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小羽这是怎么回事?”简祯立在一旁,眼底是掩饰不住的焦急。
掌门伸手悬在床前,一股灵力自掌心铺展开来,半晌才缓缓收回。
“灵府空虚,再加上剑气反噬,一时间被震晕了,待将体内的剑气化解便没事了。”
简祯松了一口气,踟蹰了一会儿,还是说:“刚才小羽昏迷时……我似乎看到有魔气一闪而逝。”
“唉——”掌门动作一顿,长叹一口气,背着手缓缓朝外走去,不知过了多久才开口。
“当年我便有所怀疑。九洲在魔界失踪数月,再出现就带回了小羽,本来还抱有一丝侥幸,后来等她长大开始修炼,我无意中发现了她身上的魔气,但到底是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感情在那,而且这些年来小羽在昆仑巅长大,品性如何我自然一清二楚,不过人族和魔族的嫌隙根深蒂固,怕有人知晓对她不利,便一力瞒下,让小羽小心行事,这么些年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简祯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事,错愕之余舌根不由泛起一丝苦涩:“为何连我也瞒着?”
“是我要求小羽这么做的。当初你娘便是死于魔族之手,我怕你对小羽生出嫌隙。”
“小羽是小羽。”简祯攥紧右手,视线移到屋外的飞雪上,声音中透着几分压抑的冷,“况且战场之上,生死本就不由人。”
“你还在怪为父?”掌门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
当年的事终究在他们父子之间留下了嫌隙,大概比起魔族,他更怨的应该是自己吧。
但是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他收回思绪,想到如今的局面,不由一阵头疼:“谁能想到会发生如今这种事。莫非魔性真的无法消除吗?”
“父亲慎言。”简祯蹙眉,“当时我也在场,小羽周身并没有半点魔气侵蚀的迹象,倒是中途灵力滞涩,这只是个意外。”
掌门转过身,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我以为你已经明白,一个人看到的未必能成为真相,一群人看到的才是,何况是这种无以作证的事实。”
简祯脸色难看。
之前空穴来风的传言都引来无数激烈言辞,如今加上这么多“人证”,若真按执法堂的刑律,打上残害同门的罪名,怕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简祯语气不由加重几分:“那就要让小羽为她没做过的事情受罚吗?”
“过失也是错,有错当罚,没有例外。”
简祯抿了抿唇,一掀衣袍单膝跪下:“弟子愿代师妹受罚。”
虞初羽只觉得脑袋轻飘飘的,灵魂像是踩在云巅,晃晃荡荡,摇得她想吐,一时间分不清今夕是何年。耳边依稀传来时大时小的声音,却无法在脑子中形成完整的句子。
“近些时日,北境异动频发,据探子来报,似乎是从寒川深渊底下传出来的。今日的地动你应该也察觉到了。”
话题转移得太快,简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师妹出剑时地面好像确实有几息的晃动,不过那时大家都以为是剑招的余威,他当时急着救人,便也没放在心上。
“父亲的意思是?”
“寒川深渊这么多年一直是无人之地,其中凶险未知,此行就让小羽戴罪立功,也好堵住悠悠众口。不过在此之前,五道斥魂鞭在所难免。”
简祯沉默良久,最后应声:“好。”
虞初羽努力想要挣脱这种浮萍般无从着力的状态,但觉得眼皮重若千钧,好半晌,才有零星几个词钻进耳膜:寒川深渊……戴罪立功……
零星的片段自脑海一闪而过。
她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自己当时,差点失手杀了苏师妹。
像是溺水的鱼一般,她拼命想要呼吸,就在即将的窒息的下一秒,突然身体一颤,整个人猛然惊醒。
“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从喉间传来。
前面的人听见动静,连忙快步跑来,因此没有注意到一角衣袍在屋外一荡,转瞬即逝。
简祯将她扶起身,不住地拍着她的后背,帮她缓解:“现在好点了吗?”
虞初羽大口呼吸着空气,身上冷汗涟涟,半晌才点了点头,避开视线不去看他,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多谢师兄。”
注意到旁边掌门的身影,她掀开被子径直起身,不想因为失力踉跄了下,还是简祯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
虞初羽缓过气来,笔直跪下,神情中带着倔强:“弟子行事有失,自愿依律受罚,掌门不必为难。”
掌门单手轻轻一抬,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整个人托起:“此事我已有定论。看在你以往对昆仑巅的贡献,两鞭斥魂鞭后去寒川深渊一探异动究竟,戴罪立功,你可认罚?”
虞初羽:“弟子这就去领罚。”
“去什么去。”掌门收起方才的正容,没好气地说,“在那之前先给我把周身的灵力调息好。”
-
苏茶快步从凌霄峰出来,只觉得心脏怦怦直跳。
她本来是要回清风轩的,结果中途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来到了凌霄峰脚下,便干脆决定进去看望大师姐,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么惊人的消息。
大师姐是魔族。
那个烟岚云岫,漱冰濯雪的大师姐竟是一个魔族!
她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作为比试的应方,她自然能感觉到大师姐的那一招虽然看着恐怖却并没有蕴含杀气,不过兴许是私心作祟,她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天知道,她第一眼看见大师姐时有多艳羡。
在苏家,她穿过锦衣华服,周边衣香鬓影,食过山珍海味,饮过琼枝甘露,是外人眼中光鲜亮丽的苏家三小姐,但谁又能想到,这所谓的三小姐,少时也曾食过残羹冷炙,病时也曾无出不起诊金,过着连下人都不如的生活。
直到某一天,她茅塞顿开,明白了自己的定位,自此,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苏家需要的从来不是女儿,而是一个听话的笼络人心的工具。
那她就成为苏家最听话的小姐。
于是,曾经在她头顶耀武扬威的大姐姐哪怕看不惯她也得笑着跟她说话,那些背地里奚落她娘愚蠢的小妾也开始捧着她娘,就连那个三心二意的男人也因此满意地对她娘多了几丝耐心。
她想,她娘是挺蠢的。
后来她才知道,她娘本来已经决定放下一切,重回昆仑,是她优秀的女儿为她递上了一把温柔刀,使她眼上蒙纱,割肉般将死刑延缓了数年,最后心如死灰;也才知道,自己本可以不困在这世家的樊笼,做一个任人宰割的人偶。
虞初羽的前十年是剑意昭昭,而她却只有汲汲营营。
大抵在一开始的那份惊艳背后,有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嫉妒。
眼前仿佛炸开了一朵朵五彩斑斓的花,她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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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门外,一行八人的队伍整装待发。
明明是一支队伍,却愣是站出了一种三足鼎立的味道。
虞初羽持剑站在边缘,面色苍白。
她依稀能感受到落在她身上的评判般的视线,不过她的大部分注意力都被背部的鞭伤吸引,一时间也无暇他顾。
旁边一群人来给苏茶送行,与她身边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临走前还有意无意看她一眼,话里话外都是说给她听的。
“师妹路上可要注意安全,不只是妖兽,还有某些心怀叵测的人,谁知道会不会危急时刻背刺一刀。”
“是啊,师妹你心思单纯,但万万记得,防人之心不可无!”
虞初羽实在想不通,苏茶为何会主动请缨,还无事发生般一脸好脾气地面对自己这个差点取她性命的人,只是每每对上她软糯的笑脸,心中的歉意更甚。
自数万年前开始四海灵气渐稀,如今修真界内,行走在外看见的大部分都还是筑基,再不复鼎盛时代金丹遍地走,元婴多如狗的壮观景象。
而像虞初羽、简祯这般不足双十就修到金丹的,更是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
往日出任务,队内清一色的筑基都是常事,如今队内有两个金丹,也算是阵容豪华了。而苏茶虽然尚在外门,修为也已经是筑基中期,既然主动请缨,自然也没有拦着的道理,毕竟都是为宗门做贡献,总不能分个高低贵贱,怕危险就拦着不让去。
此外,除了三个剑修,按照惯例还有两名丹修随行,只是没想到其中一人还是熟人。
任瑶同她的师弟站在中间,两头都不沾,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察觉到虞初羽的视线还能用她对外一贯展现温柔的表象朝她笑笑,半点看不出私下两人想看两相厌的模样。
她那小师弟见状赶紧拉了拉她的衣袖,飞快看了虞初羽一眼后,凑到她耳边不知嘀咕了几句什么,就见任遥一脸无奈,双唇轻动嚅动几下后摇了摇头。
简祯作为领队,交接完手上的事情便连忙走到队伍前,注意到几人间的暗潮涌动,不禁有些头疼,但也没在这时候说什么,只言简意赅地表示——
“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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