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逃避
庭院里的小规模会议并没有持续多久。与会的两位人类外加一位仿生人都各怀心事, 因此并没有谁觉察到相隔一扇落地窗的茶室中,白典已经睁开了眼睛。
白典不但醒了,甚至还把他们刚才的对话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结合热”——白典努力咀嚼着这个词汇。随着意识的慢慢清晰, 他总算回想起了上个学期《向导精神保健》课堂上老师提到过的内容。
用最简单粗暴的话来说,“结合热”就是哨兵向导的“发情期”。
当然,课本上的描述是相对文雅的, 将之称为“人类为了向更高等级进化而产生的一种自然行为”。
理论上,后颈腺体成熟且健康的哨兵向导迟早都会出现结合热现象,只是精神力低下的哨向不会表现出来。而即便是精神力达到一定程度的哨向,也需要因素诱导。
截至目前,教科书承认的“结合热触发机制”总共有三条。
其一,哨向双方必须发生精神领域的深度接触,且双方没有明显的排斥现象;
其二,发生结合热的一方, 在深度接触过程中产生了强烈的情绪波动;
其三,哨向双方的精神同步率必须在40%以上。
除去这三点之外,老师还提到了一些“不上台面的八卦”——比如,民间一般认为发生结合热的哨兵/向导,总是对结合热的对象怀有超乎友谊的感情。即便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爱情”,也必然存在着□□上的一种化学吸引。
当然,这种太过主观的判定不可能得到官方承认, 毕竟这会带来一系列的伦理困境和尴尬场面——去问问哨向医院“结合热干预科”的医生吧,你总是能够听见一些梦海副本中萍水相逢的合作者、姊妹兄弟、甚至是不共戴天的死敌之间吊诡离奇的“疑难杂症”。
在人类已经能够左右意识和生死、任意创造世界的时代, 却拿不出一张清晰的量表来为情感定义分界,不得不说实在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言归正传。眼下对于白典而言最重要的是, 卫长庚已经知道了他的爱慕之意。只可惜卫长庚并没有回应——何止是没有回应,卫长庚好像还受到了惊吓, 不假思索地就躲去了庭院里。
回想起卫长庚那意外的眼神和犹豫的语气,白典的心脏就被仿佛被巨石压着往下坠落,那是一种他从未经历过的空虚难受。
这原本应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夜晚啊。花好月圆,心上人近在眼前。卫长庚甚至还试图敞开心扉……眼看着距离正在越来越近,可却被突如其来的“结合热”给毁了。
白典好不容易将懊悔的情绪驱逐出去,忐忑又接踵而来。
卫长庚那是什么反应?是压根就没这方面想法;是碍于师生和监护人的伦理关系;还是早已经心有所属,除却巫山不是云?
明摆着没有答案的问题反反复复循环煎熬着本就不太清醒的神志。要不是现在还软弱无力,白典真的很想夺路而逃,逃回东极岛的山洞里谁都不见。
但他还是不想放弃。
过往二十余年的生命里,他学会了什么都不要期盼,什么都不要奢求。可现在却不同了,他从未有过那么强烈的执著心,无论如何都想要得到一个人。
如果能够回到几千年前,在那些浸透血与火的日日夜夜,当那些恶毒的神谕落下时,自己就能够陪在卫长庚的身边,做最坚定的支柱与后盾。那么卫长庚的精神领域是不是就不会只有一片荒芜?
……
小黑片和叶老师的精神疏导正在发挥着积极的作用。白典能够明显地感觉到结合热的症状迅速减轻,困扰着他的负面情绪也逐渐消失,此后倦怠感如潮水一般袭来,并最终占据上风。但是直到他昏沉沉入睡时,卫长庚都在庭院里,再没有进来关照过一句话。
这天的后来,直到身体各项指标完全恢复正常,白典才被带回水晶塔。但是保险起见,他被暂时安顿在了校医院的留观病房。一夜过后,再度确认各项水平都完全正常,这才宣布让他离开。
过来接他返回宿舍的是助教小梨老师,与此同时,叶老师也通过努斯发来了一大段非常“微妙”的叮嘱。
在这通“微妙”的叮嘱中,叶老师首先明确了核心信息:昨天晚上白典突然出现了结合热,对象则是卫长庚——鉴于之前精神动物训练时,白典就曾经不慎暴露过对于卫长庚的绮念,所以他对此毫不奇怪。
随后他又话锋一转,表示卫长庚并不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仅仅以为白典的异常是“频繁刺激腺体导致的后遗症”。
尽管“干涉他人情感”在第三自然是一件愚蠢落伍又徒劳的行为,但是作为一位自诩负责的好老师,叶拒尘还是有义务提醒白典:水晶塔明令禁止师生恋情。在校内这个人际关系相对简单的小环境中,教师是主动的管理者和监督者,而处于劣势地位的学生则极可能在有意无意间成为被剥削者——这样的丑闻,实在不应该发生在名门学府水晶塔中。
如果说以上内容都只是说教,那么接下去的话就明确带有警告的意味了。
——有关结合热的真相,助教小梨老师也知情。接下来他会默默观察白典的行为,如果白典继续一意孤行释放好感,那么小梨老师就会按照标准工作流程向教务处汇报,卫长庚就可能丢掉工作,甚至还可能失去监护权。
……槽点太多了,简直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吐起。
别的不说,卫长庚怎么可能不知道结合热的事。白典在心里苦笑,昨晚他们三个在庭院里的话,他可是亲耳听得明明白白。叶老师这么说,无非就是不希望他和卫长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相处尴尬——很显然,这也是卫长庚本人的意愿。
将昨晚的事从记忆里抹去,同时划出一条只有自己才看得见的分界线,从此不再越雷池半步。
这之后,叶老师还细心地附上了一份有可能再度引发结合热的行为列表。其中甚至包括了禁止白典与卫长庚的精神动物长时间亲密接触。
“所以……我连狞猫都不能撸了?!”
白典心里咯噔一下,再次感受到了巨大的失落。
叶老师还是那句话:“出了事你自己负责。”
“……”
白典沉默了好一阵子,再开口时是难以掩饰的沮丧。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是不是我这辈子都不能再接近他了?”
“结合热并不是长期慢性症状。一般而言,只要得不到对方的回应,几个月之后就不会再发作。除非是特别执着的例子……无论如何,只要与第三人完成深度绑定,症状就肯定会消失。”
“为了消除结合热,而去制造新的结合热,这不可笑吗?”
“也对,那就等着毕业吧。”
叶老师轻声一笑:“如果你顺利从水晶塔毕业,就会拿到五级向导资格,也会自动解除跟卫长庚的被监护关系,到时候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那时候你就不反对了?”
“到那时候,你不是我学生,卫长庚也不是我同事,我干嘛要管你们的闲事。”
白典心念微动:“这……也是他的意思?”
“卫长庚并不知道你是结合热。”
叶老师倒是没忘掉之前的设定,但很快又话锋一转:“据我所知,你是他唯一愿意分享记忆的人。如果我有那个权力和义务要帮那家伙找个向导的话,至少目前来看没有谁比你跟适合。当然,前提是等你毕业以后。”
白典原本失落的心绪因为这番意外的回应而暖了一暖。借着这股暖意,他提出了另一个重要的问题。
“老师,你和卫长庚是一个世界的对吗?那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的确是同一个世界,但并不是同一个时代。打个比方,如果卫长庚是那个世界的长庚星,那我充其量也不过是偶然滑过天边的一颗流星罢了。既然他愿意向你展示自己的精神领域,那应该也没什么不想让你知道的。去水晶塔图书馆的档案阅览区试试吧,那里和第三自然官方档案馆联网,发生在蜂巢中的重大历史事件也都能查到。”
“我该怎么检索?直接搜索卫长庚的姓名有用吗?”
“每个蜂巢都有唯一的编号,这串编号也会出现在梦海人的身份证件上,你可以看看自己的证件……这是我的。”
说着,叶拒尘发过来一串长长的数字:“去看看吧。但是记住我说的话,在你自己和卫长庚都做好准备之前,别做出什么会让你们后悔的事来。”
因为某些保密和权限上的原因,第三自然的官方档案馆并不面向普通公众开放。水晶塔的学生虽然享有部分权限,但也仅限于在图书馆内部查阅。
于是这天傍晚,下课后的白典揣上一个从花神咖啡馆买来的三明治,边走边吃,迫不及待地一头扎进了图书馆的档案阅览区。
第152章 冰冷的文字
档案馆位于水晶塔南校区图书馆的地下一层, 需要事先提交书面申请才能进入。但事实上只有少数历史系学生偶尔会来查查资料,所以白典中午提交的申请,傍晚之前就得到了通过。
这里同样也是水晶塔校区内少数几处戒备森严的区域之一。主要提防的并不是学生和小偷, 而是另一种更强大的不可抗力——时间。
白典乘坐电梯来到地下二十米处的档案馆入口,这里陈列着馆区的全息布局图,并用醒目的红蓝两色标识出两大功能区间。
红色区间是“古代档案存放区”。整片区域被加厚的防弹玻璃合围, 内部常年恒温、恒湿、低光照。除此之外还被划分成十个气室,每个气室在无人使用时长期处于低氧状态。
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那些珍贵无比的档案——跟随人类一起离开地球,漂泊数百年最终抵达这里的各种实体书籍、光碟以及其他实体信息存储介质。
在这里,你甚至可以找到公元两千年左右资源回收站里论斤买卖的废旧杂志和报纸,只有领域内最最知名的专家学者,才经过特批之后才能亲手触摸它们的实体。
至于蓝区就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了。因为这里存放的是近现代的档案资料。它们大多被存储在类似蜂巢的湿件服务器内,来访者只需将自己的辅脑与服务器进行连接,就可以借阅自身权限范围以内的资料。
顺便提一句, 水晶塔的学生们借阅权限普遍为6级,高于一般平民,但依旧有很多内容处于不可见状态。
白典顺利进入了存储蜂巢历史事件的档案室。承载海量信息的大型服务器仿佛一株擎天巨树。他坐到树下的剧院式座椅上,辅脑很快弹出提示并成功连接服务器。他的视野前方旋即出现一片亮白色的登录页面。
【欢迎进入《水晶塔档案馆近现代档案存储区蜂巢事件分类》,请输入需要检索的蜂巢编号或其他有效信息。】
白典在搜索栏内输入叶老师提供的蜂巢数字编号,瞬间就跳转出了搜索结果。
蜂巢编号201016013247
型号【不明】
产地【不明】
可容纳人口数量【30-50万】
搭载梦海副本类型【神话传说】
文字虽少,但白典还是读出了一些有效内容:
人口容量低于一百万的, 属于小型蜂巢;而运行【神话传说】类副本需要极高的配置性能。
换句话说,卫长庚的“故乡”是一台容量虽小但性能强大的蜂巢。这种机型并不属于第三自然公共事业部——公共事业部的蜂巢又被称为“安居型蜂巢”, 特点就是容量巨大并且功能普通,主要作用就是容留过剩的人口, 让他们平平安安、庸庸碌碌地度过一生又一生。
除了安居型蜂巢之外,还有很多特种蜂巢。比如曾经存在于东极岛洞穴内的“采矿型蜂巢”, 千峰联盟训练赛专用的“竞技型蜂巢”,甚至是关押十恶不赦重大罪犯的“监狱型蜂巢”等等……可以说从蜂巢到蜂巢里的人,都是彻头彻尾的工具。
想到这儿,白典心里隐约有些酸楚。可他又转念一想:这世界上绝大部分的人不都是化身为工具才能换来活命的资源?他自嘲地笑了笑,继续滑动网页向下看。
这座蜂巢的诞生年代不详,但却有着非常确切的“消亡时间”——就在十三年前,至于“消亡原因”一栏则填写着数字“14”。
白典将光标移动至数字14上,随即跳出了触目惊心的四个字:【人道销毁】
曾经孕育过卫长庚的世界,竟然被人道销毁了,为什么?
白典的好奇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同时也更加地忐忑不安。他担心人道销毁这件事和卫长庚有关,担心会看见卫长庚受到更深的伤害。
基本信息的下方就是档案的正文入口。白典点击进入,眼前瞬间出现了一大堆密密麻麻的白底黑字。那是厚厚几十页的页码表,以蜂巢内部时间为顺序,大类目中套着小类目,小类目里还有各种词条,详细得令人发指。
好在页码表的最上方还有搜索栏,他试着用“长庚”作为检索词条,可随即却跳出提示:【您搜索的内容中包含有涉密文字,请使用相应权限等级的账号进行查询,或提交解密申请】
不愧是公共服务系统,无论哪个年代的都不好用。可没有检索功能又该从何查起?白典两眼一黑,甚至想要向场外嘉宾叶老师求助。
所幸这时他注意到搜索栏下方还有两行“常用搜索热词”,看着像是历史系学生们走过路过留下的痕迹。而这其中就有一个词条让他觉得无比眼熟。
【三次预言】
白典的大脑飞快运作着,很快回想起了曾经在哪里听见过这四个字——是他第一次离开东极岛去登记注册的时候!当时他被哨兵泰华带去了刺云,还和常规支撑部的新人们一起下了决湖城副本。
离开决湖城之后,队友们围绕着该不该杀死姜灵芸起了争执,就有人就提到“三次预言事件”。但是当时群情激烈,谁也不服谁,这个话题并没有下文。
……等一下!
白典的记忆又向前推进了十几分钟。他回想起了更多细节,那是决湖城副本结束后,他在梦之茧里休息时与卫长庚发生的一段对话。
当时的他们讨论了经典的“电车难题”——人和人的生命是否能够等价。亲人的命和陌生人的命,一个人的命和一万个人的命,能否做到一视同仁、平等对待。
白典记得自己的回答是:为了想要保护的人和事,并不惧怕承担任何后果,希望能够有足够的勇气去成为那个搬动道岔的人。
而卫长庚又说了些什么?
他说他犹豫了很多次,伤害也在犹豫中越滚越大。他不知道如果再来一遍,自己还能不能坚持当初的选择。
啊!白典倒吸了一口凉气,在针落有声的档案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对于卫长庚而言,这从来就不是一个虚拟假设的问题,而是血淋淋的过往……
——“杀死你的亲人,或者害死整个族群”,满怀恶意的“神祇”将所谓的选择权一次又一次地交到卫长庚手上,也一遍又一遍在他心头切割出深深的伤口。
如今的卫长庚,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去回顾过往的一切?
白典做了几次深呼吸以减轻抑郁的情绪,然后点开【三次预言】词条。在看清具体内容之前,首先跳出来一行明黄色警告,提示本词条中含有1、3、7类不宜公开的内容,因此仅部分开放公共阅读。
白典再次点击数字标签,看到了这三类内容的具体解释。
【1类:涉及第三自然重要公众人物隐私,及其他暂时不宜披露的内容】
【3类:正在侦办中的案件细节,以及警方尚未披露的其他信息】
【7类:除前述六项之外,由保密委员会决定的其他暂时不宜披露的信息】
作为前公职人员,白典对于法规条文并不陌生。他能理解第1类规定,也能看出第7类规定是个负责兜底的口袋条款,至于这第3大类……意思是“三次预言事件”涉及到了违法犯罪,而且触犯的还是第三自然的法规?
作为事件主角的卫长庚当时还是个梦海人,第三自然的法律应该惩罚不到他头上。那又是什么人、在哪个环节触犯了第三自然的法律,是不是他们导致了蜂巢的最终灭亡?
凭空猜测无异于原地踏步,白典迫不及待地开始阅读。
和水晶塔的教科书类似,整部档案都是以文字描述为主。尽管配有相当数量的图片和视频,但因为前述的保密原因,基本处于不可见状态。甚至就连事件的主人公都以一串数字编码作为代替。
但是快速阅读了几行文字之后,白典立刻确认,这串编号背后的当事人正是卫长庚,毫无疑问。
与亲密接触卫长庚精神领域时的主观震撼完全不同,文字表述下的事件是高度凝练甚至理性克制的。寥寥几千个字,清晰地勾勒出了卫长庚从出生到奉为神子,从遭遇第一次神谕到沦为囚徒,再到死里逃生并成为大巫的曲折过程。
白典怀着悸动的心情一目十行,很快追溯到了卫长庚幼弟“壬”的那场盛大浪漫的远古婚礼。
一手拉扯长大的孩子立业成家,这无疑了却了卫长庚心头的一桩大事。这之后,卫长庚选择了闭关突破。却没想见竟然在冥想世界中遭遇了第二次神谕。
当时,他站在尸山尸海之中,有一道声音说要再给他一次“纠正错误的机会”——杀死一条无辜的新生命,用来换取部族平安,免去生灵涂炭、血流成河的悲惨下场。
卫长庚从噩梦般的冥想中逃离,冲出闭关的圣所,奔向熙熙攘攘的人群深处。
在那里,他得到了亲人们的热情欢迎,以及弟媳怀孕即将临盆的消息。
残忍的历史,在冰冷的文字中延续。
第153章 活着
新的神谕降临, 新的生命到来,可卫长庚却恍惚坠入了旧的轮回。
第一次面对神谕,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保护家人, 整个部族却惨遭屠戮,尸骨如山、血流成河。
现如今,相似的神谕再度降临, 是不是意味着只要他拒绝杀死自己的家人,神谕就将一而再、再而三地降下,直到他彻底屈服,手刃亲族?
但假设他果真对亲人痛下了杀手,可神谕并不兑现、甚至还改口让他毁灭整个部族去复活亲人的性命……那又该怎么办?
卫长庚很快意识到,他并不应该为了“杀不杀人”而烦恼,他真正应该做的事是找出骇人“神谕”的始作俑者,和他们当面对质, 问清楚为什么要对无辜的人类降下如此巨大的恶意——毕竟,这世上应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罢。
一番纠结深思过后,卫长庚做出了冒险的决定——他决定置神谕于不顾,远离亲人和部族,花费十年光影去寻找“神”的下落。
此后十年间,他走遍了那个世界的每一寸土地,攀上最陡峭的山崖, 进入最幽邃的峡谷,渡过凶险的河流, 穿越精怪遍布的密林。他甚至还浮槎出海,看着日月在浩瀚海洋的中西沉东浮……可是自始至终, 他从没发现过任何关于神存在过的证据——没有洞府、没有神迹,甚至连足迹都没有半个。
一晃十年之期已过, 思乡心切的卫长庚带着满身疲惫踏上返乡之路。他原本担忧这十年间家人和部族是否已经遭逢了不幸,然而出乎意料,在他远离的这些年里,部族六畜兴旺、五谷丰登,甚至吞并了几个小型部落,成为了平原地区的霸主。而他弟弟一家也已经陆续诞下了三子一女,日子过得美满幸福。
难道他的做法是正确的?还是说神谕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失效?
短短几天时间,卫长庚经历了从忐忑到惊愕再到狂喜的过程。他像一只在天空漂泊太久的归燕,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归熟悉的故土。
可他万万没想到,悲剧的宿命如同一只猛禽,正跟随着他一齐向下俯冲。
卫长庚回归部族的半年后,初春时节,一场七日七夜的豪雨袭击了平原上游的丘陵地带。山谷中的堤坝被冲垮,滚滚洪流向着农田和村庄疯狂倾泻……即便卫长庚使出浑身解数试图力挽狂澜,却还是有数以百计的人们被大水卷走,从此音讯杳无。
昔日的家园已经沦为水乡泽国,部族唯有向高地迁徙。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洪水过后又发生了瘟疫,老弱病残相继倒下,尸毒接着又开始侵害壮年男女……当人们最终找到下一处适宜定居的地点时,幸存者不过十之一二。
部族蒙此大难,着实令人悲恸扼腕;然而更让卫长庚肝胆俱裂的是,他的弟弟与弟媳也相继染疫而亡。昔日盛大欢乐的婚礼还历历在目,可转眼间一双伉俪却永久长眠在了黄土之下。
将四名号哭不已的年幼子侄拥入怀中,万念俱灰的卫长庚陡然生出了一个脊背生凉的想法。
或许……神谕的关键并不在于“杀死亲人”或者“危害部族”,而在于折磨他本人——降下神谕的人就是要让他陷入两难的痛苦,要他亲眼目睹悲剧的降临。反言之,只要他彻底远离族群和亲人,灾难就不会降临到他们的身上。
是他的归来触发了神谕,是他害死了那些对他而言比性命更重要的人!
亲手掩埋了亲人的遗体之后,卫长庚领着幸存族人继续北上,并最终抵达了一处适宜迁居的高地。随后,卫长庚不眠不休,用十天十夜斩杀了附近山林中的野兽与精怪,踏勘了四周的险要之处,带人疏浚存有隐患的河道与湖泊,甚至还为将来的村镇和街巷做好了详细规划。
完成这一切之后,卫长庚再次悄然离去。只不过这一次,他决定不再回来。
关于卫长庚自我放逐的岁月并没有太多记录,档案只是简单记叙道:在那些居无定所的日子里,卫长庚四海为家到处漂泊。与上一个十年不同,这次不断有奇怪人士甚至妖精鬼怪出现在他面前,或是诱惑或是恐吓,总之想让他停止流浪,返回族人身边。
然而它们越是迫切,就越印证了卫长庚猜测的正确性。他将它们统统斩杀,然后踏着它们的尸体继续寻找神谕的始作俑者。但是那些曾经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神祇”,依旧未曾出现。
最后,卫长庚抵达了世界的尽头。看似无边无际的海洋坍缩成了一道瀑布,落向无穷无尽的深渊。
深渊与天空相连,那是人类唯一到达不了的地方。
卫长庚站在深渊前,向着苍天发出一道道诘问。他的声音在海面回荡,星辰日月在他身边徘徊,可他却始终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不,“神”根本就不在天上……
白典过电似地打了个寒颤,头脑中浮现出这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卫长庚的世界里根本没有什么神祇。那些一再降下恶毒“神谕”的人,其实只是来自第三自然的普通人类。他们通过改变蜂巢的数据来制造所谓的“惩罚”,一次又一次将无辜的梦海人推向绝境。
但如果一切灾祸的源头果真是第三自然,那么这群人的意图是什么,他们对卫长庚的恶意从何而来?究竟有什么事需要通过如此折辱一个人的精神和□□来实现?
是谁,对卫长庚犯下了如此不可饶恕的罪行!
光是设想背后的种种可能性,白典就心痛如绞,愤懑难抑。直到指甲掐进肉里,他才重重叹出一口气,强迫自己从负面情绪中及时抽离。
根据档案记录,卫长庚的自我放逐竟然持续了三百年之久。尽管文字描述始终克制,可白典完全能够想象到那是怎样的寂寞和凄凉。
压抑下对于亲人的思念和忧虑,身如一叶浮萍,漫无目的地漂泊流浪。悲伤时无人解忧,欢欣时无人同乐,慢慢地连如何说话都忘记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木然游离于人间烟火之外……
三百年后,卫长庚流浪来到一处荒郊野岭。这里方圆百里杳无人迹,但山明水秀、林木葳蕤,非常适宜隐居。此时的卫长庚已然身心俱疲,只想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了此残生。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那荒草密林的深处,静卧着一片记忆深处的断壁残垣。
这里竟然是他最初的故乡。
数百年间沧海桑田,日益壮大的部族不再重视这弹丸之地,人间烟火也随之熄灭。这里的一切似乎都被人彻底遗忘,唯独只在当年那座神圣又不祥的山洞中留下了一座残破的祭坛。
虽然花了一些时间,但卫长庚还是读懂了镌刻在祭坛石碑上的部分铭文——自他离开之后,部族之中果然再未发生过任何大的灾祸,万事万物欣欣向荣。当年那四个嘤嘤啼哭的年幼子侄也早已开枝散叶,成为了数代人共同的先祖。在过去的数百年里,他们率众统一了大小数十个部族,最终建立了史无前例的庞大王国。
随后,他们做出了一个勇敢的决定:跨越北边那条大河,继续向着对岸更加开阔富庶的地方迁徙。
在临行之前,他们最后一次来到祖地接走神祇——而这已经是一百年前发生的事了。
在这座熟悉却又陌生的山洞里,卫长庚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释然。就好像有个声音在冥冥之中宣告:你的亲人一切都好,而且他们的命运已经与你无关。加诸在你身上的苦难和考验结束了,从今往后你不必自我放逐,你自由了。
如释重负之后,卫长庚选择在山洞中隐居,并在打坐修行中逐渐陷入长眠。
这一睡又是五百多个年头。
五百年后,他突然被隆隆的雷声惊醒,缓缓走出山洞,发现曾经荒凉寂寥的山林竟再次变得热闹起来。
原来当他沉睡时,又有流民迁徙来到这里。这是一群不信鬼神、只笃信自身力量的坚韧之人,誓要凭借勤劳与智慧驯化改造生存的环境——而那唤醒卫长庚的雷声,正是他们为驱散邪祟而燃放的漫天烟火。
时隔近千年之后,卫长庚再次嗅见了人世间的烟火气。
他依旧离群索居在深山中,没有刻意去接近那些人,而那些人也只当卫长庚是个孤僻的山野樵夫。他们偶尔会来到山里探路,如果不巧遇到暴雨,便会跑来卫长庚的洞府外躲避。无聊时总免不了闲聊上几句。有时候是田里的收成,有时候是王公贵族的轶事,偶尔也会夹带着一些远方的消息。
于是卫长庚便知道了这些人是为了躲避战火才迁徙而来。他们的故国正在遭受暴君的蹂躏,那人自诩为“天命之子”,四处横征暴敛,尤其对被征服国的百姓无比残忍。
卫长庚不知道那些“被征服国”中有没有自己的眷属和部族,他也不想去打听。他担心自己的牵挂会唤醒沉睡的神谕,让假寐的恶魔再度大开杀戒。
然而新邻居们却不理解他眉宇之间那抹隐约的愁绪。他们拥有着一种近乎于粗鲁的热情,或者说是勇于同化一切的热忱——如同某些身处危机之中的生物会突然迸发出旺盛的繁殖力。
经过为期数月的“观察”,他们单方面认定了卫长庚的“人畜无害”,而“同化”的进程也不知不觉地开始了。
起初,他们与卫长庚做点小买卖——拿走他顺手采摘的山货,再留给他一些新鲜玩意儿。
接着,他们执意要教会卫长庚使用各种“先进工具”来改善生活,教他辨识各种蔬果,教他书写他们的文字,甚至热心想要替他说媒。
渐渐地,卫长庚发现自己破天荒头一遭成了“普通人”——不再受人敬仰、被人瞩目,甚至偶尔还需要一点帮助。但是那种“活着”的感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鲜明了。
第154章 真相
人能不能脱离社会而存在?
白典的答案是“不可以”。在他看来, “社会化”原本就是人类的一种属性。那些号称“彻底脱离了社会也能存活”的家伙,不过是离群索居了一段时间,用得还是人类社会传授给他们的生存技巧。
比如孤身流落荒岛的鲁宾逊, 或是宁愿被烧死也不愿出山的介子推。他们一个是被迫分离、一个是主动逃离,但人类社会始终如影随形,而他们的命运也只能是被社会重新俘获——或者历劫回归, 或者粉身碎骨。
从这个角度来说,卫长庚那段长达千年的“自我放逐”其实也是一种徒劳。从他踏出背井离乡的第一步起,就注定了有朝一日他还是会被社会所俘虏。就像火焰之于飞蛾,是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天神终将“堕落”为凡人,凡人则注定在纷繁复杂的关系网中难以自拔。这是人类的天性,无论顺从还是抵抗,都身在其中。
接下来的档案证明白典的预感是完全正确的——正当卫长庚被迫重拾为人之道,苦恼于是“认真学习农田水车灌溉技术”, 还是“趁着月黑风高远走他乡”的时候。姑且称为“宿命”的大网,再一次悄悄地收紧了。
兵燹南下,战争正在逼近。
起初是有消息说,那位著名的暴君带着吞并天下的野心挥师南下,被残暴铁蹄践踏过的土地上,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又过了月余,从北方逃来了不少难民。他们面容枯槁、骨瘦如柴, 有些甚至肢体残缺,褴褛衣衫浸透着血腥和腐臭。
一夕之间, 流经平原的几条河流相继变成了红色。妇女们再不敢去河边洗刷衣物,因为岸边的树枝上挂满了头发甚至皮肉。
而在夜阑人静时, 一些住在高处的人家总能听见北面的极远处隐约传来沉闷的雷声——有难民们哭诉,说暴君每攻下一城就命人剥下城中百姓的人皮鞣成大鼓, 每天午夜鼓声隆隆,说是要役使鬼魂为大军开道……
人心惶惶,安宁的生活从此改变。
这些年来卫长庚被迫认识的普通人里,有的选择北上抗敌,从此再未归还;有的拖家带口匆匆逃离;也有一些选择了留下,没日没夜地修筑起了防御工事。
更让卫长庚五味杂陈的是,人们开始向着古老的废弃祭坛祈祷了,祈求他们并不熟悉的神祇赐予胜利和安宁。
当祭坛上的火光亮起时,卫长庚逃出了山洞。
他在漆黑一片的荒山之中踉跄着,眼前滑过种种不堪的往事。而当他再度恢复平静时,发现自己竟已踽踽独行在北上的路途中。
在那之后的七日里,他看见了被白骨淤塞的河道,看见了战场上被鸟兽啄食的尸首。他看见战败的俘虏们被捆绑在大土坑边上砍头,听见妇女的嚎哭声从被攻占的城里传来,并混杂着抽向奴隶的鞭响,以及无数人临死前的咒骂。
最后,他登上城外的高山,看见城中起了一座手可摘星的高楼。那个暴君正在楼顶露台上饮酒作乐,怀中拥着妖魅化形的姬妾,手中拿着人骨制成的酒器。
没过多久又有士兵拖来几名孕妇。只见暴君与姬妾调笑了几句,竟下令剖开孕妇腹部取出胎儿查验性别。而当他们觊觎起第二名孕妇时,卫长庚扬手卷起一阵大风,刹那间高楼吱嘎摇摆,惊叫声此起彼伏。
飞沙走石中,只见数道妖气冲出高楼,与卫长庚缠斗,但很快就被卫长庚如数斩杀。随后卫长庚踏风而行登上高楼,但那暴君已经连滚带爬逃下楼去,刚一沾地就立刻下令:烧楼!烧楼!
熊熊火光拔地而起,将半边夜空染成血红。血色火光之中,卫长庚恍惚看见一个顶天立地的巨大人影,狞笑着降下了第三道神谕。
——杀死那个暴君,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但他同时也是你的子侄之后,是你当年宁愿自我放逐千年也要保护的亲族血脉。杀了他,你的眷属亲族也将迅速断绝!
前两次选择,你让我们意犹未尽,那么再给你一次机会——血亲还是百姓?
看到这里的白典打了个寒噤,脑海中浮现出四个字:无处可逃。
卫长庚在那个世界所经历的,更像是一场狩猎。他是场上最华丽珍贵的猎物,无数猎人端起名为“宿命”的猎qiang向他瞄准,他逃无可逃。
冰冷的文字档案中,卫长庚面对着火中幻像陷入了长久而痛苦的缄默。与此同时,高楼之下突然响起一支鏑矢,紧接着万箭齐发,每一支都带着一团火苗向着卫长庚射来。
待到弓弦之声暂歇,手可摘星的高楼已然成为了一座烈焰的流瀑。而当众人庆幸于卫长庚多半已经葬身火海时,却听见一阵巨大爆鸣——高楼开始了坍塌,残椽断柱裹挟着火光如暴雨一般坠落,随之而来的大风又带着千万朵火星,向着城中各处飞散……
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披挂着烈焰的卫长庚从火雨中走出。他仿佛在笑,又似乎悲痛欲绝。
他一挥手,便有火龙从高楼的废墟里蹿出,只一口就将那暴君与他的随扈完全吞没了。
大火整整燃烧了两个日夜,直到将偌大的一座城池彻底化为焦土。但是和平并未因此而到来——暴君的残部展开了更加残忍的报复行动,针对卫长庚,更针对卫长庚所要保护的那些人。然而单方面的报复很快演变成了另一场灾祸,卫长庚成为了这世上唯一真正的神祇,冷酷无情地降下一场场天罚般的灾祸。
……他走火入魔了。
档案记录至此突然中断,出现了一行灰色小字:【权限限制,此段内容暂不面向公众开放。请提升至相应权限后继续阅读。】
这段灰色小字的下方,档案记录仍在继续,可内容却发生了巨大的跳跃,一时间甚至让人莫不着头脑。
——千峰联盟几座甲级哨塔的高级哨向们得到消息,紧急进入该蜂巢系统,与卫长庚展开旷日持久的激战。最终,走火入魔的卫长庚被几位特级哨向联手制伏。
这段话结束之后,灰色小字再度出现,提示此后的内容全部涉密,而这便是【三次神谕】词条下的全部内容。
将视线从虚拟光幕中挪开,白典揉了揉酸胀的眼睛,而内心却依旧失落,甚至比进入图书馆之前更加严重了。
卫长庚的过往已经基本探明,但白典依旧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被如此针对——换句话说,白典不明白这世上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恶意。
如果同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恐怕早在第二次神谕降临时就已经崩溃疯狂了。
转眼到了闭馆时间,白典走出建筑,稍稍犹豫之后还是决定给卫长庚发送消息,告知自己已经在档案馆里查阅到了有关三次预言的详细情况。
过了很久,久到白典以为不会收到回应时,辅脑终于传来了消息被回复的提示音。
【我猜档案馆应该没告诉你,那些混账的“神仙”是什么来历。】
【确实没有,但我猜他们应该是第三自然的人。】
白典按捺住内心的好奇,将自己的猜测回复过去。
【我说过,没人能操纵时间。如果有,那么那个世界一定是虚假的。】
【是啊,我当时要是有你那么清醒冷静就好了。】
【别这么说,我只是个事后诸葛亮。】
白典心头一酸:【任何人处在你的位置,都不可能做得比你更好……所以你知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针对你?和你有仇?】
卫长庚却反问他:【你觉得世上有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没有。】
白典答得十分干脆:【那些整天沉浸在仇恨里的人,最擅长为自己的恨意寻找各种理由。】
【是啊。这么说起来,那些家伙的确是不恨我的。】
辅脑另一端的卫长庚轻声喟叹。
【更确切地说,他们应该是“无所谓”吧……就像玩电子游戏,为了拿到某些成就而故意让角色饱受折磨。玩家并不仇恨角色,有时甚至还是喜欢的,是这道理。】
正走在林荫小道上的白典骤然停下脚步。
【你是说……你的世界是一场游戏?】
【你应该听说过吧?除了几个大区之外,第三自然还有很多未被开发的原始土地。那里就像地球上的公海,是走私和赌博者的天堂。我所在的蜂巢就是赌城最顶级的游乐设施。那些无聊的富豪一掷百万千万,只为左右我的命运,赌我会不会精神失常、赌我会不会手刃亲人,又会杀死多少条人命。】
轻描淡写的寥寥数语,道出的却是最血腥原始的人命游戏——白典立刻想起了古罗马决斗场。那是人类历史上最恢弘的建筑之一,却同时也是贵族的娱乐宫,惨烈的杀戮场。
他忍不住地心疼,那样温柔强大的人,本不应该遭遇如此野蛮荒诞的命运。
不,没有任何人应该被这样对待!
他平复了一下内心的愤懑,同时将余下的困惑整理成语言。
【私设赌场是犯罪行为,既然千峰联盟的哨兵和向导都过去了,那庄家和赌徒们是不是已经被抓住判了刑?】如果没有,那我一毕业就去追查,一定不会放过那些家伙。
【赌场早就不在了,还有运营赌场的人和赌徒。】
卫长庚的答案再次让白典心脏突跳。
【我把他们全杀了,几百号人,死无全尸。】
第155章 出尔反尔
寥寥数语, 阵阵血腥。
白典打了个寒噤,太阳穴也跟着突跳起来。他伸手按揉几下,突然眼前一花, 脑海中跳出了几个从未见过的可怕画面。
灯火通明的大厅中遍地死尸,鲜红血液沿着白色大理石台阶肆意流淌。将死之人翻过二楼的栏杆落下,刺穿在富丽堂皇的镀金雕塑上。而近处躺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手里紧握着一支餐叉,上面插着一颗眼球,那人自己的眼球。
这些难道是卫长庚的记忆?
白典抹掉满额的冷汗。他回想起当初追捕张叏时,也曾经无意中窥见过受害者母亲的记忆。可当时的自己信息素失控暴走,对方则是个毫无精神屏障的普通人……换做卫长庚这样的顶尖高手,未经允许远距离读取他的记忆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于是白典直接问:【你在哪儿?】
【当然是教师宿舍。】
卫长庚将教师两个字咬得有点重,随后又忍不住关心:【你刚才怎么好一阵子没说话,没事吧?】
【……没啥, 就是有点意外。】
白典没说出刚才的幻觉——他担心这件事与结合热有关。要真是那样,说不定自己以后连和卫长庚隔空聊天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是他这一敷衍,卫长庚就朝着另一个方向去理解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杀了那么多人,很残忍?】
【那你未免太不了解我了!】
白典哑然失笑:【我的同情心不会浪费在罪有应得的人身上。我倒是担心你会被打击报复,毕竟能在那种地方开设赌场的,多少都应该有些背景。】
【有保护伞那是肯定的,不过案件的保密级别很高, 只有几位特级哨向掌握全部情况。顺便说一句,他们当时也发生了不小的分歧, 吵了三天三夜才最终决定要把我打印出来,而不是关去某个鸟不拉屎的蜂巢监狱, 当某座大型工程机械的原动力。】
卫长庚一如既往地轻描淡写,可白典知道那是他命悬一线的三天, 更是他情绪崩溃、痛苦煎熬的三天,那种心灵的折磨或许比死亡本身更可怕。
【所以,那些特级哨向决定遏制你的能力,把你留在阿梨沙身边,请他为你做精神疏导。】
【是,但不光是精神疏导这么简单。应该说是阿梨沙帮助我重塑了曾经扭曲的人格。如果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
“你还不敢一个人睡觉吗?”
——白典突然想起了小梨老师和卫长庚第一次见面时问的那句话。当时自己还嗤笑卫长庚多大的人难道还会害怕黑暗。可如今仔细咀嚼,只怕卫长庚一闭上眼睛,就会堕回到那个血与火的地狱之中,看着所亲所爱化作焦尸白骨。
如何能够安眠?
那么严重的心理损伤,唯有最最顶级的向导才能够尝试治疗。而恢复到卫长庚如今的状态,更需要付出极大的精力与物力……但如果是那位传奇的圣人,相信一定有办法开释卫长庚的心结,抚平心头的创伤,让他重新建立起对于生命的期待。
想到这里,白典不由得对阿梨沙心生感激,可同时却又有点酸楚——难怪当初第一次见到小梨助教时,卫长庚会表现得那么冷漠和抵触。在卫长庚的心目中,阿梨沙大人一定是犹如太阳般耀眼而又强大的存在。
如果说阿梨沙是明亮和煦的日光,小梨老师只是人工制作的一盏灯火,那么他白典又该是什么?他能帮助卫长庚多少?仅仅凭借他掌握的知识和精神力,他能够将卫长庚从绝望的深渊中救赎出来吗?
如果做不到,那又有什么资格成为卫长庚身边最亲近、最值得依靠的人?
果然还是应该好好努力,尽快成长,有一番作为!
白典莫名地给自己打了一管鸡血,继而又开启了操心模式:【你把这些涉密的东西说给我听,没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啊,你是准备和多少人说这件事?】
【不说、当然不说!打死不说!】
你要是不相信,可以派狞猫猫或者小黑足来监督我。
【那不就得了。这个案子之所以一直保密,很大程度是考虑到我的安全……也不对,是他们担心有些漏网之鱼找上门来,万一我再发疯,遭殃的就该是第三自然了。】
虽然明白这样的情况发生率微乎其微,但光是想象一下就让白典头皮发麻。他再不想让卫长庚经历类似的痛苦了。
【如果真有人来找你的晦气,你一定要告诉我。虽然我还远远比不上阿梨沙大人,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对不对?】
【知道你还差得远,所以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的功课吧。】
卫长庚最后回了这么一句,就再不说话了。
经过了跌宕起伏的末日梦海之旅,哨向合作课的课堂明显冷清了许多——有接近六成的学生选择了退课。他们原本就不是哨向学院的学生,在副本里吃够苦头之后充分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身居一线的材料,于是果断选择了鞠躬下场,倒也算得上明智。
不过水晶塔的生活始终是丰富多彩的,学生们永远能飞快地寻找到下一样更有趣的东西。
一转眼进入了十月,随着天气转凉,形形色色的校园活动陆续登场。而这其中最最重要的莫过于水晶塔的校庆。
虽然不是逢五逢十的大庆,但校方也没怠慢,甚至还设立了南北两个分会场——仔细品品,居然还有些隔江对峙、互相叫板的意思。
早在十月初,校庆的具体活动也被公布在了校内网上,同时以通知的形式发给了每一位学生的辅脑。
简单来说,南校区在本次校庆中负责的是传统、严肃、学术的部分。包括并不限于名人校友讲座、学生辩论演讲赛、以及杰出校友表彰大会等——一看就明显带有教委会那帮老学究们的做事风格。
与之相对,北校区则是校董会的地盘,倡导轻松、娱乐、年轻化。不仅邀请了偶像明星进行快闪表演、组织校庆嘉年华游园会、还制作了一大批纪念周边——竟是连学生的小金库都不放过。
而所有这些活动中最引人瞩目的,是北校区主办的“玫瑰战争”。
玫瑰战争原名玫瑰节,本是大流浪时代无聊到冒泡的人们为了纪念一场爱情悲剧而自发组织的节日。但最近几十年来,节日主张的“专一、忠贞”等精神内核逐渐与开放的情侣关系发生抵触,甚至失去了商业价值。
然而谁都没想到,仅仅就在十年前,这个“过气节日”居然又被千峰联盟背后的资本重新包装,成了一年一度收视率最高的三大节目之一——联盟版玫瑰战争。由观众们票选出来的联盟十大哨兵和向导,将通过抽签的形式进行临时组队进行对抗比赛。
相对于紧张刺激的千峰联盟职业联赛,玫瑰战争的可看性就在于够狗血、够八卦、够有话题度——人们关心的并不是哪一队获得胜利,而是谁和谁相爱相杀、谁和谁眼神拉丝,又有谁和谁为了谁而争风吃醋。
当然,一部分狗血剧情都是故意演出来的。说白了,玫瑰战争就像古早地球人最爱看的恋爱真人秀节目,最受欢迎的“嘉宾”往往能够攫取到最多的财富。
而对于学校来说,促进学生间的“情感催化”还有另一层深意——据说某些教育学家已经开始将“哨向校内结合率”当做竞争力的一种体现。而他们的依据则是近些年来的一些人类学研究报告——大部分哨向绑定结合的时间越久,同步协调性就会越高。而校园时期的哨兵向导大都信息素分泌旺盛,绑定后的增益也越显著。
在此基础上,资本市场则看见了更进一步的商机——与其对外输出单个的哨兵或者向导,倒不如将他们打包成一个整体。就好像超市出售的熟菜,买回去随便热一热就能上桌——当然,这种做法仅限于处置普通食材。
被鉴定为“普通食材”的普通学生们并不理解、也懒得去深究校方的想法。对于他们来说,玫瑰战争的意义就在于给了他们宝贵的一天暂时放下课业重担,去毫无顾虑地释放内心情绪,哪怕这种感情只是短暂、虚幻的,甚至不为家长和老师所看好,但只要以“玫瑰战争”之名,就可以获得为期24小时的短暂宽容。
校庆通知送到的当天上午,一份“玫瑰战争活动规则”就开始在学生中间流传。自然也有人给白典发了一份,密密麻麻倒是十分详细。
本次活动为校庆预热活动,从校庆前的周六(即玫瑰节当天)零时起、至次日零时截止,全长24小时。
当天学校将不会安排任何教学,教学楼、图书馆等室内场所临时关闭。不想参与的学生可以离校一日,或者停留在学生公寓内。
当天零时,水晶塔校园露天各处将会随机出现大量虚拟玫瑰花,在全息导航模式下能够用肉眼观察到。参与活动的学生可以采集这些玫瑰花,并且将它赠与自己心仪的对象——活动中称为“仰慕者”。如果仰慕者手中的玫瑰数量小于追求者所持有的玫瑰数,那么仰慕者自动与追求者形成临时绑定关系——直到活动结束,或者下一位玫瑰更多的追求者到来,让“原配净身出户”。
但如果是两位并不打算建立绑定关系的追求者狭路相逢,事情就会变得有趣起来——要么两人决定互不干扰、友好道别;但只要一方提出挑战,另一方就必须应战——也就是和对方比较拥有的玫瑰数量,多的一方同样能将另一方的花据为己有。
而当某个追求者一次性将999朵玫瑰送给一位仰慕者时,两人将在本次活动中永久绑定,也就是至少在这天24点之前,没有人能够将他们分开。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衍生出来的细小规则,每一条都充满了深深浅浅的狗血气息。白典一目十行地扫过去,直到最后一行突然瞪大了眼睛。
备注:该一日活动对教职员工同样有效。
说好的老师和学生绝对不可以搞七捻三的呢?
水晶塔疯了吧!!!
第156章 都是生意
一方面是禁止老师和学生谈恋爱的校规, 另一方面却又是鼓励学生向老师表白的校庆活动,这左右互搏的操作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白典很想找个人分析分析。可最合适的人,眼下却偏偏也是最不合适的的人。
还能怎么办?先忍着呗。总不能哪壶不开提哪壶吧。
活动规则出炉的当天中午, 大家聚拢在花神咖啡馆,聊着聊着就有学生分享了一则网上投票,标题是《水晶塔第一届玫瑰战争来了!你会把玫瑰送给谁》
备选项有五六个, 得票最高的也是字数最少的:【神秘嘉宾】
这个倒不意外,尽管规则当中没有明确提及。但是北校区那边有所谓“知情人士”传来消息——活动当天,校董会将邀请不止一位明星校友来参加。这其中既有千峰联盟的一线哨向,也有其他领域的名人。只要找到他们并且送上足够数量的玫瑰,就有可能获得几分钟到几个小时不等的面对面相处时间。
就算你不是那些明星名人的粉丝,也不想拉拢关系为将来打下人脉基础,但至少你还可以要到合影、签名、甚至是名人的亲口祝福,把这些东西拿去外网上, 有大把大把的粉丝愿意掏钱购买……它难道不香吗?
紧随其后的第二名,是【其他学院的学生】——这也不难理解,同学院的学生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培养感情交流知识随时随地都可以,实在没必要占用这种特殊活动。倒是南北校区之间平日里也没有太多的交流,实在需要一些破冰的动力。
有趣的是,帖子评论区还有不少人说出了他们准备“勾搭”的学院, 其中提及最多的当然是哨向学院,不过今年刚出炉的培优班也得到了不少票数——这让在座的各位“正统哨向学生”既骄傲又有些隐隐的不安。
至于第三名就实在有点匪夷所思了, 居然是【老师】。
白典心里咯噔一声,那个默默压抑着的问题又开始闹腾起来。于是他试探着问:“这个……违反校规吧?”
“啊?有吗?违反什么校规了?”
他身旁的向导同学一脸懵懂:“不能给老师送花?”
“就……学生不可以追求老师, 师生不能谈恋爱。不是有这条校规吗?”
“有是有……哎呦,你在想些啥啊!”
同学的表情从懵懂变得古怪, 继而揶揄起来:“拜托你再仔细看看活动备注!”
于是白典退出帖子,重新打开被置顶的活动通知。这次他果然在页面最下方发现了几段小一号字体的注意事项,其中倒数第二段是关于玫瑰战争的注释,将追求者和仰慕者的关系定义为“想要向对方交流疑惑、学习知识、讨教经验,希望能够在交流中得到进步的合理健康关系,不包含任何性意味上的私人情感。”
除此之外,还有一行加粗的特别提醒:“活动当天,南北校区内所有露天区域都可能进行网络直播,请同学们谨言慎行,不要出现与身份不相符合的出格行为。如果有违反校纪校规者,将严肃处理。”
好嘛,原来补丁偷偷摸摸地打在这里了。
白典撇撇嘴角,心里腾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原来水晶塔这样的高级学府也会打“擦边球”。一边要拿玫瑰战争做噱头,一边却还要守着传统和校规,不得不说实在有些墙头草的味道。
有趣的是,不止白典有类似想法。
他听见不远处的几个学生正笑着吐槽。
“这究竟是打着学习的名义来相亲,还是打着相亲的名义来学习啊?”
“虽然我还挺期待的,不过这个活动能通过校委会的审查就很离谱。”
“怪不得唐老头这几天心情都不怎么好的样子,我赌他肯定是反对的,他最好我们所有人在学校不绑定,出了学校也不绑定,一辈子不绑定。”
“别说老唐了,整个教委会应该都挺搓火的吧?这次校庆完全是北区的主场嘛。”
聊到这里,话题又开始走偏了。
“我还真挺羡慕北校区的,听说这次北区还有专属的庆祝活动。组织优秀学生去参观千峰联盟总部,现场看比赛,还住豪华酒店。”
“害,北区学生公寓的床品都比咱们的好,而且他们还有餐补,有家政补贴……你啥时候见南区倒着给学生发钱了?”
“凭什么啊?我们才是水晶塔的王牌学院欸!连个小灶都没有,这合理吗?”
“王牌学院?很快就不是了,别忘了培优班也是北区的,呵呵。”
聊到这里,学生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几秒,有人不屑,有人凝重,还有人的愤懑直接写在了脸上。
在这短暂的安静中,向来自诩“消息灵通人士”的李尤佳清了清嗓子。
“校庆方案的雏形半年前就有了,就是教委会一直卡着不给通过。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眼下这个财年就快结束了,可学校的经营任务还没完成。而且今年南北校区都更新换代了教学教具;南操场又被出逃的虫族实验体糟蹋了,不得不大修;再加上新设置了包括培优班在内的很多新机构……总之哪儿哪儿都在超支,哪儿哪儿都在喊穷喊没钱。教委会也没以前那么硬气了,又跟校董会磨了很久才磨出这么个不伦不类的版本。”
有人听了个半懂不懂:“学校钱赚少了、开销大了和玫瑰战争有什么关系?”
“玫瑰战争能赚钱啊!联盟版的收视率有多高你难道不知道?贴片广告、商家赞助、流量变现、甚至还有产品植入……哪一样不是妥妥的吸金利器?水晶塔好歹也是名校、是未来的联盟主力军,流量虽然还比不过一线,但就是有不少商家愿意来投资,他们管这个叫买潜力股。”
他这一说,别的“消息灵通人士”也按捺不住,纷纷开始显摆自己听来的“内情”。
有人说,别看通知里写得一本正经、道貌岸然,这场玫瑰战争的本质妥妥地就是校内相亲。可校董会也并不是真的想把水晶塔改造成24小时快闪婚介所,他们只是看准了这些年网络上盛行恋爱类真人秀节目,想要跟风炒作,一来赚点快钱补贴家用,二来也尝试着能不能捧红几个镜头感好、表现欲强、外形出色的学生。
至于为什么送花的对象不仅限于学生之间,理由就更加商业化了——恋爱真人秀节目的看点就在于参与人数众多、情节抓马、感情狗血。学生和学生之间的青涩心动固然有人爱看,但成百上千个学生重复类似的情节,未免会产生审美疲劳。这时候明星空降校园,师生的禁忌拉扯就会制造出更多的矛盾冲突,无论是灰姑娘情结还是禁忌悖德,千百年来总是被人津津乐道。
——反正一切摆不上台面的东西都藏身在所谓“正能量”的大旗之下,学校所要做的只是制造机会将合适的人凑做一堆,观众完全可以凭借脑补来获得快乐和满足。
情况愈辩愈明,吐槽声也愈发热闹起来。
“水晶塔又不是托儿所。当初报名可是有门槛的,自然人必须成年;量产人的出厂设定就是20岁;梦海人更不用说了,没成年没觉醒的压根就不会往外捞。所以谈个恋爱又怎么了?至于这种扭扭捏捏的?”
“教委会也没什么错,反正我进水晶塔就是来学本事的。要真想搞真人秀当流量网红,随便找个野鸡学校读一读不就好了?”
“时代变了,现在光有本事可成不了事业。联盟今年的新人赛看了吗?城邦制投票和场外投票四六开,任凭你本事再高成绩再好,没有人气不也一样被粉丝多的废物给碾压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不亦乐乎。白典知道这事吵不出个什么结果,索性捧着奶茶在角落里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就在这时,他的努斯发来提示,收到一条私聊。
【兄弟,玫瑰战争,你有没有想追的人?】
发信人是叶初明。自从上一堂哨向合作之后,这个吊车尾的哨兵就对白典彻底心服口服,两人成了三不五时聊上几句的朋友。
白典被他问得一阵心虚,却答复得十分镇定:【没有,干嘛?】
【想不想赚点小钱钱?我们给老板打工,你要加入吗?】
不等白典回应,叶初明接着又发来了一大段文字。
【简单说就是把你找到的玫瑰花卖出去换钱。999朵玫瑰,靠自己攒估计一整天都不够,关键时刻还得靠“钞能力”嘛!因为规则禁止使用武力,比起哨兵,向导(尤其是控制系的向导)更受欢迎。你虽然不能算控制系,但你真的很聪明,一定能赚很多。】
接着他报出一个玫瑰的单价。白典做了个简单的乘法,然后默默倒吸凉气。
【看起来不便宜,真有人愿意买?】
【我们学院就有好几个!有钱人、哨塔之子、优等生…越是这样的越重视这次活动!听说直播的镜头数量和手里的玫瑰数成正比,集齐999朵玫瑰的人更是会有专属机位。搞不好cp炒火了就成小流量了。谁还在乎这点小钱,你说是吧?】
你们未免把成名成星想象得太简单了吧……
白典默默腹诽,但也没有一口回绝,只说自己需要好好考虑。他这边刚结束了私聊,突然察觉到桌子斜对角投来不甚友好的视线。
他抬头,看见了猎云。
白典心头咯噔一愣。
我们学院的,哨塔之子……该不会就是你吧,猎云?
你要送玫瑰给谁!
第157章 玫瑰酿醋
校庆倒计时一周, 玫瑰战争倒计时3天。
随着后山上的桂花次第开放,节日气氛也一天比一天浓郁起来。街头张灯结彩,各种预热活动陆续上线, 就连食堂都推出了校庆限定特色菜肴,据说还卖到了校园之外。
为了更好地安排时间,白典早早就在行事历上圈出了几个感兴趣的校庆活动, 比如地球文物展和几位杰出向导校友的讲座。至于万众瞩目的玫瑰战争,他反而不想参加——反正也不能收集玫瑰向卫长庚告白,与其看着其他学生(比如猎云)大刷存在感,倒不如躲在公寓里补觉,眼不见为净。
……说不定还能做几个美美的白日梦。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在这天晚上,白典突然收到了一通私信,来自一个他想都没想过的人。
【玫瑰战争那天你有空吗?我想找你帮个忙。】
白典反复确认了几次发件人, 没错,的确是卷丹。
早在大半年前的东极岛上,沉迷于观看联赛直播的白典就成了卷丹的半个迷弟。后来他知道了与卫长庚交好的顶级向导画军是卷丹的养父。而这个学期,卷丹又成了水晶塔的客座讲师——按理说,白典与卷丹的关系应该比普通师生更加接近。但实事求是地说,收到私信的这一刻,白典依旧是惊愕大于惊喜。毕竟卷丹从来没有主动和他说过话, 亲近感什么的,根本就无从谈起。
最后将彼此的关系落定在了“不太熟悉的学生和老师”上, 白典礼貌又小心地回应:【卷丹老师找我有事?】
然而卷丹的回答却为这场谈话定下了另一种基调。
【当然找你了。全校只有一个叫白典的,卫长庚也只有你这一个小拖油瓶。】
好家伙, 我的偶像没拿我当外人……
白典伸手捂了捂心肝,有点说不出的悸动。但是仔细想想, 画军和卫长庚都是八部众,那么自己和卷丹好像还算是……平辈?
被自己稀奇古怪的脑洞逗乐了,白典努力憋住笑意,接着问卷丹需要他做些什么。
卷丹也不拐弯抹角:【大后天,学校让我以嘉宾身份参加活动。我想让你帮我收集999朵玫瑰,速度越快越好。】
这个要求属实出乎白典的意料,他脑袋里一时间腾起许多个大大小小的问号:【为什么是嘉宾的身份?老师们不参加活动吗?】
【老师们负责维持活动的秩序,只会在固定的时段、固定的地点出现。当嘉宾可辛苦多了,要不是……我可真不想干!】
听上去卷丹对于嘉宾这个身份很不满意。白典立刻重新打开玫瑰战争的活动规则,查看与嘉宾有关系的内容。
首先,嘉宾和学生一样,必须全天24小时待在学校露天区域,可以适当进行伪装或者躲藏,但不能进入建筑内部。
第二,嘉宾无法看见生长在环境中的玫瑰,更无法主动采集它们。嘉宾取得玫瑰的唯一途径,就是接受别人的赠与。
第三,系统会按照赠送玫瑰的多寡来计算送花者与嘉宾之间的互动时长。但两者间不可以发生亲密接触,互动时长结束后两人道别,玫瑰将保留在嘉宾手中。
第四,嘉宾无法直接拒绝学生赠送的玫瑰。只有当嘉宾持有的玫瑰数量大于学生持有的玫瑰数量时,送花才会失败,但玫瑰花依旧保留在学生手中。
以及最后一点,当同一位学生累计赠送999朵玫瑰给嘉宾时,将拥有该位嘉宾在活动剩余时间内的全部互动权限。
综上所述,作为嘉宾的卷丹想要得到999朵玫瑰,并且是越快越好,那他的目的应该是……
【我不想和任何学生一对一互动,更不想被人绑定。你来送我999,尽快把我锁了。】
卷丹坦诚得吓人:【因为离开俱乐部的事导致最近我的粉丝群体不太稳定。舆情顾问建议我不要和任何人产生亲密接触,以免我的粉丝群体妒忌,也避免有心人炒作什么绯闻,借我上位。】
【原来是这样……】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拒绝当嘉宾?是有谁逼你吗?
白典表面上保持镇定,内心却默默地炸开了锅——好家伙,这听起来怎么还是地球上明星娱乐圈的那一套?
不过第三自然的娱乐业相比地球还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上次不还有个明星为了向粉丝表明心迹而接受了化学阉割吗?只能说不愧是宇宙时代,内卷也是宇宙级别的。
他姑且接受了卷丹的说法,转而开始下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找我?难道就不怕我借你上位?】
【想要让你上位,卫长庚能有一万种办法,不需要蹭我的热度。而且我有一套绝妙的玫瑰收割计划,整个水晶塔只有你才做得到。当然,我也不会让你白替我打工的,我会给你一份你拒绝不了的报酬。】
【什么报酬?】
【再过几个月就该放寒假了。到时候我会邀请你去浮戏塔,让画军给你开精神力辅导的小灶。元旦哨塔还会有跨年宴会,你会认识很多人,见很多的世面。怎么样?】
听上去确实非常诱人,尤其是得到画军的精神力辅导——这可是快速成为优秀向导的一条捷径,别人求都未必能求得到的名家小灶。
疯狂心动的白典最后接受了卷丹的任务委托。而此时,距离他发现自己被骗还有不到五个小时。
“……哈?你说什么?跟卷丹没关系,是画军主动邀请我去浮戏塔的?!”
五个小时之后,在每天例行的“监护人-被监护人隔空交流会议”上,白典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脑门上顶着的小章鱼咕噜噜滚进了怀里。
“不然呢?你以为浮戏塔是卷丹说了算?他说请谁就请谁?”
卫长庚忍住笑意,心想平时那么聪明的人,怎么犯起傻来也这么可爱。
“不过倒也多亏了卷丹这个不省心的孽子,画军才怎么看你怎么顺眼。真是儿子比儿子,气死老子。”
“你别总想着占我便宜。”
白典已经免疫了这种程度的垃圾话:“这么说,我是不是应该告诉卷丹我不帮他了?”
“这个活动也是讲究策略和脑力的,当做训练不也挺有趣?”
“倒也是。”
白典故作不经意地反问:“……你会参加吗?”
“不想参加都不行。活动当天肯定又是一团乱,所有老师都已经抽完签分好组了,要分时段维持校园秩序。我抽到的还是……”
说到这里卫长庚了停顿一下,故意模糊有效信息:“还是垃圾时间和垃圾地点。”
白典哪里会不懂他的意思,心里有点泛酸,却开了个自虐的玩笑:“要不要连我都保密啊?我可没空过去骚扰你。”
这下卫长庚的反应倒挺快:“我是怕你把消息拿去卖给别人,好多换几朵玫瑰给卷丹。”
“……倒也不是不行。”
白典借坡下驴,可心里那股酸劲儿还在:“说起来好像还真有人想送你999朵玫瑰。卫老师也有真爱粉了,恭喜啊。”
“真的假的?要不你和卷丹商量商量。让我加入他的玫瑰供应链,我把我收到的也转给他。”
“……你还真打算收学生的玫瑰?”
白典的酸劲儿开始发酵:“人家送花是想和你互动,你有这时间吗?”
“我是没有,可我的猫有啊。要不干脆开家猫咖,撸一次给一朵玫瑰。花你拿去给卷丹,直接问他要钱,大不了算便宜点。”
“那可是你的精神动物,能随随便便给别人撸?”
“有什么不行?你不也经常撸?”
别人能和我比?我可是你的……是你的……
白典默默咽下不能出口的抱怨,临时决定任性一把:“那我送你玫瑰,不要互动,只要撸猫!”
对面的卫长庚有些迟疑:“医生说,上次你被我的精神领域污染了,这段时间最好别接触我的精神动物。”
……胡说八道。
白典在心里无声地愤懑。
如果我真的有病,那也是因为太过喜欢你……喜欢到压抑不住那份偷偷摸摸的感情。所以我失去了留在你身边的资格……随便一个普通学生都能比我离你更近。
可我原本真没打算让你知道的,我没有那种破釜沉舟,赌上一切的勇气。如果能再让我选择一次,我宁愿不跟你去湖边吃那顿饭,不去深入你的过往……
你是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家人,我唯一宝贵的东西,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够回到结合热发生之前?
难道真要找一个绑定的哨兵来表明我的死心和放弃!
……我在想什么?
白典深吸一大口气,这才觉察到后颈的腺体又在隐约发热。他急忙从床头柜里摸出药瓶,吞下两粒小黑片。
“你没事吧?怎么突然不说话?”
看似漫不经心的卫长庚其实一直关注着白典的动静,干脆发过来一通视频邀请。
但是几秒钟后他的邀请就被拒绝了,随之而来的是白典的语音回应。
“我有点困。洗个澡睡觉去了,晚安。”
说完白典就结束了通话。他从床头柜的药瓶里倒出两粒小黑片吞下,然后走进洗手间脱下睡衣丢在一边,双手扶住洗手台,凑近镜子。
镜中的那个他,双眼微红、愁眉紧锁。脸颊上还泛着薄薄的一层潮红——那是刚刚被药性压制下去的生理反应。
小章鱼在他的后背上慢吞吞地蠕动着,还时不时抬起触手轻轻拍他的肩膀。
“谢谢,刚才我的信息素有点乱。”
白典对着爱宠露出苦笑:“再多吃点药就好了。”
第158章 玫瑰联合收割机
眼睛一闭一睁, 很快就到了玫瑰战争当天。
距离凌晨0点还有一刻钟,水晶塔校区内已是灯火通明。
依照规定,活动开始后的24小时之内, 除去半个小时解决生理需要之外,每一位参与者都必须待在室外。为了避免开局乌龙,学生们早早地就离开宿舍公寓来到露天地带, 不少人还背着睡袋、零食和其他消遣用品,甚至还在草坪上搭起帐篷、拉起彩灯,一派喜气洋洋的节日气氛。
白典婉拒了同班同学们的热情邀请,独自一人赶往南校区的西北角。这附近人迹罕至,只伫立着哨向医学院的一幢废弃小楼。据说前些年楼里堆放过很多废弃标本,成为了口口相传的闹鬼胜地。去年年初,校方用铁丝网将小楼连同花园一并围起,严禁学生出入——当然, 这难不倒训练有素的哨兵和向导。
白典灵猫一般翻过铁丝网,围着阴森小楼绕了半圈,发现卷丹已经站在了后院的大槐树下。这些天两个人一直围绕着活动计划保持着联系,因此并没有多少第一次见面的激动和尴尬。
简单打了个招呼,卷丹丢过来一个环保袋,里面装着从花神咖啡馆买来的咖啡和面包,另外还有几罐功能饮料。
“事成之后请你吃好的。”
红发的偶像哨兵这样许诺。
想要尽快集齐999朵玫瑰, 仅凭白典这一个帮手是显然不够的。距离开赛还有十分钟,卷丹事先建立的名为“玫瑰联合收割机”的六人讨论组开始陆续有人上线了。除去卷丹和白典之外的四个人, 都是这段时间活跃在校园论坛里的“玫瑰花批发商”。白典不确定其中是否有叶初明,因为这些批发商一个个都刻意隐瞒真实身份, 据说是为了避免在活动中遭到围追堵截,影响工作效率。
相应的, 作为大老板的卷丹也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他与白典、白典与玫瑰批发商之间都是单线交易——以玫瑰赠与的形式,但并不行使赠与后的互动权利。
距离活动开启还有五分钟,白典试着给卫长庚发了个消息,后者的努斯自动回复:主人已经开启睡眠模式,稍后会回复留言。
距离活动开启还有一分钟,白典的努斯收到了一条校园广播通知。
【水晶塔第一届玫瑰战争活动即将开启,请参加活动的学生立刻进入露天活动区域,并开启辅脑中的全息导航功能。本次活动禁止使用任何武器,教务处将进行全程监督观察,并对学生之间的恶性竞争进行严肃处理。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这之后就是一串倒计时的电子音。
随着最后一声提示音结束,所有及时开启了全息导航模式的学生纷纷睁大眼睛——在他们的视野里,夜色下的水晶塔校区亮起了一层艳丽的红光。
出现了……一朵朵虚拟玫瑰出现在了校园绿地上。殷红硕大,仿佛点缀在黑天鹅绒上的红宝石。可仔细观察又有点好笑:这些玫瑰连一片叶子都没有,远远望去与其说是表达爱慕的玫瑰,倒不如说更像是来自地狱的石蒜花。
被铁丝网包围的废弃小楼附近没有玫瑰生成,道路对面的草坪上倒是盛开着几朵。卷丹和白典并不急于动手,他们躲在槐树的阴翳下暗中观察。
几分钟后,从南面光亮处并肩走来一男一女两位学生,看制服应该来自医学院,多半还是同班或者好友。他俩同时发现了草坪上的这一小片玫瑰,立刻分头进行采摘。
半分钟后,草坪上的玫瑰花就被搜刮干净,两个学生在草坪中央相遇,自然而然地对上了眼神。
气氛正好,很合适发生些什么。
男生和女生显然都在酝酿,很快男生率先高声喊道:“较量!”
而几乎在同一时刻,女生也鼓足勇气喊出两个字:“心意!”
话音落下,两个人同时愣住。
下一秒,只见男生背后探出一条粗壮鬼手,猛地朝女生心口掏去。女生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可她胸前却亮起了一道金光,仿佛屏障挡住了鬼手的攻势。
鬼手似乎心有不甘,居然又反手掏向男生胸口。这次它再没遇到阻碍,竟一把掏出了三朵血淋淋的红玫瑰。
更不可思议的是,它竟将这三朵花塞进了女生的胸口。
但这还不算完——鬼手消失之后,女生胸中又一口气飞出了七朵玫瑰,全部进入了男生胸口。
至此,互动特效全部结束。两位学生各自懵了几秒才回过神来,女生看着男生,眼神从惊愕到伤心再到嫌弃,最后一甩头发转身就走。
卷丹问白典:“你都看懂了吗?”
“差不多看懂了。最初男生采集了三朵玫瑰,而女生采集了四朵。男生想将女生的玫瑰据为己有,于是提出比拼数量,却没想到输掉的竟然是自己。按照规则,女生被动赢得了男生的三朵玫瑰,此时她一共有七朵。可紧接着女生又发起了赠送,所以最后七朵玫瑰全都落入了男生手里。”
“呵呵,bad ending .”
卷丹幸灾乐祸:“七朵玫瑰看穿一颗榆木脑袋,也不是不行。说不定还赚了。”
“……有点狗血。”
白典似乎明白为啥大家都喜欢恋爱真人秀节目了。
两位医学生悻悻离去之后,那片绿地一直没有再生出新的玫瑰花。而“玫瑰联合收割机”群的四个供应商陆续发来消息,向卷丹汇报他们目前掌握的情况。
根据不完全统计,南部校区第一轮生成的玫瑰数量大约是六百朵,可保守估计参与学生人数至少超过两千人。距离活动开始已经过去一刻钟,目前还没有花朵刷新的迹象。
另一方面,学校内网上的玫瑰兑换商城也开张了。提供了超过五十种稀有纪念品,能且只能用虚拟玫瑰进行兑换。
人多花少、供不应求已成定局,甚至比之前预期的还要艰难。有些黑心的供货商已经开始考虑提高玫瑰花的单价。
白典回想起了叶初明之前报给他的那个数字,这要是再涨价……
“不用担心,韭菜割不到普通学生头上。想要成百上千朵玫瑰的,那都不是普通人。”
说着卷丹活动了一下筋骨,把手伸向白典:“差不多我们也开始吧。”
在正式行动之前,卷丹首先在槐树和院墙之间设置了一面特殊的镜墙,既不反射手电光线,又能倒映周围的景物作为掩护。随后两个人贴着小楼的墙根席地而坐。白典左手与卷丹十指紧扣,右手则按在小楼地下室的气窗玻璃上,闭上眼睛,释放出精神触丝。
越过高等级哨兵的精神屏障稍稍多花了一点时间,但白典还是很快与卷丹建立起了临时的精神连接,然后继续向精神领域的更深处探索。
很显然,卷丹的精神领域维持着极高质量的定期保养,图景稳定清晰、情绪平和。但白典只被允许进入缓冲区,卷丹在这里搭建了一间临时小屋,外形有点像古早地球动画片里的零食小卖部。
白典的精神触丝游进小卖部,发现这里既没有售货员也没有收银机,货架上只摆着一种货物——苹果大小的红色光球,上面贴着便利贴,写着两个字【拿我】。
白典用触丝卷起其中一个光球,迅速离开了卷丹的精神领域。他感觉到那股红色能力随着触丝返回到自己体内,紧接着又裹挟着他的意识,流向右手指尖……
在一阵醍醐灌顶般的战栗中,白典的意识从指尖流出,钻进了玻璃倒映的镜中世界,并且灵活地在玻璃与玻璃之间游走。他先是来到废弃小楼的最高处,接着纵身一跃,飞进五十米外对面医学院的窗户,接着又越升越高,很快就来到医学院的顶楼,将附近百米范围内的地面情况尽收眼底。
“能看见玫瑰吗?”
卷丹在他耳边小声问:“注意镜子里的世界都是颠倒的。”
“没问题,很清楚。”
夜色虽然黑暗,但全息导航下的玫瑰花散发着淡淡的红光。借助卷丹的哨兵能力,白典开始汇报自己观察到的情况:“7号楼的楼顶,大约十朵。食堂后门假山群有六七朵。管理学院三楼露台上有一大片……哨向学院正门附近好像起冲突了,让他们避开。”
卷丹将这些消息同步给“玫瑰联合收割机”群内的玫瑰批发商,商人们立刻派出收割工去执行任务。
大约五分钟后,好消息陆续传来:虽然路上遭遇了几个竞争对手,但收割工们还是收获了不少玫瑰。相比没头苍蝇式的满地乱找,效率已经很高。
按照事先约定的分成办法,合作双方五五开,卷丹根本不需要多掏一分钱——想起自己好像也是个替他打白工的,白典哭笑不得。在抠门这方面,自己还得向这位偶像多多学习。
这之后几个小时,卷丹的“玫瑰联合收割机”一直以极高的效率运作着。南校区玫瑰花的刷新机制已经初步判明:每30-45分钟刷新一轮,地点随机,每一轮的花朵总数在700-800朵之间。这其中差不多有四分之一落入了与卷丹有合作的四位供应商手里。
为此,卷丹寄存在供应商手里的玫瑰数量,每个小时都会增加50-100朵左右。
很快,陆续有两位批发商表示手头的玫瑰已经积累到相当数量,询问卷丹是否需要先提走一批。
“不用。”
卷丹给予对方充分的信任:“先寄放在你们那里,达到约定的数量再联系。”
按照目前的进度,最晚今天中午999朵的目标就能完成。这之后白典就恢复了自由身,想干嘛干嘛,若是什么都不想干,也可以弃权回屋睡觉——事情本该如此,可冥冥之中无论卷丹还是白典都能感觉到,在人外有人的水晶塔,任何原本简单的事都有可能会被无限复杂化。
果然,凌晨六点左右,“玫瑰联合收割机”突然开始疯狂活跃起来。不止一个供应商发来求救消息:我们的仓库被人洗劫了!
第159章 真相只有一个
凌晨六点, 距离活动开始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晨光熹微,最初的新鲜劲头结束后,忙碌一夜的疲惫感油然而生。
就在这个人困马乏的清晨, 一群不怀好意的人开始了行动。
起初是零星几个玫瑰收割工在返程途中遭遇了伏击,刚摘的玫瑰被对方悉数夺走——虽然倒霉,但这种情况时有发生, 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警觉。
可事情很快就开始变味,一个玫瑰供应商的仓库遭遇了洗劫,六个小时的集体劳动瞬间化为乌有。
这就不再是什么司空见惯的小事了。
如果将整条玫瑰供应链看做一个完整的人体,那它的心脏就是玫瑰仓库。按照活动规则,仓库中的玫瑰数量越大,被抢夺走的可能性就越小。因此不少像卷丹这样的金主选择将玫瑰暂存在商人处;就连一些单打独斗的小散户,也愿意付出一点小钱,把商人的仓库当做临时保管箱。
而为了保护这些得来不易的玫瑰花, 商人们自然也拿出了不少安全措施。
首先,充作“仓库”的人(往往也就是玫瑰商人本人)必须身手灵活,有些干脆拥有隐身和拟态等技能,或是精神屏障强悍,不会轻易被人控制;
其次,“仓库”藏身的地点足够隐秘、安全。比如树上、楼顶或者别的什么易守难攻的地点;
再者,每个“仓库”身边还会配备数量不等的保镖。这些保镖既可以阻挡外部冲击, 必要时刻还可以参与快速转移玫瑰,战术上灵活机动。
可就算有了三重保险, 最不该发生的事还是接连发生了。
根据受害玫瑰商人的说法,事情大约发生在半小时之前。六个蒙面人突然出现在了仓库(也就是他本人)的藏匿地点。其中五人迅速牵制住了周围的保镖, 剩下一人则趁乱向他发起了强制较量的要求。
当时的仓库里已经存了五百多朵玫瑰,而抢夺成功的条件是对方必须拥有更多。但仅仅只在一瞬间, 玫瑰就被全部夺走。紧接着,这群人又像来时那样迅速消失,无影无踪了。
案件发生后,玫瑰商人立刻将情况告知给了几位金主。有人认为这是来自其他商人的打击报复,也有人怀疑是商人监守自盗。正当多方胶着扯皮时,安插在别家的卧底陆续传回消息,说是又有几家玫瑰商人遭到了洗劫。行凶者的手法大致相同,十有八九是同一个团伙。
意识到仅凭一己之力应付不了这样的局面,越来越多的玫瑰商人懊恼地拉了个大群。一番吞吞吐吐的情报交换之后得出结论:那个神秘的玫瑰抢劫组织至少抢走了玫瑰两千朵——这几乎是南校区两个半小时刷新出的玫瑰总和。
听完玫瑰商人们的诉苦,白典将一份笔记通过辅脑共享在了组群里。上面记录着每一座玫瑰仓库遭遇抢劫的时间、损失数额和参与抢劫的人数。
“几起抢劫案的时间互相重合,案发地点却相隔数百米。初步判断这个团伙至少有25-30人左右。他们的行动效率极高,彼此极有默契,推测平时关系应该比较紧密,也许隶属于同一个学院。这群人对仓库的所在地点了若指掌,可能安插有卧底,或者干脆拥有能力特殊的向导。“
“有平民,有商人,现在又冒出了组团的强盗……这还是相亲大会吗?”
卷丹吐槽:“教委会可真是想多了。这架势,直接弄架无人机往学校里泼激素都未必会有人闹结合热,全专心搞事业呢。”
“……”
白典突然觉得自己有被内涵到。
他清了清嗓子,在群里发问:“还有没有别家被抢的?”
起初无人应答。过了一会儿有人不咸不淡地来了句:“有没有被抢不清楚,但干我们这一行的,应该还有一家没吱声。”
立刻有人附和:“对,最大那家!”
白典思忖了几秒,立刻命令努斯联系上了一位哨兵朋友。
“初明,你们的仓库还好吗?”
不同于其他注重保护隐私的玫瑰商人,叶初明所在的团队一直处于“身份半公开”的状态。这么做是为了招徕更多的客户——一支拥有校内顶尖哨兵向导的团队,众多优等生为你竭诚服务,姑且不论工作效率高低,单说排面就和别人大不一样。
考虑到“兔子不吃窝边草”等原因,卷丹并没有选择和叶初明等人合作,但通过最基本的观察也能发现,这帮人获得的玫瑰花数量是遥遥领先的,几乎能够占到南校区总量的三分之一。
也就是说,他们完全有能力向其他商人发起挑战,一举成为南校区唯一的霸主。
但情况真是这样的吗?白典并不这么认为。他不相信那群朝夕相处的同学会在现实中做出如此独裁专横的行为——无论唐老师还是卫长庚,都不会赞成自己的学生那样做。
辅脑中很快传来了叶初明的回应。
“唉,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虽然很丢脸,但是告诉你应该没事……没错,我们也被抢了。1500朵库存全丢了。”
提起这一千五百朵玫瑰的离奇失踪,就不得不先说一说他们家奇葩的仓库保管机制。
首先,充作仓库的学生是哨兵一班的学生,拥有极高的精神抗性和机动性;
其次,这位学生的藏身之处,也许是全校区最隐蔽的地方——叶初明展开的异度空间里。
至于叶初明,他藏身在图书馆西侧人工湖心的小岛上。没有桥梁或者舟船,只有一位水系哨兵负责将采集来的玫瑰花运送到岛屿上储存。
而在湖泊四周,还有几位保镖不断巡视。
这样的安保程度,说上一句“固若金汤”也不为过。
可就在半个小时之前,如此严密的安保却被一个人单枪匹马轻松突破了。
没错,这次上门踢馆的方式和其他几家有很大的不同——叶初明正蹲在小岛上数蚂蚁,忽然接到水系哨兵的消息说要带一批玫瑰过来放进仓库。五分钟后人如约而至,叶初明也从空间里将仓库召唤出来,准备接收玫瑰。
按照活动机制,持有玫瑰数量较少的一方无法向较多的另一方赠送玫瑰。但这也完全难不倒玫瑰商人们——仓库首先将自己所持有的一千五百朵玫瑰赠送给了水系哨兵,然后水系哨兵只需要再将全部玫瑰回赠给仓库——只要不说出关键词,999朵玫瑰自带的特殊告白程序也不会启动。
接下来发生的事,不用叶初明说,白典也能够猜到了——拿到了全部玫瑰的水系哨兵竟一头扎进水里,没了踪影。留下叶初明和仓库两个人在小岛上面面相觑。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白典的第一个反应是:水系哨兵是个叛徒?
可叶初明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水系哨兵是哨向学院二年级的学生、也就是他们的直属学长,还是商团的主要发起者之一。况且活动才开始6个小时,这么早就反水,是不是有点太心急?
更奇怪的是,自他水遁离开已经过了半小时,南校区几千个人在外游荡,却没人见过他。而且他的努斯始终处于离线状态,就连个留言音箱都没有。
一个24小时限定的活动而已,至于这么不留后路,彻底败坏同门之间的信任和好感吗?
但如果他不是叛徒,那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老卫说你以前是个小警察,怎么样,说说看法吧。”
虽然同样蒙受了损失,但卷丹显然并不十分在乎。也许他更希望天下大乱越乱越好,这样焦头烂额的学生们就不会有心情来找他送999朵玫瑰了。
“我认为抢劫初明家和其他几家仓库的应该是同一个团体。之所以手法不同,是因为初明家的仓库位置实在特殊,加之还是哨向学院的背景,单纯使用暴力抢夺不太可能成功,只能智取。”
短短几分钟之内,白典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
“但是这两种手法都有同一个前提,那就是精准知道仓库的地点。而我刚才说过,想掌握这一点有两个办法:第一,安插卧底;第二,拥有一个特殊能力的向导。你觉得他们用的是哪一种?”
“你这还考验起我来了?”
卷丹嗤笑一声:“六家仓库六个地点,仓库是什么人,保镖又有什么本事。光靠嘴皮子哪儿那么容易打听出来?搞不好还会走漏风声,引人起疑。我看应该是后者,别忘了这里是水晶塔,三条腿的椅子难找,有本事的向导可不缺。”
“我也觉得应该是有一个向导,通过某种手段获取了仓库的地点和库存等信息。”
“什么手段?控制对方必须说出实话,还是更直接的读心术?”
“更可能是‘夺舍’。那个人能够将自我意识注入他人的头脑,在读取记忆的同时控制身体——这样一来,他既可以轻松获取各种情报,又能借用水系哨兵的能力登岛。”
听到这里卷丹咋舌:“能夺舍的向导可是很稀有的,而且还很考验精神力水平,我在联盟赛场上都没见过几次。”
白典笑笑:“据我所知,向导班一二年级没人有这种能力。”
“所以这个神秘的外院向导实力更强,那不是打了哨向学院的脸吗?该怎么找到他?”
“这个嘛……”
白典没有正面回应卷丹的提问,反而算起了一笔账。
“目前为止,除去叶初明家被骗走的1500朵玫瑰之外,所有商团损失的玫瑰大约是2000朵;而过去六个小时里,南校区产出的玫瑰总数不超过4800朵。也就是说,南校区应该还有1300多朵散落在剩下的两千位同学(平民)手里。”
“应该远远不到1300朵。”
卷丹提醒道:“别忘了还有内网的玫瑰兑换商城,虽然才开始6小时,但很多限量商品都抢空了。平民手上可能没那么多可供支配的玫瑰。”
“但是根据规则,抢夺玫瑰者首先需要拥有更多的玫瑰。再考虑到抢劫案的时间大部分重叠,不太可能出现重复利用玫瑰的情况——也就是,说抢劫犯本身就拥有大量玫瑰。而这么多的玫瑰,不可能全都来自南校区。”
至此,白典终于抛出了结论:“所以我推测,这群劫匪十有八九来自北校区。”
此话一出,组群内的其他人顿时炸了锅。
“北校区……培优班?!”
第160章 试探
为了避免影响活动的公平性, 整整一天的时间里,学生们都无法连接上外网,自然也看不到外网上直播的他人视角。否则他们就会看见外网已经将#水晶塔培优班#这个tag冲上了热搜。大有“一朝成名天下知”的气魄。
最初的惊愕过后, “玫瑰联合收割机”的成员们纷纷回过神来,越想越觉得白典的判断十有八九是正确的——培优班成立以来一直神神秘秘,学生的人数、来历和本事都从未对外正式公布过。藏着这么一个能够“夺舍”的强力向导好像也不奇怪。
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推理下去, 参与抢劫的那几十号人,多半就应该同样来自培优班了。
距离活动结束还有将近18个小时,该如何对付北校区麻烦军团的组团来袭,又该如何夺回属于自己的玫瑰?众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我记得你有一个朋友从向导转去了培优班。”
屏蔽了组群语音之后,卷丹单独向白典发话:“他可靠吗?”
“他叫星流……”
白典打算说些什么,想了想却还是长话短说:“我可以去探探他的口风,但也有可能会打草惊蛇。”
“你觉得他靠不住?”
“谈不上靠不靠得住……他既然选择了加入培优班,就必然会优先维护培优班的利益。当然, 稍微聊几句应该没问题,我也会尽量谨慎。”
说着,白典让努斯联系星流。语音过了五六秒才被接通,那头的星流好像在赶路,环境中有衣物摩挲声、脚步声,还隐约有几个人在说话。
白典直接问:“你参加了今天的活动吗?”
星流点头:“参加了,有几个想要的纪念品, 换到就收手。”
“这样啊。”
拐弯抹角反而看着可疑,白典继续单刀直入:“你在北校区?我能来找你吗?”
星流很明显愣了一愣:“来北校区做什么?你不和哨向班的人一起活动?”
白典正想回应, 突然听见半空中传来一阵洪亮钟鸣——是安放在水晶塔高处的复古自鸣钟,有课的早上七点都会准时响起。
“……”
白典循声看了看, 然后重新捡起刚才的话题。
“我们的仓库遭遇了抢劫,损失严重。现在要赶进度收集更多的玫瑰……应该没有规定说不允许南校区的学生摘北校区的玫瑰吧?你熟悉北边的地形, 我想和你组个队,怎么样?”
星流的声音变得有些僵硬:“虽然我很想答应你,但是眼下我也和同学在一起行动,不能立刻给你确切的答复。”
正说着,边上似乎有人小声向星流询问了些什么,白典正想竖起耳朵仔细听,可通话信号立刻就被屏蔽了。
几秒钟后屏蔽解除,星流问白典:“你们损失了多少?”
“一千多朵,基本上空了。”
白典压低声音:“欸,这件事别跟任何人说。我们怀疑有内鬼,正在调查呢。要是知道我走漏了风声,怪到我头上就惨了。”
星流又问:“谁抢的,有头绪么?”
“还没,不过应该快了。我们要开个会,说不定有新进展……不聊了,你要是愿意合作的话再联系我。”
通话结束,白典一抬头就对上了卷丹追问的眼神。
“有什么收获?”
“他对我有很明显的防备,给出的消息没什么参考价值。不过我想请你帮忙听听这一段。”
说着,白典从通话录音中拷贝出一小段,共享给卷丹。这段音频没有对话,只有几声洪亮钟响。
白典问:“南校区水晶塔的钟楼,北校区能听得这么清楚响亮吗?”
7点10分左右,几个分头打探消息的玫瑰商人也陆续传回了情报:北校区正在实行一种极为严格的管理机制,整座校区被划分成为大小十几个区域,分别由不同的学院承包。承包区内所有的玫瑰,能且只能由该学院负责采摘,并在采摘后按照一定比例上缴到北校区的仓库。等到比赛结束后,不光所有学生都会得到分红,贡献最多的学院和个人还将获得额外的奖励。
“这是闹哪样啊?”
群里的各位纷纷表示不理解:“好端端一个娱乐项目,搞得好像联盟的比赛。”
“怎么不至于?”
卷丹在一边嗤笑:“这么难得的实战机会,多得是人想要狠狠出一次风头。”
“这可能是给培优班的一次机会。”
白典也向卷丹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听卫长庚提起过,北校区那边对哨向合作课不太满意。在他们看来,课程是由哨向学院主导的,在教学力量和成绩评定上都有倾向性。上次的地球末世副本,培优班的成绩就不怎么好看。这次的活动倒像是个找补的好机会。”
很快,更多汇总过来的消息也佐证了他的观点:北校区临时划分出的各个区块之间严禁人员流动,从南校区进入北校区更是难上加难。但是培优班的学生却拥有豁免权,能够自由往来出入,畅行无阻。
“倾半座学校之力供养出来的怪物,怪不得能随随便便就抢走成百上千的玫瑰。”
白典咬了咬嘴唇,打开组群频道:“现在这事已经不是单打独斗能解决的了。不早点想出办法就会一直挨打,甚至还会越来越被动。我们去分头联系各家学院召开会议,必须把现状告诉所有人,越快越好!”
说完他立刻找上了叶初明,说明了情况并且特别叮嘱对方:接下来的紧急会议务必要拉上猎云等金主,告诉他们要想拿回玫瑰,也得尽自己的一份力。
上午7点30分,校方再次发送了一则集体通知:两个半小时之后的上午10点,本次玫瑰战争的特邀嘉宾将空降校区,请同学们抓紧时间做好准备。
正在做会前准备的白典抬头看了眼卷丹:“……卷老师,你来得是不是有点早?”
“早什么?”
卷丹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别的嘉宾也没跟我一样直接住教师公寓啊。”
听出他不想认真回答,白典也再不追问:“那我去和其他人商量对策了,老师你应该不方便站在我们这边吧?那就先保持联系。”
“嗯。”卷丹朝他挥挥手:“等你们好消息。”
目送白典慢慢走远,卷丹让努斯发出了一则通话邀请。
邀请很快被通过,信号那头随即传来一个男人毫无干劲的声音。
“喂?不是说好没啥大事不来找我的嘛?”
“你先听听我说的,算不算大事。”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卷丹简单复述了玫瑰大劫案的来龙去脉。对面的男人听完不急不恼,语气里更多的似乎是……调侃。
“就知道北边没安什么好心。以前只是上头不对盘,这下子就连普通学生都要卷进来喽。”
“我上学的时候就有这种苗头了,掐起来是迟早的事。”
卷丹表示自己真正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你应该也很清楚吧?培优班里根本就没有白典说的那种特殊向导。”
“嗯,至少通过合作课的表现来看,的确没有。不过我大致知道那人是谁。”
男人,也就是哨向合作课的另一位老师、白典的监护人这样回答。
“还有两小时,趁着大部队开始围追堵截你之前休息会儿吧,接下来我会亲自看着。”
上午7点40分,哨向学院一楼的教师休息室内人头攒动。南校区所有负责维护秩序的老师今天都会集中在这里办公——他们通过实时监控进行巡查,如有必再去现场化解纠纷。
相较于连口热饭都吃不上的学生,教师的工作还算轻松,休息室内甚至还有自助早餐。然而此时此刻,有心情有胃口的老师似乎并不多。
卫长庚就不太一样了,至少他的的确确是为了早餐而来——进门之后的短短几分钟内,他席卷了所有餐台,端着小山那么高的面包馒头和小菜,慢条斯理地吸引了无数注目礼。
他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边上正好是几个没啥胃口的外院老师。双方礼貌性地打了招呼,没聊几句就扯到了眼下这场“联谊不像联谊、比赛不像比赛”的诡异活动上。
几位外院老师的心情一个比一个复杂:刚开始担心学生搞活动看对了眼,光顾着谈恋爱不好好学习;接着又担心学生读书读傻了,丢了人类的七情六欲;而眼下最担心的则是学生平白无故受了北校区的欺负,会不会影响心理健康。
其中一位老师更是对着卫长庚苦笑:这明明就是你们哨向和培优两个学院之间的问题,怎么还拉其他学生下水呢。
对此卫长庚呵呵干笑两声,说别这么见外嘛,抢几朵玫瑰算什么,等这些学生顺利毕业以后为了哨兵和向导加班加点的日子还多着呢。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何必客气这些。
正聊着,只见唐衍老头子也端着咖啡走了过来,拉开椅子坐下。
卫长庚向他打招呼:“你不是下午的班吗?怎么这么早来了?”
唐衍嗤笑:“你不也一样?为了某些不省心的小东西。”
“不省心吗?我怎么觉得还行啊。不过北校区的老师应该比我们更操心。怪不得上次见了几个,都没什么头发。”
提到北校区,唐衍的脸色顿时阴沉了几分:“知道他们没安好心,但没想过会这么干。离谱!”
“从观赏性来说倒是挺不错的。”
卫长庚嚼着面包,声音有些含糊:“不过说起打架这件事,有来有回才够精彩。再说了,当老师的最看不得自家学生受欺负了,是不是?”
唐衍面无表情地往咖啡里加了一大勺糖:“谁说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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