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主任的形象和季峪猜测的差不多。是个脾气火爆,头发稀疏,忙忙碌碌,一到晚上就一脸油的中年陀螺老头。


    他原本是打算和季峪多说两句话的,可看到季峪安安稳稳地站在他面前,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结合是重要,但是对于一个刚刚分化的向导来说,有的是重要的事。


    和哨兵的高匹配度不应该成为禁锢,季峪才一年级,享受和融入正常的向导生活才是最理所应当的。


    至于那些六年级七年级的小子——活该!等着去吧!


    于是,窦主任把证件交给季峪,只说了些课程跟不上多请教、积极融入集体,和同学们好好相处之类的话。


    说到一半,窦主任想起来季峪的官方年龄是十九岁,比他的同学们都大不少。


    这个年纪的小孩一岁一代沟,更别说季峪看起来比同龄人更加冷静沉稳。


    “要是无聊也可以多接触高年级的同学,多参加活动——今天广场上不是有晚会?学习不急,去跟他们玩去吧!”


    季峪:……


    季峪不无聊,但他能感受到窦主任的好意。


    更何况,他确实有到那边去一趟的想法。


    双塔的向导他了解了,哨兵还差一些。


    ……


    还没进广场的正门,季峪就退了一步。


    鲨鱼在天上。


    一条四米长的大青鲨,头宽扁、尾细长、三角形的吻长长尖尖地突出来,光滑鱼皮下的肌肉流畅。


    很显然,是一条健壮活泼的好鲨鱼。


    这条好鲨鱼此刻正在半空中游动,一个贴合体型的气泡紧紧包裹着它,保持它的皮肤湿润。


    鲨鱼一个俯冲急转,绕着季峪游了一大圈。


    大青鲨的鱼鳃兴奋地一张一合,气泡跟着缩放,季峪甚至能看见里面血红的腮板。


    没有一点水。


    季峪瞳孔地震。


    生物学在这个世界真的有前途吗?


    ……


    大青鲨摆着有力的鱼尾,围着季峪游了一圈又一圈。


    转了四五圈之后,大青鲨急了,开始用身体轻轻顶撞季峪的胳膊。


    季峪想了半天,终于明白,它在找自己的精神体。


    季峪摇摇头,顺手摸了它一把。


    滑溜溜的,手感很好。


    大青鲨:!!!


    不给精神体还白摸!轻浮的向导!


    走了!


    青鲨尾巴一摇,消失在半空中,季峪继续广场里面走。


    不远处,一个目光跟随的哨兵遗憾地收回视线,自言自语道:“不是很好靠近的向导啊……”


    “要是能争取一下就好了,他看起来超强的。”


    今晚的广场一改往日的安宁,简直是动物世界。


    一只花栗鼠从季峪的肩膀上跳过。


    “唉!别踩人呀!”羊毛卷的青年追着它过去,不好意思地跟季峪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急什么!”


    小小的花栗鼠左跳右跳,一溜烟儿不见了。


    “挺好的,在地上会被踩。”


    季峪摇摇头,羊毛卷感激地谢了一声,又追着它走了。


    外围的人们闲逛休息,互相问候,或者商量点什么事。


    也有成对的哨向,坐在一起聊天,他们的精神体在一边嬉闹。


    哨向之间的关系在此刻很好分辨。精神体贴在一块的,就是情侣。正经玩耍或者干脆不放精神体的,就是同伴。


    季峪一路走一路估量,表现出亲密关系的哨向,大概有三分之一左右。


    这个数据看似不太高,但是,剩下的三分之二,也有近一半的肢体语言生疏拘谨,应该是相处时间不长。


    算下来,哨向间友情变质的概率整整有二分之一。


    这是就全体有接触的哨向来说的,结合过后的几率估计只会更高。


    怪不得匹配系统别称姻缘树,它牵的线比月老都稳。


    ……


    照顾到哨兵们的感受,广场里有舒缓的音乐,机器人顶着食物和饮料走来走去。有一个向导正在给哨兵投喂带来的牛肉干。


    “活过来了。”哨兵热泪盈眶:“你都不知道这几天我有多想你。”


    “你就是想那口吃的。”向导一边清醒一边心疼:“怎么回事,精神损伤这么重。”


    “打架打的。”哨兵狼吞虎咽:“医疗舱躺了四个小时,五感失调了,喝了五天白汤。”


    四个小时是很严重的伤势,今天车上小向导抱怨的那个胃被打穿的哨兵,也就躺了两个小时。


    哨兵的体质很强,恢复力也好,对他们来说,身体上受伤是小事,很快就能自愈。


    但是身体受伤常常伴随着精神体受伤,还有精神力的动乱、精神空间的变化,都是哨兵解决不了的问题。


    而精神一旦受损,哨兵的身体就会紊乱失控。


    五感失调是紊乱的第一层,哨兵会变得极度敏感,一点噪音就能让他们被吵得发怒,一口火腿像是把哨兵塞进盐缸。


    精神力带给哨兵和向导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发展方向。对哨兵,精神力让他们的五感更敏锐,动作更迅疾,力量更强大,体质更加健全。


    除了具象化的精神体,哨兵不能直接使用精神力,但是向导可以。


    对于向导,精神力可以直接用来攻击对手的精神域,也可以通过链接哨兵的精神域实现对哨兵精神力的调节和修复。但相应的,精神力对他们身体上的改变微乎其微。


    同桌比喻的没错,哨兵就像是猛兽,战斗时需要协调,结束后需要医治。而向导就是猛兽身后的驯兽师。


    没有猛兽的驯兽师没有强大的战斗力量,没有驯兽师的猛兽也很快就会陷入失控、疯狂、走向死亡。


    向导:“你没找塔的医生给你疏导一下吗?”


    哨兵:“五感失调是小事,哪个哨兵没喝过几年白汤?塔的向导医生忙的要死,知道我有向导,理都不理我。”


    “遇见你之前,我喝了三年咧。可是现在有你了,我一天都喝不下去。”


    哨兵吃完牛肉干,一抹嘴,开始哄起向导来。


    “你知道的,我根本离不开你。”


    原本看他吃得香凑过来的哨兵们:……


    “吁——”


    哨兵脸都不红,大声嚷嚷:“叫什么!向导就是香!有本事自己去找向导啊?”


    他的向导恨不得一头钻进地缝里。


    哨兵们:“吁——!!!”


    哨兵们一哄而散,其中有受到鼓动的,开始往向导身边凑。


    季峪身边就出现了一个青色短发的年轻哨兵。


    “你好,打扰。”哨兵端着一碟小蛋糕,眼睛亮亮的请求道:“我想吃这碟蛋糕,能麻烦你帮帮我吗?”


    这个哨兵相貌只能算中上,眼睛不太大,但是鼻尖圆圆的翘起来,灯光下十分可爱。


    周围的哨兵看了他一眼,对视,然后选择观望。


    求帮忙这是哨兵搭讪向导的一种基础技,这个向导可不像是好骗的样子,看来大家不认为这种把戏能够成功。


    招数虽老,但架不住季峪也是土狗。


    “好。”季峪伸出手。


    肢体接触是短暂精神链接的辅助动作,哨兵瞪大眼睛,周围一片倒吸凉气的卧槽声。


    “真让这小子成功了?”


    短暂的精神链接不足以给哨兵修复精神损伤,但是季峪可以直接调节他的五感,这是他今天刚学的。


    熟练度为零,练一下。


    哨兵把手放在他手上,向导的精神力如水漫过他的精神域。


    细碎的纷杂和痛苦一下子全然消失,哨兵整个人为之一轻,久违的舒适感让他几乎忘了下一步该干什么。


    链接建立的很快,虽然没有向导,但他也接受过向导医生的疏导,从没有如此舒适流畅,运转自然。


    这个向导和他的相容度一定很高!


    哨兵的眼睛更亮了,三五口吃完蛋糕:“太感谢你了!我好久都没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周围:下一步了!开始卖惨了!


    季峪收回手:“不用谢,你喜欢就行。”


    哨兵目光遗憾地追着季峪的手:“我真的很喜欢,你的链接效果真好,比治疗过我的所有医生都舒服。”


    周围:纯情人设和匹配度高暗示!这小子!


    到了这一步,善良的向导会主动提出做简单的疏导,给本来自己有点眼缘的哨兵一点帮助,然后两个人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找个地方坐坐。


    但是季峪:“不客气。”


    哨兵:“……”


    气氛有点尬住了,但是哨兵不想放弃:“能和你多聊两句吗?其实我的精神体就是在门口吓到你的大青鲨,我一时没看住它,真不好意思……”


    周围懂行的开始叹息:噫!这句溜了!


    季峪果然:“不用了,你没吓到我。”


    你吓到的是我的生物梦想。


    哨兵还想说什么时,季峪已经转身了,大家都以为他终于识破了哨兵的诡计要离开,但是季峪只是转向了个人多的方向。”


    他的目光从周围的哨兵身上扫过。


    “还有人想吃东西吗?”


    周围:!!!


    所有哨兵和向导都愣住了,一时之间居然没人回应。


    哨兵:什么?


    向导:他疯了?


    “没有吗?”季峪有点失望。


    看来哨兵们的精神状态普遍比较良好,他还想多练一下精神链接来着。


    “有有有!”一个反应快的哨兵一把夺来路过机器人顶着的零食,冲到季峪身边:“我半年没吃了,超级想吃!”


    季峪伸出手。


    哨兵:!!!


    周围人一下子炸锅,顶着零食的机器人惨遭洗劫,没有零食的人抢杯饮料,什么都没有的人洗劫下一个机器人。


    有向导在广场上做慈善!


    兄弟们!有向导在广场上做慈善!!!


    向导的精神力有限,所有人都想先到先得,一时间满场哨兵极速乱窜,手里有东西的抢位子抢得快要大打出手。


    季峪看了一眼混乱的现场:“别挤出问题。”


    哨兵们一个传一个:“别挤!怕出问题!”


    “别挤!排个次序!”


    “别挤!爬出去踢!”


    ……


    广场上的向导们望而生畏,自觉地退后两步。


    哪怕是熟练的塔医生,一天最多也只能疏导十个哨兵,调节虽然比疏导简单一些,但是也经不住这场上有近千个哨兵。


    现在都挤过来,一会儿不好拒绝的,别把自己累晕了呀……


    有心软的向导试图替季峪分担一点,在队伍末尾拉着排队的哨兵进行链接。


    和向导来的朋友左看右看,一咬牙开始帮自己的朋友。


    等季峪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越来越多的哨兵和向导加入,到最后,几乎所有的人都聚集在了这里。


    季峪皱眉,短暂地在光脑上敲了几下。


    ……


    晚会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流水线,向导们面向外站成一个圈,哨兵的队伍围着他们发散出去,形成了一个太阳的图形。


    事情到这一步,吃东西的成分已经变得很少,居然变成了一个集体活动,双塔区哨兵和向导守望相助的链接,一个无人可挡的仪式。


    广场外不远就是行政楼,学生会的办公室统一在七层。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兰活动活动脖子,走到窗边,想眺望眺望广场的晚会,休息一下眼睛。


    然后她就看见,广场外围空空荡荡,黑压压的人头在中央挤成太阳形状的怪圈。人群不时爆发出巨大的声响,像是集体变异被外星人操控。


    兰目瞪口呆:“他们在干什么?”


    其他监察部成员应声围过来,一屋人围着窗户面面相觑。


    “今晚应该没有这样的活动……”一个戴眼镜的女生打开光脑:“我问问怎么回事。”


    半分钟后,女生愕然抬头:“他们说向导们在广场中央帮忙调节吃东西?”


    兰大惊失色,一下子跳起来:“搞什么,怎么可能!”


    女生摇头:“说不知道,突然就开始了。”


    兰大骂起来:“你那些人是干事?在里面不知道轻重吗?怎么没人早说!”


    “疯了,谁组织的?不知道广场上有多少哨兵吗?”


    兰的手用力一指:“所有人,立刻下去疏散,叫上医护,必要时联系安保!”


    “先封广场,告诫所有塔内哨兵,不要试图前往广场。”


    一个令人心安的男声响起,兰蓦然抬头:“部长?你怎么来了!”


    今天是钟衡的休息日,他不值班的。


    “打开内部通信,哨兵下去制止,向导留在上面指挥,我跟楼下的执行部借了人,你们一起出发,注意安全。”


    “是!”


    “下去之后苏遇组的往中心插插,剩下其他组把他们的队形搅散。先护向导,再劝哨兵,有闹事的立刻出手,不要让他们喊出来。”


    “是!”


    “兰,你赶去广播台,跟我们配合。”


    “是!部长……”


    钟衡回头,这个高大沉稳的男人就像一根定海神针。有他在,一切就能围绕着他周密地运转起来,即使遇见天塌下来的大事,只有见到他在身边,就能迅速安定下来。


    “有人通知我了。”钟衡回应了兰最初的问题:“会解决的,去吧。”


    兰沉默地看着钟衡,久久之后松了一口气,转身就跑了。


    ……


    广场中心,季峪已经站在原地连续链接了半个小时,调节了将近一百个哨兵,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反反复复的链接和断开,一刻不停的调节,对向导的精神力储备和精神力控制是一个极大的挑战。


    他身边的小向导,就是花栗鼠,二十分钟前才进来,已经累得脸色发白。


    这个圈大部分都向导都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经常有向导面前的哨兵心疼想要停下,向后呼喊,后面的不明白,还在向前。


    季峪不时回头看向导们的情况,但没有改变表情,更没有说话。


    “你是、铁人吗?”花栗鼠快要哭了:“我感觉精神力快要空了,全世界的哨兵都在我面前排队。”


    “再坚持一下。”季峪看了一眼光脑:“很快了。”


    花栗鼠的哨兵也在,他不忍心自己的向导累坏,顺着队伍挨个劝说哨兵,但是大部分哨兵只是茫然地看着他。


    花栗鼠试过停手,可是哨兵围着他出不去,如果不出去,前面的哨兵不动,很长的队伍后面毫不知情,慢慢就会压上来,队伍不断向内压缩,哨兵也变得暴躁——这是踩踏和群殴的前兆。


    花栗鼠只好继续。


    如果是他自己,早就撑不住了,可是这里还有好多向导,都在咬牙坚持,季峪从一开始就站在这里,鼓励大家坚持到学生会来。


    “强行突围离开很容易引起动乱,会有伤亡,再坚持一下,学生会会让所有人安全离开。”


    他的声音那么清晰冷静,就连背对着他的向导都能明白,都能决定信任他。


    于是所有人一起坚持。


    ……


    监察部的人很快赶到,但是哨兵们的队形很难突破,别说挤进内圈,就连想要把“太阳”的射线打乱都做不到。


    人一到群体之中,智商就严重降低。


    只要有插队的迹象,后面就会有哨兵叫起来,所有人目标一致地抵制干事们,几乎无从下手。


    “广播台现在没有人,兰部往那赶了,路不远,大概五分钟?”


    “五分钟都够晕三个向导……哎、哎——动了!”


    ……


    季峪看见了干事们。


    “小孟撑不住了,退进里面休息。”


    小孟是圈对面的向导,和季峪背对背,他吃惊地转过头去:“可是……”


    “两边往那收拢,不要留空隙,告诉小孟队的哨兵到我这里来。”


    小孟不理解,但是他照做了。


    小孟退进去,两边的向导立刻向那边挪动,重新把圆堵死,里面的休息的向导被牢牢护住。


    哨兵们队伍跟着向导,从前到后慢慢开始收,小孟队伍原来的哨兵迷茫地被挤在中间,听了前面的传话,开始向那边移动。


    队伍很长,他们当然不可能整个退出绕过去,于是,一群人开始横穿其他队伍。


    干事们抓住时机,左推右挡,队伍很快乱了一大半,一组人趁机挤进内圈。


    队伍还没恢复的大好时机,广播终于响起:“广场上的所有人,立正——”


    所有人下意识地听从了指令。


    监察部的干事在心底叫好。


    “这么快?兰部靠谱!”


    花栗鼠热泪盈眶,珊瑚快累晕了,被季峪一把顶住后背。


    “先别晕,再坚持一下。”


    兰连续下了几个简单的指令,转移场上的注意力,等哨兵们回过神来,发现周围谁也不认识谁。


    乱走之下,原先的队伍荡然无存。


    哨兵本能地一齐向中间去,干事们冲在前面,把向导们聚集起来牢牢护住。


    “向后退!向后退!”


    “向后退!向后退!”


    兰在广播台里喊,广场上的干事们跟着喊,声音像浪潮一样向外铺开,冲刷着群体的疯狂。


    哨兵们的理智终于回归,不少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开始退到远处,中心成为真空带。


    学生会开始收拾残局。


    一切就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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