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在灵舟上的第三日, 陆听澜已经适应了灵舟作战的风格,还能在这轮换的作战中,找出一点苦中作乐的趣味来。
其余人也和他差不多, 渐渐地还能在打斗途中说两句笑话。
陆听澜保持着一天杀四五个的频率,手上的动作越发顺滑。
恢复剑骨果然不可再同日而语,至少用剑再也没有滞涩的时候,连剑意也变着花样的跳上陆听澜剑尖。
实战是最好的老师。陆听澜终于深刻的体会到这句话。
又一次杀至夜间,他和身后的已经养好精神的同门调换位置,同雁景惟一般, 同时退守二线。
退守二线也不代表能睡觉,不过可以搭档之间互相帮衬, 一人打坐恢复, 一人帮忙撇去没有防范到的异人魔。
今夜轮到雁景惟守着。
然而他在下午的对战中, 遇见一等级颇高的异人魔, 为陆听澜以及周围人挺身而出,这异人魔的威力实在太大, 导致雁景惟不小心受了点伤。
虽然经过简单的包扎, 但此刻伤口还是有些渗血, 加上一下午全力杀魔,雁景惟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
他还想为陆听澜守夜。
陆听澜将他按在地上, 借剑尖点地而省些力气, “你歇着吧,我自会找时间休息, 不必你管。”
陆听澜选择嗑灵丹, 不要钱的灵丹按瓶堆放在他储物袋中, 他还没享受过这种随便吃不怕没有的待遇,于是吃得十分满意。
至于雁景惟休息, 他这处便少了个人,那也无妨,正好趁这个时间挑战一下自己的实力。
雁景惟见他对付这些异人魔尚且还算游刃有余,便不再管了。
只是一面饮下灵丹,一面为自己更换纱布,同陆听澜聊天,“你剑意精进的快,等从岛上离开,我要和你单独打一场。”
“我们以后打架的机会多的是。”陆听澜淡淡道,目光瞥向雁景惟脱去上衣的肩颈。
白白的,不像个武人。
陆听澜看着,忽然开口,“你好白啊。”
雁景惟缠绕纱布的动作一颤,也不只是被调戏得羞了还是怒了,低着头道,“你若想,也可以寻几颗美颜丹吃下去,也能变白。”
陆听澜低头看看自己,他也不算黑,不过可能是这句身体的祖上就是个普通平民,肤色只能算平常,这张脸倒是和原来的自己一模一样,也不知是不是祂的功劳。
和雁景惟这种世家出身的基因不一样,有权有势的人自然要和长得好看的人结合,这才有风流俊秀的后代出现。
不过这里是修真界,人都可以活几千岁了,基因又算什么。
修道之人已经有了刀枪难入的体质。白皙精瘦只是一种外在表现,一种年轻人爱好美丽的体现。
雁景惟显然不是为了好看才这么白,不过陆听澜不介意用这个来笑话一下雁景惟,“算了吧,我现在这样挺好,太白了容易让让小娘子在我面前黯然失色,如你这样白,便不太好找到道侣。”
“是吗?”雁景惟看看自己身上,又看看陆听澜,“所以,你喜欢白一点的?”
陆听澜点点头,也没深思自己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不过一白遮百丑,喜欢白一点的应该只能算入门标准吧。
不过雁景惟这都不受激,还真是‘稳重’啊。
雁景惟便慢悠悠的将自己的伤口重新包扎好,然后十分郑重的穿戴好衣裳,盘腿运功。
陆听澜便盯着四处有没有突破包围闯入的异人魔。
他守到了下半场。
雁景惟站起来和陆听澜换班。
陆听澜还在劝雁景惟继续休息,“你伤得这样重,还是继续歇着吧,让你回去又不乐意,等明日换班又是一场鏖战,只怕你坚持不下去。”
雁景惟:“不会,昨日那只异人魔是偶然,今日前面的师兄必不会叫昨日那种异人魔留到后边来,对付那些简单的,伤不到我。”
陆听澜从这句话里面听出了自信,好吧,他一个元婴留在金丹团里,确实威胁不大。
而昨日那只懂得掩藏的异人魔,避开前面元婴分神的修士,悄悄来到后面,便是想将这些菜鸡金丹踩死。还要多亏了雁景惟混在其中,扛了许久,等来前面腾出手的分神期师兄相助。
陆听澜顿了顿,“那便让我来歇着吧,不过等换班之后,你也少出手,免得伤口裂开,让我来。”
雁景惟有些迟疑,不过抬头看到陆听澜那坚定的眼神,知道他现在确实十分需要实战,便点头应下了。
眼下这些异人魔,对他来说没有挑战。
不如放任陆听澜多出手,也好早日升入元婴,同他一起转换阵型。
这么一想,雁景惟便心安理得起来了,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陆听澜白日里为自己定下双倍击杀异人魔的指标,晚上又在雁景惟的护法下休憩得更长。
如此极致的劳累下,陆听澜的成长几乎是成倍速在推进。
直到十日之期已至,一行人下灵舟之时,修为心境都有了不小的提升。
回到岛上,又换了一群人重新出发。
这群人便都回到问缘岛上开始闭关,以求突破。
陆听澜倒是不闭关了,他等着见仰境仙尊。
不过在这之前,他见到了青霆门的人。
他认识的人实在有限,一个月如槐,已经是记忆十分深刻了。
不过月如槐对他也同样记忆深刻,她兜里还装着一只正在修炼的女鬼赵茹呢。
二人在岛上迎面碰上,少不得要招呼几声。
陆听澜看到她,便想到了最后的结局,想到这人会以身补天雷……便想到等她成长起来,至少也要千年的时光,那究竟是怎么拖延到千年后的?
他真是怎么也想不通。
月如槐也在打量陆听澜,知道原来‘刀剑双流’的其中一人便是他,月如槐倒是没有那种‘原来这个废材不是真的废材,而是天才’的那种感觉,而是她觉得可以挑战一下。
强大的修士,都需要强大的对手用来激励,她需要陆听澜的帮助!
于是月如槐在和陆听澜简单寒暄后,便发出了切磋邀请:“拔剑吧!”
“好的。”陆听澜听话的拔剑,有种荒诞但意料之中的感觉。
二人在空地上认真打了一场,最终以陆听澜的胜利告终。
月如槐倒也不沮丧,只是对陆听澜这样一日千里的进步,有些向往。
她思索着开口,“现在我相信,天生剑骨是了不得的先天灵体了。”
陆听澜问:“你不相信如今的实力是我努力所得?”
月如槐摇摇头,“你的实力很强,是因为你从未松懈,但没有剑骨,你没有这么快。”
她说的没错,陆听澜也很满意这身剑骨,这是比天道宠爱还要大的金手指。
两人收了武器走在一起,又讨论了一番修炼心得,过后陆听澜状似不经意的问起。
“从前听闻你与青霆门中雷池关系匪浅,你以为雷池是因何而来?”
这句话说的莫名其妙,至少月如槐不能理解,“师父说过,雷池是先代天衍阁主所赠。”
雷池的来历很清晰,至少月如槐是这样理解。
“是嘛,天衍阁主就没说过什么吗?”陆听澜又道:“我以为你们对雷法研究颇多,会有些心得,毕竟天雷残暴,雷池中的闪电却待人温和,说它生出灵智,似乎也行。”
“雷电会有灵智么?”月如槐这样说,问陆听澜也问自己。
陆听澜道:“我希望它有灵。”
陆听澜心想,他都说的这样明白了,月如槐是不是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但凡能对推进飞升有一点好处的事情,他眼下都愿意做,只是或许会让她太早献身大道……这实在是没得选择的事情,不是她,也会是别人。
这一日的夜间,陆听澜终于见到了仰境仙尊。
“看来这回历练成果不错。”仰境仙尊道,他也不确定是剑骨的功劳还是杀异人魔带来的,不过确实比几个月前要进步许多。
陆听澜拱手,“只恨进步太慢,让师尊挂心。”
仰境仙尊摆摆手,“稳扎稳打才好,揠苗助长终究不是修炼正道,对你日后修行也无济于事。”
陆听澜应了一声,又问起仰境仙尊接下来的打算。
仰境仙尊道:“你在此地再待几年,等到了元婴,再和景惟一起回凌绝山……对了,还有此物。”
仰境仙尊将那装了仙器的‘钥匙’取出,交给陆听澜,“你想办法将他解开,日后修行或许可以依托此物。”
没有人知道这仙器究竟是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怎么解开,只能依照泠弦子所说,将一切交给陆听澜去处理。
毕竟真仙曾经留下话,以宝物覆其上,方可以解。
陆听澜心想也不能将剑骨掏出来给它解开这个,但他没说出声,只说试试,于是将东西捧走。
临走前,他本还想问一声关于异人魔的事情,只是看到仰境仙尊不住的按压额头,便知此事尚且还没讨论出结果来。
也只好再等等。
只是他想不到,这等来的结果,如此令人无力。
第62章 第 62 章
西境的情况有点糟糕, 但又不算太糟。
各宗大能提前预警来此,合力将异人魔的扩张控制在海内。
只是这些人的力量也有用光的一天,靠着法力低弱的修士清扫海域周围, 这速度还赶不上异人魔扩张的速度。
于是加派了更多的人手,各个宗门的掌门都不得不离守山门,来到问缘岛上。
清云大陆大大小小约有三千仙门,大的如同凌绝宗一般,占山脉称雄,小的便只在无名的山上开一座小观, 观里二三十人……
值此存亡之际,由仰境仙尊代为发帖, 寻了个日子, 将各大宗门执掌约在一起共同议事。
三千仙门, 即便只是执掌之人, 也足以叫问缘岛上拥挤起来。
除此外,还有被从其他海岛上带来的陆听澜和雁景惟二人。
作为预言中的天命之人, 他们当然有义务听这场议事。
大殿之上, 仰境仙尊声量不大, 却十分清晰的传达到众人耳中。
“如此危急时刻,我们更应当守望相助, 不知诸位可有什么法子可以对付异人魔?”
底下众人面面相觑, 天衍阁藏书万千都找不到方法,他们又能有什么主意呢?
一片寂静无声。
许久, 才有人站出来。
是无定门掌门, 他道:“古籍有日月星辰大阵, 集天地五行之力量,可护山河, 我门可出此阵。只是所费灵石不少,只可抵一时。”
众人听罢,神情从喜悦到失落,不过能抵挡一时也好了。
有一个大宗门愿意主动站出来承担责任,剩下的人便也都陆续站了出来。
“我们练极宗可以无偿提供法器灵宝。”
“五蕴宗无限供应疗愈灵丹。”
“青霆门愿迁来西境驻守。”
众人侧目,看向这个强大的法修门派。从修为外,他的另一种强大,让人侧目敬服。
剩下五花八门的宗门,比如器修法修的门派便出人,包括青霆门和凌绝宗这种。
出不了人也出不了法器的,便出灵石。
七星斋先前狠狠得罪了凌绝宗,但在此时,为了刷好感也为了自身,还是忍痛出了许多灵石。
凌绝宗和苍梧宗还不能出全部的人,因为凌绝山脉也要人防卫。
然而这一番讨论下来,所有人都做出了能做的所有事情,在对付异人魔上面,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难道真就没有法子可以灭掉异人魔吗?”场上有人问。
有人‘哼’一声,冷冷的开口,“那都是怨气。”
说怨气其实不准,只是他们也找不到其他的形容了。不甘,愤怒,还有不解,那些执念的强大,永远围绕在这个无法突破的牢笼里。
“如何杀,魔物斩成块,再碎成气,那些黑气还是会再次聚拢成为新的魔物,杀不尽灭不绝。”
“魔物源源不断,弟子们却会死,死后再化魔气……人全都死了,还有谁来守这天下呢?”
“天要亡我修真者!难道我们只能坐而待毙!”
……
陆听澜在下首听着,这场讨论甚至发泄的最终目的,终于落到实处。
他的目光在场中所有人脸上扫过,这些沉稳的愤怒乃至绝望的,甚至须发皆白的面孔,面上都是一派死寂。
这些屹立在清云大陆千年万年的修仙门派都没有办法。
于是,传说中的预言给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此刻的死寂便是下一刻希望的爆发。
他心里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场上出现更密集,也更令人震撼的讨论。
“上天不会让我们灭亡,我们还有天命之人。哪怕是千年呢?只要有希望。”
“没错,修真界近些年并无战事,也无祸事,各宗长老前辈都赋闲,若有闲暇者,便来此处值守。”
“以全境之力,元婴分神的修士死了,还有合体渡劫的修士,此时又会有年轻一代的弟子成长起来,如此前赴后继,总能拖慢异人魔扩张的速度,只要等到那一天!”
只要等到那一天。
于是用千万人的血肉去抵抗、去等待。
陆听澜被震在了原地。
他知道这个时候发呆不应该,但他不可避免的想起原著。
原著里异人魔的事情爆发在后期,文字间的大片死去,并不会影响一本书的阅读,然而一旦身临其境,他才知是怎样的血肉厚墙铸就这段历史。
小说可以春秋笔法,将千年的灾痛汇聚一篇,甚至一页,一年,再将所有光环加诸一人身上,让他的成功少点血腥,多点顺遂。
但这些在文字上玩弄的技巧,落在现实毫无用处。
就比如言居琅飞升之后,这个世界陷入停滞。
就比如罪大恶极的异人魔,原本只是一抹执念。
原来是这样。
这个世界是真实的,不是一本小说。
与其说是天道发现被小说困住,倒不如说,他们都被无法突破这个世界的真相困住。
天道找来他合作,那本小说,或者说那些人,构筑了一个虚幻的世界,让苦难终止。
陆听澜忽然捂着胸口,他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不是正确的,但这感受是如此的真实。
此刻,他不是异世界的玩家,他是所有人中一员。
……
那些如同誓言一般的议论,不仅震得陆听澜面色呆滞,雁景惟也垂着头,紧紧攥着手边的刀,手指无意识的落在刀刃上,已经划出一道血痕。
陆听澜被这股近在咫尺的血腥味提醒,终于回神,他伸手,五指在雁景惟眼前挥过。
“喂,还没到歃血为盟的时候呢。”
雁景惟回神,顺着陆听澜的视线看到手上的伤,一语不发的收回手,也不处理,就这样放置着。
陆听澜一看就知道他也被镇住了,大发善心的从储物袋中取出药粉,给他撒在伤口上。
血痕马上止住,再慢点兴许就要愈合了。
陆听澜看着他,传音入耳道:“你是不是在想,这件事的代价太大,但即便不是为我们,他们也要支撑到最后一刻,为这天下万千生灵。”
雁景惟微顿,“你没有心吗?”
陆听澜愣了片刻,他还是头一回听到雁景惟这样暗含指责的疑问,他想了想,“我有,正因我有,所以我要同你说,无谓的负担对你我的修行毫无助益,反而会拖垮更多人的性命。”
这番话说得雁景惟气息越发低沉,他终于意识到肩上的担子有多沉重,他不是拒绝,也不是恐惧,他只是害怕进步得太慢。
两人堪称全场修为最低,哪怕是传音入耳,那微小的灵力波动也能引得场上其余人侧目。
当然,这些体面的宗门执掌不会施展自己的神通去偷听,这样除了被年轻的天命二人察觉,并且生气之外,并没有一点用处。
他们很关心二人的情况,但他们也不想吓到这两个孩子,今日所说的事情,足够他们消化很长一段时间了。
……
这场讨论没有持续很久,因为海域上还需要人。
结束后,仰境仙尊找来二人。
他斟酌许久,才开口,“等再过些时日,你们二人回凌绝山脉去,潜心修炼,这里的事情不必忧心,有人顶着。”
陆听澜望着仰境仙尊:“师尊,我们要修炼到何时,直到渡劫吗?”
“这倒不必,只是你刚修炼没多久,基础不够扎实,要多刻苦修炼,等到了元婴,我再叫你来西境对敌。”仰境仙尊当然不觉得闭关修炼就是最好的,但西境的资源还是太差了一点,“你虽说有了剑骨,但修炼时要用到大量灵气资源,这都是西境不能供给的,所以才要回凌绝宗,届时举宗上下供养,也能成长的更快些。”
“弟子明白了。”陆听澜点点头,又问道:“师尊,我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仰境仙尊问他。
陆听澜:“修为到了渡劫,能摸到天吗?”
这个问题仰境仙尊回答不了,虽说他修为已至渡劫,但是……他没有试着摸过天,天这个字,本身就代表一种强大,一种漫无边际,一种威严。
但这话仰境仙尊不能说。
他道:“等你到了渡劫期,便知道了。”
陆听澜又问:“天雷残暴,我们真的能顺利晋级到渡劫期吗?”
“你怕吗?”仰境仙尊问,“你有剑骨,有仙器,有可以托付的同门师兄弟,还有我,你不该担心的。”
陆听澜应了一声,他显然不是因为担心天雷,他是想引出真正的问题,“天雷自天上来,若抓住它,是否就能摸到天呢?”
仰境仙尊被他的话噎住,才发现陆听澜这么……这么天真烂漫。但他还是思考了一下,仔细回答,“雷霆鞭辟入里,恐怕你握不住它。”
“弟子明白了。”陆听澜拱手。
雁景惟看着陆听澜的面孔,直觉他问的不简单。
等走出门,雁景惟便追问他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陆听澜挑眉望着他。
雁景惟:“你想顺着天雷上天?你以为凭现在的我们,凭什么能飞上天,又凭什么可以劈开天障。”
“你想错了,我还不想飞上天。”陆听澜回答,“但我确实想做点什么。”
第63章 第 63 章
以万万人的血肉性命做基石, 踩在他们身上去成就伟大事业。
或者,让这万万人都活下来,不, 即便是十之存一,存二,何尝不是一番伟大事业呢?
陆听澜近来总是这样想。
命运并非不给这个世界以活路,无论是预警,还是天道,或者仙器, 这些东西串联在一起,处处逢生, 又处处致险。
天幕封锁, 所以异人魔出。宝物降落, 于是天薄。异人魔动荡, 于是宝物和仙器显露眼前,再去破那天。
所以, 一定有一条路, 是留给清云大陆这些修士的吧。
陆听澜和雁景惟在西境又待了半年, 直到这厮杀再不能给他带来助力,于是他二人折返凌绝山脉。
因着两面对敌, 两支剑宗的人手尚且充足, 不过有这样庞大的山脉作为天然的防御,那些异人魔的数量倒是没有西境多, 且在靠近山脉时, 便被杀灭了。
这些都和陆听澜与雁景惟无关。
他们的任务是进入一处秘境。逛秘境嘛, 要有实力也有脑子,向来是修道者强身健体优化智力的首选试炼。
不同的秘境有不同的挑战, 这恰恰是陆听澜需要补充的,并非书本上学的,通识峰教的那些东西。
二人自是形影不离,出入大大小小各种秘境。
陆听澜有了剑骨,修为更兼刻苦,有他在旁如此一日千里,雁景惟也十分紧张,加倍刻苦。
如此过两百年,陆听澜修为步入分神期,而雁景惟单靠自身的努力,竟也同他紧追不舍,同样迈入分神期。
两百年光阴,足够一名天赋不弱的修士从出生到修得金丹修为,再到迈入击杀异人魔的行列。
两百年,也足够异人魔冲破斜月海的禁锢,肆无忌惮的往西境扩张蔓延,无尽的徘徊在凌绝山脉上空。
正道修士固守阵线,一代一代的强者奔赴东西两境,从此不归,但还是被逼得一步步缩小防线。
又过两百年,陆听澜修为及至合体。
四境沦落,无数修为低弱的修士惨死在异人魔手下,那些魔气越发的浓郁深沉,日光缩短大半。
每个人都在这样的阴郁下活着,留在沧澜洲的外围,像是保护火种那般,保护境内仓惶度日的凡人。
凡人何惧也?他们从活着到死去,不过几十载,从原本的日夜半分,到如今昼短夜长,他们不知天灾何时到,也不关心,他们只见到粮食的产量逐年降低。没有粮食,那才是真的绝路。
陆听澜总是能听到各门各派的伤亡,那些名字被记录在宗门典籍里,像是从来没离开过。
死了很多人,还有人会死。
陆听澜便开始学着去摸天,往上飞,直到飞不动为止,再慢慢的降下来。
他经历过好几次雷劫,每次都想知道天的尽头在哪,每次都想伸出手去抓住那道天雷,却总是收回了手。
雁景惟也总是会在这时候,对他投来淡淡的谴责的目光。
他可以试探,却不能这样冒险,至少现在不能。
但他找到了别的对象。
闭关出来后,他与雁景惟便又赶到了前线帮忙。
在这里,月如槐在等他们。
这位昔日眼眸澄澈的女修,如今模样虽然未变,眼底却多了肃杀之气,行走间像是一樽被打磨得光滑锋利的武器,伴随着青霆门的人不断死去,她也变得更加沉默。
见到陆听澜,她没有寒暄,而是亮起那双黝黑认真的眼睛,问他:“现在可以了吗?”
“你想好了吗?你的性命或许会因此而早早消散。”陆听澜再次问。
月如槐点头,“我想好了,这人必得是我。”
几百年前两人在问缘岛上碰面,陆听澜向她说了那番关于天雷的话,此后二人再无交集。
直到某一日,月如槐主动向他传信,问起此事。
当时的陆听澜本想着自己去做,可看到月如槐的信,又改了念头,觉得她也极好。
她既然是那本书中以身献天雷之人,同样也是青霆门中雷法天赋最高深的人,同时又兼之在雷池中诞生。
仰境仙尊说陆听澜握不住天雷,但或许,月如槐可以。
近些年,二人偶有传讯,多半是月如槐催问进度。
陆听澜从回忆中回神,他到:“不用同你师长们商量一番吗?”
“不必,他们最好什么都不知道。”月如槐垂眸,视线落在腰间悬挂的槐木佩上。
她的身世远比外界传言的要离奇。除了出生之时于雷池中受尽洗礼,她还是纯阴之体。
雷法克阴,偏她是个例外,于是师父为她取名槐,意思是极阴之木。
也是自那以后,青霆门利用雷池研究出了令鬼修可以进益的法子。
任何万里挑一的体质出现,势必都有这样那样的事情为之宣传凸显,必不叫天赋者埋没,所以月如槐得以步步进益,直到如今。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她是这样,陆听澜和雁景惟也同样如此。
但这样的天才,死在雷劫下,远远不如为大道献身来的体面。陆听澜心想,可他亦然只是试试而已,他的猜测说出来,只会得到众人阻拦。
这样就是最好的结果。
事若不成,那些人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事若成,往后所有修士渡劫飞升,都要在心里记一遍她的功德。
若天有灵……天也无济于事。
真是没用的天道啊,陆听澜在心中腹诽。
“待你渡劫之时,尽管唤我。”陆听澜道。
于是二人客客气气的分开。
等到周围没了人,雁景惟才问他,“你还是没放弃,如果她做不到,下一个是谁?是另一个修习雷法的人,还是你?”
陆听澜道:“不会是我。”这是他唯一能给保证。
雁景惟听他这样说,却没有从中获得一丝安全感,“最好不是。”
陆听澜叹口气,看着雁景惟走远的背影。
他也不想这么这么早去做,可总要试试。月如槐能那么亲近那一缕雷,那早一些便有早一些的好处。
只是也确实更冒险一些。
按照原本的轨迹,她应当是到了最后关头,拥着雷池渡飞升雷劫,拼掉一条性命,才得以将那一缕散落的雷送归天幕,而后神魂尽散。
非大乘,无法渡飞升雷劫。
现在的月如槐不过同他们一般还在合体期,按理说是不能的,只是陆听澜利用这些年的时光,摸索出了仙器的用法。
他还是解不开,但他发掘了这个东西的一个用处。
那就是用来档劫雷。
修为越高,挡的劫雷次数越多,越容易惹怒天雷。
他元婴升分神的时候,用过一次这一招。挡一次天雷,第二次便是翻倍的厉害,他也硬抗了下来,就是一下去掉半条命,差点没能撑过去。
那么同理可推,只要在月如槐的晋级天雷中,用这玩意挡那么三五次,最后一劈,就能以飞升天劫的力量劈下来。
非如此,不足以令天雷归位。
有希望成功,但更大的可能是灰飞烟灭。
陆听澜踱步去了前线,他也曾有所迟疑,只是看到这么多人在等待,又变得重新铁石心肠起来。
……
月如槐回到青霆门渡劫,因为雷池在这里,而她也想再看一眼自己的宗门。
随着这些年异人魔的攻占肆虐,青霆门内凡是成长起来的弟子都在外杀敌,门中只剩下些年弱的师弟师妹们,以及教导守护的师长们,让这座山门看起来不至于太过寂寥。
她归来,自然有相熟的师长前来问询,听说是渡劫,又关心她防御的法器是否足够。
“在哪渡劫不是渡,怎么突然想到回来了。”这位温和的长老如是问道。
月如槐弯了弯眼,“平素在外面哪里抽得出身,只好趁渡劫,回来看看了,我想您了。”
长老听了暖心,捉着月如槐说了许久的话。
看到陆听澜和雁景惟也在身侧,又问起二人的近况来,好奇他们怎么也会来青霆门。
雁景惟不擅撒谎,只好由陆听澜开口,“历练至此,正巧想瞧瞧雷池的景致,便厚着脸皮一道来了。”
长老道:“是么,那正好在门中住些日子。”
哪有这样巧的事情,长老忧心忡忡的想,该不会这次渡劫要出什么岔子吧。
她去寻月如槐,月如槐一概否认。
“渡劫能出什么岔子,又不是他们替我渡劫,不过是顺便来看看罢了。”
长老:“当真如此?”
月如槐点头,她从未说过谎,但近来说了许多,发觉也并不为难,“我与他们又无仇怨,长老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长老这么一想也是,这才安了心。
又等了几日,月如槐才择了一个清风和畅的下午渡劫。
说是下午,其实同晚上也什么分别了,因为暮色深沉,说不清是夜晚,还是黑气。
陆听澜和雁景惟就站在雷池附近,看这名女修于雷池中打坐,手中法诀微动,于是磅礴的灵气从四面八方涌来。
她周身灵气涌动,而头顶却渐渐布起阴云,诡谲翻涌的乌云里,藏着令天地为之震颤的残暴力量。
第64章 第 64 章
月如槐是的绝对活不成的, 陆听澜想。
不管成功还是失败,这世上都不会再有这个人的。
他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他亲手送一名与他无仇无怨的人死, 哪怕标注了大义凛然的名头。
他的情绪忽然低沉下去,最先感觉到的,是站在他身侧的雁景惟。
雁景惟看着他,没有开口,眼神却表达了关心。
他是懂陆听澜的。
雷池里,月如槐正在抵御天雷, 前面的几道雷并不足为惧,靠她自己也能抵御。
只是看得青霆门中几位长老和弟子胆战心惊。
“她怎么想到在雷池中渡劫, 那可是雷池, 哪怕雷池待她一贯温和……”
可进阶渡劫, 本就十分凶险, 为何还要再将自己置于不确定的危险之中。
“长老要相信师姐,她、她会在雷池中渡劫, 兴许是发现了什么法子, 或许雷池可以抵消劫雷?”
“一定是了, 师姐一贯沉着,不会故意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一切等雷劫结束, 我们问问她!”
他们互相打气安慰,仿佛这样就能将心底的担忧消去。
只是注定不可能了。
陆听澜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这一日。
狂暴的天雷被不识抬举的女修以仙器抵御, 于是它愈发暴躁, 以双倍、三倍的力量, 去劈那女修。
它势要劈开那碍眼的东西,将这不自量力的女修的魂飞魄散, 后悔这投机取巧的行为。
然而无论它怎么劈,那东西都没有被破坏的迹象。
直到最后一击。
昏黑的穹顶闪烁着细白却不规则的弧光,遥远的轰隆隆声像某种威胁,端坐在雷池下的女修丝毫不为所动,那至今没能被解出用处的仙器盘踞在她头顶,而她睁眼望着天,无畏无惧,明亮得像一簇火焰。
这模样更加惹怒天雷,于是那远看细小的白色弧光倏然落下,到近前,却粗壮得像一颗千年老树。
粗壮强大且毫不留情,如此雷霆万钧,只为将场上那名女修劈得低头……
炸开的轰隆声让在场之人无一不被掀动,而等到他们都爬起来,视线往雷池那处看时,只见一片狼藉,雷池破碎,小闪电滋滋作响。
里面出现了一个坑,坑里安安静静的躺着的一把仙器。
这仙器从前总被什么东西包裹着,始终无法被陆听澜化解,这回却终于露出它的本来面试。
这是一面盾牌,上面刻满了陆听澜不认识的符纹,天雷破开了盾的防御,在内里留下淡淡的裂纹,却不影响这面盾的能耐。
或许天雷劈去的,原就是这面盾的一层甲。
仿佛它就是为了给人渡劫时用的。
陆听澜心里忽然有了这样的念头,来得突兀,却觉得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定数。
陆听澜捡起盾牌之后便离开了。
他没有停下脚步去向青霆门中留守的人解释,也没有为这位相交不多却记忆深刻的朋友停留。
雷池中的天雷已经散去,他不清楚是被劈散了,还是回归天际,他需要找个地方验证成果。
陆听澜与雁景惟返回凌绝宗内。
碰上了即将要晋级的言居琅。
几百年的时间,足够天才和普通人拉出巨大的差距,哪怕言居琅从前也是天之骄子之一。
几百年前,陆听澜和言居琅都是金丹修为,然而如今陆听澜已有了合体期修为,言居琅才要为冲击分神修为而努力。
他原不该这样慢的,只是当初的事情在他心底留下痕迹,这些年进益浅薄,也无人会说他什么。
此时的陆听澜再看他,骄矜世俗的傲慢已经丝毫不见痕迹,他在人世间沾染的心思,终于修道中蔽去,成为最普通,也最不普通的一名修士。
他要晋级,且是在月如槐才以身饲雷之后……陆听澜觉得一切刚刚好。
但他什么也没说,就像是刚好回到宗门,刚好目睹这一场晋级。
但是言居琅不会这样想。
他已经选定了日子晋级接受雷劫,因着这些年的浑浑噩噩,他极为担心这次渡劫不过。
刚好陆听澜回来,他便想见一见陆听澜,听他说些什么。
“想听我说什么呢?”
陆听澜睁着一双眼,茫然的看着他。
言居琅目光闪烁,在心底思索,现在的陆师兄和以前的陆师兄就像两个人。
算了,他也分不清楚,那张对他总是闪烁着恋慕的神情的面孔,究竟是自己的自以为是,还是师兄真的曾有过那种表达。
兴许只是因为多年沉寂,所以师兄曾朝着自己表达过谢意,只是当他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并拥有匹敌的实力之后,便不再为自己停留。
他想了这样多,实则只是想劝自己,都过去了。
他在洞中踏出那一步,只是很简单的一个动作,陆听澜也早忘了。
他这样想,偏偏口不对心,爱扯些冠冕堂皇的东西:“很久没见到师兄了,不知道师兄最近进益如何,天下苦黑气久矣。”
“勤加修炼,不敢松懈。”陆听澜这样回答。
言居琅点了点头,“有师兄和雁道友在,一定有除尽异人魔的那一天。”
“你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吗?”陆听澜不解,他以为会有些别的。
眼前人曾自信张扬,但也在知道真相后垂首自闭过一段时间……虽然师父师兄们将他推了出来杀敌守山门,但他一定觉得有哪里变了,且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若言居琅知道自己阴差阳错失去的是怎样的人生,会否会更恼火呢?或者再同他抢夺一番?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陆听澜,所以听澜最懂他。
所以陆听澜这样问:“你快要晋级了,现下更应该专心才是。”
“是,师兄,我知道。”言居琅回答他,“我回去了。”
言居琅起身,视线不可避免的落在雁景惟身上,雁景惟与他对视,但在这之前,他的视线都在陆听澜身上。
言居琅想起从前同这人一起秘境历练,自己曾说过要与师兄……
难怪那时他黑着脸,什么都不说,原来是这样啊。
他来一趟,又草草回去,什么都没说。
陆听澜认真观察这场晋级雷劫,比看月如槐进阶还要认真。
一开始,天雷慢慢悠悠的劈了几下,不见柔和,言居琅却已经在天雷下变得狼狈了,甚至皮肉也被劈去,露出白骨。
“若不成,也不一定是天雷没有归位,兴许只是他实力不济呢。”雁景惟这样道。
陆听澜转过头来白了他一眼,“盼着点好的吧。”
“你还是很关心他。”雁景惟这样说,垂着眸子,想到陆听澜为言居琅买了全部的身家,只赌言居琅赢。
陆听澜的唇角勾起来,“此事与我们息息相关,我自然关心,何况他又是我的师弟,抵御异人魔也需要他,不管天雷有没有变化,他最好是渡劫成功了……难道你不希望他成功?”
雁景惟狼狈的转过头,过一会儿,又转过头去看言居琅渡劫。
陆听澜安安静静的,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他更郁闷了。
这次的渡劫确实是不太一样的。言居琅想。
或许是因为陆听澜在旁边,也或许是因为自己这些年分明也十分努力,却总是被师尊批评缺了血性,他的自信便随之一日日的缩短。
他的剑软绵绵的,丢了凌绝宗的脸。
而在雷劫下,他甚至做不到全神贯注,这没用的脑筋果然想到了陆听澜,回忆起二人一同下山的时候。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言居琅一面回忆一面抗拒。他觉得自己快要被劈死了。
他不过是顺带,带一个修道无望的凡人回他应该去的地方。沿途见他有些才学,于庶务精通,所以想留他在母国为父皇效命。
怎么这人就去了魏国,又碰上了泠弦子呢?又去了青霆门筑基?
这下是不回宗门也不行了,唉。
随后陆师兄得了最好的灵剑,得了剑仙的传承,又得泠弦子亲眼,亲自为他盖上宝物的章,承认他为天命。
他明明也走在这条路上,怎么总是差一点呢?为什么?
还有,为什么陆师兄不喜欢他了?
为什么陆师兄喜欢他的时候,不将灵剑让出呢?若有了戚忱的剑,他应该也能得到戚忱的传承。凭借他的聪明,从中悟出仙器的存在,也是迟早的事情才对。
唉,怎么总是差一点。难道这就是天命的区别吗?他确实得天宠爱,旁人不可争辉?
唉,唉,唉。
他有点后悔,但不知错在哪里。
轰隆隆的雷光砸下来,言居琅察觉这最后一劈来得迟了些,力量却如以往一般,还是那样不留情面的劈下来。
是他想多了吗?
言居琅不确定,却觉得自己好像轻松了许多。
他心底这些阴影横亘许久了,本以为要听几场劝慰才能轻松些许,但怎么仿佛被劈了一下,就感觉阴影散去了?
像一位直爽没有耐心的先辈,看不惯他的矫情,强行为他劈掉许多心思。
过了没多久,言居琅起身,他晋级到了分神期,身上被雷电劈坏的腐肉自动消散,灵体自动生成完美的模样。
他经历了一场雷劫,竟觉得像是一场新生,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体验。
第65章 第 65 章
言居琅当将自己渡劫过后的体验说与师长同门, 那些人都笑。
“你这些年心思是比从前要重一些,不过好在如今想开了,不然我真担心你渡不过雷劫。”
“师兄既然跨过了这一关, 未来定然修行一日千里,再不必担心了。”
“是呀,师兄,你这回有了分神修为,可以请仙尊赐名号了。”
……
言居琅发现没有人将他的话当真,他也渐渐的疑惑了, 究竟是自己想通了,还是那天雷帮了他一把?
陆听澜亦然有心, 想知道月如槐有没有成功, 自然没有放过观察, 旁敲侧击也得来了这些消息, 心里便有了底。
但他还打算再观察一些人,待到确定了这个消息, 再公之于众。
他一面修炼, 一面观察众人的进阶雷劫, 又和雁景惟在斜月海上配合无间。他们也逐渐变成值得依靠的大能修士,可以将那些弱小的修士护在身后。
除魔几百年, 已经损伤了许多的修士。随着死去的修士变多, 时间变得长久,那些黑气还要会卷土重来, 变成新的魔物。
一个人这样说, 会被大家当成误会, 两个人这样说,会被当做巧合, 当有十个人也这样,陆听澜便知道,她成功了。
月如槐在渡劫之前有留下信。
她实则是有些粗心的人,告诉她的师门长辈还有师弟妹们,她去做什么了,却不曾留下一言,说些日后努力修炼,在天际望着庇护他们的话,以至于她的师父在收到留信后,沉默着,一语不发。
陆听澜望着她小心的收起信,不停歇的奔赴前线。
他的心也沉沉的落了下去。
“她不是孤身一人,她的师门都在陪伴她。”
雁景惟看着陆听澜:“你也有人陪。”
陆听澜笑了笑,“有你陪,足矣。”
雁景惟的脸悄悄的红了,他在想,陆听澜这话是不是那个意思?
但是在他失神的片刻里,故意撩拨的陆听澜已经悄悄离开了。
……
知道渡劫不再会为天雷所伤,知道即便今后死在雷劫下,也不会再化作异人魔,所有修士都不免心中大定。
而对于那位舍生取义的女修,他们也深深记在了心里。
从此刻起,异人魔不会再增加,而每一个修士都还有机会进阶,也会有新的修士一代代的出世,他们或许会苦一些,但距离目标更近了。
只需要,等到天命归位。
他们没想到,天命也遇到麻烦了。
陆听澜的修为涨的太快,雁景惟也厉害,但修炼哪里是那样简单的事情,先前只觉得修炼得不够,如今却觉得到了合体期,就再难往上了。
原就是会越来越难的。
陆听澜握着悬翦,这柄剑跟在他身边几百年,早已经忘却了前尘往事,与他配合无间。
剑意依旧精纯内敛,持剑的人,却生出了许多的躁郁。
他现在可以随手一劈,就让山石崩裂,令江水断流,可他再也找不到那种修炼带来的乐趣,于剑道的追索中,他似乎已经失去了本心。
不仅如此,他还发觉现在的生活十分乏味。
这种乏味便如同他在异世界当普通人时一般。
赚够了钱之后,看着股市里曲线的起伏,便很难再生出激动,除非他在里面投出巨大的一笔,并且再也看不清股市的走向。
陆听澜忧伤的想,难道这就是人到中年,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了?
而他身边,听到‘人到中年’几个字的雁景惟,不由得被呛到,咳了好几声,才哑着嗓子道:“你才几百岁,放眼三千仙门,都是其中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谈何中年。”
修真人士的作弊器太多了,即便五六千岁,看上去如同青年的也大有人在,没有人不喜欢年轻俊秀的容貌和身体。
若他们有陆听澜这样的年纪,这样的成就,只怕得意得上天去了。
“感觉挺没劲的。”陆听澜这样说,一直只做一件事,会疲惫才是正常的吧,“你不会觉得疲惫吗?终日修炼历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修炼,即便有个大义的名头在,难道就真的不会厌倦吗?”
雁景惟想了想,“会,乏味的不是修炼,是可攀登的山峰越来越少。”
“你还挺会说大道理的。”陆听澜笑话他,却觉得他说的也对,没有挑战的生活确实无趣。
他或许该找些别的乐子,兼顾修炼之外的乐子。
陆听澜的脑海里还存着剑仙戚忱的记忆传承,回望一下,也翻出了几样有趣的事情,便开始实施起来。
身为剑修,都会锻造一些简单的灵剑,然而高品阶的灵剑却很难炼出,这需要绝佳的晶石,更要将术法符文通过千锤百炼将其锤炼入剑中。
陆听澜想要炼制一把剑,倒不是对悬翦腻了,而是希望日后也能送一柄剑入剑冢,代替悬翦,让他像戚忱一样,在剑冢留下自己的名字……而不是以悬翦的二代主这样的名号。
他既然要练剑,便少不得外出找一些难得的材料。雁景惟都陪在他身边。
于是,他觉得雁景惟也可以玩一玩。
雁景惟是绝对想不到的,想不到陆听澜的念头。
不过他知道陆听澜狡诈奸滑,心性坚定,好事坏事掺着一起做,还能不动声色。
故而当他们在极北之巅发现一片冰堪石,陆听澜踩着峭壁上一点横生的石块,朝着他伸手时,他谨慎的没有伸手。
陆听澜:“这是做什么,不想帮我?”
雁景惟飞在半空,视线掠过脚下的深空,“我怕你偷袭我。”
实在是陆听澜经常做这样的事情,他仿佛很乐见于看到雁景惟撕开稳重不动声色的外皮,露出生气、愤怒的神情。
陆听澜遗憾的收回手,“你我之间……便是偷袭,又不会真拿你怎么样,怎么就这么小心呢,反正你可以还手。”
雁景惟沉默。以前他当然敢,并且如陆听澜所说这样,遇到偷袭便反应极快的出手回击,可近来不知道是为何,每每他回击,都会莫名摆在陆听澜的目光中,还有一些……暧昧的动作中。
陆听澜实在有些坏,雁景惟想。但他又总是忍不住窃喜。
于是他还是伸出手,朝着陆听澜伸出手。
这回出人意料的,陆听澜并没有偷袭他,或许是因为被他早就识破并且拒绝的缘故……
但他的手一直握着雁景惟,不松不紧的,自然极了。
与之成对比的,是雁景惟的手,僵硬的保持着一个角度,不敢紧了,也不敢松开。
修道之人很难出汗,雁景惟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尤其是掌心,都湿漉漉的。
二人捡够了冰堪石,缓缓上升到悬崖上。
此时陆听澜还没有松开手。
雁景惟一双眼舍不得移开,他定了定心神,决定握住那只手。
但就在此时,陆听澜收回了手,他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般,用刚才握过雁景惟的手,用食指和中指夹起一颗冰堪石,放在雁景惟的眼前。
“晶莹剔透却坚硬无比,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炼器材料,你说呢?”陆听澜道。
雁景惟惋惜回神,望着陆听澜似笑非笑的眸光,忽然伸手,以巴掌裹住那两只白皙修长的手指。
陆听澜:……?
他歪着头看来,似乎在疑惑雁景惟的所作所为。
雁景惟:“……该有我一半才是。”好险,总算想出借口,他怎能这样唐突,如果陆听澜生气了怎么办。
“你也要炼吗?做一柄新刀?”陆听澜问。
话都说出口了,雁景惟自然要炼了,他硬着头皮点头。
陆听澜恍若未觉,如寻常般道:“那正好,日后做出法宝,不如将咱两的法宝放在一起,让后人瞧瞧咱两的本事。”
雁景惟的注意力放在‘放在一起’上面,耳尖红红的心想,他又说起飞升之后的事情了……他倒是从来不担心他们飞升不了。
从极北之境离开,二人沿途抓了几个漏网的异人魔,也没马上劈散,而是以法器宝物装起来。
自从进阶渡劫的天雷变得温柔之后,陆听澜便打算研究一下,能不能以进阶雷劫来劈一下异人魔。
如果能劈散,那就再好不过了,修真界的修士们也能轻松许多。
如果不能……那也比一开始要好得多了。
后来事实证明,雷劫果然无法对那些黑气产生作用。这大抵同这些黑气的来源有关,陆听澜便放弃了再次验证。
不过也有其他人想利用天雷劈除黑气,于是斜月海畔,西境岛屿群中,总会时不时出现银白闪电,电闪雷鸣,也不知道他们的心头上,有没有几分慰藉。
……
两人研究这些有的没的,很是荒废了几天,但那种时不时出现的乏味,伴随着一样新鲜事物的探索,渐渐消失,他们又重新拾起刀剑,继续修炼。
只是有些东西,不太一样了。
陆听澜心想,这修为什么时候才能到大乘呢?
他觉得,他和雁景惟之间的感情,快要装不住了。
就像一口大缸,容量在这里,而人之间相处的时间愈久,期间记忆和情感便越多,大缸便渐渐的蓄满了水,若不风干吹化一点,那迟早要溢出来。
第66章 第 66 章
修真历真巳三千六百二十二年, 距天衍阁颁令合力抵御异人魔,已过千年。
千年中,青霆门女修以身献天雷, 弥补雷劫缺陷,令魔气不再增加,修士进阶渡劫保存实力,以御魔。各宗各派修士身先士卒,保卫家园,庇佑人族长存, 比之千年前,修道者十之存三。
便是在这一日, 陆听澜和雁景惟终于修满大乘, 于遮天蔽日的魔气中坐化飞升。
天雷修复, 又有仙器在手, 二人一刀一剑修炼多年默契无比,择同一日飞升, 生生引得天气为之变色。
寻常人无法靠近他们, 只能停在凌绝山脉远处, 望着最高峰上的二人一同渡劫。
雁景惟先结印打坐,陆听澜以剑点地, 立在他身侧, 昏黑的空中雷云翻滚,那比之以往见到都要粗壮, 都要强大的天雷蓄势待发。
轰隆——
天雷劈了下来, 那粗壮的雷到半空之时一分为二, 各自落在二人头上,足把人劈得灰头土脸。
第一重天雷劈去衣裳饰物, 第二重劈去血肉,三重骨,四重尘缘……
足把人劈得焦香四溢。
山顶二人一动不动,他们还活着,被天雷劈去的血肉会很快重塑,但接下来的每一次雷劫,都会比上一重雷劫要凶险。
每一道天雷都要酝酿数个时辰,他们却像是感受不到外界时间的流逝。
他们都没有动用仙器,而是以自身修为承受雷劫。
这场盛大的飞升天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这不是一场普通的渡劫,这是所有人千年来的祈盼。盼望着,让这方世界恢复成从前的模样。
……
GAME OVER!!!
陆听澜睁开眼,电脑屏幕上亮起硕大的英文字母,他睁眼望去,只见自己刚刚还在操控的游戏人物倒地不起,隔着屏幕,一身由数据变幻成的血色,看着像一支涂抹不均匀的番茄酱。
耳麦里是游戏搭档叽叽喳喳的声音。
“靠,不打了,这最后一关也太难了。”
“存档存档,吃了饭再来。”
“陆总,你晚上还上吗?”
陆听澜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声‘陆总’是在的喊自己。
他迟疑了片刻,想起自己在处理完工作后,偶然见到助理在玩一款仙侠游戏。
因这乏味的赚钱生活,实在平静得毫无波澜,于是他起了消遣时间的念头,便也下载了这款游戏。
游戏内容并不难,甚至是十分俗套的救世题材,他年少看的小说里,主角十个有八个里面都喜欢救世,唯一有点不同的地方在于,这是个一言不合就有男修表白的游戏……这令沉稳的陆总有点点惊讶。
不过因为游戏简单,他倒是也玩到了最后,可惜在打最后一关时,他接了个商务电话,才导致游戏人物最后通关失败。
陆听澜揉揉眼睛,今日用眼已经过度,他放下鼠标,切换回自己熟悉的财经页面,看了一眼新闻,便关掉了电脑。
至于助理说的‘晚上再来’?不好意思,陆总很忙,他对游戏没有兴趣,而这种难度的小游戏,也并不能激起陆总的征服欲,他只会觉得浪费时间。
可是。
到了晚上,陆听澜鬼使神差的又点了那个游戏。
助理正好在线,试探的发送了邀请。
陆听澜点了同意,他的视野又回到了那个游戏页面,归档的时间在那个小人渡劫之前,他点回档,于是重新开始渡劫。
渡劫成功,开始最后一关。
悠扬的电话铃声再次响起,陆听澜分出一抹视线,看到还是下午那人打来的,那是公司最大的客户——再有钱,也不能不接蠢客户的电话。
屏幕前的游戏已经到了关键时刻,陆听澜迟疑一瞬,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接电话。
等他再回来时,那小人已经在屏幕中躺平了,死的透透的。
陆听澜再次感觉到乏味,这个游戏对他来说,实在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死就死了。
洗漱一下,忙碌的陆总准时躺在了枕头上,决定养足精神,明天用帅气的面庞和年轻多金的实力,力压一下蠢客户,让对方一言不合就掏钱。
至于游戏?一个游戏罢了。
输了不会怎么样,赢了也并不能带给他成就感。
就算是真的飞升又如何?
他是陆总,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修士,金钱落袋的声音,强过游戏角色那些蠢笨的宣言。
但这一夜,陆听澜睡得极不安生。
那游戏一直在他心上盘旋,让他觉得自己还有未竟的事业,还有被忽视的人。
什么人?他那年轻浮躁的助理?
不应该啊……
耳边传来轰隆隆的声音,若远若近。
快要下雨了吧。
陆听澜意识朦胧的想。
然而下一刻,他骤然惊醒,视线在熟悉的简约现代房间里掠过,他惊疑不定,更觉彷徨生疏。
他穿着睡衣起身,甚至忘记穿拖鞋,踩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空荡荡的房间,无处不在的静谧令他茫然。
一墙之隔的书房里,那早已经熄灭的电脑屏幕不知何时亮起,页面上正有一名浑身是血的小人匍匐在地,只剩微弱的喘息。
陆听澜的瞳孔里映着那小小的身影。他想起来了。
这不是游戏!
他也没有无限回档的机会。
他只有一次机会!!
渡劫七日,最后一关破心魔,唯有渡过这一关,才能算作真正渡劫成功。
陆听澜猛地将眼前的电脑砸碎,这些深藏在他记忆深处的现代生活,在他眼前一片片炸开,随着碎片的消散,修真的世界重新出现在眼前。
他亲手毁去了从前的自己。
他的心魔是过去的自己,也是祂的许诺。
祂说过,即便失败也会将他送回原来的世界,这份侥幸终于将他送入生死一线。
好在,好在他还记得。
陆听澜睁眼,他感受到身体变得轻盈无比,强大凝练的神魂令他从天雷的伤痛中迅速恢复。
而他的对面,雁景惟也在差不多相同的时间睁开眼,他也渡劫成功了。
二人双双扛过最后一道雷劫,于昏黑天地里骤然亮起一团明丽的光,这光驱散了萦绕在天际千年的黑气,亦然照亮了世间。
陆听澜站起身,他提剑望着天,似乎要比一下这天的厚度,究竟能不能让他破开。
可出乎意料的……雁景惟没有直视陆听澜的目光。
陆听澜没有察觉到这微小的不同寻常,现如今他的心中,他的神情中,只有一股猛烈的跃跃欲试。
“千年辛苦,只为今日。”陆听澜对着雁景惟道,“你做好准备了吗?”
雁景惟望向那些隐匿在群山之中的师长友人,还有互不相识却同在为这片天地努力千年的同伴,最后他望向陆听澜,眼神中掠过无比的悲伤。
雁景惟点了点头。
他们一齐朝着天幕奔去。
陆听澜一手持剑,一手将仙器至于胳膊上,他同身侧的雁景惟对视一眼,随后同时出手。
世间最强的两个人,最高深的法器,都在他们手中。
陆听澜以剑破天,与雁景惟配合无间,使出一套强大无敌的杀招,再以盾护住己身,撇开那道力量带给肉身的强大冲击。
他二人在这千年间琢磨出一套刀剑合璧的功法,合力可荡海平川,威力无可匹敌。
如今他二人双双渡劫成功,修为本事早不可同日而语——可谁知这片天这样硬,竟怎么也无法跨过这道的屏障。
数不清这一套连招用了多长时间,陆听澜只觉精疲力尽,但他仍旧咬着牙,用尽全力劈砍,直到七窍流血,神志混沌。
直到耳畔传来轰隆隆的一声——
天障破了。
那神秘无比的仙界对他打开大门,随后云梯渐出。
陆听澜不由自主落在云梯上,每踏一步,便有浅淡的莲形纹路荡开。
天际降下甘霖,那些无所不在的黑气在接触到甘霖的片刻被腐蚀气化,只流淡淡的青烟,又消散于人世间,而饱受魔气之苦的修士都在这场甘霖中得以悟道。
陆听澜的体力渐渐地也恢复了,雁景惟就站在他身边,同样也是一副刚从狼狈中恢复的模样。
陆听澜终于忍不住露出笑意,他伸出手去够雁景惟的胳膊,雁景惟微僵,却还是由着他的动作。
他们于万万人的目光中,一齐踏入那云雾缥缈的仙境。
这条通往仙境的路有些长,陆听澜想。
当他想转过头,同雁景惟说话时,却只见到一双略带几分悲伤的眸子。
陆听澜不解,他欲开口,一转头,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于一处空洞无边的白茫茫中。
飞升的喜悦瞬间褪去,陆听澜双眸睁大,他警惕的望着四周,以为自己又落入一重幻境。
难道他还没飞升成功?这里才是天雷的最后一劫?
白茫茫的一片,这算什么心魔?
陆听澜担心自己被困在幻境中,一颗心不由得悬浮起来。
他想要快点找出漏洞。
他狐疑着的四处张望,旋即一道幽幽蓝光在白茫茫中浮现,没有实体,也没有魂魄。
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属于祂的声音。
“多谢你,助我突破屏障,作为曾经答应你的条件,我可以送你回到原来的世界。”
陆听澜的那颗悬浮的心终于落下,却是重重的落下。像一团锈迹斑斑的铁块。
第67章 第 67 章
雁景惟也入了一重幻境, 回到他八九岁的时候。
他才被师尊带出来溜达,和凌绝宗仙尊捡回来的小弟子进行了一番攀比。
仰境仙尊的弟子瘦瘦巴巴的,头发枯黄, 瞧着十分虚弱,瑟缩胆小,不像传说中天生剑骨该有的样子。
仙尊叫他们两个小孩出去玩,雁景惟走在前头,转过头却见那小子磨磨蹭蹭的,一步三回头, 仿佛他是个什么凶恶的小胖子一般。
可恶,他一点都不胖。
祖父说这是健硕, 他们刀修的体格, 一向是比寻常人健硕的!
“喂。”雁景惟喊出声, 不远处那瘦巴巴的小子吓了一跳, “你走快点。”
那人咬着嘴唇跟上来了。
雁景惟和这人没什么话好说,便坐下来吃东西, 他吃了两块糕, 给那人一块, 那人接过去,像老鼠一般, 慢慢的啃, 大半天了还没啃完一块糕。
磨磨蹭蹭的,看着不喜欢。
雁景惟咬着糕, 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两个人安安静静的, 一句话都说不上。
很快, 那人和仰境仙尊走了。师尊偷偷对他耳提面命,要他争气修炼, 万万不能被隔壁山头的仰境仙尊抢了先。
雁景惟信心满满的点头,碾压一个那么瘦弱的小豆丁嘛,他绝对可以的!
后来渐渐传出那人天生剑骨有缺的事情,他觉得有点可怜,除此外就没有什么了。
再过几年,仰境仙尊找了个新弟子,一入山门,就开始蹭他的名头。
雁景惟很不喜欢。
这些年来,打着预言的名义,试图和他搭上关系吹嘘身价的剑修多得很,但是公认有希望和他是搭档的剑修,都是出自隔壁凌绝宗的几人。
从他们稳重端方的大师兄,到万年难得一见的天生剑骨,还有这刚入门的新弟子。
个个都是人中之龙,个个都是预言中人,个个都要蹭他‘天命’的名头。
流水的天才,铁打的捆绑。
雁景惟烦不胜烦。
直到宗门大比,雁景惟作为苍梧宗的弟子前往凌绝宗比试,他决定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见识一下这所谓的天才。
他要打败所有人,让他们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和他并排。
他见到了单悉……这人年长他很多,算了,再过些年再打败他。
他又见到了那人,胆怯卑弱,这么多年还是没有长进,真可怜……都这么可怜了还要被人害,算了,发发善心,救救他吧。
雁景惟没想到那黑衣人这么有本事,竟让自己受了重伤。
该死的,误了宗门大比,还被那刚拜入山门的小子压了一头!
从凌绝宗离开的那一日,那人来送他,可怜巴巴的给出几个灵石和几瓶低阶灵丹,嘴上道着谢,却始终不敢抬起头来看他。
太胆小了。
雁景惟想,不该是这样的。
后来……后来……天地间发生巨变,仰境仙尊的三弟子果然与他齐名,并共同担负相同的责任。
他因此更常见到那人,那人是很弱的人,提不起剑,打不过人,每天做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去讨好情郎……
雁景惟对别人的情人没有兴趣,他确信这一点,但又总是忍不住去关注这个名字。
陆听澜,陆听澜,很好听的名字。
观海听澜凭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用这样的名字,怎么是个这样性情怯弱的人呢?还喜欢一个虚荣自负,好大喜功的人。真没劲。
他对陆听澜多了很多的关注,多到外人都以为他对陆听澜有意,被人指点这样的人物,哪里值得两位天骄在意。
雁景惟皱眉,却又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
只有他心里知道,不是。
他只是对幼年一同被‘估价’的人有些恨铁不成钢,还有些诡异的,不足为人说的怀念,唉,就像是看另外一个人……
另一个人?
雁景惟没有沉浸在这种思绪中很久,这片世界很快千疮百孔,他只得马不停蹄去做些什么,包括但不限于和言居琅一同飞升,以宽阔的刀面为其作为踏板,为其抵御伤害。
咦,好讨厌,凭什么让他给言居琅做配,他配吗?
等到大功告成,他踩着祥云踏入仙界,等待见到全新的世界。
可是……为什么……
雁景惟见到时间在飞速流转,他没有飞升,也落不到凡间,仿佛被人滞留在了半空,眼看着熟悉的大陆沧海桑田,循环往复,又在某一刹那彻底归于平静,再无一点生机。
万物死寂,他却只能旁观。
他觉得痛苦,还有人和他一样痛苦。
雁景惟悬浮在半空,感受到了那抹熟悉的念力,像是在某人身上感受到过一般。
后来,后来,出现了新的人。
那是真正的陆听澜,于是他惊醒了。
但他又马上落入另一重幻境。
新的环境里,是他与真的陆听澜走过的路,他们做得很好,比上次要好,比前几次都要好,所以他们飞升成功了!
这次是真的成功了。
他喜欢这个陆听澜,非常喜欢,他们要一起飞升仙界,日后在一起,如果陆听澜愿意的话,他们还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没有捅破的那层窗户纸,像是包着糖的纸,哪怕不打开,那股香甜的味道便足以进入他鼻尖。就是隔着糖纸舔舐,也能令他颤栗。
他开始迫不及待期待与陆听澜在仙界的生活了。
而当他真正踏入仙界时又发现,这里琼浆玉露无数,灵气充沛,入眼便是无边美景,他畅游天地,与天地同寿,是真正的无忧无虑。
但他找不到陆听澜了。
原来陆听澜自有天地,他来此游玩一遭,觉得无趣便又离开了。
他找不到陆听澜,就像他不知道陆听澜是从哪里来的。
他宁愿当初没有飞升,这样还能和陆听澜再待在一起,一起千年,万年……
雁景惟自然而然便生出了这番心思,被双重幻境引诱,想让他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雁景惟被动摇了心神,幻境很满意,打算继续蚕食……
嗯?怎么不动了。
“我要问问他,我要问问他。”
问他为什么这么狠心就走了,问他为什么半点不留恋。
雁景惟的心声响起,一声一声的,比什么幻境带来的动静都要大,这般执念,终于令他挣破幻境。
他过了这一关,却不是想通了接受了,而是太执着,执着于找一个答案。
然而当他睁开眼,看到双眼放着光的陆听澜,还有在四周看着他们的人……
他知道,来不及了。
……
这条升仙道上,没有陆听澜。
走着走着,陆听澜就不见了。
像幻境里那样。
……
陆听澜在喝茶,和天道谈心。
“送我回去?我以为你早已经替我做好了选择。”陆听澜道。
祂的声音响起来:“幻境只是将你心中的恐惧放大,引诱一番,并不能替你做选择。”
“我有说是幻境吗?”陆听澜开口。
祂不说话了。
陆听澜吐出一口气:“想要击垮我的信心,让我陷入幻境渡劫失败,不需要这么复杂的编出一个游戏来。你用了我的记忆中的场景,再逼我将它打破,你是什么想法,以为我会不知道?”
祂道:“你要如何?”
陆听澜还没想好,但是平心而论,他对从前的生活有留恋吗?
好像有一点,他还没给父母养老,不过他的钱够给父母养老了。
不过——
陆听澜开口:“飞升成仙,便如同那位真仙一般,可自由出入其他界,我靠自己也能回去。”
祂出言否认:“那得修得天仙才可入自由出入,你们飞上去最多是个地仙。”
“所以——”陆听澜道,“我日后确实可以自由出入。”
他说罢,十分突兀的冷笑一声,道:“所以你当初说可以送我回去,看来就是一句空头支票。若我死了,你自然是不必管,我今日事成,也用不上你了。”
……呼,祂就知道,这熟悉的机警,以及熟悉的咄咄逼人,祂只受过陆听澜的。
“你可以换个条件。”祂道,现在一切事成,祂受了陆听澜诸多帮助,对世界的控制大胜从前,自然也能给出更多的条件。
陆听澜垂下目光,过了好半晌,才开口,“我要回去,等送别我父母,再归来。”
“就这样?”祂不敢置信道,这和祂先前答应的条件并无不同。
“当然不止。”陆听澜早已经想好另外半个条件,“我要你把雁景惟一起送过去。”
“有点难。”祂开口,就算气运流转正常了,祂一时间也调不出这么多力量来。
陆听澜微微抬头,视野落在虚空里,啧啧道:“那我不管。”
“好吧。”祂很是为难,有点小郁闷。
无垠空间里无风自动,吹动了陆听澜,陆听澜感觉自己正在被风托着走,嗯,应该有点祂的怨气在,托着的速度不慢,像是被丢出去的。
一阵白光晃过,再一睁眼,便还是那明丽的穹顶,顶上有一处门,玄秘的气息萦绕在上,他未有迟疑,一头扎了进去。
历尽艰辛,才修得如今,谁说只有修道之人最想飞升?他这个天外来客,也有证道飞升的一日。
那头,也还有一人在等着他呢。
第68章 现代
诗文古籍里, 有许多记载仙境的话语,如美景如长寿,还有各色珍奇异兽, 数不胜数。
虽说雁景惟也没有亲眼见过,但他想,真正的仙境应该不是这般人流如织,车水马龙。
倒是建筑如传说中那般,高耸入云。
这里与雁景惟心中的仙界大不相同,而当他打算御气升空, 好好看一身处之处的全貌时,却发觉自己使不出灵力来。
雁景惟忍不住皱眉, 这里怎么一丝灵气都没有?这竟是一座凡人的城市?
路上轰隆隆的, 黑色白色的块状物体在快速移动, 他看得惊奇不已, 除此外,也有许多他以前从未见过的东西, 每一样都在冲击雁景惟的视线。
他还穿着自己绘制了符文的法衣, 而路边有人举起各色的小方块对着他, 还时不时发出‘好帅好帅’的声音。这令他有些惊奇。
他警惕的看着四周,听到了更多的对话。
“这是cos的谁啊, 太帅了吧。”
“不管是谁, 我要发给我朋友看。”
“他朝我们走过来了,诶!”
雁景惟看着他们, 面露为难, “请问——这里是哪里。”
那几个人听了, 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疑问。
“这是演员吧, 不是coser,这么敬业,大街上就演起来了。”
“这么帅的演员,我怎么没看过他的戏?”
雁景惟:……听不太懂什么意思。
……
“陆总,前面好像有个演出,要绕道吗?”司机在前面问。
陆听澜听了,一时间没有回答,过了片刻才好似回神,答道:“绕开吧。”
他今早自然睡醒,睁眼看到头顶熟悉的天花板,还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以至于一整天都恍恍惚惚的,进入不了工作状态。
不过,比起这个,他倒是更想知道雁景惟在哪里。
按理说,祂不会吧他们两个人分得太开才是。
车子在路口开始调转方向,陆听澜视线往外一转,却意外瞥见一抹白色古着,他的视线跟着过去,看到了熟悉的人。
找到了,这么快?
陆听澜:“停车。”
前面的司机不知道陆听澜要做什么,但还是很快靠边停下来,而陆听澜径直下了车,朝着人潮拥挤的地方走去。
这里,雁景惟还在努力想办法获取消息,他努力伪装得像是正常人一般,但总是会于行迹言语中透露出丝丝破绽,不过这些人倒好像是察觉不到一样。
也不对,他们不是察觉不到,他们只是有一套坚定的认知,所以对他身上的不同寻常视为一种伪装。
雁景惟想清楚这一点,心底稍稍松了一口气,他打算继续打探一下,打探清楚最重要的衣食住行。
他问:“有什么法子,可以在一日之内,赚到一日住宿和食物呢:?”
现场观众非常配合的在演出,七嘴八舌的,觉得好玩,也什么歪点子都有。
有让他去会所的,还有让他去工地的,还有当模特等等,好主意坏主意很多,雁景惟努力都记下来,打算等有时间了去意义验证一番。
陆听澜就站在人群外,看雁景惟被现代那些的新奇的话术砸得头晕眼花,嘴角一直噙着一抹淡淡的笑。
直到有人哄笑,喊他去找个金主,日后半辈子衣食不愁——
陆听澜突然站了出来,他穿着一身贴合曲线的定制西装皮鞋,一架薄薄的金丝眼镜,以及手腕上散发着低奢华的手表,无一不向外人证明,他的财富。
他对雁景惟微抬下巴:“愿意跟我走么?我做你的金主。”
“嚯……”人群里发生起哄笑,以为这出戏来了第二位主角。
和雁景惟一样,陆听澜看着也不像现实里的人,标准的精英模样,倒和眼前人一样像个演员。
而雁景惟抬着头看过来。
隔着人群,雁景惟看到了那张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孔,对方留着短发,架着的一副他不认识的透明物件,望过来的时候,仿佛在同陌生人说话,那么冷淡,那么高高在上。
但他没有过多的犹豫,应道:“好。”
洁白繁复的衣服托来一阵清风,他看了看自己的衣着,又看向陆听澜,走到了陆听澜身边。
陆听澜侧目打量着他,神情无悲无喜,“上车。”
那辆车就停在路边,陆听澜率先上了车,雁景惟有样学样,跟着上了车,就坐在陆听澜的旁边,随着车子的开动,他慢慢打量车子内外的场景,路上的风景很快向后移动……毫无灵气的地方,竟然有这样厉害的工具。
“你似乎一点都不好奇我要带你去做什么,也不好奇我是谁。”陆听澜饶有兴致的观察着雁景惟的神情,在雁景惟即将察觉到的时候,又迅速挑起话题。
雁景惟看向他,神情认真,似乎在甄别眼前人究竟是不是那人,又或者,在甄别这人是不是如以前那样,在刻意捉弄他。
可是隔着一方小小的镜片,他不太看得清陆听澜的眼神。这里带给他的陌生感太多了。
雁景惟想了想:“你是谁?”
陆听澜扯了扯唇角,“陆听澜。”
雁景惟:“哦,所以你要带我去做什么?”
他这么老实,陆听澜都有点不想演下去了,但还是忍住了。
陆听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雁景惟,“当然是带你回我的别墅,会做金丝雀吗?每天穿这种漂亮的衣服取悦我。”
金丝雀?雁景惟看了一下自己的体格,觉得自己和这三个字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小汽车一路前行,穿过忙碌拥挤的城市,抵达陆听澜的居所外。
陆听澜走在前面,雁景惟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
关上门,陆听澜在沙发上坐下来,“站在哪儿,让我好好看看。”
雁景惟皱了皱眉,因他这轻佻傲慢的话,不悦的看过来。
陆听澜笑道:“嗯,皱眉好看,带劲儿。”
雁景惟忍不住红了耳朵,看过来的视线也带着几分探究。
陆听澜坏心眼的很,朝他勾手,让雁景惟坐在自己身旁,然后将手搭在雁景惟的手上,问他:“懂怎么讨好金主吗?”
事实上,雁景惟连金主是什么意思都是半知半解,但看着陆听澜的动作,仿佛明白了。
不过,他反手握住陆听澜的手,摩挲着,发现上面些薄薄的茧子,不像先前光滑。
“是这样吗?”他问,同时更近距离的观察陆听澜。
陆听澜挑眉,化为五指交叉,捏着雁景惟的手抬到两人视线前方,“应该这样。”
雁景惟了然,随后却不再动弹了,一直握着陆听澜的手,认真的观察他的手,和他这个人。
第69章 现代
陆听澜问他看什么。
雁景惟回答:“看你以前的模样。”
陆听澜抬眼看过来, 这下,他发现雁景惟脸上再也没有先前那些彷徨和不确定了。
就好像,他在演戏, 而雁景惟也在演戏,对方早就知道自己,并且确定这就是原来他的模样。
陆听澜皱眉,回想自己以前应该没有透露出什么不对的地方来。
不、不对。
他想起飞升时,雁景惟那个看起来有点悲伤的眼神。
陆听澜恍然,“你渡劫的时候看见什么了?祂给你看了我的从前?”
“不止如此, 还有没有你存在的从前。”雁景惟缓缓道,“我看到了很多, 不过没有看到你, 现在看到了。”
陆听澜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 和我待在这里,你愿意吗?”
“如果飞升是去另一重世界, 那在这里, 你也在这里, 何尝不是飞升的一种。”雁景惟这样回答。
陆听澜忍不住高看他一眼,没想到雁景惟这么会说话, 心里却也甜滋滋的, 觉得满足。
“既然如此,就让我带你见识一下我长大的地方。”陆听澜道, 他在这里有足够两个人花费的财富, 即便没有灵力, 也绝不会过得惨淡。
……
融入现代社会的第一步,应该先拥有一个手机。
陆听澜当场下单, 顺便向雁景惟展示了一下现代社会生活的便利,想要的东西只需要手机下单,不到半个小时,就会有人送货上门。
雁景惟认真的看着他的动作,另一只手还与他正大光明的牵着,这感觉很奇妙,仿佛当真身处仙境。
雁景惟是个好学宝宝,并且还是聪明人,手机到手没多久,摆弄几下便会用了,还会使用手机搜索信息,看得陆听澜非常欣慰。
除此之外,他对这个世界的其他东西也充满了兴趣,从衣食住行到现代人的各色工作。
现代社会催生了很多便捷的工作,这令雁景惟感到惊奇。
但是他最感兴趣的,还是跟着陆听澜一起去上班,看着陆听澜西装革履,像模像样的坐在办公室里,手下有那么多的人的为他工作,便生出些许恍惚。
他终于透过那一张不知名的隔膜,认识到真正的陆听澜。
“雁秘书,现在你该为你的老板倒上一杯咖啡,以消除午后的疲惫了。”陆总亲自调教他。
雁秘书很快反应过来,照着先前陆听澜的指导,亲手泡出来一杯咖啡,送到陆听澜的眼前。
陆总矜持的抬了抬下巴,接了过来,啜饮了一口,啧啧道:“手艺不错,这个月加奖金。”
雁秘书高兴的笑了起来,“谢谢陆总。”
随后,陆总从办公室的抽屉里面取出一张房卡,塞到雁秘书的西装口袋里,“晚上来这里。”
初出茅庐的雁秘书不理解办公室秘书 房卡三个词语的组合效用,自然也不明白陆总潜藏在话语下的调戏,他只是疑惑的看过来,“晚上不回家住吗?”
陆听澜笑眯眯的,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过了好半晌才开口,“晚上去参加一个酒会,可能会回来的比较晚,不如就近安排一个休息的地方……雁秘书,这本来应该是你的工作。”
最后一句话不轻不重的扣响在雁景惟的心口,他顿了顿,撇去起奇怪的想法,仔细看了看房卡的构造,打算等一下就研究一下如何订酒店。
雁景惟的办公场所就在陆听澜的办公室里面,大多数时候陆听澜都在很认真的办公,只有少部分时间在和雁景惟说话,而其中大多为这样的对白,一些简单的互动,一些陆总的恶趣味。
雁景惟也不会觉得被陆听澜差遣有什么问题,反正以前陆听澜也经常找他做些事情。他不是废人,只是还在观察这个世界。
到来下午,陆听澜果然带着陆听澜去参加酒会,夜里喝得醉醺醺了,便到了最近的酒店里休息。
等到了房间,雁景惟才知道陆总的用心。
一间房,两个人住。
雁景惟看着一米八的大床,将醉醺醺的陆总摆弄端正,又为他擦了擦脸和身体,随后才进了玉石洗漱。
等他洗漱好走出来,原先醉醺醺的陆总已经睁开一双迷离的眼,远远地,勾人的望着他。
“你先睡,我睡沙发上。”雁景惟这样说,如果是以前,他可以打坐一晚上,可是到了这里之后,他用不出灵力,身体也如同普通人一样,需要休息。
陆听澜就知道是这样,但他不会让雁景惟如愿,不然他辛苦这一遭是为了什么?
“上来。”陆听澜这样说,拍了拍身侧的床,“我喝醉了,不会对你做什么……要做也该在家里,外面不干净。”
什么都没有,怎么做?
雁景惟的脸悄悄的红了,他担心的不只是这个,但说出来未免有些难以启齿。
在陆听澜明亮的,且不容拒绝的视线下,雁景惟只好慢慢走到了床边,迅速躺在了陆听澜旁边,闭上眼睡觉。
旁边传来嗤嗤的笑声,雁景惟只当没听到。
但是很快,那笑声变成了绵长的呼吸声,雁景惟悄悄睁眼看过去,却见陆听澜还睁着眼,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酒店的顶灯没开,只留了床头两盏微黄的台灯,身下是温暖的床榻,身边是他白皙的中透着微粉的面颊,凑的那样近,眼睛那么明亮。
雁景惟呼吸一窒,而眼前人已经到了眼前。
那双长而犀利的眸子此刻微微垂下,分明无言,却像是在催促什么。
雁景惟感受到胸腔里一阵阵的跳动,下一刻,他无法自控般吻了上去。
被褥下的手不自觉的伸展出来,雁景惟仿佛按到了陆听澜的腰窝。
这个敏感的位置令陆听澜瑟缩了一下,他却没有后退,而是任由雁景惟的动作继续。
唇贴着唇,很慢很慢的摩挲,像是在记住这个感觉,残留的酒气在唇齿间交换,留下湿润的气息,扑打在两个人的面上,留在心头。
“是这样吗?”雁景惟轻声道。
陆听澜失笑,都什么时候了,问这些做什么?他需要更热烈的问候。
仿佛读懂他神情的雁景惟,复又凑上来,揽着他的腰,将唇瓣再贴上来。
这一回比先前要久,两个人在被子下的身体靠的越来越近,雁景惟仿佛打开了某种开关,动作变得粗鲁起来,即便陆听澜的身体以前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现在也被雁景惟的动作弄得有些难以承受。
忽然,雁景惟停下了动作,靠在陆听澜的肩上,呼吸粗重,而眸子变得深沉起来。
这些天来,两个人的接触仅限于牵手,还是陆听澜主动的。
今夜可谓是巨大的突破,就算现在停下来,陆听澜也不着急。
他知道雁景惟为什么停下来,他也需要平复一下。
许久,这道密不可分的怀抱终于分开,两个人肩并着肩的躺着,彼此不敢看对方的脸,只能盯着天花板。
雁景惟呼吸粗重,“看来我应该学习更多的东西。”
这种时候,这种学习,陆听澜听得脑袋充血,但是也应道,“一起学。”
两个人分开去冲凉,折腾到了半夜,终于睡去。
雁景惟永远这么好学,这个陌生的环境带给他很多不确定性,他需要快速的了解才能安心下来。
而当他彻底接纳这个世界后,从前被压抑的性情终于得到了释放。
陆听澜是第一个察觉出来的。
从前的雁景惟是什么样?
他出生高贵,被上天赋予重任,却总是冷静克制,从不欺压弱小,也不张扬跋扈,少年时候便修得十分老成功的心性,为‘天命’二字做足了令人信任的做派。
这里没有责任,也没有动辄能害人性命的妖魔,他只需要好好做人,经营自己的人生,顺便好好谈个恋爱。
所以他开始了很多的尝试,比如研究食谱,研究各种饮食,包括但不限于给陆总带饭。
陆听澜怀疑他小时候胖就是因为馋,现在不用压抑本性了,就开始可劲的造了,不过如今比小时候懂得克制,那些好吃的东西大多也进了陆听澜的肚子。
当然,他还会学别的东西,帮助疲劳上班一天的陆总缓解一下。
他还无师自通的给家里换了个大浴缸,将前次缺少的东西和流程,一一准备好。
当他第一次赤着上身走到陆听澜面前的时候,陆听澜还没察觉到什么,直到夜里,洗漱到一半的陆听澜被突然闯进来的狂徒给惊到。
陆听澜就躺在浴缸里,而突然闯进来的雁景惟只围了一条浴巾。
他取下花洒,喷出哗啦啦的水,给陆听澜洗去肩头手臂上的泡沫。
陆听澜任由他的动作,挑眉望着他,同样留意到他紧致的腰腹线条,那条人鱼线顺着肌肉,遁入浴袍下端,不知名的地方。
陆听澜咽了咽口水,下一刻,修长的大腿迈入浴缸,停在陆听澜两腿之间。
“可以吗?”雁景惟问他。
“做都做了,现在问我可以吗?”陆听澜反问。
雁景惟垂眸深深的看着陆听澜,像拆封期待已久的礼物,俯下身叼住他嘴唇。
该怎么看待一个单身一千多年的前修士,现任凡人?
那就是有无穷的欲念,但普普通通的体力……但如果另一方也是凡人,那这份力量还是强大的。
陆听澜靠在浴缸的边缘,每一次,后背都被迫和浴缸完全贴合,晃起重重的水花。
当这水花不甚扑打在陆听澜的脸上,就会被上端牢牢注视这张面孔的人施加更用力的报复。
陆听澜有时候会咬牙切齿的喊雁景惟的名字,有些时候会想不如晕过去算了。
而当他真正晕过去之前,他模模糊糊的想起来,好像还没告诉雁景惟,他们未来还会回去……
漫漫仙途,要怎么度过?
第70章 现代
中午。
雁景惟将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人捞起来, 将他放在洗漱台上,挤好牙膏送上牙刷,搂着他不要滑下去, 再为他擦脸擦头,这才满意的将人送回床上。
他转身离开,没多久又回到房间,这回手上多了一盘食物。
陆听澜闻到香味,从床上挪动了些许,随后接受雁景惟的投喂。
陆听澜有气无力的, 嗓子嘶哑得可怕,“真有你的, 雁景惟。”
雁景惟状若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眼底却满是笑意, 他将手中的食物送上前, 送到陆听澜的口中,才道:“不知道你这么虚弱, 我下次轻一点, 吃晚饭的帮你上药。”
“虚弱?”陆听澜抬眼看过来, 想起自己是原来经常坐办公室的身体,雁景惟却是被削弱的原身……常年练武的人, 即便削弱成凡人, 身体的力量也还是强于普通人的。
想到这一点,陆听澜哼哼唧唧的将头转过去, 心底郁闷。
只能等以后恢复了金刚不坏之身——想到这里, 陆听澜将未来还会回去的事情告诉雁景惟。
雁景惟听罢, 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不期待回去之后的生活?”陆听澜问他。
雁景惟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觉得这里比飞升有趣,也许飞升之后的世界还不如这里有趣。”
“那等我们修炼至于天仙,还可以回来这里住,不过兴许要许多年之后了。”陆听澜缓缓道,他也觉得在这里挺好的,只是人总是贪心的,活得久才有探索未知的机会。
雁景惟道:“你在我身边,就是最好的。”
他慢慢靠近陆听澜,留下一个淡淡的吻。
某些事情的开始,意味着双方关系迈入一个新的阶段,也意味着如果他们不刻意控制,那么很容易被人看出关系来。
陆听澜从花坛边领走一名白衣长发青年的视频,从小众的圈子流露到了大众面前,尤其那句‘金主’的言论,更是传的沸沸扬扬。
这些消息当然也传到了公司里,公司已经有年轻的男女看向他们的视线不对了。
外界的恶意揣测,对他们带不来半点的影响。
对雁景惟或许有点影响。
二人待在陆听澜的办公室里,玻璃窗上的帘子落下来,将室内的风光遮掩得一干二净。
而雁景惟拿着平板,点进视频播放的评论区,不满的扫过那些‘恶意’评论。
“他们说我看起来身娇体软,能做出很多姿势来。”雁景惟点评了一下,旋即看向陆听澜的腰腿,“我记得有一则身法,可以使身体变幻形状,无论变成什么都可以。”
陆听澜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颇有些恼羞成怒,“你该工作了,雁秘书。”后三个字咬得格外用力。
雁景惟关上平板,有些遗憾的最后扫了一眼,旋即才正视陆听澜,“陆总,事情已经处理完了,该推的的工作都推掉了,不是说下午要出海吗,现在该出发了。”
陆听澜合上手中的文件,从办公桌后走出来。
他在前面,雁景惟站在后面,二人出了办公室,由陆听澜将工作吩咐给助理。
助理:“陆总,畅安的老总约您吃饭,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您确定不去吗?”
“下次。”陆听澜头也不抬道,“下午我要出海,有什么事情处理不了的找副总。”
助理点了点头,待看到陆听澜带着雁景惟往电梯里走,终于露出一点幽怨的神情。
唉,他那英明神武的陆总啊,怎么自从招了这个秘书之后就这么色令智昏了,不是出海就是旅游,有时候还跑国外去,公司里的事情都压在了他的身上,副总的压力也一天比一天大。
想起网上看到的那则视频,他顿了顿,觉得雁景惟罪大恶极。
出海当然不是雁景惟的注意,是陆听澜的主意。
他们在海上杀了好些年的异人魔,以至于有一段时间听到海就隐隐有些作呕,可当回到现实的的世界,看到碧蓝的天,深绿的海水,便又觉得自己可以了。
钓上来的东西再也不是黑黑的一团,而是鳞片清晰漂亮的肥美的鱼,一道道摆上餐桌,成为鲜美的食物。
从异世界回来,陆听澜唯一的目的就是赡养父母,至于什么事业什么公司,这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即便哪天亏得赔本了,他也自信有本事将其再立起来,然而作为凡人的寿命实在短暂,如果不珍惜当下,未来便只能在漫长岁月中回忆了。
他将这一世当做一次长期旅行,旅行的终点便是归去的那一日。地球这么大,如果不趁早多走一走,哪里来得及呢?
不过他们也有一半的时间留在城市,留在父母身边。
他们回来的第一个月便回家见了父母,第一次是陆听澜一个人去的,他先去打预防针。
陆父是个老派的人,并不接受自己的儿子变成同性恋,但他很久以前就管不动陆听澜了,到如今也是一样。
陆母倒是还好,这些年刷多了短视频,什么关系都见识过,便问起了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陆听澜当然不能说实话,只说是个俊秀的青年,在自己身边当秘书,“从大街上捡来的,没有亲人,学历也不高,对我很好,日常生活都靠他打理,现在就住在我那儿。”没上过这里的学,基本等于没有学历……还是个黑户,不过这就不用说给他父母听了。
陆父听着,觉得不太对劲,“哪有在大街上捡人的,是不是你强迫的人家?那个什么,办公室潜规则,你是不是拿钱威胁人家了?”
陆听澜缓慢的眨了眨眼,开始胡说八道,“他自愿的,说想跟我有个家。”
陆母掏出手机,找到先前刷到的视频,眯着眼对比了一下视频里面的主角,比在陆听澜脸旁,“这个人是不是你?”
陆听澜点了点头,陆父瞧了一眼,看到上面醒目的大字,【总裁大街捡人欲做金主,青年甘做金丝雀】,不由得眉头紧锁。
陆父皱着眉头,在这几行字里面来回的看,最终看着陆听澜,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陆听澜连忙道:“这都是瞎说的,我对他一见钟情,看到觉得有趣,就顺嘴说了,其实我们是自由恋爱。”
陆父哼了一声,显然是不相信。
陆母却道:“你真喜欢男人?哎呦,我要不要去抓几副中药来给你喝。”
“这管用吗?”陆父问。
陆听澜听得头大,“这都什么跟什么,我就是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换了任何人,不管男人和女人我都不喜欢。”
陆母被他的话镇住,叹了一声,“你和他认识才多久,这么快就确定了?”
“嗯。”陆听澜点头,“你们等着看吧,以后几十年我们都会在一起。”一千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这几十年。
父母都不说话了,对这个未知的男儿媳都没有好印象。
陆听澜却来的勤快了很多,他很久没见父母了,有些思念不是口头上说说就过去了的,得亲眼看到了才能安心。
去得勤快了,一些关于雁景惟的事情自然而然就说了出来。
在陆听澜口中,雁景惟为了他抛家舍业,不求名分,还细心周到的照顾他,不管他做了什么,雁景惟都全力支持他。
他越是这样说,陆父陆母便忍不住好奇,陆母甚至怀疑这个男的是想骗陆听澜的钱——世上哪有这样的好男人呢?
趁着陆听澜不注意,夫妇两人去了陆听澜的别墅,打算亲自和这个心机男人谈一谈。
想要钱好商量,但是不能欺骗他们儿子的感情。儿子是同性恋也算了,只要是真心对他好的。
于是,当他们看到雁景惟时,便见到一个温润稳重的男人,亲自喂他们的儿子吃饭。
太、太不克制了。
但正是这一面,让他们觉得,雁景惟兴许不是骗子。
人的样貌可以迷惑人,气质却是需要沉淀的,雁景惟仿佛生来就带有令人信服的魅力,一番交谈下来,陆父已经认可了雁景惟。
陆父:人是好人,要是能不勾得自己儿子谈恋爱就更好了。
至于陆母,得知雁景惟体贴周到会做饭,还能帮儿子打下手当秘书。便觉得这是个贤妻良母一样的人,至少在一起不用担心自己的儿子没人照顾。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他们渐渐的熟悉起来,雁景惟也融入了这个家里。
时间久了,陆父陆母面对雁景惟,也像多养育了一个儿子那样,管教管教,大多数时候其实只是家里多一个吃饭的人,热闹一些。
一个都管不了。
陆父陆母这样想,小雁还好一点,大多数时候都稳重听话,但面对陆听澜就一点底线都没有,以至于那些叮嘱都落了空,一点用都没有。
他们虽然生气,却也安心。
时间一晃过去好些年。
二人多年来游历山川,体会了许多,也感悟了许多,等到正式送别父亲母亲,二人处理好了身后的所有事情,便同时躺下,选择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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