田里的阴气随之涌动,不由分说地往正中央的墨灵珠冲去。

    这一靠近,警惕十足的墨灵珠当即就想往后退,但是灵眼图腾早就挡在它的后方,将宿聿丹田与识海内万恶渊切断了联系,使得墨灵珠退无可退,被灵眼包围个正着,一下就撞在了那团精纯之气上。

    经由灵眼轮转的精纯之气受宿聿掌控,与墨灵珠碰撞的瞬间,墨色的阴气往外散开,紧接着数多类似阵法禁制的古老文字在墨气中浮现出来,那像是墨灵珠的自我防御机制,被碰到的时候瞬间激发,禁制在宿聿的丹田里席卷而开,庞大的禁制游走而开,宿聿第一时间就调动丹田里的古灵舟,与那颗墨灵珠正面相碰。

    四周,微弱的阴气忽然卷起来。

    推动摇椅的活尸愣了一下,抬头看向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的少年。

    此时一滴汗珠,从宿聿的额间滑落。

    丹田里的交锋进一步递进,古灵舟现在完全受宿聿掌控,一经激发就将灵眼图腾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连同图腾一下就将那些想要往外逃窜的墨色游纹拦住,在外人看不到的世界里,宿聿的丹田里正在发生一场从所未有的激战,老实安分的万恶渊墨灵珠被灵眼和古灵舟两大恶霸围堵,逼得半步难退。

    悄无声息间,万恶渊里刮起了一阵风。

    开心巡视领地的墨兽见到这风,翘起来的尾巴顿时炸开了一片墨色。

    “宿聿那小子呢!”墨兽有点紧张。

    “这个时间点应该是在晒太阳……”风岭抬头,万恶渊里的日光没了:“这是什么情况?”

    万恶渊内的变化瞬息万象,其他鬼修注意到的时候,整个天象已经沉了下来。

    刹那间,万恶渊内阴气顿时轮转起来,如狂风越境,在万恶渊里习惯安逸生活的鬼修们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境况,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第一想法就是外敌来袭,个个都将武器祭了出来,警惕地看着四周的异象。

    不见神明更是紧张地四处巡视,怕这出大事的铁锅一把盖在它的头顶上。而墨兽已经飞快地跑到了宿聿日常晒太阳的地方,一把撞在了原先布好的阵法上。

    与阵法里的活尸四眼对望。

    墨兽:“!!!”宿聿这臭小子!!!

    墨灵珠感觉到了威胁,即将进行反扑的时候,它察觉到了宿聿的意识,似乎不敢伤害宿聿,袭至丹田核心的攻击顿时打歪了,被后来居上的灵眼找到了突破的机会,当即反咬一口,将墨灵珠彻底包围。

    宿聿在墨灵珠退却的那一刻就赌对了。

    灵眼从不会做自损的事,而墨兽唯唯诺诺却每次都害怕他对万恶渊下手……只有一个原因,从万恶渊进入他体内立碑的时候开始,万恶渊就不敢忤逆他,自然也不会伤害他。

    无数的墨色游纹被包裹,在那些游纹涌入灵眼之际,宿聿识海中顿时浮现出大量繁复的禁制。

    这些不像是那些出现在识海中……本该属于他记忆一部分玄奥阵法,这些禁制带着更为古老的游纹,每一道的信息量都庞大得将要爆开,在宿聿接触后像是解开了某道阀门,争先恐后地涌入宿聿的识海里内——

    庞大的信息之中,有一道散着微弱的光辉的东西与墨色格格不入。

    就那么悬浮在了大量的游纹里,宿聿眉头紧皱,额间冷汗直流,紧闭双目里灵眼赫立,识海中无数的游纹在阻挡他的意识,如逆流而来的水不断地将宿聿往后推去,将他推离那道光辉。

    而宿聿天生就喜欢反着来,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退却离开那些游纹,但是由自内里的那股离经叛道的意志让他反其道而行之,神识一下跃出那些阻碍的游纹中,伸手触碰到墨灵珠里微弱的光辉,顷刻间像是有无数的精纯之气笼聚在他的手间。

    握住那光辉的时候,万恶渊里宿聿摇椅之外的阵法顿时出现裂痕。

    墨兽挤了半天,看到地面顿裂的裂痕,兽瞳中浮现一丝惊愕,与其说是害怕更像是一种意想不到的惊喜感,但这片刻的惊喜,马上就化成了惊悚,因为他看到一缕墨色出现在了整个万恶渊的上空,它喊住活尸:“拦住他!!那东西现在还不是他能掌控的!”

    活尸本来还想拦着墨兽,低头却看到宿聿的眼尾流下了血。

    它只是愣了一下,马上扭头抓住了宿聿的肩膀,竭力地想要将他唤醒。

    位于万恶渊中所有鬼众几乎在同一时间,感觉到了阴气被凝聚的吸纳感。

    离镇山碑最近的狼王仰头,看到了于镇山碑上凝聚而出一点压缩的墨气,兽瞳里越过几分愕色:“这是——”

    红土森林之外泛起了几道异色,齐聚在启灵城中的诸多大能们几乎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什么。

    站在玄羽庄后山暗处的顾七似乎感受到什么,忽然偏头看了过去,顾家老二顾锋原本还在笑嘻嘻地说着话,少顷脸色微变,“异动……”

    散修盟中孟开元的身形一动,刹那跃至启灵城的上空,与他同时出现的还有殷家老祖宗等数位修士,天边浮现出墨色流动的痕迹,风卷残云压迫着天空边际,而在天色的另一边,隐隐的雷光浮现,竟然是追着残云而来的光。

    顾七的眼睛几乎不离那变动的异色,那是离玄羽庄遥远的红土森林方向,也就是万恶渊的方向。但他的眼睛只是短暂地停留了半刻,更为敏锐的直觉涌现,脱口而出:“……有物混成,先天地生。”

    顾家老二顾锋诧异地回过头,“你在说什么?”

    顾七意识回笼,身形稍退,异象诞生,那还未出来的,是渡劫金雷。

    他转身就走,打算回万恶渊。

    什么东西面世,才会引来雷劫!?

    顾锋的脸色微变,正想拦住顾七问清楚,抬头之际,诡异的墨色天象却忽然消散。

    万恶渊中,宿聿从那股玄奥之境中恍然惊醒,四周的游纹墨色皆已退散,墨灵珠缩回到灵眼图腾上,若非识海里一片狼藉,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宿聿灵眼通彻,低着头看向还在不断颤动的掌心。

    那种通透顿悟的惊颤感,让他从所未有地诞生出一丝畏惧。

    只有短短一瞬,他仿佛触碰到了一道不可违逆的法则……

    第116章 西界

    “你怎么就这么乱来!那东西是你能碰的吗!”墨兽从阵法的裂痕中挤进来, 不管活尸的阻拦就死活往宿聿的身上蹭,直至不负重压的轮椅发出咔嚓的一声,“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你碰到了吗?”

    活尸拽住它的尾巴将整只兽拖下来,拯救岌岌可危的摇椅:“要塌了!”

    宿聿冷声道:“下去!”

    墨兽哀怨地看着他:“你设阵法防着我!”

    “不设阵法,你会告诉我吗?”宿聿问。

    “我想等着以后告诉你嘛!”墨兽一下就虚了, 尤其是看到宿聿的脸色冷冷,它再次说话的时候,声音就直接出现在了宿聿的识海内:“好嘛,我没打算告诉你,你也看到了,以你现在的实力还碰不到里面的那个东西……稍不注意还会受伤,我也是为你着想。”

    墨兽早就忘了,这小子从南坞山的时候, 就敢用炼气期身体硬吞墨灵珠的人,他胆敢在这个时候选择试探墨灵珠,很显然已经做好了防备,甚至还利用上丹田的灵眼图腾,那个灵眼图腾与万恶渊一样,都会护着宿聿,胆敢深入去碰墨灵珠, 很明显是他在灵眼的行动中判断出不致命,才敢如何大胆行事。

    墨兽不知道宿聿在里面看到多少东西, 听到他这么说,顿时忐忑起来, 生怕自己再说错几句就失去对方信任,不敢隐瞒:“那是墨灵珠自上古能存活下来的立根之本。”

    早在千年前万宝殿崩塌之前, 远至数千年前,便有上古时期。

    而上古时期是覆灭了,往后才有东寰修道界……万恶渊是自上古存续下来的东西,其核心就是墨灵珠。

    宿聿微微皱眉,“上古有关?”

    上古留下来的东西很少,多半都是阵法灵器,像不见神明,像宿家古灵舟,这些都是上古存续的东西,可墨灵珠所成的万恶渊,却与阵法灵器有着很明显的不同,其他的阵法灵器,可没有像现在这样聚集大量鬼修的能力,更能修魂聚阴,事半功倍,鬼修的修炼环境,甚至比外面的修道界还要好。

    “差不多是这样,上古存续下来的东西很少的,唯一保留着最完整的传统,应当就是现在东寰修道界所谓的仙道正统,所有人求着成仙,羽化登仙飞跃上界。”墨兽接着说道:“可在上古的时期,百家齐放,修道天才比比皆是……天道之下,说到底有四条大道,也就是仙魔鬼妖。”

    “现在你们修道界肯定很少人知道上古覆灭的原因了,上古说到底就这几道的强者作大死,打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架,各自为了奠定己方所求大道之统,结果这些强者,就是你们口中渡劫之上,半步登仙的修士,把上古给打崩了。”

    墨兽一想起那些闲着没事干就想干架的修士气得牙痒痒,“那一战,妖魔鬼三道死伤残疾,导致他们所代表那一条大道几乎坍塌,最后只剩下以人为本的仙道,是保留最完整的道统,成为现今的东寰修道界。”

    “万恶渊也干架了?”宿聿问。

    墨兽:“干了,但我感觉不对,干一半我就带着万恶渊跑了。”

    “打赢流芳百世,打输遗臭万年……小爷我聪慧,当然是先跑为敬了!”

    宿聿微微挑眉:“是吗?那万恶渊怎么会只剩下一颗墨灵珠?”

    “不是打输跑路,被人打得一无所有?”

    墨兽一听脑壳开始痛,这人怎么这样,到底会不会给兽留点面子!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

    天道于天地诞生之初就存在了,天道之下有无数大道,乃修仙者梦寐以求的康庄大道,得道则能登仙。天道公平且怜悯,哪怕其他三道打得把自己作死了,它还是给世间万物留了各自的气运,气运最盛的自然是仙道,此外魔鬼妖三道已然残了,却也遗留了一些残族。

    像侥幸存活下来的仙灵乡妖王孔雀王,以及现在越来越多的妖兽,全是天道睁眼闭眼的结果。

    “所以墨灵珠里残存的东西……是上古的遗物?”

    宿聿想到源自手心中的颤意,“天道法则?”

    “你觉得那东西是法则?那可不是!”

    墨兽之所以躲到宿聿的识海里来说话,就是害怕说太多被天道看见遭雷劈。

    “那是上古鬼道打完残存下来的力量,简单理解,说成法则太复杂了,简单来说你可以把那东西当成是代表万鬼代表鬼道的力量,万恶渊上古就有聚集残魂之力,鬼以修魂为主,身体乃是身外之物,墨灵珠里残存的,就是当时万恶渊吸纳的上古鬼力量……因为不合规则且上古残物,所以你能感受到它们上面的禁制。”

    其他妖族魔族打死了就没了,鬼族却能凭借天生神魂强大,比其他修士活得更久。

    墨灵珠历经千年,时强时弱,本身没有多大的力量,它的力量都源自鬼众,跟随万恶渊的鬼众越多,提供的阴气越多,才能让墨灵珠之内的力量显现。

    “现在的能力当然比不了上古时期,说到底只是一些鬼的残魂罢了。”墨兽哼哼两声,说起万恶渊来越发自豪,“但你也看到了,随之万恶渊吸纳的鬼众越多,提供的阴气越多,墨灵珠的力量也就越来越强,其一就是你见过的,有上古鬼们护佑,再强大的威压也能给你顶着。”

    宿聿沉思着,想到刚刚在墨灵珠顿悟到的玄奥之境,他忍不住地伸出手,凝结时像是有大量的阴气朝着他的掌心聚合,墨兽见状马上阻止了宿聿,“你还想干嘛!”

    宿聿道:“试试。”

    墨兽就知道他在尝试调动墨灵珠里的力量,它一扑过去,宿聿手中自墨灵珠中凝结的那点特殊顿时消散,刹那间席卷至整个万恶渊,鬼修们前一刻还在警惕空中消失的异象,下一刻只感觉一股特殊的阴气自渊中荡来,所有鬼只觉识海里嗡了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引动了思绪。

    顾七刚回到万恶渊,内里的神魂像是被一股特殊的力量抚慰而过。

    明明是森冷的阴寒之气,却在掠过之际,抹平了因狮麟骨碎而撕裂的魂魄伤势,他脚步一晃扶住了旁边的枯树,像是感受到了打入他神魂里那道狮麟魂的意志,如跃起之姿,带动他体内的雷系灵气雀跃起来,逐渐凝实。

    沉寂的万恶渊里,位于镇山碑上的葫芦在那股阴气卷过时晃了晃,刹那又恢复了宁静。

    而在万恶渊更深的角落力,坐定甚久的沉雨瞳身形一动,位于她身侧的沉虚葫忽然滚到了她的脚边,轻轻地碰了一下她。

    “那里面的力量很奇特的!”墨兽见宿聿手中的气消散了才放下心来,道:“掏一次就要耗费大量阴气。”

    这点墨兽没骗人,宿聿能感受到周围的阴气消失了甚多,他道:“你若是有什么事,提前与我说,便不会有这种事。”

    喜欢藏藏掖掖的墨兽自知理亏,它看了一眼还好只是浪费了阴气,没有引来其他雷劫,“就不允许兽有点小秘密吗!!”

    说完,它不觉多问一句:“你就没感觉到哪里不舒服吗?”

    宿聿没甚感觉,比先前去摸那道光辉更轻松一些:“怎么了?”

    墨兽支支吾吾:“没啥,毕竟那点东西嘛。”

    主要是宿聿自从得到万恶渊后吸纳的鬼众实在是太多了……连墨兽都对这个速度叹为观止,要是放在以前它来捉鬼,万恶渊至少也得努力六百年往上才有现今的规模,更别提什么时候能将墨灵珠里的力量释放出来。

    “你不想让我碰,是怕天道?”宿聿问。

    墨兽点头:“那当然了,你要是太弱了,天道给你使绊子咋整啊?”

    “而且我也是最近才养好了元神……”

    说到这,墨兽忽然在意地看了眼宿聿,这小子既往的人生看起来好像很惨。

    可这人的气运却出乎意料的好,连镇山碑都要主动地去撞他的雷劫,两场雷劫沐浴带给万恶渊都是质的变化,这没点天道眷顾是说不过去的……天道那狗东西,上古时期就旁观各道打架,后来却又小恩小惠地补给他们,还允许万恶渊这种存在,若刚刚要是真让宿聿把墨灵珠的东西放出来,天道会怎么做?

    墨兽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雀跃又带着惊喜。

    果然万恶渊不会随便选人立碑……这小子真有当万鬼之主的潜质啊!

    宿聿还想再问。

    墨兽选择跑路,生怕这小子又从它嘴里挖出什么东西来,“我去看看其他鬼什么情况。”

    活尸见墨兽跑远了,问:“要抓回来吗?”

    宿聿道:“不用。”

    他在想墨兽说过的话。

    鬼以修魂为主,身体乃是身外之物。

    宿聿重新看向自己狼藉的丹田,放在以往这般席卷过后,他免不了是一阵重伤,可偏偏他现在的感觉良好,丹田里那个元婴也还是那副虚弱的游魂模样……想到这段时间,万恶渊奉纳过来的精纯之气,全由灵眼拿去打碎修复经脉,他尝试很多次去修炼己身,却发现阴气提供再多,元婴期修为的增涨都是缓慢的。

    ‘本是天地游魂,乃是一介异类。’

    这具身体其实在坠落南坞山时已经死过一回……在有限的记忆里,他就因为无法入主这具的身体,而被既往的宿家人当作是三魂七魄残缺,无药可医。

    转世轮回,魂魄重归稚童,再次生长。

    可他的神魂,却不一样,或许他一直以为的修炼是修身,其实是在修炼神魂。

    “你当年,为什么会选择去南坞山?”宿聿问出了这句话,“徐天宁,你能告诉我吗?”

    这似乎超出了活尸可以回答的界限,半晌过去了,它还是没有回答。

    幕后之人杀过他很多转世,唯独作为宿家人,掉入南坞山的他清醒了,还觉醒了灵眼。

    这些只是巧合,还是有其他原因?

    丹田里灵眼还在慢悠悠地轮转,宿聿再一次看向了灵眼,这玩意不止是在害怕他死亡,甚至是在有意无意地指引他往前走,就像是当初在南坞山一口吞下墨灵珠,以及往后数多的变化,全在冥冥之中注定了。

    而万恶渊也在其中。

    方才调动墨灵珠里那玄奥之力给他的感觉犹存,墨兽先入为主的想法是会消耗太多阴气,也就是掌控那股力量需要的阴气不可计算。

    宿聿喃喃道:“阴气不够,那再多点鬼众不就好了。”

    活尸听到宿聿的话,摇头晃脑地听着,忽然间它越过宿聿,见到远处走来的人,拉着手推了推宿聿:“嗷!”

    这附近的阴气被掏空,连带着鬼都安静下来了。

    宿聿一回头,就看到了熟悉的剑气,顾七站在他身后不远,不知已经来了多久。

    还为等宿聿开口,顾七就先出声了:“我给你的眼纱,怎么没戴上?”

    在万恶渊里过得太安逸了,宿聿那眼纱自上次丢在药庐那边就没戴上了,他没有回答,那道剑气却忽然靠近,一下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男人身上的伤势还没好全,靠近的时候药味更重,宿聿刚想往后退,碰到的却只有摇椅的椅背,根本退无可退,“你干……”什么?

    话没问出手,顾七的指腹落在他的眼角,近在咫尺的声音:“眼睛流血了。”

    流血了……?宿聿一听,才感受到了眼睛上的干涩感。

    什么时候的事?碰墨灵珠的时候,还是丹田里运气的时候?

    顾七看着宿聿眼角的红痕,只不过出去了半个时辰,他就能将眼睛弄得这般,连眼尾出血都未曾注意。血痕甚至已经干了,顾七轻擦都未能擦去,只得凝起灵力小心翼翼地抹去血痕。

    宿聿忽然闻到了更靠近的山雪味,仰头时见到眼前浮现的透白的灵气。

    不似阴气那般脂白,微弱透明的……冰系灵气。

    奇怪,顾七不是雷系剑修吗?他身上怎么会有冰系灵气。

    还未等宿聿看清,眼尾的干涩感已然消失了,冰冰凉凉的,还带着他喜欢的山雪气。

    灵气是没有味道的,可宿聿先后几次都在顾七身上闻到这股特殊的味道,流妖血的时候,释放灵气的时候,现在更是在他靠近的时候……这股味道就清晰可闻,这让他没有去拒绝顾七的靠近。

    顾七已然将灵气抽走,宿聿却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还有吗?”宿聿忽然问:“雪的味道,让我很熟悉,好像闻过很多次。”

    顾七动作稍顿,突然才意识他在问什么,他垂首半晌,“是吗?”

    天虚剑山常年积雪,适合踏雪心法的修炼,他住的那座山峰,一年四季总是很阴凉,尤其冬日,是皑皑山雪从未停歇。

    宿聿问完觉得自己的问法有点奇怪,“就你的灵气,不是雷系,就是……”

    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冰,被放到了宿聿的手心里。

    宿聿一愣,摸到手中的冰,似乎还摸到了一点纹路:“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顾七温声道:“很快就融了,可以敷眼睛。”

    宿聿拿着那块没他掌心大的冰,不是他讨厌的阴寒,奇怪,怎么会有人的灵气明明是冰的……却有种令他舒心的凉意,就好像太阳,冰雕么?

    摩挲间,冰水湿滑,冰上的纹路渐渐淡了。

    好像很久之前,他也拥有过这样的冰雕。

    “你不是出万恶渊了吗?这么快回来?”宿聿问。

    远处墨兽带着不见神明跟齐六等鬼修走过来,顾七松开那只搭在摇椅上的手,反倒将怀中一封信拿了出来——

    “回来的时候,在你的院子里,拿到了这一封信。”-

    *

    启灵城内,聚集来此的修士不少,为首的几人正是滞留启灵城的三位十大强者。方才出现在启灵城周围的异象,让这些高阶修士的内心都有着奇怪的感觉,其他修士或许感觉不到,但是修至高阶,像他们这样的修士,更能感受到来自那道墨色异光中的一点点规则之力。

    在场的修士,除了三大强者,剩下的皆是来自一山四门八大家的临时话事人,散修盟是其中的例外。

    擅长卜卦的玉衡真人头一次没有进行卜算,而是稳稳坐在其间,手中所拿的是几枚沾血的铜钱,若有所思。

    “各位感受到了。”殷家老祖宗沉寂许久,才道:“方才出现那道异象,与当年万宝殿崩塌时,有几分相似之处。”

    先是修道界各地出现祸事,现在天魔阵的事还没解决,其他的事情却已然陆续地冒出来,而背后那群黑衣人却销声匿迹。

    “天魔阵事后,我们翻看了当年极北魔渊的卷宗,发现在极北魔渊出事之前,北界各地便有魔阵的异象出现。”说话之人是来自北界苍雪宗的修士,“说明在极北渊沦陷之前,那些人在北界就已经有了一些小动作。孟盟主说得没错,与南界金州镇启灵城等异象相似,这些人在布置的时候,早就有动作迹象。”

    东界罗山门的僧人也开口:“东海之祸前,也有异端。”

    而这些迹象,这数百年来却无人提及,哪怕发生,正道修士也以为是魔修生乱,匆匆安抚。

    发生一件事是巧合,但是多件事同时发生还被压下来,就说明现在东寰修道界为首的一山四门八大家被一叶障目,或者说这些势力里,就已经潜伏有那些人的细作,与玄羽庄相似。

    “殷老先生太着急了,若先不是你这么着急,这脏水还会泼到我们顾家身上呢?”顾锋坐在其中,背后倚靠的就是他那把铁锤,“现在各家也查完了,最安全的反而是我们西界。”

    殷家老祖宗脸色不太好,没有应顾锋的挑衅。

    天璇真人却笑了笑,手搭在殷老先生肩上:“若是这些细作能被轻而易举翻出来,还至于变成现今的状况吗?或许现在在座的各位里,很有可能就潜藏着来自幕后之人,都披着一层皮,就别说谁跟谁了。”

    这时候,屋外却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与之同来的,还有脸色苍白的黑白使。

    突然的异动,打断了屋内诸多大能的议论,玉衡真人手中的铜钱在这时忽然落地,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令得天璇真人与顾锋,不禁在意地看向他。

    孟开元看向黑使,见到他手中被层层禁制包裹的东西:“何事?”

    “盟主……”黑使的脸色很难看,不止是他,其他势力都有修士匆忙来报,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一封相同的密信,就连信封之上都残余着一道萦绕的魔气,魔气中带着诡异的咒力,所有的修士如临大敌,信件被各种道法阻隔,才敢这么呈到他们面前。

    “不止是我们,方才千里传音南界其他驻地,都收到了这样一封信……”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宗门势力,也收到了。”

    这封覆盖魔气的信件,整个东寰修道界,说得上名号的宗门世家,全都收到了。

    也就是现在的东寰各界,已然全都知道了这封信件的存在,里面的内容也全被知道了。

    “幕后人这是不藏了吗!?”殷家老祖宗一下就站了起来,他想到刚刚启灵城的异象,莫非那也是幕后人所为,“信上写的什么!?”

    孟开元早已先其他人一步,打开了那封信件——

    吾苦寻多年,得闻之万宝殿遗迹下落。

    广邀天下群雄,共赴西界阳龙墓。

    神兵利器配英雄,能者胜之。

    这封信来自幕后之人,他不仅不藏了,还朝着整个修道界发出了这样的一封邀约之信,其中所放的诱饵正是千年之前崩塌的万宝殿遗迹,能成为问仙求道的万宝殿,里面每一件神兵利器皆是千年前的珍宝。

    “可是传闻中万宝殿不是毁了吗?里面那些神器也毁了才是。”有个修士小声说道。

    散修盟与玄羽庄陷入了沉默,孟开元更是紧紧地握住了信件,万宝殿毁了,可那些神兵就算毁了,放在现在也是奇珍异宝……就像不久前,出现在启灵城刀尊段胤的奔雷刀。

    “那你会去看吗?”

    会,所有修士都会。

    这甚至比小灵脉更具诱惑力,千年前万宝殿之威,但凡知道点消息的宗们都知道,天虚灵脉只是其中一道引子,而能通天的,除了灵脉,更需要源自万宝殿中的强大宝器。

    这是一个充满诱惑力的局,且是一山四门八大家都控制不了局。

    而这局就设立在西界,这是要将天下有野心的能人异士,都引去西界啊!

    玉衡真人看向顾锋。

    西界防守再坚固,也拦不住天下人往之。

    顾锋拿着一封探子送来的信,沉看许久,咬紧牙根冷笑道:“这是要在我们顾家的地盘上搞事啊。”

    万恶渊里,宿聿接过顾七手中那封信件,拿至手上时一抹魔气消散,只徒留微弱的剑气,掀开信件,里面那几行字就这么出现在了宿聿的面前,还未等宿聿细看,不见神明就已经贴心地为养父念出了其中的内容。

    而在听到万宝殿时,宿聿的脸色顿然变得古怪起来,信件的边缘被他紧紧捏皱,“万宝殿……西界阳龙墓?”

    不见神明一看就来气:“那狗东西还邀请你去啊!这么明显的局。”

    顾七一直看着宿聿的神色,见着他在议论声中沉默不语,问道:“你要去吗?”

    “去。”宿聿冷笑一声:“怎么不去?”

    “那请允许我随你而去。”

    说话的声音悠悠传来,宿聿听到的声音顿然回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沉虚葫,醒了?

    第117章 出发

    墨兽意外:“葫芦女人醒了啊!”

    围在宿聿身边的鬼众与不见神明等都看了过去, 不远处树下飘来穿着浅色长袍的女人,万恶渊里的鬼众后来的人很多,见过炼器师沉雨瞳的, 却从没见过这个器灵女人,在她出现的时候,众鬼明显察觉到她身上带来若有若无的压迫力, 连带着那个巨大葫芦给人的观感也发生变化。

    骆青丘刚好也走了过来,见状微微眯眼:“器灵?”

    “这女人谁啊?”

    “好像是那个大葫芦的器灵。”

    “这么强大的器灵吗?!”

    还未等鬼众们说出究竟,葫芦女人接着开口了——

    “许久不见,近日可安好?”

    女人与虚妄山林时一模一样,器灵似乎凝实了不少,紧跟在她身后的,还有闭关甚久的沉雨瞳。顾七在看到沉虚葫时瞳孔微缩,娴静温柔的女人的模样与千年前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却只剩下一道透彻的魂灵,他似乎想起什么,一下看向站在她身边的小女孩,看到那个巨大的葫芦宝器……有些事情不需要明说,却隐隐已经昭示了什么。

    停在葫芦上时,顾七在宿聿看不到的角落里紧紧地握住了惊雷剑,像是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沉睡许久的沉虚葫竟然在这个时候醒了, 也在墨兽跟宿聿的意料之外。

    宿聿的目光落在沉虚葫身上时,不见神明覆在他的右眼上, 他沉默许久,才出声问道:“原因。”

    沉虚葫看着他, 眼底带着几分柔光,她看着面前有点陌生的万恶渊, 以及周围徘徊的或弱小或强大的鬼修们,轻声道:“因为我是千年前万宝殿所放置的宝器之一。”

    此言一出,万恶渊众多不清楚虚妄山林概况,但在听到面前这个女人出自万宝殿的时候惊呼出声。

    骆青丘的脸上出现几分讶异,作为四大门的弟子之一,他比其他修士知道更多万宝殿的详情,当年万宝殿倾塌后,那些宝器有的毁了,有的随着炸得四分八裂的小灵脉分散到东寰各处,可实际上各大势力探索秘境占据小灵脉的时候,遇到的万宝殿宝器是屈指可数的,现今也就大概有三四个宝器被天麓山保护着,其他的宝器传闻早在崩塌之际就全都毁了。

    可是启灵城惊鸿一瞥的刀阵奔雷刀是一个,现今更是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器灵。

    “我之前就一直在听说,说千年前万宝殿的宝器有多厉害。”

    齐六问道:“有古灵舟厉害吗?”

    沉虚葫的目光透过远处,似乎能看到那个装着奔雷刀的小葫芦,她眼底情绪不明,在鬼众懵懂的问话中艰难说道:“很厉害。”

    “因为他们,曾经都是活生生的人。”

    此言一出,众鬼骇然。

    骆青丘的脸上满是震惊:“不对……东寰修道史上记载万宝殿内的宝器皆是修道界各位大能从东寰各界搜寻而来的携带通灵的宝器,具仙家之力,所以才会被收集放在万宝殿里,以供世人顿悟叩仙问道。”

    周围的鬼修们已经被万宝殿的灵器是人这个消息完全震惊到了,连沉虚葫开口说话的时候,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

    宿聿的手搭在摇椅上,紧握扶手的指骨泛白,听着沉虚葫柔和的声音。

    “本来我以为可能终此一生只能在逃避中躲到神魂覆灭,但现在似乎还有机会能挽救那些尚未死去的修士。”沉虚葫缓缓开口:“各位可有兴趣听我讲一个故事,关于千年之前,那座世人求道仰慕的万宝殿。”

    像是许久未曾启齿的过往,时间模糊了近千年的岁月,沉虚葫再想起来,也只能想到那个囚困着数多宝器的万宝殿,而她就是在其中之一,稳居高处,在岁月的流转中从愤恨到麻木……到最后从万宝殿的崩塌中解脱。

    沉虚葫并非天虚剑门修士,是一介云游四海的散修,平生所好就是炼器,一闭关就是数年。

    可若说一切初始,皆是因她在出关收到天虚剑门一封信,那封信以奚云平为名请求,她才千里迢迢赶往了好友的宗门。

    那时候,恰逢虚无之地天虚剑门叛徒屠戮上千修士的传闻过去三年,也距离好友奚云平失踪上百年。

    外界发生的事情纷扰众多,对于那些传闻,她刚出关就得知这些消息,只能在不断地寻找关于天虚剑门剑宗的各种消息。

    沉虚葫是在那个时候看到见到被困在剑冢中的少年,他的身上皆是不伦不类的伤口,露出森森的白骨,周遭天虚剑门历届剑修的剑冢狠狠地镇压着他,见得沉虚葫不由胆战心寒,他见过这个少年背着行囊出现在她兵器库里的模样,却未曾见到他这般狼狈。

    在她有限记忆里,她是见过那个少年长成的青年的模样,也见过他无忧无虑地行走世间。

    据闻他是游魂,所以可以自由变化成各种人的模样,但那森森的白骨……已经昭示他无法再自由地变化。

    未曾想再见面,他被囚禁,被祖上剑者们镇压……身上穿透他的,是他师兄裴观一的剑。

    天虚剑门大长老道:“这叛徒欺师灭祖,屠戮上千修士,重伤上百大能修士才力竭伏诛。”

    “惨死在他的手中的修士无数,枉顾人命噬魂毁尸……诸位道友想尽办法也没法杀死他,只能将他困在天虚剑冢。”

    “……逃。”

    那时候,少年沾血的指尖在她的衣摆上写下了逃的一字,那夜她心情恍惚地离开了剑冢。

    查探数久,才从剑宗一位长者的口中,得知百年前奚云平失踪是因去了妖山奚家。

    在妖山深处,她借由奚云平信物,才越过层层屏障,见到奚家深处那个上古杀阵。

    里面便是被困杀阵数年,失踪的奚云平。

    奚云平身上沾满血,全都是未曾好全的伤口,他前往妖山请阵修奚老出面,却在赶至妖山奚家时惨遭埋伏,奚老先生下落不明,而奚云平在被追杀中被困上古杀阵数年。幕后人知道杀他艰难,便用上古杀阵耗尽他所有气力,奚云平在多层阵法中苦熬数年,早已不知岁月。

    当她费劲气力救出奚云平的时候,得到的是他的交代:“沉虚,有些事情我没法跟你说太清楚,但天虚剑门里有细作,那些细作可能早就知道剑宗在查血瘟疫之事,想要把所有的事都栽赃在小师弟身上……奚家那边已经不行了,我们得找到大师兄,把事情告诉他……还得保护小师弟。”

    当时奚云平还不知道,沉虚葫已经在天虚剑冢中看到裴观一的踏雪剑,而这件事她无法告诉已经伤痕累累的好友……甚至没办法告诉好友,外面已经过了上百年,时光荏苒,事物都变了。

    剑冢,只有剑主身死,本命剑才会回到剑冢之中。

    裴观一已经死了。

    奚云平被追杀,再回天虚剑门就太危险了,沉虚葫瞒着世人,将他藏进了她的炼器库里……她始终在意剑冢中被困的少年留下的那个字困惑,借由靠近万宝殿宝器为由,一直在调查这件事。

    “然后我在万宝殿的宝器中……发现了端倪。”

    沉虚葫心有疑虑,本身又是炼器师,凭借着有限入内的机会,瞒着所有人去调查了宝器的异样,于是从那些宝器中,竟然察觉到的隐隐的魂灵气息。那气息是非常微弱的,哪怕是大能者来此探查,都很难查出其中端倪……而作为炼器师的沉虚葫,是经过锻器的数多步骤一一审查,才发现那点微不足道,没有被人发现的魂灵。

    在那个时候,沉虚葫才意识到,少年写在她衣摆上那个逃字是什么意思。

    天虚剑门大长老邀请她来天虚山修复宝器只不过是饵,真正的是要她的兵器库以及她的元神,甚至连她在暗中调查的事情都一清二楚。

    “那些宝器确实是修士身死后,散落在各处的宝器,但它们的通灵之效,不是天虚灵脉所为,而是用一个个修士的元神去浇筑。”沉虚葫的手在颤动,抽离修士的元神,使元神与兵器融合,再以修士的身躯或其他天地灵宝作为材料去使用。修士与本命兵器间的联系本就深重,再加上元神强大,无论怎么折磨,都有一息尚存,那些人应该是试过了很多次,才能精准地将修士炼入兵器之中。

    那是沉虚葫此生作为一个修士经历过最可怕的活人地狱,甚至她清醒地感受着那些人在她的元神上做什么,如何淬炼,如何提灵,最后铸造成这样的一个葫芦,葫芦里容纳万物,曾经是她引以为豪的兵器库,最后却变成了她自己。

    沉虚葫:“他们会选人,能作为的宝器的,都是千年前的天之骄子。”

    万恶渊众鬼都震惊住了,骆青丘的脸色也格外沉重,似乎没想到居然是这样……那可是万宝殿,现在还被无数修士推崇的万宝殿。

    齐六整个人有点恍惚:“不是啊,拿人炼器是为了什么啊?!”

    “气运。”出声的人来自鬼众之后,顾七声音很轻,他站在宿聿的摇椅旁边,风吹过时带动他额间几缕碎发,坚冷深邃的妖瞳似乎在他低头的时候,隐没在鬼影的阴暗里,他的指尖紧紧攥在掌心里,刺出了不经见的一点猩红,“他们要的是气运。”

    沉虚葫闻言意外地看向了顾七,过了半晌,苦笑道:“对,千年前仙道盛行,早就脱离上古带来的衰败之象,东寰那时候仙道气运磅礴……而其中气运最盛的修士,就是这些天之骄子们。”

    天虚剑门死去的剑宗修士,四海游历的刀尊段胤,富有天才之名的炼器师沉虚……还有不可计算,死于其中的修士。这些修士每一个都是千年前的天之骄子,少年成名,修为高深,气运非凡,而这些他们所积累的道行与气运,最后变成万宝殿的一个个宝器,成为那些不知实情的修士们慕名问仙的器物。

    “那个天虚剑门大长老也太毒了吧,这种就是遮天蔽日抢夺气运啊。”

    墨兽叹为观止,完全没想到千年前那个名声赫赫的万宝殿居然是这种玩意:“这种掠夺气运集中到一处,幕后之人获益匪浅,就连那些去过万宝殿的人都能顿悟,这个万宝殿若真的在千年前成了,那真正得益的人就是幕后者。”

    “气运,只不过是他给求仙者一点甜头而已。”沉虚葫道出真相:“这个幕后人筑造万宝殿,恐怕就想得到这些天之骄子们的气运,但具体他后手如何,我至今也不知道了,因为万宝殿已经被那个人毁掉了。”

    骆青丘细思极恐,不禁看向不发一言的顾七。

    所以一切都有迹可循,就像是他与顾子舟,他们的两个在现在的东寰修道界里属于天之骄子,年纪轻轻气运非凡,能先于其他修士登阶化神,所以他们的元神魂灵的气运与其他修士不一样,最后那个青衣人临走前,也想带走他们的元神。

    “等等!那金州镇那会,我家少爷跟宿家宿弈不也是!?”

    齐六还记得当时那个巨人树,非常执着地进攻他家少爷,而且困谁不行啊,非得盯着齐家跟宿家:“我们少爷也是……”

    骆青丘解答:“齐衍年纪尚轻,但我师父说过,他也是天资聪慧的修士。”

    千年前的万宝殿,以至现在摆在面前这纸信件,就像是重叠在了一起。

    那个算计万宝殿的修士,事隔经年竟然还没放弃,在万宝殿倾塌之后,甚至重新盯上这个时代的天骄们。

    南界之外,东界北界,幕后人所算计的极北魔渊牵扯到了北界戚周两家,东海之祸牵扯到殷家尹家乃至罗山门,每一步看似简单引起不令人生疑的祸事,可实际上幕后人所盯的,都是现今灵气衰落后各个鼎鼎有名的势力,这些势力里都有天骄……抢夺魂灵,抢夺的目的是魂灵当中的气运。

    因为毁掉了万宝殿,所以千年前幕后人的谋夺天骄气运的后手不了了之。

    张富贵忽然道:“那不就是——”

    “那个一直被骂的大魔头,在千年前救了修道界吗?”

    “你们想啊,若当时让幕后人得逞了,修道界不知道会陷入什么后祸,毁了不是好事吗?”张富贵小声说着,往后修士只能看史书所言,也只看到万宝殿被毁的结果,背负骂名的也只有那个鬼修。

    周围的鬼修们都陷入死寂,这信息量太大了,与他们知道的东寰修道界完全不一样。

    而且现在大多数的修士,都被既往的历史欺骗着,甚至没有意识到新一轮的阴谋早就锁定着他们。

    墨兽想到鬼修,那不就是宿聿吗!

    它低声用内识问:“那个大魔头不就是你——”

    顾七不禁看向旁边摇椅上的少年,而宿聿没有出声,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沉虚葫所言,仿佛众鬼议论的那个毁掉万宝殿的鬼修不是他,而这些真相经由沉虚葫的口中说出的时候,他的表现更为平静,仿佛是无所谓了,无谓修道界的造谣编排,平静到如同死水,不会再因为什么荡起波澜。

    良久,宿聿才开口:“所以你要去阳龙墓?”

    “当年四散而去的宝器一共四十九件,我不知道在那场浩劫中身毁的宝器有多少个,但像我这样留下来的宝器是存在的。”

    沉虚葫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里带着柔和,似乎有无法说出口的情绪:“奔雷刀的出现让我确定了一点,万宝殿部分宝器之中,可能还残存着一些故人的残识,我不知幕后人现今把万宝殿的遗迹放出来有何用意,但是那些宝器,不该再沦为被折辱,甚至是利用的对象。”

    宿聿忽然想起来,沉虚葫当时阻止他毁掉不见神明时,就是先请求毁掉自己。

    当时她说的便是,她不能面世,否则会带来无尽的灾祸……当时那句话中,似乎除了她作为万宝殿宝器的拥有的禁制,还有别的意味,因为禁制会被幕后人察觉,若她被带回去,只会再一步沦为幕后人的工具。

    “而且不止是万宝殿。”

    沉虚葫深吸一口气,而后再道:“惊岚与我道别前,说的是去西界某处秘境,虽未言明,她去的地方应该是阳龙墓。”

    所以这个西界,无论是为了万宝殿还是宿惊岚,她都要去一趟。

    沉虚葫说的事情太惊悚了,众鬼久久地没反应过来。

    而沉虚葫没再多言……万恶渊去阳龙墓这件事,基本在宿聿无声中定了下来。

    其他鬼被墨兽喊散,既然要出门,就需要做好充足的准备。

    沉虚葫静静地看着宿聿,宿聿却从摇椅上站起,起身往万恶渊外走,“我去见一次孟开元。”

    “你没有其他事情要问我吗?”沉虚葫道。

    宿聿忽然回头:“想知道的时候自然会问你。”

    “奚云平坐化前都要保住你。”宿聿的声音很淡,他抬头看向万恶渊远去的层层雾气,眼睛中平淡且无多余的情绪:“我不知道你执意跟去还有无其他目的,但你应该连他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

    沉虚葫一愣,偏头就看到顶着奚云平幼年脸孔的不见神明。

    不见神明仰头看着昔日的仇敌,冷哼一声就追着宿聿跑远了。

    “师父……”沉雨瞳仰头,见到沉虚葫恍神地看向远处。

    沉虚葫掩下情绪,看着那个面冷无情的少年走远,从他的背影中看到无法言喻的影子,她无声呢喃,那你呢,千年前献祭自己毁掉问仙台的阵法,为化身为器的他们做那么多,你也应该好好地活下去啊……

    顾七站在沉虚葫后面,眼底晦涩不明,松开的掌心已然血迹斑斑。

    他敛去心中万千思绪,似乎决定了什么。

    沉虚葫转身的时候,身后已经没有人了,沉雨瞳疑惑地问道:“师父?”

    “没什么……”沉虚葫看向漫无际的万恶渊:“好像还有人在看着我,许是我的错觉。”

    万恶渊深处里到处都是阴草阴木,稍微遮挡,就看不到人的存在。

    顾七远离了那些热闹,几步走到了万恶渊的镇山碑处,镇山碑散发着隐隐的威压,抗拒着生人的靠近,顾七却无视着那些扑面而来的压力,抬步走到了那处镇山碑下,仰头看向那个放在石碑上的葫芦。

    他拿出一个有点破旧的酒葫芦,站在山碑下遥遥一碰。

    似乎碰到了高处那个小葫芦,与葫芦中的奔雷刀打过一照面。

    如敬故友-

    整个修道界都想去阳龙墓,这件事不需要宿聿出去询问,就已经传得满修道界都是,启灵城的街道上的修士都在讨论,其他各大势力更不可能坐视不管,早在万恶渊行动之前,就已经有了新动作。

    细数下来,万恶渊反倒是动作最慢的一个。

    事至如今,万恶渊肯定是要去西界阳龙墓的……只不过宿聿有两个万恶渊,红土森林的万恶渊却无法带走,想要跟着走,鬼众乃至顾七等人,就只能在墨兽禁制的帮助下,进入宿聿丹田里那个世外万恶渊。

    这就显得丹田里的万恶渊格外地挤,临走前将红土森林的万恶渊暂交由狼王看家,顺带许诺了孔雀王一小块灵气充裕的地盘,老弱病残的小鬼们留在红土森林看家,身强体壮的鬼众们跟着自家老大外出,轰轰烈烈地挤在了宿聿的丹田万恶渊里。

    临出发前,骆青丘得宿聿准许,单独去见了玄羽庄副庄主一面,顺带把自己的尸体带进了万恶渊里。

    他是被抽走元神,等元神休养好便可还魂,尸体留在自己身边是最保守的。只不过再次见到副庄主,他总觉得那双复杂的眼睛很快就要掉眼泪,秘密带走自己的身体后,来不及多说别的,半会也不敢留在那,生怕一会副庄主哭了,他手足无措。

    除了玄羽庄,最先来找宿聿合谋的,自然就有散修盟与齐家。

    孟开元紧急与玉衡真人等人前往天麓山,打算请天麓山山主出面,所以齐家的灵舟上载着的就是齐家兄弟二人,散修盟的黑白使,神医谷江行风等医修以及即将作为东道主的顾家二当家顾锋,那把铁锤上灵舟的时候,差点把灵舟压垮了半边,最后还是顾锋收起来,才免去超载。

    “所以他那把武器到底多重啊!”齐六忍不住问自家少爷。

    齐衍拉着小人参,不让它往宿聿的方向跑,道:“他的实力将近十大强者,这铁锤可能比灵舟还重。”

    江行风自从与顾锋见过一面后,没有整日愁忙去启灵城附近找妖血痕迹,只不过每次看向宿聿都有点面色复杂,顾七先前离开万恶渊的时候见过江行风一面,没将万恶渊的事外说,但也稳住了这位医修好友的心。

    “你齐家没事吗”宿聿问。

    齐则态度温和,“我已传信给家父,齐家也暂由叔父看管,此去西界,也有我们齐家的生意。”

    齐家生意遍布东寰四海,齐家两位少爷是去阳龙墓,顺带巡视自己的家业的。

    启灵城离西界不远,越过妖山的核心山脉,就可以跨越到西界的领域。

    而阳龙墓的位置,从启灵城出发过去,灵舟速度够快,也只需要五天的时间。

    散修盟黑白使原本有自己的灵舟,可偏偏自家盟主临走前千叮嘱万嘱咐一定要保护好万一,白使才不情不愿地跟上了齐家灵舟,甚至还躲在了自家老哥的背后,就怕霉运太重,刚上船就被传染了。

    黑使:“有必要吗?”

    白使抿嘴,心中有万般愁苦:“有必要,老哥你不知道,听弟的,离那个衰神有多远就多远。”

    “最最很重要的……不要主动上前帮忙!”

    黑使偏头看向跟在宿聿旁边吹风的不见神明,其实他还想跟对方探讨下阵法的问题:“你这是带有偏见,万一小兄弟也帮了我们不少忙,盟主临走前还特意交代,但凡有事,要听取他的建议。”

    白使:“……”

    你怎么就不听劝呢!

    小人参被拽着靠近不了宿聿,而顾家二当家顾锋却是个自来熟,前阵子宿聿避着他不见,这回他跟上齐家灵舟,拉着宿聿便在旁边说话聊趣,大多数话题是他开头的,宿聿左耳进右耳出,早找了灵舟上太阳最盛的地方闭眼修炼,如同神游。

    灵舟甲板上热闹至极,万恶渊里却有了新的动静。

    骆青丘这几天没少带着两只剑齿虎搬东西,却不知道这些鬼忙来忙去要干嘛?

    “骆师兄这就不知道了吧。”齐六小心地四处张望,确定没有看到顾七,才小声密谋道:“等到那边物色个新地盘,到时候能拖家带口过去,何愁不能建万恶渊。”

    为此风岭早就准备好阵法材料了!打算沿途都留个标记,到时候传送阵法能一路从红土森林越过两界中央的妖山,一路抵达西界。当然这件事不能暂时不能让顾家少主知道,毕竟西界大部分区域可能是顾家的地盘。

    “那到时候我们看上的山头看好是顾家的怎么办?”齐六扭头问主力风岭。

    风岭:“镇山兽说了,能抢的就抢,抢不过的到时候就当嫁妆。”

    骆青丘:“???”

    前面还能听明白,这后面嫁妆又是怎回事,谁的嫁妆!?

    张富贵补充:“那要是神医谷的地盘呢……?”

    风岭看着外面无忧无虑被神医谷修士包围着的活尸:“派活尸去。”

    两手预备方案,这西界万恶渊分渊,是铁定必须建起来的!

    沉雨瞳:“?”

    我怎么闭个关,都跟不上你们节奏了!

    第118章 群英

    位于东寰修道界之西, 刚入西界地界的时候,就能感受到四面八方的山林,到处都是平原山脉, 环绕间形成各种诡异的地形,仔细去看,才能看到隐于山林之中各种各样的阁楼建筑, 还未到西界的真正腹地,此地诡谲繁复的地形就已经让万恶渊里没怎么外出过的鬼众叹为观止。

    “很久以前就听说过了,西界是东寰四界中最神秘的地方。”

    “这么多山,要选哪个山头啊!”

    齐家灵舟进入西界阳龙墓山脉外的时候,感受到就是迎面而来各种各样的灵舟,来自东寰各地各个宗门的灵舟几乎都悬浮在山脉之外,齐家豪华的灵舟一跃入其中,顿时就被更远处苍雪宗辉煌充满道术加持的灵舟比了下来, 越过苍雪宗,再往外看纷纷能看到这辈子未必都能看齐的盛大景况——

    无数灵舟徘徊在阳龙墓之上,高阶强者的威压笼罩与此,齐家灵舟上,围在甲板上众人叹为观止,一眼望去堪比天下比武大会,四大门人才济济, 八大世家各自都来了人,一眼望去还有一些赫赫有名的宗门。

    只是比武大会来的是各个宗门的年轻弟子, 可现今聚集在此地的,最低修为竟然也有元婴期, 而再往上出现在在此地是修士,大多数都是化神期强者, 更有各门各派的洞虚强者抵达,这等群雄齐聚的盛况,令得较晚抵达的齐家灵舟被比得无比暗淡。

    “少爷,我们的灵舟还是不够酷,连苍雪宗都没比过。”齐六目不转睛。

    齐衍打着扇子的手快了几分:“……这要不是从启灵城出发,说什么我也得从天元城把我们齐家最豪华的那艘开出来!”

    西界阳龙墓,是一个危险程度极其高的秘境。

    千年前万宝殿崩塌后,阳龙墓因为倚靠天虚那条贯穿修道界的灵脉而被毁得最彻底,现今展露在众人面前的就是千年前崩塌后残留的痕迹,阳龙墓是千年前就存在的秘境,因为万宝殿崩塌导致的东寰地脉变形,这个秘境才出现在世人的眼前,据闻他是千年前某位妖族渡劫期强者寿终正寝的坐化之地,因其修为霸道以及坐化之地的规则,这个地方只允许大乘期之下的修者进入,也是就洞虚及洞虚以下的修士才能入内。

    千年来,有很多修士都冒险进入过阳龙墓,却从未听说过有修士能从阳龙墓中走出去。

    这个秘境在西界的领域内,早就被西界为首的顾家列为危险禁地,可现在知道里面残留着能窥探天道气运,顿悟飞升的关键的万宝殿宝器,这谁人看到能不心动,那层警告世人的界限,早在万宝殿的修士传遍东寰四海的时候形同虚设了。

    位于所有灵舟的正中央,便是天麓山的灵舟。

    那艘灵舟朴实,在一众华丽的灵舟中不算出众。宿聿借着不见神明的雾气看过去的时候,却能看到源自那灵舟上数道庞大的威压,这里来了这么多强劲修士,却无人越界进入阳龙墓的原因来了,是那艘控在阳龙墓入口处的天麓山的灵舟。

    一眼看去,里面类似孟开元强者的气息竟然有数道。

    “知道为什么孟盟主得千里迢迢去寻天麓山吗?”借着不见神明的雾气,顾七暂时能从万恶渊里出来,他见少年的目光不离远处那艘灵舟,接着说道:“十大强者,顾周两家各一,散修盟孟开元,以苍雪宗为首的四大门各一……唯独天麓山,十大强者占了三席。”

    一山四门八大家,天麓山才能稳稳地居于天下第一山的地位。

    不止它门内强者众多,就连弟子,也是来自东寰四海的天骄。

    所以能压住天下群雄的也只有天麓山……各大势力都得卖天麓山一个面子,所以这种突发的情况只能找天麓山。

    而实际上天麓山也完美地控住了阳龙墓外的状况,可孟开元找上天麓山不止这个原因。

    天麓山灵舟甲板上,除了曾去启灵城露过脸的旧面孔天璇真人跟他的算命师弟玉衡,其中还有一位穿着浅葱色长袍的老头,这位老者年纪较大,手中却拿着一个偌大的镜子,与当初天元城炼器盟用来窥探秘境内情况的神水镜十分相似,更应该说炼器盟所有镜类法器都是源自这位老者手中的镜子设计的。

    这是窥天镜,东寰修道界里另外一件上古神器,其地位不亚于宿聿手中的古灵舟。

    东寰修道界里,唯一能掌控它的修士,就是天麓山第三位十大强者,天玑真人。

    “没想到老朽的窥天镜会用在这个时候,启镜期间,就劳烦各位护法了。”天玑真人微微抬手,窥天镜从他的手中脱离而去,刹那间便浮现在了阳龙墓上,庞大的神力像是能洞悉所有,在镜子出现的瞬间,墨兽毫不迟疑地拽住还在外面乱逛的鬼众,一下打开了万恶渊的禁制。

    “这天麓山厉害啊!这东西都有啊!”墨兽震惊道。

    沉虚葫站在墨兽的旁边,“窥天镜下,万物现形。”

    万恶渊要是稍不防备,就会被窥天镜照出来,但现在这个镜子显然是在照阳龙墓。

    宿聿抬头看去,就看到天空与窥天镜融合在一起,变成一个巨大的镜像,倒映在众人面前的便是阳龙墓内的情况。他眯着眼睛看着那窥天镜展露出来的纹路,问沉虚葫:“这东西能完全洞悉秘境?”

    “没办法,它是随着灵力窥探而进,无法完全洞悉,但能追踪气力。”

    沉虚葫解释道:“但只要有修士进去,就不一样了,窥天镜几乎能锁到每一个修士的位置。”

    幕后人想尽办法将天下群雄聚集于此,一定想在阳龙墓中找事。

    所以天麓山才会把窥天镜放出来,十大强者无法入内,却能通过窥天镜洞悉秘境里所有情况,而且此境与天空融为一体,阴谋几乎无处遁形,里面任何异动都会被倒映在秘境之外,被围看此地的所有修士尽揽眼中,幕后人要想搞点什么阴谋,便要顶着被世人发现的危险行事。

    孟开元不愧是孟开元,最短的时间联合天麓山想出这一招,是防备的后手。

    “那我们占地盘也会被照出来吗?”张富贵小声问。

    万恶渊众鬼:“?”

    被这堆灵舟震惊了,但万恶渊众鬼不忘他们来此就是为了在西界开万恶渊分渊的,这窥天镜一照,他们还能成吗?

    “怕什么?”墨兽冷哼一声:“我们是占山为王,又不是偷鸡摸狗,这阳龙墓有说是哪家的吗?没有说明就无主之地,我们占地盘怎么了?!”

    骆青丘一阵无语:“……”

    所以这群鬼当初就是这么抢下红土森林的吗!

    这话头一出,万恶渊众鬼们都忍不住打量,因为常年无人靠近,阳龙墓附近山林茂盛,瘴气十足,远远看去就是一副适合被万恶渊拿下的风水宝地模样,一群鬼被带歪心思,一个个看着入口,都在打量着镇山碑放在哪合适,哪里适合搞个传送阵。

    然而时间并没有给他们打量的机会,在窥天镜打开的瞬间,各大势力的灵舟上接连飞出来了数多个人,一个个刚冒头的时候,齐家灵舟上便有对应的惊呼声,因为飞出去的人都是鼎鼎有名的强者。

    齐家修士喊道:“苍雪宗首徒,周家周雪薇!那个!!罗山门佛子……”

    一连串的名字全都冒出来,宿聿却一个都不认识,只能在齐家人的惊呼中勉强认人,以往很少见到的洞虚化神强者,现在全都聚集在了这里,每一个都是各自宗门中流砥柱的存在,他勉强从齐六的介绍中认出那个秃头小和尚是罗山门的佛子,持佛尘的黑衣女子是苍雪宗的首徒叫周雪薇。

    一开始还有点信心满满的万恶渊众鬼听到这些名头开始犯怵,扭头看向万恶渊里战力,那他们这里面的人都是什么名头啊!?

    到时候抢灵宝,跟这些人真的抢得过来吗!

    “不怕,我们人多。”风岭很放松。

    众鬼:“……!”这是放松的原因吗,化神洞虚跟不要钱似的。

    骆青丘却与顾七打了个照面,两人都没说话,但都明白来此修士的水平。万宝殿的宝器完全比得上小灵脉,小灵脉现今各大势力几乎都有,但是能通天的万宝殿宝器诱惑力更强,骆青丘看向其中那个为首的周雪薇与佛子,这是苍雪宗与罗山门里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与天麓山顾子舟齐名,他看向旁边的顾七,现今这两位已然进阶洞虚,而顾七的修为他迄今还没看透。

    若是玄羽庄五年前的情报为准,顾子舟的修为应当在化神圆满。

    可见过顾七与那个青衣人交手后,骆青丘却不确定了……他偏头看向万恶渊外的宿聿,再看向万恶渊里这些参差不齐的鬼修,化神有,看不清修为也有,但以现今这样的水平,万恶渊鬼众想要从这些天之骄子们手里抢下万宝殿的宝器,恐怕很难。

    “你的眼神里充满了对我们的不信任。”风岭道。

    骆青丘被看透心思,没想到这鬼修反应这么快,随口道:“有吗?”

    “好了,没时间在这浪费了,你们该去天麓山的灵舟了。”顾锋笑笑,见着那些飞出来的强者,愉悦地吹了个口哨,一抬脚就把离得最近的白使一脚踹飞了出去,一道白影轰地一下往天麓山的地方飞去。

    众人:“!?”

    白使的惊呼声掩盖在自家老哥黑使的震惊中,在顾锋打算抬出第二脚的时候,黑使跟江行风已经转身飞走了。

    这种恐怖的抢夺战,齐家不打算参与,齐则还将打算冒头加入的齐衍拽了回来,阳龙墓内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齐家最好是留在外面,必要时能把控混乱。

    巡视四周,顾锋的脚可不敢落在宿聿身上,见其动作不快,身边还带着飘忽忽的阵灵,他正想要不要送小兄弟一程,一道突然而出的剑诀跃过虚空,呈雷光痕迹,在宿聿迈出一步的时候,惊雷剑诀一闪而过,带着宿聿眨眼就消失在了顾锋的面前。

    原本先送人一程的沉雨瞳缩回手,看向身边剑未出鞘的剑修。

    剑诀消失,站在天麓山灵舟甲板上的修士纷纷侧目。

    大部分的修士目光紧锁,看着那道一闪而过的剑诀,人群中双目紧闭的佛子意外地看了过来,捏着的佛珠细数着什么。而苍雪宗首徒是个穿着黑色劲装的女人,看到雷光后她诧异地看向顾家灵舟所在的方向,似乎在猜测什么。

    剑诀一下抵达目的地,宿聿脚碰到地面时,就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那些目光有着打量有着审视,但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不长,很快就看向站在他旁边的阵灵不见神明。

    宿家古灵舟以及阵灵不见神明操控者,信息判断,周围几个修士的目光顿时变得复杂起来,南界传得沸沸扬扬的修士,就这么一个看起来弱小,修为只有的元婴的修士……?

    修士们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宿聿,后者却四处张望,锁定黑白使的位置走了过去。

    一靠近那边看到天麓山的修士,宿聿才明白登记是什么意思,因天麓山把控,所以入内的每一个修士都需要来路明晰,而需要提供证明身份的令牌凭证,然而不用等他给令牌,万恶渊鬼修们已经把能证明身份的令牌拿了出来。

    顾七的身份已经众人皆知,他也没有隐藏的打算,将一枚特殊的令牌直接递给他,“顾家的令牌。”

    宿聿听到顾七的声音,急忙用手兜住从万恶渊里出来的令牌:“管用吗?”

    顾七轻声解释:“西界哪里都能用。”

    骆青丘刚把自己的弟子令拿出去,一看到顾七那个令牌顿然一怔,等等?这东西也给啊!

    “周雪薇跟佛子都来了,顾子舟竟然没来?!”

    “他都消失五年了吧,顾家那边也没什么消息出来,不是前阵子还说南界发生什么事吗?”

    众人正在小声议论之际,忽然间几个令牌咔咔地往下掉。

    站在天麓山登记处的少年,没拿稳令牌,掉在地上就是七八枚玄羽庄的弟子令,顾家的令牌,散修盟的令牌,神医谷的令牌……外带一枚天阵门的掌门令!

    周围其他修士听到这框框下掉的声音,不禁停住脚步:“?”

    等等?这人怎么这么多牌子!

    江行风一顿,等等?为什么这人有他们神医谷的令牌。

    而站在他的身后的神医谷弟子面面相觑,选择无视他们江师叔的目光。

    还未等其他人看清那到底是多少个宗门的令牌,孝子不见神明已经替他爹把所有人送的令牌都收起来了。

    “登记要用哪个?”不见神明问。

    负责登记的天麓山弟子:“?”

    这么多牌,你们是哪门哪派的,你问我?

    好在黑白使是见过世面的,黑使早就受过他们盟主的交代,走上前帮忙登记:“令牌都是真的,可以填散修盟的。”

    骆青丘:“?”

    要说万恶渊里的鬼修,他们玄羽庄的鬼修最多啊!

    顾七微微皱眉,看着近在咫尺的万恶渊入口,碍于情况特殊,没能出去。

    只是在看向散修盟黑使的时候,眼神中多了一分其他情绪。

    黑使顿然感到锋芒在背,冷汗直流。

    奇怪,他只是帮忙登记一下,怎么忽然有种大难临头的危机感。

    “我们是万恶渊的!”墨兽在万恶渊里恨得牙痒痒,什么时候万恶渊渊主来这里还得套其他门派的名字,要写就直接写万恶渊!它急匆匆地想要挤上前是怂恿,“写万恶渊!”

    眼疾手快的风岭与沉雨瞳已经将其按住:“我们万恶渊没牌!”

    天阵门的令牌就这么挤在了最前方,挡住了散修盟那枚令牌。

    流氓的掌门令在一众令牌中尤其特殊,数次抢在其他令牌之前,天麓山弟子看到掌门令,只好写下天阵门。

    黑使看到那块令牌时稍愣,站在登记处旁边的天麓山玉衡真人稍稍一顿,正想再看清,那枚流氓的掌门令就已经在登记后飞快地缩起来,一下钻进了宿聿的袖子里。

    天麓山弟子茫然地回过头,小声道:“我刚刚没看错吧……我好像看到了顾家的少主令,那不是大师兄的令牌吗?”

    玉衡真人重重地咳了一声:“你看错了。”

    天麓山弟子回想起刚才那一大堆牌子,心想这个叫万一的阵修到底是哪来的关系户,低头准备在登记的时候,忽然看到天阵门正上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占据半张纸的墨色兽爪,像是宣誓主权,把天阵门压在了下面,隐隐散发着渗人的威压。

    万恶渊里的墨兽摇了摇尾巴,小样的,想拦住小爷?

    小爷的爪印,就是万恶渊最大的牌子!

    能入内的修士不多,登记完所有修士甚至不用一炷香时间,宿聿站在黑白使的身后,能看到大多出现在此地的修士样貌不齐,但年轻的面孔却是非常少,最高是洞虚期修士,最低是元婴期修士,期间最多的修士就是化神期……

    “来了。”黑使声音稍动。

    位于天麓山灵舟上的修士脸色纷纷发生变化,紧接着就看到天麓山的天璇真人一抬手,竟然在窥探镜的遮蔽下,强大的灵力直冲下方深绿近黑的山林,当着所有的修士的面,直接撕开了一道屏障,那是强者施加在阳龙墓外的屏障。

    在天璇真人抬手之际,灵舟上所有符合入内规则的修士随之而动,化作一道道虚光没入展开的屏障裂缝里。

    宿聿落在较厚的位置,这次他没等顾七的剑诀,看准了裂缝的位置,丹田里的灵舟稍一变化变成小小的刃器,刚跃入山林间,他感受到的是就是四面八方吹来的瘴气,瘴气形成巨大的风卷,似乎要将他卷到另外的方向。他只能加大阴气的输出,古灵舟在短瞬间变成一个防御阵法,抵御了风力的入侵,宿聿感觉到尖锐的树枝刮在身体四周,再回过神下落的时候,他已经稳稳地站在了阳龙墓所在的山林之中。

    落地的时候,宿聿抬头看向四周的风屏,见过一闪而过的阵纹,“被分散了。”

    万恶渊里的顾七跟骆青丘没受影响,但是散修盟黑白使以及江行风等人,半点气息都没看到。

    入墓的第一层屏障,打乱了所有修士的位置……这要么是阳龙墓那位坐化大能的禁制,要么就是幕后人事先预备的手段,更大的可能是后者。

    “阳龙墓,墓室在地底,但这片森林都是阳龙墓的范围。”顾七借着万恶渊入口,看向四周的景况,“天虚灵脉的崩塌导致西界的地形发生过都很大的改变,万宝殿残骸所在,可能早在变化中,被埋入这处山间,但这是建立在无人干扰,保留原有阳龙墓禁制的情况下……”

    话还没说完,山林四周的瘴气似乎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顾七凝目看向东边。

    不见神明警惕起来:“爹,有人靠近了。”

    四周的树木又高又大,遮天蔽日,整个山林里呈现着与外界不同的阴暗。

    昏暗与瘴气融合,墓气中萦绕着一种过分渗人的体感,所以当清晰的脚步声传来时,宿聿敏锐的耳力马上就断定了方向,那人穿着乌鸦漆黑的斗篷,浑身上下覆盖满了诅咒的禁制,从黑暗中走出之时,裂开了禁纹覆盖的唇齿。

    用一种怪异的语调,缓缓说道:“恭贺你,来到了阳龙墓。”

    宿聿灵眼微动,感受到扑面而来,阴沟里翻涌的恶心气味。

    山林里瘴气森森,黑衣人立于其中宛若一个幽魂,半具身体几乎融在瘴气里,诡异的脸孔与如出一辙的行为刻板相似,让所有人背生寒意,从头到脚笼罩着一种被看透的感觉,全然被带入那句话的恶意里。

    阳龙墓外,围绕在此地所有大能者几乎第一时间,就能看到遍布在阳龙墓各处的穿着黑衣的修士,被分散在各地的修士面前,都出现了一个黑衣人,如影随形地跟着入内的修士。比之在启灵城出现过的黑衣修士遮蔽着脸孔,现在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黑衣修士,脸上都是繁复的诅咒纹路……而且每一个都长着一模一样的面孔!

    悬浮在阳龙墓外的灵舟上,数多势力的修士脸色微变,似乎不清楚这到底是怎样的情况。

    “等等,不是说万宝殿吗?哪来这么多黑衣人?”

    “古书上记载,阳龙墓里也不该是这样啊。”

    但天麓山灵舟上,一山四门八大家的话事人基本就站在此地,知道幕后人广邀天下修士,没想到窥天镜下,幕后之人竟然完全不畏齐聚此地的修道界大能们。

    “他真是藏都不藏了。”孟开元皱眉。

    玉衡真人看向四周,其他势力的话事人眉头紧皱,有的是第一次遇见这些黑衣人,有的却心中有数。

    他仔细思量,打量着这齐聚而来的势力。

    何止是藏都不藏,这是大摇大摆地摆起了阳谋。

    阳龙墓中,脸覆诅咒的黑衣人礼貌地行了一个礼,用着怪异的脸孔与声调,挂着令人悚然的笑意:“诸位千里迢迢而来,舟车劳顿,而作为邀请各位天骄来此的主家,我已经为各位准备好了英雄胜者的嘉奖,见到我身后这片山林了吗?”

    窥天镜外,能看到这个所谓迷宫的概况,所有入内的修士一共三十七人,而现在这三十七人全都被分散到了山林四处,巧妙地绕着阳龙墓形成一个圈。而按照这样的走势,修士若想进入阳龙墓地底墓室,就会先相互碰上!

    玉衡真人展开灵眼观察:“不太妙,这个迷宫,里面有很多禁制。”

    “此地覆盖上古迷宫,胜者才能获得珍宝的奖励,而能拿到至宝之人,只有一个人。”

    所有黑衣人的声音几乎同步地重叠在一起,如同行尸走肉的傀儡。

    宿聿沉默地看着眼前的黑衣人。

    黑衣人的眼睛盯着宿聿,幽幽地说出下一句:“我在墓室恭候各位……”

    话音未落,眼前的黑衣人突然瞪大了眼睛。

    只见古灵舟化作一道锋利的风刃,几乎在瞬间洞穿了黑衣人的头颅。

    黑衣人脸上诡异的笑还挂着,额间却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洞口,令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而少年收回古灵舟,沥沥的黑血从无形的风刃处落下,无视诅咒脓血凝聚一滩的地面。

    越过黑衣人的尸体,抬步走向了山林里。

    第119章 计划

    阳龙墓外, 各大宗门只能通过窥天镜看到里面的情况,却无法得知那些黑衣人们具体说了什么。知情的修士却知道这么多修士之所以会齐聚到此地,全都是因为那封告知天下的邀请帖。受利益驱使而来的宗门, 明知风险却还要踏入此地的宗门,哪怕先前已经告知了阴谋,这些宗门却利益熏心, 赶赴这场鸿门宴。

    “你知道黑衣人们为什么会选阳龙墓吗?”孟开元看向那个面露焦急的宗门,“因为阳龙墓是现今修道界里罕见未曾被突破的秘境,更因为这个秘境洞虚以上的强者不能干涉,这样明目张胆的陷阱,各位还是为了万宝殿而来,早就要做好入内遭遇风险……有去无回的准备。”

    除非里面的修士重新回到阳龙墓的入口,才能从大能者撕开的裂缝中自行逃出来。

    而其他大能者无法干涉里面的所有,这才是黑衣人敢放阳谋的原因……若非如此, 天麓山怎会有两位十大强者坐镇,还动用了天麓山上古宝器窥天镜。

    “既然是阴谋,那你们……”

    方才着急的宗门不禁看向其他人,一山四门八大家的话事人们没有说话,却没有表露出那么着急,其中有几个势力,甚至露出了然的表情。

    启灵城的事情早就在这些势力中流传, 孟开元会找天麓山,四门八大家早就收到了消息, 这些屹立在东寰修道界顶尖的宗门世家们,对这些事有自己的判断, 来此确实有利益原因,却也不止是利益原因……若孟开元与天麓山所言的黑衣人布魔阵引发修道界的事情为真, 这些东西迟早也会像危及玄羽庄以及东海的那样,降临到他们头顶上。

    窥天镜内,黑衣人说完话后就没入了瘴气当中,而几大宗门的高阶修士们却没有因为黑衣人的事而退却,身形一变各显神通,眨眼就没入到上古迷宫当中。

    “你们倒是请来了许多年轻人。”周家的话事人是个不怒自威的中年人,他身上的威压不亚于孟开元,说话时不禁看向站在灵舟角落里的顾锋,“这点确实稀奇,顾岩没过来,二当家亲自带队,先前我看入内的修士,并没有顾少主……这里可是西界,顾家对万宝殿没有兴趣?还是说有什么事隐瞒着?”

    孟开元在意地看过去。

    顾锋抱臂站着,面对周家家主的话丝毫不祛,余光看向窥天镜里无人在意的小角落里,那里出现一滩污血:“谁说呢?”

    “万一我们顾家人,早就进去了?”-

    黑衣人的尸体在地面融成了尸水,山林间却还有声音在持续回荡,那声音里带着一点无奈,紧接着无数的瘴气再一次凝成了黑衣人的虚影,同样的面孔,站在了那滩尸水之上,一个个宛若幽魂,直盯盯地看着已经走远的少年。

    “这黑衣人说的话怎么越来越多了!比墨兽还聒噪。”

    不见神明边走边道:“杀了又来,真的没鬼想要听他的废话。”

    失去了黑衣人,山林里只剩下无数的瘴气与变动的迷宫,所谓的上古迷宫便是利用此地山林里所有树木形成八方齐阵,每走一步方位都会发生变化,纵横奇门,一步一变,没有正确推演是很难在这样的迷宫里找到通往阳龙墓地下墓室的真正入口,宿聿只放出了活尸跟不见神明在前面探路,而他手中的古灵舟完全没有停下来,从进入迷宫开始,迎面而来就是数不尽的瘴气。

    “瘴气是有毒的,能屏息最好。”张富贵小声提醒。

    阳龙墓里瘴气要远比其他地方的山林更多,这些瘴气积而不散,与迷宫一起,就算是鹰隼的眼睛,未必能看到山林里更深处的境况,宿聿往山林里走了数步,就知道此地上古迷宫比当时在启灵城见到的黄粱梦更复杂。

    骆青丘眉头紧蹙,侧身看向旁边的剑修道:“看清楚了吗?”

    “已经变了七个方位。”眨眼的时间,顾七就已经记住了周围树木的变化,不止是迷宫里多层多样变化的方位,最难以处理的还有这里弥漫的瘴气与潜藏在地表的禁制纹路,宿聿拥有古灵舟,能破万阵,所以普通的小阵法在古灵舟面前根本拦不住太长的时间,可在刚刚阵法里,已经出现了至少十个小阵法。

    古灵舟是可以用来破阵的特殊灵器,但也要看破什么阵。

    摆在面前的阵法对宿聿来说什么难度,可偏偏此地的阵法非常多……不破阵会陷入阵法的包围,但破了阵,也就意味着古灵舟会被引入一个不断破阵的漩涡里,一个接一个,只要能挡在上古迷宫阵法前,古灵舟就只能先破掉这些表层的阵法,才能深入内里去破迷宫。

    “在拖延时间。”顾七沉声道:“他知道你手持古灵舟,便不会让古灵舟发挥出用处。”

    宿聿扫视着四周,这些阵法都是小阵法,可偏偏拦在迷宫阵法之外。

    正如顾七所说,那个人是用小阵法来拖延,一旦他妄图从最外层开始破迷宫阵法,就只能一层层去破,正中幕后人下怀。但他若是不破阵法,就只能随着迷宫禁制继续往里走,走到更里的地方,才能接触迷宫阵法的核心。

    无论哪个,这个迷宫阵法就是为了克制自己布下的。

    “爹,这些瘴气里有幻象。”不见神明站在山林之中,眼睛不离周围越来越浓的瘴气,但是这些幻象对不见神明来说一点作用都没有,威力甚至还没有黄粱梦强悍。

    话还没说完,山林中似乎有更大的动静传来,连带着地面碎石震动。

    不见神明堪堪站稳,扭头看向其他地方,山林各处隐约传来各种各样的震动,骤变的景况引起万恶渊的警觉。

    “其他修士在破坏迷宫。”骆青丘皱眉道。

    在不见神明的雾气中,他们能看到没有幻象的山林,地动的痕迹也就更明显,顾七沉声道:“别小瞧那些修士,这迷宫是针对阵修的,但是对于其他能暴力解决的修士而言,对方迷宫最快捷的方式,破坏迷宫原本的样貌,也就是推翻它或者规避它。”

    能入内的修士都不简单,已经适应了阳龙墓的环境,甚至在着力破坏迷宫。

    这就是各大宗门天骄们的能力吗?适应性竟然如此之强。

    墨兽顿时就有点着急了,先别说那个该死的黑衣人,这些宗门修士也是竞争对手,怎么能在这里落后他们:“那我们还在这作甚,没办法破阵,那我们就暴力碾压过去。”

    这种迷宫,想要通关,只能破坏或者推算规避。

    阵法禁制难度不高,破坏比规避更合适!

    墨兽催促几声,却见宿聿没有再动,他停留在原地,对其他修士破坏迷宫的举动没有反应。

    一直没说话的沉虚葫道:“不对劲。”

    “没有声音。”顾七仰头看向被不见神明驱除的幻象,忽然道:“这么大的动静,却没有任何声音。”

    四周都是山林震动的景况,洞虚化神期修士的破坏力极强,万恶渊里因为与外界隔开,其他鬼没有明确的感受,但宿聿与不见神明却完全停下来,他们比顾七更快注意到异样,山林摇晃,树倒地摇……却没有一点声响出现。

    他们听不到声音了。

    这不是幻象,而是迷宫中更深层的阵法笼罩着。

    对于修士而言,幻象剥夺视觉,阵法夺走听觉……完全被动的局面。

    “阵法特意把我们分开,还有殉葬妖灵,而修士破坏迷宫……”

    宿聿看向山林里那些瘴气,“会发生什么?”

    顾七目光一沉:“迷宫阵法,会让修士彼此遇见。”

    昏暗的山林里,瘴气弥漫,在周遭环境接二连三被破坏的情况下,这些弥漫着毒气与幻象死死地笼罩在山林里,并没有随之破坏消失或者点燃,比之千变万化且被不断破坏的迷宫,这些笼罩在林间的瘴气,似乎在缓慢地呼吸着,阴暗缥缈,像是一只只在暗地里观察着修士们的眼睛,在悄无声息间中离修士更近了一步。

    阳龙墓外,在玉衡真人看到那些潜藏在迷宫阵法的禁制时察觉到了不对劲,尤其是这个迷宫阵法还特意将所有人分开各地,这种特意布排的手段充满了诡谲性。

    “窥天镜有变化了!”孟开元出声:“有修士会合了。”

    天麓山灵舟其他的大能闻言看向窥天镜中的一角,那是两个化神期的修士,均来自同一个宗门,是吹雪阁。吹雪阁的宗门实力仅次于四大门,入内的两个化神期修士皆是他们门内两位外门长老,见到这一状况,吹雪阁的话事人不禁松了口气,以现在这迷宫的情况,单打独斗未必可行,除了那些单独的散修,其他宗门都是结对而进,自家门派的修士能会合,是一件好事。

    “不太对劲。”玉衡真人道:“他们所处的地方有禁制。”

    吹雪阁的话事人脸色稍稍放松,但是在下一刻,他的脸色突然变了——

    因为刚刚会合的两位吹雪阁修士,非但没有结伴同行,反倒对着彼此的同门,拔出了刀刃。

    窥天镜能看到的东西有限,外面的人无法确切得知里面的修士经历了什么,但是看到这些修士的反常的动作,在场的大能者都是人精,马上就知道这到底发生了什么。有着窥天镜在,能入内的修士修为都不差,谁也不会在刚刚进入阳龙墓的情况下与其他修士刀刃相向,而且招招狠戾……那仅有的可能是,此地不止是迷宫,还有幻象!

    “这是在利幻象跟迷宫,让修士彼此相遇,自相残杀!”

    “这边——周雪薇遇上人了!入内的修士都会辨别幻境,一般程度的环境奈何不了他们。”

    “若是……必须动手呢?”孟开元道:“诱使他们动手呢?”

    “别忘了各位,这个地方先是阳龙墓,后才是迷宫幻象。”

    有什么办法让这群天之骄子在开头兵刃相向,只有在局面危及到他们自身安全且面对的敌人无法估计的时候,这些人才会拿起兵器自保。栽赃嫁祸,互相残杀,就是幕后人最擅长使用的招式。

    这句话似乎一语成谶,两个化神期修士之后,迷宫内其他修士,几乎是在迷宫的指引下两两碰面了,备受关注的周雪薇在越过几重阵法之后看到了出现在自己面前新的禁制,瘴气重重的森林里,与瘴气一同出现在这的还有无数如同的妖灵的虚影,突如其来的攻击令她接连躲避,然而密密麻麻的妖灵如影随形,接连挡在她前进的路上。

    阳龙墓,传闻中是千年前某位妖族大能坐化之地,那位大能坐化时早已半步登天。

    所以它坐化之际,无数的座下妖兽全都陪葬,成为阳龙墓中巡逻的妖灵……那些黑衣人再有通天之能,却也无法破坏这个大能坐化之地的禁制,所以最有可能是,黑衣人是在阳龙墓的禁制上施加迷宫!

    迎面交手之际,周雪薇已然察觉妖灵中出现了异样,有几只妖灵的过于强悍,她察觉到四周可能存在幻境,可当所有声音却在瘴气中消失干净,她无法发出声音,哪怕知道眼前都是幻想,她也只能冒险动手。

    “麻烦了,全是算计啊。”周雪薇低声道。

    因为不动手,死的就是可能是她。

    阳龙墓内,修士们的相遇,让迷宫阵法变得更加诡谲变化起来,引发的动荡越来越厉害。

    而宿聿却没有动,他看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动静,去除幻象之后,他判断得出其他的修士有的在他的前面,有的距离他的位置不远,可位置距离不能改变其他问题,他离其他修士之间,间隔着无数的迷宫禁制阵法。

    阳龙墓对宿聿而言不仅仅是万宝殿那么简单,这地方也是幕后人明目张胆的算计,杀了黑衣人幽魂是一回事,但对方是能在阳龙墓这种地方布下迷宫的修士,每一步,都是精心算计。

    顾七的眼神是平静的,或者说他在发现迷宫与阳龙墓的异样的时候他几乎一直在看着宿聿,尤其是对方选择放下古灵舟站在原地的时候,鲁莽与好闯的天性似乎在瞬间冷静下来,有种与千年前不同……沉淀下来的东西。

    剑鞘微开的惊雷剑重新合上,顾七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看向满山遍野,无视那些其他修士造出来的动静,说道:“阳龙墓一直在顾家的看守之下,幕后人若有心布置阵法,他没办法完全篡改此地的阵法,不然早就被顾家发现了。”

    顾七知道剩下的无需过多解释,宿聿也能明白:“此间是阳龙墓,之所以叫墓,是因为有大量的陪葬品。”

    宿聿挑眉:“陪葬品?”

    一听到陪葬品,万恶渊里某些鬼就打了个激灵。

    不见神明正想要细听陪葬品是甚玩意,忽然间察觉到森林里的异动,几乎在刹那间,就有东西穿过了它的雾气,直直地冲着宿聿而来。

    地动山摇间,那点动静很微弱,活尸在弥漫的瘴气一把抓住,发现了一只长相诡异的妖灵,那只妖灵几乎失去理智,也没有妖兽死后才有的特征,却有如行尸走肉的癫狂。

    宿聿没有选择前进,而阳龙墓的妖灵却主动靠近了他。

    “妖兽的死灵?”骆青丘一愣。

    “不是,是殉葬妖灵……”顾七解释:“这是阳龙墓主的殉葬品。”

    一只妖灵窜出来,接二连三的妖灵也就来了。

    殉葬妖灵跟普通妖兽死灵不一样,不算鬼,更像是一种傀儡!

    刹那的时间,不见神明与活尸就与那殉葬妖灵打了起来,万恶渊的鬼众终于知道外面那群修士引来的地动山摇的动静是什么了,这么多妖灵扑过来,别说破阵了,就算是打他们,这山林也得摧残个一二来!

    墨兽原来还想蠢蠢欲动地抓只过来,结果那些妖灵身上一点阴气都没有,它顿时就嫌弃地避开:“这甚东西,闻着味道挺好的,仔细看这破玩意连点阴气都没有。”

    妖灵还在不断往外冒,宿聿循迹看去,多亏了不见神明,他能清楚地看到这些妖灵来自瘴气。

    味道挺好,却没有阴气……那些瘴气源源不断地产出妖灵,拖延下去,别说破阵浪费时间了,被留在这里与妖灵作战,也是在浪费时间。

    “只能破阵了。”宿聿道。

    墨兽啧了一声,解释道:“你别想了,你刚刚对付妖灵的时候,风岭跟其他阵师已经分析了这里的迷宫表层阵法,你破坏掉一个阵法,迷宫就会迅速递接新的阵法给你,等于你有源源不断的阵法在破,这方法不可行的。”

    “我们会遇到妖灵,那其他修士应该也会遇到妖灵对吧?”宿聿忽然道。

    顾七稍稍一顿,回答道:“是。”

    宿聿看向四周的妖灵,忽然道:“若是不破阵法呢……我布阵法呢?”

    布阵法!?怎么布?

    其他人面露异色。

    少年的声音再度响起:“肚子饿吗?”

    不见神明浑身一抖,看向四周长得极丑甚至还没有恶念的殉葬妖灵,一看就是吃不下还会拉的劣质口粮:“爹,虽然我不挑食,但是这妖灵我真的吃不下,会涨肚,你知道的,我涨肚万一要是表现不好……”

    墨兽冷哼一声:“谁说来西界要大吃大喝,吞千百个阵法呢,这才一团瘴气,就怂成这样!”

    “谁说它吃了?”宿聿突然道。

    不见神明眼眶含泪:“爹!”

    墨兽嘲笑才嘲笑了半句,万恶渊里其他鬼众连同活人纷纷看向他。

    听到这话,顿时停住了,紧接着它难以置信地看向宿聿:“……?”

    在万籁俱寂中,宿聿说出了下一句话。

    “活还分开干?你们一起。”-

    *

    阳龙墓中各处出现的妖灵,修士见面的厮杀,无一展现在窥天镜下。

    整个秘境开启不过半天的时间,里面的境况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迷宫幻象,殉葬妖灵,乃至修士厮杀。

    “邀请天下修士来拿万宝殿的宝器,前提是这些修士能活到最后进入阳龙墓地底。”

    顾锋看着窥天镜中与另一位修士交手的周雪薇,语气难得平静下来:“而进不去的修士,就会一直在这个上古迷宫里,哪怕他们破阵或者规避,打败了一个对手,就会出现另一个对手,我若是幕后人,这种持续的消耗会磨损自我意志,一开始我打的可能是普通的幻象怪物,后来我交手的就会是昔日同门,等到我有所察觉,我的对手又变成了妖灵。”

    他摆手道:“敢问诸位,到最后,我杀的是怪物,还是人,这点能区分出来吗?”

    迷宫是一个极好的,且能麻痹修士的阵法,一旦一个人陷入其中,并接连破坏了数多的阵法禁制,就会对很多事物失去最原始的判断力,哪怕知道对面有诈,自保也是他们能选择的方式,若是在这样的阵法里加入一些推动的手段,那就会彻底变成幕后人想要的导向,真真假假,所有的修士就会在这样轮回中不断消耗自己。

    天麓山灵舟上众多大能都不是愚昧者,顾锋的话都说到这了,谁都知道这个迷宫是妥妥的陷阱……阳龙墓秘境的难度举世皆知,如若真是个迷宫那还简单,关键这群黑衣人利用的地方,甚至利用到了阳龙墓内其他的禁制,等同于在原来的阳龙墓上套了一层迷宫与幻象。

    孟开元去细想,甚至能知道这样的目的是什么,能布下上古迷宫,恐怕背后的人的目的与在启灵城的时候相似,杀死这些修士,并且夺走他们的魂灵,而这一点,通过这个上古迷宫就能得到。

    彻底的阳谋与算计,可他们却不得不往里跳。

    “现在只能看那几个擅长阵法的阵修是否能发现其中端倪。”天璇真人道:“这个迷宫阵法的难点不在迷宫,迷宫只是迫使他们交手,其实他们真正面对的还是阳龙墓。”

    周家家主道:“没那么简单,他们先得从交战中脱身,不然战斗中很难有发现阳龙墓禁制的契机。”

    但这样是相悖的,想要进入墓室,就得走迷宫,走迷宫就进幕后人的算计,从而与阳龙墓妖灵与幻象交手,直至力竭。

    可不破阵,他们却没办法突破现有的局面,会一直在这个套了迷宫皮的阳龙墓上周旋。

    “有个修士没动……”

    忽然间,一个声音打破灵舟上的沉默。

    所有试图破阵或者规避的修士都被引进陷阱了,怎么会有修士没动?!

    众多大能者纷纷偏头,所见到的就是站在原地不动的少年人,见到他的模样,众人就知道是那个手持古灵舟的少年,所有人里只有他拥有古灵舟,他理应是破阵速度最快的一个,而现在他几乎停留在最开始的地方,落后了所有修士一截路程,也没被引进前面真假混杂的禁制里。

    “他没有往前走。”玉衡真人从一开始就在看着他,“也没有破阵。”

    所有人都在想方设法地深入迷宫,唯独他是安静下来的一个人。

    没有往前走,就不会遇到真假混杂的禁制阵法,不会陷入妖灵与修士共同唯独的困境,但同样的也就是意味着他也落后其他修士,战斗能力强的周雪薇与佛子,哪怕遭受修士围堵,现在也已经靠近迷宫的中间部分,而相比之下,少年所在的位置却是在最外围。

    周围的妖灵被他身边的不见神明与活尸阻挡没有靠近,不见神明能造幻象,对付这些妖灵不是难事……而且最关键的是,不见神明是不需要古灵舟支撑也能攻击的,对付这些妖灵,根本不需要古灵舟才对,那少年手中的古灵舟怎么回事!?

    宿聿站着一动没动,也没有深入森林当中,可它手中的古灵舟是呈现延展开的姿态。

    这可破万阵的古灵舟,现今没有破坏任何一个阵法……唯独不同的是,是不见神明的雾气与山林间的瘴气交汇在了一起,飘到森林的上空,循着渐渐爬出去。

    可不见神明到底是个幻阵,它的雾气确实能蔓延出去,但他的雾气不能破阵,只能制造假象。等于路过所有禁制阵法,这种办法是找不到迷宫的正确路线的,正确路线掩藏在阵法之下,只从上方路过,根本于事无补……因为他的主人还留在原地。

    “不是破阵……他更像是在布阵!”一个阵修大能看出端倪。

    瘴气会诞生出妖灵,瘴气所在之地,便是妖灵所在之地,也就是瘴气越足的地方,就是其他修士位置。

    不见神明确实无法破阵,但跟着瘴气跑,循着假象找到修士们所在的位置还是可以做到的……它给宿聿指的是附近修士的方位,而非是迷宫的路径。

    “迷宫上层,似乎出现了一些新的阵纹。”有人说道:“顺着那个叫万一的修士查过去的。”

    “他人没过去,怎么布阵!?”

    “是不见神明,不见神明是阵,他在不见神明身上布阵,带出去的。”

    迷宫里禁制很多,每一瞬间都有阵法被破坏或者是生成,可当听到阵纹的时候,众大能还是没忍住看过去,然后就看到那些阵纹,沿着不见神明的雾气扩张出去,几乎覆盖周围东部六七个修士的所在地……而这些阵纹,疑似聚灵阵。

    不见神明的雾气,躲在瘴气里,把修士们交手的施展出来的灵力全吃了!

    聚灵阵!?这么多修士的灵气,他们聚到哪!?

    “这个聚灵阵很巧妙,这些灵力应该是藏不了的。”玉衡真人展开灵眼,细细去看:“这些雾气没有离开,停在了修士所在的地方,按照聚灵阵的阵纹颜色来看,累积了不少……灵气。”

    大能者们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蓄这么多的灵力,而且精准停在各个地方。

    化神期洞虚期修士累积许久的灵气,聚灵停在某个地方……这若是——

    玉衡真人就接了下一句:“累积足够的话,放在阵纹点,足以同时破坏……”

    话音刚落,灵舟之下,似乎有隐隐的震动传来!

    只见嗡地一声巨响——

    几乎在瞬间,整个阳龙墓的外围顿时发生了崩塌,这崩塌不是先前四面八方的地动山摇,而是源自地表表层的破坏,处于窥天镜外大能却没有看向窥天镜里的地貌变化,而是纵观整个窥天镜,他们发现以少年所在的阳龙墓阵法的东边,原先不见神明雾气所蔓延的阵纹硬生生全塌了!!

    一片混乱之中,少年拽着一只从万恶渊里出来的墨兽,硬生生地将它推进了坍塌阵纹之中。

    “愣什么,干活了。”

    第120章 墓室

    剧烈的坍塌动静穿破幻象, 让处于山林迷宫中的其他修士产生了一瞬恍惚,周围的阵法禁制几乎瞬间坍塌,连同从瘴气里出来的妖灵都消失了一瞬, 数个被困在与妖灵同门交手的修士恍神间惊觉,禁制被炸毁的威力几乎瞬间波及到东面各个化神洞虚修士身上,个个身上都展开了仙衣宝甲, 也被破坏力掀飞了出去。

    “怎么回事?”周雪薇面露意外,低头看到自己的仙衣宝器上出现了破损,诧异地巡视着四周。

    似乎不止她这个空间的禁制塌了,周围的禁制也塌了。

    更远的地方,白使在幻象中抬头,看向那不太遥远的东方,忍不住想要往西走几步,那个人就在那边吧!不会有哪个倒霉蛋被波及进去了吧?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数多修士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阳龙墓外的大能们也被下方迷宫中的震动吸引了目光, 里面禁制的崩塌使得笼罩此间的窥天镜都受到影响晃动,可当看到一下塌毁那么多禁制,还是让大能们的脸色不由浮出一丝异色,他是怎么精准地毁掉这么多禁制的!?

    “不需要精准。”玉衡用着灵眼术,看透其中关窍:“只要灵力威力够大,便可无视阵纹地去毁。”

    所以才需要聚灵阵,那少年本身是没办法抵达禁制所在的地方, 凭借的只有一道雾气,这样的做法相当于渔夫撒了个渔网出去, 越远的一端,越难以把控其威力, 太短的时间也无法布下复杂的阵法,而一个聚灵阵恰好就完美地撑起了这个渔网。

    而此聚灵阵能吸收大量散落的灵气, 洞虚化神修士交手激烈,溅射出来的灵气残余在四周,全被不见神明的雾气吸收,等到聚灵阵吸纳满大量的灵气,并经由不见神明雾气平摊到整个区域,灵力盈满之际,就能在同一时间将周围所有的禁制引爆。

    几个大能的观察还未结束,下方引来的震动未止,窥天镜正在迅速地反应。

    霎时,一片混乱烟雾里,好像有一只墨色的虚影从山林中站了起来,它的身体庞大,若因若无的身躯难以判断其真实样貌,可在它出现的时候,周围崩塌产生的烟气连同瘴气等,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所掌控。

    “那是什么!?”

    “阵?还是兽?阳龙墓中有这东西吗?”

    墨兽进入到不见神明雾气当中的时候,被迫化成巨大的原型,在元神逐渐恢复之后,它已经很久没有变成原型了,巨大的虚影出现在不见神明的雾气,趁着禁制崩塌,它张开獠牙大口,周围那些不受影响的瘴气被墨兽张口的庞大吸力带走,如龙卷般迅速地涌进它的口中。

    大量的瘴气被吸入,周围一下都变得明朗起来……墨兽感觉到很委屈,尤其是被拽出来干活的时候,显得它格外地没面子。

    “吃几口瘴气就要你命了?”不见神明冷声。

    墨兽:“这些东西以往都不配进小爷嘴里!”

    少年无视着正在吵架的两个,手中的古灵舟早在禁制坍塌的瞬间展开成另一形状。

    万恶渊里众鬼原先不知道自家老大干了什么,但现在看到四周几乎空荡荡的景况,一个个都愣住了。

    人群中,顾七默不作声地看着对方,宿聿是没办法去判断其他修士的位置的,处于不同的禁制里,他无法精准地确定其他人的位置。而不见神明能做到的,就是循着山间的瘴气找过去,与瘴气混在一起,将宿聿布置的聚灵阵带过去,铺满以宿聿为中心的一大片区域。

    一个个去破坏阵法的速度太慢,碍于空间与禁制因素,每当他破坏了一个,就会有新一个出来。他干脆就不破阵法,利用不见神明去造新的阵法,幕后人不是要利用迷宫小阵法来限制住他吗?他便反其道而行之,先布阵,根据瘴气确定周围可疑存在的禁制阵法的地方,再利用修士交手蓄灵,等到蓄势待发时,就能一口气毁掉十几个禁制!

    而在禁制被破坏的时候,墨兽将瘴气吸走……等于周围迷宫会有一定时间的虚无状态,没有禁制,没有妖灵,如履平地的空窗期。

    周围晃动的景况似乎有一瞬间稍止,宿聿借由这个破坏的间隙往前走,刚走了十来步,眼前再次诞生出一个禁制来。迷宫被瞬间炸掉了十几个禁制,艰难运转后竟然再度恢复过来,静默了几十息的时间,再度恢复原状。

    “看来毁一次还不够,迷宫范围太广了,聚灵阵能炸的范围有限。”顾七余光掠过四处真实的山林,深蓝色的妖瞳动了动,“它还能反应过来,炸得不够,这里的山林比较崎岖对禁制的布局也有影响,可以让雾气覆盖更高一点。”

    不见神明:“?”这人在说什么?

    宿聿也观察了周围的变化,他对西界山林里的环境了解没顾七多,但经由对方这句话他知道问题的点在哪了。

    方才第一波也只是试探,基本试探出这迷宫的恢复速度,他见到周围被墨兽吸收过的瘴气再次从地底冒出来,就知道这迷宫还没被完全击溃,“无妨,再来一次。”

    刚被炸掉一片雾的不见神明:“?”

    艰难下咽瘴气的墨兽:“???”

    万恶渊里的鬼原本还想夸它们两个一句,但事已至此,所有鬼都默契地选择了沉默,生怕下一刻被选中的幸运儿就是他们,这种事情还是少掺和为妙,一群鬼一下就退后了数步,连刚来万恶渊没多久的骆青丘都微妙地感觉到气氛的不同,常年察言观色的他选择带着自己两只剑齿虎后退。

    唯独顾七还站在原来的位置,妖瞳分毫不敛,在其他鬼被禁制塌毁影响的时候。

    他已经借由半妖优秀的视力,在那几十息的时间里将周围的景况看清,“可以往东北方向走走,越过山坡后,那里的地势平坦。”

    墨兽:“……”

    这剑修怎么回事!?助纣为虐吗!

    宿聿不经微微敛神,看到站在万恶渊入口处的男人,对方身上有股很闲适平淡的气质,这种感觉自从他来万恶渊后就变得格外明显,什么事都不会多问,却什么时候都在观察着周围,有些时候无须宿聿去多说什么,但他却能敏锐地察觉到这个人知道他想要什么。

    这让宿聿感觉到有一点奇妙,他是很讨厌被掌控被看透,所以墨兽有时候自以为是的建议就会频频踩线。

    但这人好像知道这些,微妙地保持了一个令他感觉到舒适的相处距离……总好像格外地熟悉他,他跟顾七没熟到这个程度,反倒是他身上的气质,与记忆里某个身影渐渐重合。

    四周的瘴气再一次聚集,迷宫是外层的阵法,但阳龙墓的瘴气却也是曾吞噬无数修士性命的存在。

    这么强大的外层阵法,阳龙墓外层没那么容易突破……众大能看到被炸开的禁制重新愈合,由迷宫笼罩的阳龙墓再次恢复到原先的模样,经由窥天镜能看到的禁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这速度太快了。

    众大能无暇去顾及方才那只出现的墨色巨兽是什么,仅有在场的几个包括玉衡真人在内修士,总感觉那短暂跃出的凶兽虚影,好像在哪见过。

    “布局者很擅阵法。”说话的人正是一群人中的阵修大能,其他修士看不出的东西,作为阵修他再清楚不过,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迅速愈合禁制,迷宫阵法的主人非常熟悉阳龙墓,也擅长操纵阵法,这种修为,他甚至在现今的修道界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这样的阵法,哪怕阵师盟盟主来,也无法做得如此精妙……”

    那个少年刚刚炸过一波禁制,现在数多大能正盯着他,正想看看他采取什么后手。

    所以当那个古灵舟再次运转起来的时候,众人不由自主地看向他的掌心,“他不会是……”

    上古迷宫灵活,恢复过来后禁制运转的速度也变快了,有更多的妖灵往宿聿的周围靠去,像是在提防他……可现今出现在这的不见神明是吞了黄粱梦的,再多的幻象对它而言根本没用,不见神明的雾气再次沿着瘴气出去,似乎有了第一次的成功,这次雾气蔓延的速度更快了。

    瘴气在哪,修士在哪,聚灵地方就在哪。

    迷宫其他地方,能进入迷宫的修士警惕性很强,这点动静早就突破了迷宫附加于他们的幻象,刹那间就已经远离了数步,也同时看到他们这一地方的禁制被破解……虽然被这莫名其妙的坍塌炸了一下,但取而代之的好处是,挡在他们前面的禁制妖灵也同样被毁了,幻象有一瞬的清明,让他们分清了队友跟妖灵。

    这也让几组修士成功会合,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禁制塌得刚好。

    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能短暂回到真实,这些实力不俗的修士,自然就有了抵御幻象的后手。

    但也就十几息的时间,修士们还不知道雾气中有什么东西正在酝酿,迷宫恢复,他们又重新遭遇了禁制阵法,不得重新拿起了武器……无数交战中外泄出来的灵气,被潜藏在瘴气中的雾气吸收,聚灵阵的阵纹越来越深,而当那聚灵阵盈满之际,熟悉的崩塌再次出现在了所有修士的面前。

    处于迷宫中的修士:“?”

    大能们:“……”

    无声的崩塌在迷宫东面往北面延伸,比之第一次,第二次的塌毁来得更大更广!

    迷宫内的修士在仓皇间躲避,展开的防御宝器抵御住了新一波的塌毁,这次毁掉的阵法禁制将近二十个,与禁制崩塌的同时,那个诡异的墨色虚影再度出现,张口吸走了烟气与瘴气,整个迷宫再次迎来了片刻的清明。

    万恶渊众鬼们,看着自家黑心老大凭借着古灵舟生成的临时防御阵法抵御,身形稍动在崩塌中前进了数十步,原先他还在迷宫的最边沿,而趁着这两轮纵横联动的聚灵阵法,他现在已经一跃进入了山林迷宫的深层位置,

    用的是其他人的灵气,干活的是不见神明跟墨兽,推进的速度很快,布阵用的也是较为简单的聚灵阵。

    这比古灵舟慢慢破快多了,办法不怕旧,有用就行。

    倔强的上古迷宫这次缓和的时间长了那么几息,一恢复就迅速包围过来,马上困住了宿聿。

    不见神明与墨兽刚忙完,站稳了打算休息,看到了那些自瘴气中涌出来的妖灵,一阵灵一兽的脸色顿时变得精彩纷呈。

    “不是!还来!!”墨兽一脸难以置信。

    不见神明踉跄了几步,对这个该死的上古迷宫厌恶到了极点,这傻缺玩意不懂得变通吗!跑啊!往这人脸上撞干嘛!!阵法圈里就没见过这么愚蠢的阵法,炸了两次,还要贴脸来。

    “看来还有禁制。”宿聿道。

    顾七妖瞳微动,提议道:“这里面有一些应该是阳龙墓本身的禁制,上千个应该是有的。”

    不见神明的雾就跟人的头发似的,每天都长,平日里雾气都太多了,有一些还被它自行裁掉。可现在,它的雾气不仅是要跟这些丑东西融合,还要断掉,一次两次还行,这要是上千个阵法……“我会秃了吗?”

    墨兽开始卖惨:“我真的吃不下了。”

    这点雾气,回万恶渊里养半日就回来了。

    而墨兽,它的元神有多大,宿聿是见过的,平日里吃那么多阴气没喊撑,现在吃两口就说不行。他只是看了一眼,心如铁石,丝毫没再关注那一阵一兽,“别浪费时间。”

    阳龙墓外,崩塌的烟气与瘴气被吸走,阳龙墓上的灵舟似乎都因为这产生的气流而晃了晃,这种近乎简单粗暴的破阵办法确实只有古灵舟跟不见神明才能做出来。

    “但这是一件好事,解决了我们担忧之处。”玉衡真人道。

    其他大能者沉默着,动静浩大,却解决了数多难题,原先大能者们担心入内的修士惨遭幕后人的算计,而现在接连两次的坍塌,已然足以让所有修士警惕起来。

    “不……他好像还想再来。”有个修士忽然道。

    大能者们看向再度凝聚的古灵舟:“???”

    还来!?破坏阵法,吸收瘴气……这个元婴期这么能撑吗!?

    迷宫里的修士被第二次崩塌整得有点懵,一方面又觉得这破坏挺好的,给他们解决了麻烦,但另一方面这崩塌不分敌我,甚至从哪冒出来都不知道,打着打着就塌了,但凡他们反应慢点……都可能被这崩塌波及到。

    只是他们的庆幸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就在他们继续往里推进的时候,新一轮的坍塌已经到来。

    四周的树木早就被夷为平地,迷宫的幻象甚至来不及营造出新的树林来骗人。

    新一轮的聚灵阵已经延伸出去了,其他迷宫的修士自认非常谨慎,只是每当他们尝试突破禁制,后来的坍塌总会在无声中到来,所有的修士从最开始的迎接禁制攻击,到后面深觉这突如其来的坍塌比迷宫更恐怕,迷宫至少能预测,这坍塌无法计算。

    其他修士在坍塌中冒险前进,顾不得原先那群黑衣人说什么,只在越来越崎岖的地形中寻找合作盟友。

    白使好不容易找到了碰巧遇到算阵走来的自家老哥,黑白兄弟两还没来个照面,白使就仓皇地躲进自家老哥的阵法里,黑使顿时就感觉到了不对:“地面好像有点奇怪。”

    “这么个搞法,能不奇怪吗!”白使不用想也知道这来自谁的功劳,“你方才说神医谷——”

    黑使:“不对,老弟,好像不只是……”

    与此同时,罪魁祸首的所在地。

    浓烟之中,顾七敏锐地捕捉到高处的变化:“不太对。”

    “上面,好像发生了滑坡。”

    万恶渊众鬼:“?”

    当禁制破坏到第五次的时候,整个阳龙墓的表层山体出现了新的变化,宿聿前一手把将要躲进古灵舟阵法下的墨兽拉出,就感受到了不同于往次的震动,脚下似乎有什么正在变化,宿聿瞳孔微缩,灵眼一下捕捉到周围气场细微的变化。

    未等墨兽吸纳那些瘴气,小小的瘴气竟然形成漩涡,被地缝吸纳而入,像是脚底下出现了什么。不见神明营造的幻象眼睛甚至出现了一阵恍惚,霎时他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地面裂开了一丝细缝,这细缝如蝴蝶煽动翅膀,带动着周围的岩石发生裂变。

    古灵舟在瞬间发生变化,形成一个巨大阵法包裹住了宿聿。

    “!!!”

    不见神明与活尸注意到了危险,毫不迟疑地缩到了巨大化墨兽的肚皮底下,来不及躲进去的墨兽吃了好几下重锤,青岩砸到它的头上,一瞬间,以宿聿为中心,方圆数里的地面顿时破裂,黑白使的声音戛然而止,地面坍塌的时候,一下被塌陷卷了进去。

    阳龙墓的秘境存在上千年之久,被笼罩在内的特殊地形早在千年的熏染中坚韧无比,可现在迷宫的禁制还没被这莽撞的暴力破法完全破除,阳龙墓的地表山脉先一步没撑住这接连数次的禁制破坏,竟然硬生生地塌了!窥天镜中一大片山体出现了滑坡,岩石滑落,地表塌陷,眨眼的瞬间,露出了一个滔天巨洞来。

    塌陷甚至还在继续,修士被卷入,却也有其他修士敏锐捕捉到异常。

    周雪薇在避开塌陷后看到远处地形翻卷而露出来的青色石岩,这种坚韧无比的石头已经裂开了缝隙,露出了了千年来未曾听闻有人进入过的阳龙墓墓室!

    “阵法禁制也是仰仗地形与灵气等铸造而成的。”玉衡真人有些艰难地说道:“迷宫再能恢复,这么多次下来,地形与禁制必然会出现一点异端,影响迷宫阵法的运行……”

    众大能一下沉默住了,窥天镜里能看到一种非常奇怪的局面。

    一半部分的迷宫还存在着,另一半面的地形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数多次禁制塌陷的威力好像是累积性的破坏,对这座阳龙墓的某一角轰出了一大块缺口,直接跳过了迷宫,提前进入到了墓室。

    宿聿不知道外界的反应,摔入墓室的时候他有灵舟护体,只觉似乎撞在了数次石壁上,一直往下坠落,直到摔入青岩覆盖的地面,这种下落才堪堪停止,他再抬头的时候,周围的景况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外面的山林与瘴气都消失了,呈现在他面前是一个布满青苔绿植的地下甬道,甬道两侧都是青色的石岩,刻着繁复的禁制纹路,表层中似乎有被自然破坏的痕迹。

    他稍一抬头,已经看不到他从哪里滚进来了,只能看到顶端似乎有微弱的天光——那应该是地面塌陷的地方。

    过程出了点问题,但他应该已经进入了墓室?

    宿聿没将古灵舟收起来,他巡视四周,在某些滚落的碎石下看到了一条尾巴,而旁边的灵活的活尸伸手拽住了那根尾巴,费劲地将被埋的镇山兽拖出来。

    “谁教你救兽拽尾巴的!”墨兽怒喊。

    不见神明:“你……别挤了,压到我的手了!”

    不见神明变出雾飘了出来,紧随其后的是墨兽变小滚了出来,刚落地就看到四周的景况:“啊?我们突破迷宫了吗?这是哪?”

    活尸盯着不见神明与墨兽,退后了半步,陌生地嗷了一声。

    带着兵器库正想出来帮忙救援的沉雨瞳停止了脚步,神情古怪地看着墨兽跟不见神明。

    混淆视野的瘴气消失,先前众鬼没发现,现在借由干净的视野,他们看到稚童模样的不见神明的脸色似乎衍生出了一种奇怪的绿色,而另一边向来以纯粹黑色为肤色的墨兽,透出了一种晶莹剔透的绿,一阵灵一镇山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姿态。

    宿聿:“?”

    顾七:“……”

    这在万恶渊众鬼的眼里,绿得让人有点……墨兽与不见神明面面相觑,从彼此眼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齐六道:“挺好的,都省得买衣裳了!”

    墨兽忍不住问:“真的假的?”

    顺带打了个带瘴气毒的绿色的嗝。

    宿聿却突然道:“奇怪。”

    墨兽扭头看向齐六。

    齐六最擅长的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奇怪,小人参都没能绿成这样,太帅了!我想绿都没能绿成这样!”

    紧随其后是顾七的声音:“确实很奇怪,为什么能看见。”

    听到顾七这话,众鬼才意识到奇怪的不是墨兽的绿,他们循着两人的视线看去,看向墓室的洞壁。

    话音刚落,万恶渊里沉虚葫眉头微皱,骆青丘都不禁往前走了一步,风岭与沉雨瞳也同样注意着什么。

    气氛一下就沉寂下来,安静到一点声息都无,宿聿的灵眼中浮现金丝,手中的古灵舟保持着展开的状态。

    地底空间昏暗,为什么他们能这么清晰地看到墨兽和不见神明。

    万恶渊里的鬼一下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地看向光源的所在地,地底本是没有光的,而此时此刻光亮来自他们所处墓室的四面八方,墙壁上都是一是道道亮起来的禁制纹路,诡异崎岖,扭曲成大小各异的兽瞳。

    兽瞳大张着,像是挤在石岩缝避,瞪大眼睛往外看的诡异之物。

    万恶渊的鬼众们瞬间退到了骆青丘的背后,卷起周围尘烟,骆青丘直觉眼前一晃,偏头一看身周空荡荡得只剩下他与两只剑齿虎。

    骆青丘:“?”

    你们不是鬼吗!怕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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