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发带


    从热闹的宴会离开, 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视野受限,地面也湿滑, 车子在路上行驶得非常缓慢。


    明灿百无聊赖望着窗外, 忽然看到一条漆黑的小巷子里, 一群混混在殴打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人。


    “停车。”明灿指了指窗外, “陈叔,那边是不是有人在打架?”


    陈叔是明灿的保镖,这会儿坐在副驾上, 回头对明灿道:“小姐, 明总让您尽快回家, 天这么冷,别人的事情就别管了。”


    那几年正是明灿和父亲关系最差的时候,父亲既然让她尽快回家,她偏不,于是淡淡说了声“你们不管我管”, 便兀自推开车门下了车。


    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子,自然不能冲上去拉架, 想到后备箱里装了刚才在路边买的一大堆烟花爆竹,她跑去拿了许多出来,站在巷口冷静地一一点燃,丢进漆黑的巷子中。


    明亮的烟火、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果然震慑住了那些人。


    犹记得烟花爆竹最原始的作用便是驱邪避灾。


    明灿面无表情地点燃了手里的一大卷鞭炮, 用力朝前扔了出去。


    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彻整条巷子,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渐渐也被浓烈的硝烟味道所覆盖。


    烟花刺眼, 一发发斜射向半空中,像在驱赶什么脏东西。


    明灿知道, 光凭这些烟花爆竹,顶多只能吓吓人。


    不过她又不是一个人,保镖很快来到她身边,高大健壮的身影甫一出现,被火光与烟雾渲染着,威慑力十足。混混们见状,纷纷慌张遁走,明灿扬了扬下巴,让保镖去看看躺在地上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那人受伤不轻,要保镖搀着才能走路。


    脏污的血水覆盖在他脸上,保镖扶他走出来的时候,明灿只看清他生了一双颜色很浅的眼睛。


    像夜里的雪一样凉薄。


    他看起来有进气没出气,却一直强撑着不让眼皮耷拉下来,视线长久地停留在她脸上。


    “陈叔,麻烦你送他去医院。”


    撂下这句话,明灿收回目光,转身坐进停在路边的迈巴赫。


    陈叔点头,带着这个受伤的少年赶往最近的医院,又为他垫付了医药费。


    治疗过程中,少年一直维持着清醒的意识,好不容易能张口说话,第一句便询问陈叔:“那个女孩子叫什么?”


    陈叔只当他是无业游民,这样的人怎么配和明家千金扯上关系?


    “你不需要知道。”


    说罢,陈叔见他没受什么致命的重伤,给他留了点钱就离开了。


    池潇在医院躺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就被家人找到,转进了vip病房。


    那年的年夜饭是在医院吃的,父亲来医院陪他,段阿姨没来。


    父子俩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


    伤愈后,池潇住回家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继续沉闷地、压抑地做他的池家长子。


    算不上屈服。


    发泄之后,更认清自己的无能。他的一切本来都是父亲给的,离开这个家,他就什么也不是。


    生活日复一日地过去,池潇以学习压力大,需要清静为由,越来越经常住在外面的房子里,很少回家,对继母明里暗里的挑拨也视而不见。


    学习之余,他除了做点手工,就是在那天挨打的路上闲逛。


    好几个月过去,再也没碰到那个女生。


    每次回想她的模样,都觉得漂亮得不像凡人,更像是他幻想出来的一个虚拟人物。


    高傲,美丽,目光睥睨一切,仿佛是从火焰中诞生的女神。


    直到升上高二。


    迎新汇演上,他再次望见那张明艳的脸庞。


    ……


    难怪非要定在腊月二十九这天交换礼物。


    明灿一直觉得这个时间有点赶,还以为池潇故意为难她这么个手工废,没想到竟是出于这样的缘由。


    下意识把人往坏处想是一种病。


    明灿觉得自己该治治了。


    地上的烟花熄灭了,池潇又点亮了几筒,明亮的火星在雪夜里不断迸溅,光芒四溢,将他的侧脸映照得明明灭灭。


    明灿已经不记得五年前的今天,救的那个人长什么模样。


    说实话。


    她只记得自己救人的样子一定很帅。


    至于高一那年,池潇和她表白时的样子,她也只剩一个粗略的印象。


    而今天。


    他和她一起看烟花时的样子。


    不知为什么,明灿只瞧了一眼,就有种一定不会忘记的预感。


    “学长。”明灿忽然说,“有个事儿,我要和你道歉。”


    池潇诧异:“什么?”


    明灿神色镇定,语速十分诚恳:“高一你和我表白的时候,我不应该那样回答你。我说的话不是出于真心的,而是因为别的原因,对你产生了偏见。现在我知道错了,以后说话一定三思而后行。”


    池潇怔然,没想到她会猝不及防地说起这件事,还向他道歉。


    这一瞬间,他只有一个想法。


    那就是他何德何能,需要她向他道歉。


    池潇沉默了一会儿,问:“你那时候,对我产生了什么偏见?”


    “……”明灿不想把闺蜜扯进来,也不想把不好听的话再说一遍,只含糊道,“记不清了,总之,你知道我说错话了就行。”


    池潇淡淡道:“我不觉得你有什么错。”


    “我就是错了。”即便道歉的时候,明灿也是一副九牛拉不转的固执样子,“我不该对你出言不逊,你没有我说的那么差劲。”


    池潇自然记得明灿那天都说了什么。


    他从不认为她说错了话,分明是他太冒昧唐突,不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就妄图追求一个遥不可及的人。


    此时此刻,他垂眼看着明灿,低声问:“你是在同情我吗?”


    “你有什么好同情的?”明灿说,“你家里那么有钱,还是高考状元,长得也……还行,只有别人羡慕你的份,就不要妄自菲薄了。”


    “被你这么一说。”池潇缓慢地点头,“我这人,好像还挺优质的?”


    明灿下意识说:“你不优质,我以后怎么可能和你结婚。”


    话落。


    气氛突然安静。


    明灿眼皮一跳,有些反应过来,从“同情”这个话题开始,她像被人下了套似的,接二连三地说出某人想听的话。


    也许从前的池潇真的挺自卑。


    但是,现在他都扬言要追她了,所言所行肆无忌惮,还能自卑到哪儿去?


    只是顶着个自卑的幌子,来试探他现在在她心里的印象。


    试探的结果是。


    他在她心里。


    优质到可以结婚。


    明灿:……


    “烟好大,脑子都被熏坏了。”明灿忽略身旁男人似笑非笑的视线,弯腰抓住淼淼胳膊,生硬地转移话题,“小朋友,你准备什么时候把礼物送给我?我可是期待了很久呢。”


    烟花还在雪夜里绽放,不知疲倦地窜向高空。


    池潇双手揣在口袋里,眼尾微弯,慢悠悠地跟着他们走进室内。


    “当当当当~”淼淼抱着一个罩着玻璃的物件,献宝似的双手奉上,甜声说,“妈妈,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玻璃罩子里,生长着一朵栩栩如生的永生玫瑰。


    仅凭一个五岁小朋友的手艺,不太可能做出这么精美的礼物。


    明灿权当不知道他有个帮手,开心地将淼淼抱进怀里:“太好看了,淼淼真厉害,妈妈非常喜欢淼淼做的礼物。”


    夸完儿子,她转身走向玄关,从壁柜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礼物盒,又从盒子里取出短一点的那条运动发带,亲手系在了淼淼的脑袋上。


    发带一面蓝色,一面黑色,布料高级,裁剪得宜,每一面都绣了一只卡通柯基,是淼淼最喜欢的小动物。


    “哇。我儿子太帅了。”明灿直起腰,拿出手机给淼淼疯狂拍照。


    淼淼跑到镜子前面看清了妈妈做的东西,惊叹:“好漂亮,这是妈妈自己做的吗?”


    “当然了。”明灿走过去敲了下他的脑门,“你是在质疑你妈的手艺?”


    淼淼紧忙捂住嘴巴:“我可不敢。”


    顿了顿,他又说,“可是,妈妈不是要送礼物给爸爸吗?”


    “盒子里还有一条是给他的。”明灿轻描淡写地说,“对了,你爸送了你什么?”


    淼淼:“爸爸送了我好几个厉害的模型,都是他亲手做的,有水车,城堡,还有太阳系星轨……因为太大了,就没有带过来。噢,还有一条围巾,也是爸爸亲手织的呢。”


    “他还会织围巾?”


    明灿语气凉凉的,瞥了眼站在几米开外的男人。


    他送给淼淼的东西都不是短时间内能做成的,估计早就做好了,要送人的时候直接拿出来就行,不需要像她一样着急忙慌地赶工。


    更重要的是。


    他能一口气送淼淼那么多东西,怎么就想不起来送她一样?


    连她这种手工废,都准备了两个人的礼物。


    明灿心里有点堵,走到吧台倒了杯凉水喝。


    淼淼跑过来问她可不可以看电视,明灿瞄了眼时间,还不算太晚,于是允许他看半个小时,半个小时之后就要洗漱睡觉。


    帮淼淼开电视的时候,明灿发现,方才随手放在桌上,装着剩下那条发带的盒子已经消失不见。


    池潇回房间继续收拾行李,明灿想了想,走进去帮忙。


    现在的池潇比不久前去雪场旅游的时候麻利许多,比对着明灿给他列的物品清单,东西一样一样摆放在合适的位置,整整齐齐。明灿随意地扫望一圈,发现他都弄得差不多了,没什么好帮忙的。


    这间卧室也是个套间,自带一个小客厅。


    明灿的礼物盒现在就放在小客厅的茶几上,里头的发带平平整整躺在拉菲草上,没被动过的样子。


    明灿瞅着那条发带,没来由地有些烦躁,快步走过去,想把敞开的盒子合上。


    “干什么?”池潇忽然出声,“送出手的礼物,还想拿回去?”


    “我才不会那么小气。”明灿阴阳怪气道,“该送人的东西肯定会送到人家手上,绝对不会做出送到半路又收回去,还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这种抠门的事儿。”


    池潇:……


    他缓步走到茶几旁边,弯腰捡起盒子里的发带,拿在手里轻轻摩挲布料。


    明灿心平气和地问:“怎么样?”


    “不错。”刚说完,池潇想到什么,扬了扬眉,改口道,“喜欢疯了。”


    明灿:……


    当着明灿的面,他漫不经心地捋了捋头发,将发带系到额间,蓝色那面朝上,和冷白的肤色对比明显。


    “搞什么。”明灿撇撇嘴,“前面都扭在一起了。你不会用啊?”


    “以前都用松紧式的。”池潇说,“套上就行,不用系。”


    明灿毫不犹豫地捧一踩一:“那种没质感,这种开放式的才高级。”


    “是是是。”池潇转过来,和她面对面,问,“哪儿扭在一块了?”


    明灿指了指他太阳穴上方的位置。


    池潇慢悠悠地调整了一会儿,叹气:“搞不定。”


    明灿:“你去镜子前面弄呗,在这儿又看不见。”


    “看见了也不会弄。”池潇说,“手残。”


    您都手残,世上就没几个健全的人了。明灿腹诽。


    “要不,淼淼妈,你好人做到底。”池潇看着她,语气稀松平常,“帮我系一下吧。”


    明灿一怔,仰头望着他,下意识道:“你太高了,我弄不到。”


    池潇点头。


    仿佛在说,这是个问题。


    下一瞬。


    他后退了几步,坐到沙发上。


    海拔一下子降低,到了触手可及的位置。


    池潇抬起眼,望着愣站在茶几旁边的明灿,目光坦坦荡荡:“现在行了吧。”


    明灿攥了攥袖口,不知怎的,竟然没有掉头就走。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看他系得那么丑,真是暴殄天物。


    她出手帮个忙,是为了给自己的礼物找回场子。


    于是硬着头皮朝前走,接过池潇递过来的发带,膝盖一弯,镇定地跪到了沙发上,靠近他。


    熟悉的薄荷味道充斥鼻息间,有点凉。


    明灿双手扯平发带,轻轻贴到男人额间,绕了一圈,到脑后。


    目光不受控地下移,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


    大概是认识以来,除了雪山上仓促的一扑之外,离得最近的一次。


    他皮肤很白,睫毛密而长,不太卷,直刷刷地盖在眼窝上。


    鼻梁窄而高挺,鼻尖旁边,有一颗颜色很浅的痣。


    明灿直身跪着,视线要比池潇高一些。


    她两只手臂环过他的脑袋,这个动作,好像在抱他,让他的脸埋到她颈间。


    明灿的思绪蓦地凝固了一瞬。


    只听“嗒”的一声轻响,她脚上穿的拖鞋掉到地上,池潇不自觉低头,直刺刺的短发刮过明灿手腕,有点痒,她下意识说了句:“别乱动。”


    池潇抬起眼,不紧不慢地道:“遵命。”


    他声音很低,因为距离太近,几乎是通过骨传导来到她耳中。


    明灿系发带的手非常不稳。


    直到这一刻,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因为刚才是从正面给淼淼系的,所以她习惯性地也这么给池潇系,其实完全可以绕到他身后去系,何至于这么暧昧地“抱”在一起。


    明灿呼吸有点乱,指尖随便打了一个结,拉紧。


    前面弄整齐了就行,反正他也看不见后面。


    收回手,明灿坐下来,佯装淡定地觑着他,说:“好了。”


    池潇点头,八风不动地坐着,似乎对她弄成什么样子并不在意。


    “这上面的图案是你绣的?”他问。


    “嗯。”


    “什么含义?”


    “冰山。”明灿说,“符合你高冷男神的身份。”


    “是吗。”池潇抬手摸了下发带中央,指尖滑过白色的绣线,他短促地笑了下,“我怎么觉得,是火山。”


    “什么火山?”明灿的心跳急促起来,直截了当地否认,“明明就是冰山,哪里像火山了?”


    池潇:“我瞅着,好像有个火山口。”


    “才没有。”明灿凑近看了眼,发现山巅上确实绣得有点秃,“反正,我绣的就是冰山,你要是觉得不像,就当我没绣好吧。”


    池潇:“我就不能当它是火山?”


    明灿:“不行。”


    池潇:“淼淼发带上的是柯基,为什么?”


    明灿:“因为他喜欢柯基。”


    “哦,区别对待是吧。”池潇说,“我又不喜欢冰山。”


    明灿被堵得说不出话。


    她感觉脸颊烧了起来,跪坐在沙发上的腿也有点麻,全身好像都通了电。


    “算了。”明灿说,“随便你,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她想要下地,费劲地抻直一条发麻的腿,往下一踩。


    “嘶——”池潇装模作样倒抽了声,“你踩到我了。”


    “踩的就是你。”明灿低头找鞋,穿着袜子的脚抬起来,十分精准地又踩到池潇脚背上,顺便碾了碾,仿佛泄愤,“哎呀,又踩到了呢。”


    鞋子这种东西,似乎一离开脚,就注定会掉到沙发或者床底下这种看不见的地方。


    明灿半天找不着拖鞋,一只脚干脆一直站在池潇脚背上,颐指气使:“我鞋没了,你去找给我。”


    池潇:“行。”


    顿了顿,见她还踩着不松脚,他抬眸,问:“踩得爽吗?”


    明灿挑眉:“还行。”


    池潇:“我也挺爽的,要不你再用点力。”


    明灿:……


    好贱。


    她立刻高抬贵脚,坐回沙发上。


    池潇慢悠悠地起身,却没有如明灿预料的那样,蹲到地上去找她的拖鞋。


    “你去哪?”明灿眼睛跟着他,“要拿新的拖鞋的话,也该去外面吧?”


    池潇绕到沙发后面,淡声说:“不急。”


    明灿:“我很急啊。”


    “那你先别急。”对上她暴躁的视线,池潇抬了抬下巴颏儿,慢悠悠地说,“坐着等会儿,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第62章 年夜


    听见他的话, 明灿先是仓促地收回视线,正儿八经坐在沙发上。


    没过多久,她又悄悄扭过头, 视线跟着池潇, 看到他走到靠墙的柜子前面, 打开柜门, 取出一个硕大的物件。


    这一刻,明灿迅速扭回头。


    是琴盒。


    不出预料的礼物,却让她没来由的, 有些紧张。


    脚步声从身后慢慢绕到身前, 闲庭信步似的, 停在明灿面前。


    白色的三角琴盒,侧边印有她的英文名,灯光下反射着莹润的色泽。


    池潇将琴盒轻轻放在茶几上,打开,露出静卧在其中的一把深琥珀色小提琴。


    木料应是陈年的波西米亚枫木, 生有自然的火焰纹,漆面细腻光滑, 轮廓优美流畅,琴弦与琴码严丝合缝,乍一看,竟不输大师之作。


    明灿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明知故问:“这也是你亲手做的?”


    “嗯。”池潇说, “很久以前就想送你一把亲手做的琴。”


    只不过,那时候的你并不想要。


    明灿翘了翘唇角:“手艺不错嘛。”


    池潇很谦虚:“还行。”


    明灿人还坐在沙发上, 双手把琴盒抱进怀里,指尖拂过提琴面板, 笑:“算你识相,还知道送我礼物。”


    “我是傻子么?”池潇闲散地坐在沙发扶手上,低眸看着她怀里的琴,说,“那天在琴房,你突然提出要互送亲手做的礼物,然后又问我你的琴怎么样,还当场拉了一段,我想不会意都难。”


    明灿怔住,差点忘记了,这人的智商非常够用。


    根本不像她想象的那么迟钝。


    虽然她那天的所作所为,确实就是为了暗示他送她琴,但是被他明晃晃地搬到台面上,明灿脸上有些挂不住,不满地斜了他一眼:“要不是你撒谎在前,隐瞒之前想送我琴的事儿,我何必绕这么大一圈?”


    池潇:“我那不是,怕你不喜欢。”


    “我哪里不喜欢了?”明灿刚说一句好话,脸一热,转头又傲娇地骂,“有眼无珠,不识好歹。”


    “是,都是我的错。”池潇痛快地认下了,“不过,我还有个问题。”


    明灿:“什么?”


    池潇:“你是怎么知道我做了小提琴要送你的?”


    高中那场告白已经过去很久,后来她连他和她告白过都忘记了,怎么会对他要送她什么礼物还记得那么清晰?


    事已至此,明灿也没必要隐瞒了:“我前阵子去看望乐汀老师了,是她和我说起你,还有一些小时候的事情,我就猜到,高中那会儿你应该打算送我小提琴的。”


    池潇闻言,极缓慢地点了点头。


    印象里,乐汀老师记性很差,多年以前池潇曾向她打听明灿的名字,结果乐汀老师根本不记得明灿中文名叫什么。


    思及此,池潇又问:“乐汀老师对我印象这么深,主动和你说起我做小提琴的事儿了?”


    “……”明灿喉咙梗了一下。


    不是很想告诉他,是她主动向乐汀老师打听的,乐汀老师想了半天才想起来。


    “问那么多干嘛。”明灿闪烁其词,“总之,你想送的礼物终于送出去了,你就偷着乐吧。”


    何必偷着乐,池潇直接被她逗弯了唇角,笑意放肆地说:“我还有个问题。”


    明灿:“你问题怎么这么多?”


    池潇:“你既然见了乐汀老师,咱俩小时候的事儿,你应该也想起来了吧?”


    明灿:“嗯。然后呢?”


    池潇目光落下去,扫了眼她怀里的琴,又抬起来看她,堂而皇之地道:“我兑现了我的约定,你呢?”


    明灿:“……”


    她差点忘了这一茬。


    “你这琴虽好,但也不值八百万。”明灿骄矜地说,“不过,我明灿说到做到,等我什么时候有闲钱了,自然会付给你。”


    池潇:“具体是什么时候?”


    明灿:“你缺钱啊?”


    “不缺。”池潇说,“这不是,怕你跑了。”


    “跑不了。”明灿没好气地说,“学长,你当年和我表白的时候,也打算送出小提琴就问我要钱吗?”


    池潇摇头:“那时候你又没想起来。”


    没想起来小时候的约定,就可以白送她。


    想起来了就要付钱是吧?


    明灿又气又好笑,真想把琴往前一掼就不要了,可是又舍不得。


    她低头,把琴盒合上,拉紧拉链,抓着背带挂到肩上,公事公办的样子:“东西我收了,钱先欠着,还是你没见到钱就要把东西拿回去?”


    “你收着吧。”池潇一脸好说话,很快,话锋一转,“可是八百万不是个小数目,你欠着,我得拿点利息。”


    真不愧顶级商业集团的大少爷,在商言商,一点亏也不能吃。


    明灿语气凉凉地问:“你要什么利息?”


    话音落下,她抬起眼,就见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落到她头上,不轻不重地揉了揉。


    顷刻,池潇抽回手,很轻地笑了下:“收到了。”


    “新年快乐。”


    说完,池潇走近几步,忽地半跪下来,弓身,从沙发底下轻轻捞出了明灿走失的那边拖鞋。


    ……


    夜深人静时,明灿怀里抱着淼淼做的永生花,肩上背着琴,轻手轻脚走进另一幢别墅,回到她自己的房间。


    不由得想起池潇对她说的那句“新年快乐”。


    还没到新年呢,说得也太早了吧。


    转念又想到,真正过年的时候,也就是明天大年三十,她应该没时间和他们父子俩一起过。


    早上起来要梳洗打扮,中午之前就要离开京御园去参加一场由明氏主办的慈善午宴,晚上再回到京御园,参加家族晚宴,远近亲朋齐聚一堂,着实抽不开身。


    明灿叹了口气,走到靠墙的悬浮桌前,将今晚收到的两份礼物摆在一起,找角度拍了几张精致的照片,又挑出最好看的一张,考虑半天,决定就用一串烟花emoji配文,发朋友圈。


    这个时间说晚不晚,许多人都抱着手机玩。刚发出去不久,就收到了十几个点赞。


    明灿瞥了眼消息列表,不必说,自然没有某个远离社交平台的山顶洞人的头像。


    放下手机,明灿忍不住拿出池潇送的那把小提琴。


    手感比眼睛看起来更加温润细腻。


    她将琴架到肩上,站在窗边,拉了几个简单的音。


    琴声明亮清越,共振优越,尾音悠长,足以比拟乐汀老师做的琴。最重要的是,她从来没去池潇那儿试过音,这把琴的很多细节却做得完全符合她的用琴习惯。


    这时候。


    明灿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他不可能只做了这一把琴。


    这把琴之前,还有多少把?成功的,失败的,总要一把一把慢慢磨练,日积月累,才能到达这把琴的高度。


    明灿立在窗前,稍微调节了一下琴弦的音准,望着窗玻璃上倒映的自己的影子,轻柔地拉响提琴,连绵的音符流淌在空气中,明灿原本只想拉一两个小节,没想到一开始就停不下来,她侧过身,脸颊压紧了琴面,渐渐闭上眼睛,披散的长发随着动作摇曳,轻轻扫过脊背。她沉浸在乐声中,神思随着音符起伏荡漾,一如窗外飘舞的雪花。


    直到半个多小时后,额角沁出汗水,她才放下弓弦,后知后觉地发现竟然拉了这么久。


    进卧室洗漱,吹干头发出来,晚上十点多,夜阑人静。


    打开微信,一眼看到闺蜜群聊里的鬼叫。


    芮以晴:【哦莫哦莫哦莫,明大小姐晒礼物了,竟然不是我送的】


    庄芙:【啊啊啊也不是我送的,伤心了】


    芮以晴:【@日月火山,送你玫瑰的是男人吗?是我们猜到的那个吗?】


    明灿眼皮跳了跳,打字回复:【玫瑰不是他送的】


    是他儿子送的。


    芮以晴:【那旁边那个小提琴是他送的咯?】


    明灿刚洗完澡,身上还热着,边给自己扇风边回复:【可能是吧,忘了】


    芮以晴:【呵呵】


    芮以晴:【你就说开不开心吧,都在朋友圈放烟花了】


    庄芙复制粘贴:【你就说开不开心吧,都在朋友圈放烟花了】


    明灿不知道该回什么,抓着手机,一头栽到床上,抱紧被子。


    确实,挺开心的。


    好吧。


    非常开心。


    她切到朋友圈界面,目光扫过一长串点赞的头像,忽然看到一抹眼熟的雪色。


    白雪皑皑的雪场,连绵不绝的缆车延伸向远方。


    点进主页,确认昵称是cx。


    朋友圈都没开通的原始人给她点赞了。


    明灿把手机丢到床头,拉起被子蒙住了脸。


    厚实柔软的鹅绒被,结实地包裹住她。


    明灿蜷在被窝里,任由氧气慢慢地被消耗,脸和胸口好像要燃烧起来。


    一秒接着一秒,为这窒息感所着迷-


    大年夜。


    室外雨夹雪,天气阴冷,一墙之隔,京御园主楼内的宴会厅热闹纷呈,明灿跟着父亲见了一波又一波或熟悉或生分的亲戚,年夜饭丰盛,她却没什么胃口。


    好不容易从无聊的交际中脱身,明灿掏出手机,点进“池潇今天学会做饭了吗”群里。


    今晚,明姝带着骆晟赴宴,那幢别墅里只剩他们父子俩。


    淼淼拿平板拍了一桌子菜,都是池潇做的,乍一眼看去,色香味俱全。


    照片后边跟着一连串语音消息。


    淼淼:“妈妈,爸爸今晚做了好多菜呀,味道都还可以呢。”


    淼淼:“爸爸还说要给我做蛋糕,用电饭煲做。”


    淼淼:“终于做好啦!我拍给你看!超级失败的!”


    淼淼:“额……好邪恶的口感,呕……”


    明灿耳朵贴着手机听语音,既心疼儿子,又笑得前仰后合。


    距离淼淼发出最后一条消息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他们应该早就吃完年夜饭了。


    走到更安静的地方,明灿在群里拍拍淼淼的头像,用语音说:“零点的时候,外面有烟花秀哦,宝宝想看吗?”


    每逢农历跨年,京御园开发商都会为业主举办一场盛大的烟花秀,明家购置的庄园处于小区核心位置,观赏位置最佳。


    淼淼回得很快:“我想看!妈妈会来和我一起看嘛?”


    明灿无奈地说:“不确定呢,妈妈可能抽不出时间。让爸爸陪你看吧。”


    淼淼声音蔫蔫的:“那好吧。”


    晚宴结束时已经九点多了。


    明灿和父亲一起回到别墅,洗漱换衣之后,很快又下楼。


    之前每年的大年夜,去爷爷奶奶那儿吃完年夜饭回来,明铮都会叫明灿一起守夜。


    今年亦如是,父女俩坐在客厅,电视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明铮有接不完的电话,明灿安静地待在一旁,边看电视边玩手机。


    茶几上放着一串车钥匙,那是明铮今年送给明灿的过年礼物,一辆保时捷轿跑。


    除了这个礼物,明灿还向明铮讨了一个公司职位,明氏金融集团里绿色金融事业部的一个小中层职位,明铮二话不说就许给她了。


    两手准备,外部创业,内部也要培植力量,绿色金融就是明灿计划在集团内部发展的版块,这个事业部现在不受集团重视,以她的身份完全压得住。


    心里有着远大的计划,明灿面上表现得更加乖巧谦逊。今年的大年夜,大约是他们父女俩相处得最和谐的一次。


    时间越晚,明铮的贺岁电话越多。


    明灿忽然想试试能不能哄走他。


    “爸,你忙你的去吧,不用陪我。”明灿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我有点困了,今年的节目也好没劲,想睡觉。”


    明铮:“零点的烟花秀,你不看了吗?”


    “不看了。”明灿说,“晚上那顿饭吃得有点累。”


    晚宴上的交际确实挺累人,明灿表现得很好,说明费了心。


    明铮点头,起身走向书房:“那我去书房打电话,你想吃什么就叫人去做,累了就上楼睡觉吧。”


    明灿:“嗯嗯。爸爸辛苦。”


    目送明铮走进书房,明灿立刻关掉电视,假意上楼睡觉。


    十一点一刻了。


    明灿回到房间,站在镜子前照了照。


    宽松的毛衣和长裤,素面朝天,长发披散,会不会太随意了?


    可是大半夜的化妆打扮,好像更奇怪。


    明灿坐在化妆桌前,拿出卷发棒,将发尾稍微卷了下。


    又涂了裸色唇膏,喷了点味道清淡的香水。


    就这样吧。


    老娘天生丽质,无需过分雕饰。


    明灿穿上羽绒外套,悄悄溜出房间,关上门假装已经睡着了。


    然后做贼似的下了楼,走出家门,来到明姝住的那幢别墅门前,输入密码,打开门。


    远处的居民区传来鞭炮声,离跨年越来越近了。


    偌大的别墅一楼安安静静,连个人影也没有。


    明灿走进池潇和淼淼住的卧室,没找到人,低头给池潇打电话。


    “喂,明灿?”


    男人低磁的声音传来,明灿心脏不受控地一跳,深吸一口气,问:“我过来了,你们在哪呢?”


    “你来了?”池潇诧异,“我和淼淼在顶楼,准备看烟花。”


    顶楼有间阳光房,三面玻璃围绕,视野通透,正适合观看烟花秀。


    “噢。”明灿走到客厅,正欲挂电话,余光瞥见斜前方的酒柜,脚步忽地一顿,漫不经心地问,“要喝点什么吗?”


    池潇想了想:“威士忌?”


    “行。”明灿耳朵热得厉害,匆忙挂了电话,走到酒柜前,取下看起来最贵的那瓶威士忌,又去餐厅拿了果汁和几个杯子,抱在怀里,搭电梯到顶楼。


    玻璃房正中间摆了一张硕大的秋千沙发


    坐三个人绰绰有余。


    结实的锁链吊着沙发,幅度非常小地摇晃着。


    明灿看到池潇的后脑勺,懒洋洋地搭着沙发靠背,听见她的脚步声,他转过来,目光与她在半空中不期而遇。


    明灿咬了咬口腔内壁,平静地和他对视。


    走到秋千沙发前方,预料中兴奋的呼唤并没有传来。


    淼淼脑袋靠在池潇手臂上,眼皮半睁不睁的,直往下耷拉。


    直到池潇推了推他,他才稍微清醒一点,抬眸看到明灿的身影,唇角牵起来:“妈妈来啦~”


    “小瞌睡虫,你才看见我呀?”


    话落,明灿把威士忌、果汁和玻璃杯放在旁边的圆桌上,垂着眼,慢吞吞地坐到淼淼旁边的位置。


    池潇低声说:“他九点就睡了,让我零点的时候把他叫醒看烟花。”


    明灿笑起来:“醒是醒了,困得像滩泥,真是难为他了。”


    池潇也提了下唇角:“不是说不能来吗?”


    房间里很安静,衬得他嗓音低沉微哑,像深林里燃烧的篝火。


    明灿:“我说的是不确定,又不是不能来。”


    她揉着淼淼的脑袋,余光看见池潇今晚穿得也很随意,蓝色圆领卫衣配灰色长裤,毫无纹饰,显得干净又慵懒。


    他应该刚洗过澡,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皂香,还挺好闻的。


    明灿吸了吸鼻子,照理说这间玻璃房应该比楼下冷,可她却觉得很闷热,刚落座不久就拔出了威士忌瓶塞,倒了薄薄一层金黄的酒液在杯子里,掺果汁喝。


    十一点三刻。


    轰的一声,一簇金红色的烟火蹿上高空,转瞬绽开成烟花,无数个花瓣闪烁着璀璨的银光,纷纷扬扬下落。


    “烟花秀开始了!”明灿摇了摇淼淼,“宝宝快看!”


    淼淼仰着头,嘴巴张得大大的,呆呆地说:“啊——好——大——的——烟——花——噢——”


    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干脆直接变成哈欠,打完哈欠就吧唧嘴,脑袋靠到明灿胳膊上,沉甸甸的。


    一束束造型各异的烟花升上高空,将漆黑的夜幕点亮。


    池潇拿起酒杯,里头装了三分之一的酒液,他轻晃了晃杯子,嗅到扑鼻酒香。


    云顶单一麦芽威士忌,30年珍藏版。


    度数不低呢。


    池潇只浅尝了口,就将杯子放回桌上。


    转眸,看见明灿的杯子已经喝空了。


    噼里啪啦的烟花爆炸声响彻整个庄园,却一点也不影响某个小人人睡觉。


    淼淼看见烟花之后,仿佛心满意足,不再强撑着眼皮,很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明灿推了他好几下都不见回音,终于放弃,让他踏实睡。


    淼淼脑袋滑下来,枕在明灿腿上。


    没过多久,他两条腿也蜷了上来,贴着肚子,似乎有点冷。


    顶楼的玻璃房,一窗之隔就是寒夜,淼淼虽穿了厚实的毛衣,但是睡着的时候体温下降,又没有被子盖,难免觉得冷。


    池潇和明灿都没有带外套上来。


    自然不能让他在这里长时间睡着,池潇干脆地站起来,弯腰将淼淼的胳膊搭到肩上,轻松抱起了他,要带他下楼回卧室。


    明灿也跟着站了起来,顺手收拾桌上的酒杯。


    池潇停下脚步,垂眸望着她,低声问:“你还看吗?”


    烟花秀才刚开始没多久。


    明灿怔住。


    不等她回答,池潇便说:“我送他下去就行。”


    烟花持续不断地在天空绽放,坠落一绺绺光与烟,如梦似幻。


    明灿定在原地,望着池潇抱着淼淼信步走远,背影消失在转角。


    他送淼淼下去,让她在这儿等着。


    意思是……


    接下来的烟花秀,就她和他两个人看吗?


    第63章 电影


    隆隆的烟火声环绕着房间, 耳膜被敲击着,震感强烈。


    明灿弯腰又倒了点威士忌到酒杯中,酒瓶倾倒的角度没掌握好, 一下子倒了太多, 她加半杯果汁进去, 尝了口, 太冲,于是果汁加满杯,慢慢都喝干。


    他怎么还不上来?


    时间越久, 越让人心焦。明灿把玩着空酒杯, 感觉头已经有点晕了。


    这时才想起看一下那瓶威士忌的酒精度数。


    46.7度。


    明灿记得上次喝度数这么高的烈性酒, 用一口杯喝了三四杯,人就开始飘了。


    她现的状态,差不多已经升到半空。


    又过了好几分钟,池潇才姗姗来迟。


    忽明忽暗的光亮从天空投落,他斜长的影子也在地上闪烁, 缓慢延伸过来。


    明灿抬眸,看到他手里拿了条厚实的浅驼色毯子, 她下意识道:“我不冷。”


    池潇:“你确定?”


    明灿:“确定。”


    不止不冷,甚至有点热。烟花爆竹声鼓噪不休,漫天的火光仿佛能传递热度,明灿从心口到手指末端都是暖的。


    池潇默了默, 忽地一扬手, 不由分说地将毛毯丢到明灿腿上。


    明灿:……


    都说了不用还非要给人盖。


    他是她女儿吗?管那么宽。


    明灿轻轻“嘁”了声,倒也没把毯子给他丢回去, 随手摊平了盖住膝盖,问他:“怎么去了那么久?”


    说话的时候, 池潇在她身边坐下。


    没有坐在他原来坐的地方,而是坐在了淼淼刚才坐的位置,柔软的沙发垫微微陷下去,秋千随之轻晃了晃。


    明灿也被带着晃,幅度很小,她却吓得抓住了旁边的沙发扶手。


    “吓死我了。”明灿脱口而出,“你就不能轻一点?”


    池潇转眸,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明灿说完才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


    完了,她酒气上脑的时候就会这样口无遮拦,心里想什么都要说出去。


    所幸喝得并不多,理智还占上风,能够抑制住冲动。


    等会儿尽量少说话,沉默是金。


    像是闲得无聊想给自己找点事儿做,明灿把腿上的毯子展平,发现一头被旁边的人坐进去了,她轻轻扯了两下,旁边那人站起来些,毯子扯出来,他又坐下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旁边那人好像坐得离她更近了些。


    鼻息间忽然之间充斥了来自另一人的味道。明灿记得池潇不喷香水,他身上的香味多半来自衣柜熏香,清冽冷淡的薄荷味,今晚他可能用了明姝这儿的浴液,又多了一层清新的皂角香,像清晨敷着露珠的青草,露珠滑下草尖的一瞬间,朝阳升了起来,曙光穿过晶莹的水珠,散发出如日方升的锐气。


    是的,明灿觉得池潇今晚的气味不像平常那么凉,反而有点烫。


    她像只小仓鼠似的轻轻嗅着,烟花不断在高空炸响,细微的硝烟味道渗透进房间里,空气似乎变得更加热烈。


    池潇垂眸看着她低着脑袋,先将毯子展平,再细致地折起来,抚平其上每一丝褶皱,乐此不疲的样子。


    同时,长久地、刻意地沉默着。


    仿佛把他当空气。


    直到这时,池潇才开始回答她问的第一个问题,语气平淡:“刚在楼下给淼淼换了套衣服睡觉。”


    “那也不会花那么久。”明灿下意识说,“淼淼那么乖,给他换个衣服需要十分钟吗?”


    ……


    天呐。


    她为什么要说出十分钟这个确切的时间?


    显得好像在数着时间等他。


    明灿简直想找个胶带把嘴给封住。


    从现在开始。


    绝对,不能轻易张嘴。


    池潇懒懒地往后仰,眼睛盯着天空,烟花绽开后坠落的银丝像密雨一般从他眸中掠过,明明灭灭。


    “给淼淼换完衣服,接了通电话。”他平静地说,“我妈打来的。”


    犹记得池潇说她妈妈住在美东,那边现在应该是正午。


    明灿在心里过了一遍要说的话,一字一字慢吞吞的:“她和你说什么了?”


    “新年快乐。”池潇说,“还让我和妹妹说话。”


    “妹妹?”


    “嗯。她再婚后生的孩子,比淼淼大一些。”


    明灿的心情瞬间凝重了不少,控制不住地代入了自己。


    她现在连听说父亲要相亲都觉得难以接受。


    不敢想象,池潇在知道父母各自再婚、父母在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孩子的时候,他是什么感受?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少年。


    “你这是什么表情?”池潇扬眉睨了明灿一眼,肆无忌惮地揉她脑袋,“过年呢,开心点。”


    他真的,很喜欢摸人脑袋。


    毫无章法地揉乱了,再看似好心地帮她梳理下。


    修长的手指勾住她发丝,慢悠悠地滑到底端,像在把玩一个长发娃娃。


    明灿没有任何反应,只轻轻抿着唇,安静地坐着,任由他在她头上作乱。


    斑驳的烟火映照在她脸上,美得不像凡间物。


    不知过了多久,那双乌黑明锐的眼睛才转过来,忍无可忍地瞪他。


    池潇吊儿郎当地收回手,下一瞬,就听明灿似是斟酌了很久,开口问他:“你妈妈,为什么会这样?”


    对待从自己肚子里降生的孩子那么生分疏离,就算看不惯丈夫,也不该连带着嫌弃孩子,当初离婚的时候,她就没有一丝想要带着孩子一起走的念头吗?


    池潇手落在膝上,整个人又往后陷了些,冷淡地觑着虚空,说:“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没有感情。谁规定母亲一定要对生下来的孩子有感情。”


    话落,他忽然偏过头,蜻蜓点水地看了明灿一眼。


    各种杂糅的情绪中,似乎有一种,名为羡慕。


    明灿才十九岁,从未经历过生育,却能对一个从天而降的小孩灌注无尽的爱意。


    好几次看到她和淼淼相处,池潇觉得温暖的同时,也会感到羡慕。


    羡慕淼淼能有一个这样的母亲。


    明灿不算一个情感丰富的人,她很现实,大部分行为都以利益为导向。


    但是,她拥有母爱的天性。


    面对淼淼的时候,她会剥下身上坚硬的外壳,自然而然地变得柔软。


    也许天底下的母亲本该如此,可惜池潇的母亲不是。


    或者说,她在他面前,没有这种感情。


    “我爸和我妈是联姻走到一起的。那时候,我爸还没有现在的成就,他们家世相当,结婚前约定好的商业合作,婚后我爸没有遵守,他找到了更好的商机,就暂缓了对我妈公司的投资和技术开发。”池潇的语气云淡风轻,像在说别人的故事,“这本来就是我爸的错,我妈事业心很强,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离开他是很正常的。”


    “至于我,完全没有她的事业重要,甚至阻碍了她前进,她不喜欢我,我也能够理解。”


    听他说着家里的事情,明灿的心跳忽然变得很重,一下又一下,沉沉地敲击在胸腔。


    她不禁又弯腰凑到桌边,倒了一点点酒,只加小半杯果汁,缓慢地啜饮。


    密集的烟花爆裂声衬托之下,房间里显得异常安静。


    这一回,明灿不是故意沉默。


    即便喝了酒,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池潇余光笼着她。


    某种程度上而言,明灿和他的母亲有相似之处。


    非常强势,永远以事业为上,以自我为中心,将他人视作工具。


    不同点在于,明灿似乎更重感情。


    她虽然也常常把身边的人当做工具,但是她又像太阳一样,照亮了身边所有人的人生。


    高中很长一段时间,池潇只要远远地看见她一眼,就觉得阳光照耀到了身上,所有的阴暗和寒冷都无所遁形。


    至于现在。


    这颗滚烫的、耀眼的太阳,就坐在他身边。


    隔着很近的距离,手臂几乎要贴上他的手臂。


    直到这一刻。


    池潇仍然觉得,自他生日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她一直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傻了?”池潇忽然碰了下明灿的胳膊。


    明灿回过神,手指搓了搓毯子,低声说:“在想你家里的事情。”


    “别想了。”


    “为什么?”明灿撇嘴,“我觉得很有借鉴价值。”


    “哪儿来的借鉴价值?”池潇淡声说,“在你这儿,肯定不会发生。”


    明灿眼睛睁大了些,茫然:“为什么?”


    池潇转过来看着她,平静地、斩钉截铁地说:“因为,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只要我能拿得出来。”


    他语气淡得像一缕风,却又含着无限的自负和坦然。


    像在说一件从古至今,从来没有人质疑的真理。


    明灿被他这股狂妄劲儿吓了一跳,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以为……你是谁啊?”


    “暂时谁也不是。”池潇转开视线,瞭着遥远的天幕,四平八稳地说,“不过,我这个联姻对象确实还可以,建议你认真考虑一下。”


    明灿:“用得着你说。”


    该死。


    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池潇现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她这儿还处在地狱模式,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她想要什么,他都给的话,那么这场联合,于她而言,显然是百利无一害的。


    思及此,明灿突然意识到,这家伙追人又有新招术了。


    利诱这一招,对她简直不要太有效。


    今晚可千万不能再多话。


    不然什么时候把自己卖了都不知道。


    明灿抬手在嘴巴前面比划了一下,像给自己隔空封了口。


    就在这时,隆隆的烟花爆炸声突然归于沉寂。


    烟花秀结束了。


    四周陷入极致的寂静,明灿有点耳鸣,边揉耳朵边低头看时间。


    零点一刻。


    半个小时的烟花秀,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


    绚烂的火光彻底寂灭,夜色像浓重的潮雾一般蔓延上来,紧紧包裹住了四周。


    回去了吗?


    明灿抱着毯子,身子往后靠在柔软的背垫里,好一阵没吱声。


    刚才有烟花做掩护,一直没察觉,现在烟花停歇,她的心跳声一下子变得十分抓耳。


    怎么会这么大声。


    她屏住呼吸,都怕旁边的人能听见。


    要不,赶紧回去吧……


    “看电影吗?”池潇突然问,“你不着急回去的话。”


    明灿张了张唇,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先回答了:“行啊。”


    话落,身旁的男人起身,不过一分钟,下楼拿了笔电回来,打开视频软件递给她:“你挑一部。”


    笔电放在膝上,明灿指尖在触控板上轻滑,因为不是熟悉的电脑,她操作得有点生涩。


    没过多久,她点开一部电影,转头问池潇:“这个?”


    池潇看过来,瞥见电影名——


    《战狼》。


    他脸色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你喜欢看战争片?”


    “你不喜欢吗?”明灿说,“上次陪淼淼上体适能课的时候,看到你在看抗战片。”


    “……”池潇沉默了很久,“那天随便看的。你挑你喜欢的就行。”


    明灿:“我也不知道该看什么……”


    池潇凑近了些,手指点在触控板的左半边:“那就在影片库里挑高分的。”


    两人的手臂完全贴在了一块,属于异性的气息铺天盖地地笼罩过来,炽热而具有倾略性,同时又很好闻。


    明灿猛地捂住了嘴。


    差点就要夸他身上很香。


    片刻后,鼠标箭头停在一部文艺爱情片上。


    《傲慢与偏见》。


    没人有意见。


    准确地说,根本没有人说话。


    池潇把小圆桌搬到沙发正前方,笔电放在桌上,开始播放影片。


    他的电脑屏幕很大,这个距离观看正好。


    影片开场,浪漫的落日熔金撒在平静的乡野间,身着布衣长裙的少女抱着书穿越农田,奔跑回家。


    明灿谨记沉默是金,嘴巴紧紧抿着,认真看电影。


    电影画面唯美,节奏平缓,配上悠扬的音乐,渐渐将她动荡的心情安抚了下来。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就当做一个人看电影。


    不要想有的没的。


    最好什么都别思考,不思考就不会乱说话。


    沉默。


    良久的沉默。


    除了电影里的人物说话声和背景音乐,四周再也没有其他声响。


    零点已过,深暗的夜里,这样一部唯美安静的电影,很容易催生困倦。


    不知过了多久。


    身旁的少女低敛着眉目一动不动,池潇坐得有点僵,忍不住抻了抻肩膀,想借着这个机会,不动声色地把手臂揽到明灿身后去。


    当他准备抬起胳膊时,忽然间,一个沉甸甸的脑袋砸上了他的肩膀。


    不像上次那样试探了半天才有动作,这一回,明灿的两条胳膊非常果断地抱了过来,将他的手臂紧紧搂过去。


    少女阖着眼,脸颊带着一层粉雾,靠在他肩上慢慢凑近他的脖颈,鼻尖像小动物那样翕动,水嫩的唇瓣轻轻张合,梦呓道:


    “你身上好香啊。”


    第64章 秋千


    池潇听她这么说, 脊梁瞬间僵住,下意识问:“你在说什么?”


    明灿嘴巴动了动,发出含糊的无意义的呢喃, 之后又安静下来, 池潇直到这时才确认, 她是真的睡着了。


    此时将近凌晨一点, 电影播放了半个多小时,电脑屏幕上,昏黄的灯芒点亮了拥挤的舞池, 达西与伊丽莎白在人群中共舞, 一边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一边互试锋芒。倏忽间,宴会厅里纷扰的人潮在他们眼中散去,舞池中仿佛只剩他们二人,戒备而悸动地凝视着彼此。


    池潇微微倾身,伸手将电影的音量调到最小。


    一曲毕, 伊丽莎白眼中满是偏见与敌意,对达西先生垂颈行礼, 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池潇虽然没看过这部电影,但是知道大概的情节,就是一对有情人因为误解和偏见错过彼此,在后来的接触中慢慢了解接纳对方, 最后解除误会, 终成眷属的爱情故事。


    忽然想起来,明灿昨天说过, 她过去曾经对他抱有偏见,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彻底扭转看法。


    不过, 在她睡着的时候,肯定什么偏见、什么敌意也不记得了。


    甚至把他当成了一件抱起来非常顺手的大型玩偶,半边身子的重量都压了过来,垂在下边的两条腿也渐渐有了缠上来的趋势。


    明灿的生物钟一直很规律,现在这个时间,她平常早就已经入睡了。


    因为和池潇一起看电影的缘故,她在电影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亢奋,后来强迫自己不许说话,不许思考,停滞的大脑加上酒精的麻痹作用,她像一台被强行休眠的电脑,渐渐进入了浅眠状态。


    直到身子一歪,靠到了一个什么东西身上。


    潜意识告诉她,这是她特别喜欢的一个抱枕。


    这个抱枕散发着让人着迷的浅淡香气,还会自体发热。


    抱住的一瞬间,明灿舒坦极了,连带着她的睡眠状态,也被推向了深层。


    还想。


    再靠近一点。


    ……


    两条水蛇似的胳膊环过来抱住他的腰的时候,池潇终于忍不住往后缩了一下。


    “你确定吗。”


    他很低地问了声,嗓音压抑着,手背上青筋暴起,劲瘦修长的手臂向后撑着沙发,没过多久,见明灿稳不住身形要栽下去,他又抬手虚搂住她,手掌克制地轻触她盈盈一握的腰身,将她整个人搂正后,立刻松开,不再乱碰。


    回答他的只有匀长舒缓的呼吸声。


    还有愈发胶着住他的柔软身体。


    “喂……”池潇嗓子像被火烧,喑哑地喊她,“明灿学妹。”


    “抱这么紧。”


    “是不是喜欢我啊。”


    明灿睫毛轻颤了颤,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抿抿唇哼唧了一声,手上动作却没停。


    愈发地靠近他,整个人都爬到了沙发上,像是对坐着睡觉这个姿势极不满意,急于躺下来。


    抱着她最中意的抱枕,躺下来睡觉。


    池潇终于放弃一切抵抗,任由她摆弄,以她最喜欢的姿势,一点一点,将他按倒。


    少女白里透粉的脸蛋贴到了他颈间,呼出的温热气息喷洒在他脖颈上。


    他垂下眼,目光难以抑制地落在她微张的唇上。


    粉嫩,柔软,花瓣似的精致。


    只要低头,就能吻到。


    她现在睡着了,还喝了酒,醒来绝不可能知道他做了什么。


    池潇虚搂着她的手臂爬满了凸起的青筋,手指蜷着,骨节因用力而发白,极力克制着血管中的冲动。


    即便在这个状况下。


    他还是,做不出任何冒犯她的举动。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抽出压在他们之间的毛毯,盖在明灿身上。


    然后,抬手揉了下她蓬松的、因为蹭来蹭去而到处乱翘的头发。


    夜色最浓重的时分,达西先生从晨雾中走来,穿过遥遥无际的农田,走向了一夜未眠的伊丽莎白,曙光在他们对望的眼神中升起。


    池潇手罩在明灿脖颈后边,将她的脑袋扣近了些,终于低下头。


    在她发间,蜻蜓点水地落下一吻。


    ……


    三面玻璃围绕的房间,室外的光线能够毫无阻隔地透进来。


    明灿睡得既舒服又不舒服。


    舒服是因为睡得很沉,一宿无梦。


    不舒服是因为……怀里抱的东西,实在有点硬,还很烫,熨得她后背都要出汗了。


    明灿睁开眼睛,望见一片昏昧的颜色。


    这是哪儿?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觉得身处的环境十分眼熟,好像是……


    他们昨天看烟花的时候待的玻璃房?


    入目皆是暗沉的颜色,好似天将亮未亮时的光景。


    她稍稍撑起身子,迷迷糊糊地抬眸,睫毛似乎擦过什么东西。


    定睛一看,是某个非常熟悉的、锋利冷白的下颌。


    往下一些,又看见男人凸起的喉结,随着呼吸,微不可查地上下滚动。


    ……


    这一瞬间,明灿大脑一片空白。


    啊——


    啊啊啊啊啊!


    是在做梦吧?


    一定是做梦!


    她手臂卸了力,整个人又躺回原来的地方。


    隔着薄薄一层衣物,她的脸贴在一个宽广又坚硬的“抱枕”上,倏忽间,听到了不属于她的,稳健而有力的心跳声。


    啊——


    这又是什么!!!


    明灿难以控制地哆嗦了下,身体下意识地想要远离这个奇怪的抱枕。


    下一瞬,她腰际忽然传来禁锢的感觉。


    沙发狭窄,似是时刻防止她从沙发上掉下去,只要她稍一动弹,环在她腰上的手臂便会下意识将她抱紧。


    直到这时,明灿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那只手臂从她后背环过,一直都抱着她的腰,只因她习惯了这种触碰,所以醒来后才没有察觉。


    明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四周。


    这不是梦。


    现在的情况是——


    她趴在……池潇身上,一只手直到现在还抱着他的腰,胸口抵着他的胸膛,腿压在他的腿上,他也用一只手搂着她,将她拥在这狭窄的沙发上,那条厚实的羊绒毯子盖在他们身上,毯子下面的空间热得几乎能烧起来。


    他们就这样,相拥睡了一夜。


    直到此刻,天色将明,约莫六点多钟。


    明灿大约记得,昨晚的电影她只看到伊丽莎白和姐妹们准备去参加舞会,再之后,她应该就睡着了。


    眼下这个情况。


    不知为何,她觉得她自己耍流氓占池潇便宜的概率,远比池潇耍流氓占她便宜的概率大得多得多。


    不出意外的话。


    昨晚应该是她,睡着之后借着酒劲,无赖地扑倒了池潇,把他当成抱枕压在身下,一直睡到了现在。


    思及此,明灿整个人都麻了,欲哭无泪。


    他现在应该还没醒。


    明灿再度撑起身子,小心翼翼地抬眸瞄了池潇一眼。


    他阖着眼,细密的长睫在眼窝处笼下一层薄薄的阴影,五官轮廓深邃,肤色在昏昧的光线中显得分外白皙,嘴唇的颜色很浅,此时紧紧闭着,睡相也透出十足的冷淡劲儿。


    明灿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存在感极强地砸在胸口,胸腔的震动几乎能传导到与她身体相贴的那人身上。


    她屏住呼吸,非常缓慢地,谨慎地,抽出了抱在池潇腰际的右手。


    沙发就这么宽,两个人躺在上面,她都不知道该从那儿借力爬起来。


    明灿咬了咬牙,一只手非常轻地按在池潇肩头,慢慢撑起身子。


    下一秒。


    环在她腰后的修长臂膀再度发力,不由分说地将她搂回了他的身前。


    这一次,明灿很清醒,她下巴轻轻磕在池潇颈窝,独属于异性的灼热气息,混杂着躁动的荷尔蒙,极为强硬地将她笼罩,席卷了她的五感。


    明灿闭了闭眼又睁开,看到脸侧极近的地方,男人锋利的喉结仿佛苏醒过来,轻轻滑动了下。


    紧接着,她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低哑的声音:“醒了?”


    这声音几乎贴着她鼓膜钻进来。


    明灿只觉腰际一痒,浑身随之一激灵,像被一万只蚂蚁啃噬。她努力压制住躁动的心绪,强装镇定道:“刚醒。”


    顿了顿,“你可以松开我了吗?”


    池潇有一阵没回答。


    像是刚睡醒,需要一段时间整理头绪。


    在他沉默的时间里,明灿忍不住再次尝试从他身上爬起来。


    事已至此,她干脆破罐子破摔,不再顾忌动作,只想尽快从这尴尬又暧昧的困境中解脱。


    明灿一只手扶着沙发背,一只手按着池潇的胸口,两条腿向前屈,迅速地撑起了身子。


    动作幅度太大,沙发突然摇晃起来。


    直到此刻,明灿才想起来这是个悬空的秋千沙发。


    她的身体跟着沙发晃荡,脑中袭来一阵晕眩感,紧忙又将身子伏下去,降低重心给大脑回血。


    头好晕啊。


    喝酒真是误事。


    明灿视线下移,正对上一双浅淡的,好整以暇睨着她的眼睛。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屁股往下坐的时候。


    好像看见池潇很轻地皱了一下眉。


    明灿从一开始躺着趴在他身上,变成坐着伏在他身上。


    池潇很自觉地抬手扶住她的腰身,哑声说:“你急什么?”


    “我哪有急?”明灿咬唇,“我只是想起来。”


    “你先别动。”


    “凭什么?”


    “听我的就是了。”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明灿两手撑在他胸口,触到结实的、滚烫的肌肉,待秋千晃动稍缓些,她立刻又要坐起来,“我要下……”


    刚吐出三个字,她话音骤止。


    因她蛮横的动作,秋千再度摇晃起来,吱呀吱呀的响动声回荡在寂静的房间内。


    异样的触感让明灿整个人都僵住了,完全不敢动,胸腔里心跳错乱,脸颊像被火舌舔过,烫得要冒烟。


    池潇眉心更明显地蹙起,脸颊浮上浅淡血色。他手扣着她的腰,强硬地将她的身体往前挪了挪,坐到他腹部。


    秋千还在晃荡不止,发出嘶哑而暧昧的吱呀声。


    “我说了。”池潇眸光深暗地凝着她,“让你别动。”


    第65章 权利


    明灿彻底安静下来, 真不敢再动了。


    房间里霎时间变得落针可闻,彼此的呼吸声在这空旷寂静的地方,像潮水拍打着暗礁, 此起彼伏。


    秋千的晃动幅度一点一点减小, 那令人心惊肉跳的吱呀声也在一点一点平息。


    明灿大概能猜到, 自己刚才坐到了什么。


    隔着衣物, 原本没什么感觉。


    毕竟这人身上哪哪都跟石头一样,趴在他胸口睡了这么久,她早已习惯对方结实肌肉的触感。


    直到刚才, 因为急于从这里爬下去, 她动作幅度有些大, 身体难免产生摩擦,之后又因为秋千晃荡,为了稳住重心,不得不重新坐回去。


    起伏动乱间,坐垫的一部分拔地而起, 把她抵得要凹进去。


    明灿维持着两手撑在他胸口的姿势,低着头, 脸颊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池潇被她按在身下,一只手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揉了揉眉心,然后手心朝上, 缓慢盖住了额头。


    他半敛的眸子掩在手背阴翳之下, 良久沉默。


    终于,在秋千停止晃动时, 池潇搁在明灿腰间的手轻轻掐了她一下,说:“你可以起来了。”


    明灿这会儿正坐在他腰腹上。


    因为方才的遭遇, 她的触觉变得尤其敏感,能够很清晰地感受到他腹部的块状肌肉,轮廓分明,紧绷得像铁块似的。


    明灿膝盖跪在沙发上,池潇让她起来的时候她愣是没使唤得动腿,像灌了铅,又重又麻。


    “等会儿。”她现在知道慢慢来了,唯恐腿太酸立不稳,一下子又坐下去,酿成大错。


    池潇看她一脸稳重的样子,扶在她腰际的手终于移开,薄唇轻启,低声解释了下:“刚才……是很正常的生理反应。”


    “嗯。”明灿抿了抿唇,强作镇定,毫不见外地说,“我知道你们男生每天早上都会这样。”


    才不是因为她,而起反应。


    和她没关系。


    池潇掩在额头上的手拿开,琥珀色眼眸淡淡觑着她,忽然笑了下:“不是每天都这样。”


    明灿:“……”


    池潇:“至少今天,全怪你,明白吗?”


    明灿:“……”


    明灿极为罕见地说不出反驳的话。她以前哪遇到过这种阵仗,连男孩子的手都没有正经牵过一次(淼淼除外),就在一个晃荡不休的秋千上,把人家给坐得博起了,简直是彻彻底底、罪行昭著的侵犯,如果非要退一万步来揪池潇的错的话,好像只有……他是不是太容易那啥了?


    终于,明灿的双脚离开秋千沙发,踏踏实实踩到地上的时候,像从暧昧的泥沼里爬上了岸,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太阳仍未升起,层层叠叠的薄云翻起鱼肚白,天色更亮了些。


    池潇在明灿身后慢吞吞地坐起来,身子仍懒洋洋地靠着沙发,毛毯盖在腰腹下边,抬起僵硬的左臂松了松筋骨。


    沙发狭窄,昨晚明灿和他一起挤在上面睡,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担心她摔下去。


    池潇本来就非常不适应和别人贴着睡觉,加之搂着他的是明灿,她腿和胳膊缠他缠得很紧,长发像羽毛似的覆盖在他颈间,温热的呼吸也喷洒在他身上,导致他一整晚都没怎么睡着,顶多浅眠了一两个小时,明灿醒来的时候,几乎她刚睁眼,他就被她睫毛扇动的微小动作弄醒了。


    池潇抬手揉了揉鼻梁,撩起眼皮望着站在秋千前面伸懒腰的少女。


    明灿伸完懒腰转过来,看见他疲沓的样子,有点心虚地问:“你昨晚没睡好啊?”


    池潇:“还行。”


    “没睡好就下楼接着睡吧。”明灿说,“现在太阳还没升起来,我也要回去补觉。”


    也不知道爸爸和家里的佣人起了没,她得赶在他们发现之前,尽快溜回去。


    眼见她着急忙慌地就要走,池潇掀开毯子散漫地站起来,逆着暗淡蒙昧的晨光,影子斜长地投落在地上,淡声喊她:“你跑什么?”


    明灿脚步顿住,回头:“我哪有跑?明明是在走路。”


    只不过走得有点快而已。


    “行。”池潇说,“那你先别走。”


    明灿:“我……我一夜未归,被发现不好解释。”


    “就说睡在你姑姑那儿。”池潇睨着她,“有什么不好解释的?”


    明灿仰眸看着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跳又有些失序。


    有姑姑打掩护,确实没什么不好解释的。


    重点是。


    她这一晚,是怎么,睡的。


    真正让明灿紧张的,不是长辈,而是眼前这个人。


    总觉得此时此刻他居高临下落在她脸上的眼神,非常不好糊弄,也有些不怀好意。


    似乎要找她清算的样子。


    果不其然,下一瞬,就听这人一脸散诞地开口:“你睡了我,就这么走了了事?”


    明灿脊梁僵住,感觉脑子一下子炸开了,嗡鸣声不断。


    什么叫……睡了他?


    他用词是不是有点太激烈了?


    “你不要乱说。”明灿极力稳住情绪,冷静道,“我只是,抱着你睡了一觉,而已。”


    池潇扯了下唇角,缓慢地走近两步。


    他身上穿着宽松的蓝色卫衣,昨夜还平整干净的布料,此时再看,从肩膀到腹部满是褶皱,尤其是胸口,几乎能看出被人攥了很久的指痕。


    “只是?”池潇揪住她的一个用词,“我以前,可从来没被人抱着睡,这是第一回。”


    明灿辩驳道:“胡说,你和淼淼睡觉他不抱你吗?”


    “他睡觉比你乖多了。”池潇说,“就算要抱,也不会抱这么紧,抱这么久。”


    明灿:……


    他语气拖沓,咬字极清晰,话里几个重音,听得明灿心头一颤一颤。


    脸上的神情看着冷淡,却又透出一副被她抱出了工伤,要上门讨债的架势。


    明灿脚后跟下意识往后挪了半步:“那你说怎么办吧?我赔你钱?”


    池潇笑:“你是不是忘了还欠我八百万。”


    “……没忘。”


    明灿错开眼睛,余光瞥见他唇边的笑意,像月牙似的,很浅的一弯。


    莫名有些勾人。


    就在这时,一缕缕薄光穿透云层,周围的景色更亮了些,日出之前的蓝调时刻即将结束。


    昏昧不明的滤镜一点点地散去。


    曙光很快就要升上来。


    池潇单手抄兜,紧弛有度地退后了一些,保持令人舒心的安全距离,免得把这座暴躁的活火山逼急了。


    “不用赔钱。”池潇说,“你对我负责就行。”


    明灿:“不负责。”


    池潇唇角笑意淡了些:“翻脸无情?”


    “嗯,我就这样。”明灿像是找回了气势,仰着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视他,“我凭什么要负责?”


    池潇睨着她片刻,很轻地点了下头:“行。”


    明灿:“我只不过,提前行使了未来的一部分权利而已,有问题吗?”


    池潇一怔:“什么权利?”


    明灿两手垂在身侧,攥了攥衣角。


    太阳明明还没升起来,她的脸却像晒透了日光似的红,白皙的下颌微微抬起来,像是非常不愿意解释,但是硬着头皮解答了他的问题:


    “抱着你睡觉的权利。”


    说完,她双颊更红了些,那双乌黑锐利的眼睛却愈发坦然,直刺刺地看着池潇,重复了一遍:“你有问题吗?”


    池潇张了张唇,先喝了口清晨寒凉的空气,而后,弯着眼尾回答:“没有。”


    “那好。”明灿转过身,“我回去睡觉了。”


    她头也不回地走出玻璃房,腰杆挺直,步伐匆促,没坐电梯,径直走楼梯下去。


    池潇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晨光从身后照射过来,深冬季节里,稀薄的光线,却晒得他后背发烫。


    这个清晨,实在叫人不可思议。


    他弯腰收走小圆桌上的东西,抱着下了楼,把酒和酒杯放到厨房里。


    走到卧室门口,刚踏进房门,迎面碰上从里头走出来的明灿。


    “我看一下淼淼。”明灿语速很快,“他还没醒,睡得挺老实的。”


    池潇扬眉:“像我。”


    明灿抬眸瞪他。


    虽然刚才对他说了非常大胆的话,但她现在面对这个人还是很紧张,下意识地拉开距离,想要快步错身离开。


    他们站在门口的过道上,只需往前几步就能离开这个房间。


    明灿侧了侧身子,从池潇身边经过。


    下一瞬,一只胳膊忽然漫不经心地横在她面前,手里抓着笔电,很随意地将笔电放到过道一侧的斗柜上边。


    同时,拦住她的去路。


    明灿盯着他修长的手臂,好像在逗她玩似的,动作非常慢,像一帧帧慢放的镜头,将笔电搁到斗柜上之后,又细细地把它摆放整齐,边缘和柜沿平行。


    明灿的耐心很快就不够用了。


    这一次,她没有选择和这个人正面刚,而是转身准备绕路,从他另一边经过。


    刚背过身,手腕就被人抓住。


    淼淼还在睡觉,明灿极力忍住喉间的声音,整个人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地翻了个面,四目相对,呼吸相闻,距离拉近到胸贴着胸。


    下一瞬,那只抓着她手腕的胳膊忽然环到了她腰后,拥着她后退,再后退,直到双双跌到柔软的床榻上。


    两人地位倒转,明灿发出一声极细的惊呼,一时天旋地转,被身前高大的男人压倒在了身下。


    铺天盖地的男性气息和柔软蓬松的被褥一起,将明灿牢牢包围。


    她的感官霎时被池潇完全占据,心跳声剧烈如雷,敲得胸腔震动发麻。


    “礼尚往来。”池潇搂着她纤细的腰身,闭上眼埋首在她颈间,哑声说,“我也提前行使一下我的权利。”


    “抱着你睡觉的权利。”


    第66章 我的


    卧室里窗帘紧闭, 一片暗沉,空气中弥漫着浅淡的薰衣草香,让人沉心凝神的气味, 却无法平息此刻躁动的心跳。


    明灿整个人都陷进了柔软的被褥里, 男人灼烫的呼吸喷洒在颈间, 酥麻感由点及面, 迅速地通达全身。她无所适从地攥住了床单布料,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池潇只不过复述了一遍她刚才说过的话。


    让人无法辩驳。


    否则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虽然说都是抱着对方睡觉,但被他压制着, 和方才躺在他身上, 感觉完全不一样。


    明灿有生以来第一次置身于这样一个狭窄的、空气不断被挤压的缝隙里, 池潇应该没有把全身的重量都压过来,光是搂着她,将她禁锢在床上,就已经足够危险,压迫性极强。


    明灿小幅度挣扎了下:“我和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池潇抬头看她, 眼皮半睁着,眼尾线条收梢得锋利, 眸色在这幽暗的地方,显得漆黑浓重,深不见底。


    明灿:“我抱着你是真睡觉。你现在又不是。”


    池潇散漫道:“我也是真睡觉。”


    话落,他不再看她, 懒洋洋地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修劲的手臂扣住她纤细腰身,带着她完完全全地贴合向他。


    就着微弱的光线, 明灿看见他的脑袋就搁在她脸旁边,那张英俊而冷淡的面孔侧过来面对她的脸颊, 距离极近,高挺的鼻梁几乎能触到她的皮肤。


    顷刻之后,他装模作样地闭上了眼睛假寐。


    明灿的腿被他的腿抵住,几乎动弹不得。


    她以前从未和别的男人靠这么近,也是第一次切身体会到男女力量差距的悬殊。


    明灿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屈起膝盖踢了池潇一下,轻声骂道:“别装了哥。”


    “我真的想睡觉,巨困。”池潇说,“不然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明灿噎住,别开脸望着旁边,说:“我没以为你要做做什么。”


    男人贴着她耳廓很轻地笑了声:“有也行。”


    “真没有!”明灿手抵到胸前,将他推开一些,“就是……你很重,压到我了!”


    “那你在上边。”


    说罢,他搂着明灿的腰,带着她在床上滚了半圈。


    明灿措手不及,下意识搂住了池潇的肩膀,嘴唇蹭过他额头,晕头转向地滚到了他身上。


    才稳住,就听他声色低哑,无辜又欠揍地说:“脸都被你亲完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明灿换到上面,总算自由了些,抬手就捶了他一下,“你就是活该。”


    她唇上仿佛还留有对方皮肤的触感,看着冷冰冰的肤色,亲起来却很烫。


    明灿呼吸变得更加急促,总觉得这张床像个陷阱,下方就是无底深渊,稍不注意就会坠落其中,无法脱身。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再这样下去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们明明还什么关系也没有。


    就在这时,身旁忽然传来窸窣的响动声。两米宽的大床,明灿和池潇待在左半边,右半边还躺着一个小朋友。


    “爸爸妈妈?”淼淼揉了揉眼睛,从被窝里爬出来,迷迷糊糊地说,“你们别打了……”


    淼淼的声音让气氛突然安静下来。


    “对不起,我们吵醒你了?”明灿慌忙解释,“我们没有在打架。”


    淼淼睁大眼睛看着他们:“真的吗?你们以前就打过架,不要骗我。”


    明灿:“我们以前哪有……”


    忽然间,她意识到淼淼说的以前应该是另一个时空的故事。


    池潇也反应过来,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含笑问淼淼:“我们以前也是在床上打的架吗?”


    明灿:“你干嘛问他这个!”


    “不知道是不是在床上。反正是在卧室里。”淼淼边打哈欠边说,“门关得紧紧的,都不让我进去。”


    池潇:“这样啊……”


    明灿坐在池潇身上,听他意味深长地笑,胸腔的震感传过来,她有点腿软,抬手又捶了他一下:“别笑了,都怪你把淼淼吵醒了。”


    “他差不多也该醒了。”


    池潇懒散地仰面躺着,忽然抓住明灿手腕,把她整个人拽下来,另一只手捂着被明灿捶过的胸口,欠了吧唧地说,


    “又打我,你很喜欢打架是吧?”


    他眼睛半眯着,近乎无法无天地看着她。


    明灿挣扎着抽出手,从他身上爬下来之后才敢回嘴:“谁喜欢打架,打你我手都疼。”


    淼淼眨巴眼睛望着爸爸妈妈。


    脑子里响起一连串的“哔——哔——”机械音,全部都是小朋友不能听的内容!


    好气啊!


    淼淼无聊地拍了拍被子,只见妈妈急匆匆地下了床,穿上鞋子和他说了声再见就走了,看都不看爸爸一眼,仿佛急于离开这个地方。


    妈妈走后,淼淼爬到爸爸身边,趴在他耳边问:“爸爸,你和妈妈闹别扭了?”


    “没有,她急着回去补觉。”


    池潇掀开被子坐起来,揉了揉淼淼的脑袋,让他在床躺一会儿,他先去冲个澡再出来照顾他洗漱。


    淼淼不明白爸爸大清早冲什么澡,呆呆地点了点头,掀起被子倒回了床上,左滚右滚打发时间。


    爸爸洗好久啊。


    淼淼睡了个回笼觉,醒来又等了会儿,爸爸才慢吞吞地从卫生间走出来。


    “爸爸抱。”


    淼淼不想自己走路,懒洋洋地朝他伸出手。池潇把擦头发的毛巾丢到一边,弯腰将他从床上抱了起来,带去卫生间。


    淼淼环着池潇的肩膀,轻轻“嘶”了声:“爸爸,你身上好冷啊,冲冷水澡了吗?”


    池潇没回话,带淼淼走到盥洗台边,把他放在凳子上面,给他挤了牙膏刷牙。


    镜子映照出一大一小两张相似的容颜,淼淼抬眼看着镜面上爸爸,只见他唇边长时间带有一个很浅的弧度,眼尾上扬,看起来好像心情很好。


    淼淼含着牙膏含糊地喊了他一声:“爸爸?”


    池潇:“嗯?”


    淼淼竖起耳朵。


    难以置信。


    竟然听到爸爸心里在哼歌。


    漱口之后,淼淼好奇地问:“爸爸,你今天心情很好吗?”


    “嗯。”池潇低头看着他,温声说,“你妈妈送了我一个新年礼物。”


    “啊……”淼淼小奶音七上八下的,有点嫉妒了,“什么礼物啊?”


    池潇弯下腰,拿着沾了温水的毛巾,细致地擦洗淼淼白净的小脸蛋,一字一顿说:“是一个,你早就收到的礼物。”


    淼淼来到明灿身边没多久,她就接纳了他这个来自未来的儿子,把他视作至亲。


    今天,池潇终于也越过了她心里那道防线。


    得到了与她亲密无间的入场券-


    从明姝的别墅离开,明灿一路闷头走路,倒是没遇到任何人,顺顺利利地回到了她的卧室。


    身上的热意还未完全消散,到处都黏糊糊的,她脱掉外衣,抱着浴巾进浴室冲了个澡。


    冲完澡舒服很多,明灿将自己丢到床上,放肆地睡到日上三竿。


    大年初一不用串门,明灿中午下楼吃了个饭,吃完饭又回到房间接着趴着。


    她少有这么殆懒的时候,明铮心想大过年的就让她舒舒服服地休息,于是一整天都没叫她参加什么活动。


    午后,明灿窝在雪茄椅里头查看手机,逐条回复贺岁消息。


    高中闺蜜群里,芮以晴和庄芙唱双簧唱了一百多条,明灿姗姗来迟冒了个泡,犹豫着要不要和她们聊一下感情话题。


    经过昨晚和今天清晨,她的心态好像发生了挺大的改变,但她对这事儿特别没经验,最好有人能指点她一下。


    可惜,自她说话后,群里两人好像同时失踪了,许久无人回复。


    明灿继续翻看消息列表,看到许嘉筠一个小时前给她发消息,问能不能给她打个电话。


    明灿当即回拨过去。


    对面很快接通,声音带着烦闷:“火山,你终于理我了!”


    许嘉筠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地倾诉,原来是她之前喜欢了很久的那个超级圣父程修远,在许嘉筠看清他的真面目并将友情和爱情一起放弃之后,他竟然意识到许嘉筠对他有多重要,开始反过来追她了。


    许嘉筠:“我们家的习俗大年初一是不串门的,他早上竟然找到我家来了,还带了礼物,简直是神经病。”


    “我们这儿大年初一也是不串门的。”明灿说,“你怎么和他说的?”


    “就说不喜欢他呗,朋友也不想做了。”许嘉筠头脑很清醒,放下就彻底放下,绝不留恋,“可是我感觉他好像没有放弃,一直在微信上给我发消息。”


    顿了顿,许嘉筠叹了口气:“而且我们之前做了那么久的朋友,我也不想说太狠的话,还想给他留点面子。”


    “也是。”明灿说,“伤害别人自尊确实不好。”


    电话那头愣了愣。


    许嘉筠:“你竟然会说出这种话!你什么时候关心过男的的自尊了!”


    明灿脸一热:“别管我了。说你的事,他之后要是再缠着你,你怎么解决?”


    许嘉筠想了想:“可以说我喜欢上别人了,这样他应该会知难而退吧。”


    明灿笑起来:“你准备拿谁当挡箭牌啊?”


    许嘉筠也笑:“我想想啊……池潇学长好像挺合适的。”


    明灿闻言怔住,笑意消失在唇边。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干涩地回:“他哪里合适了?”


    许嘉筠解释:“他是老程最崇拜的学长,而且喜欢他的人能从学校西门排到东门,多我一个也不多,没人会计较的。”


    明灿又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之前不是比较中意暖男吗?”


    “我现在也中意啊。池潇学长那款能冻死我,我害怕。”许嘉筠说,“反正只是挡箭牌,我就假装追追他……”


    “不行。”


    “啊?”许嘉筠似乎没听清,“你说什么?”


    明灿:“我说不行。”


    许嘉筠:“为什么不行?”


    “因为……你是我的好朋友。”明灿抿了抿唇,头脑忽然冷静下来,清晰地看懂了自己心里的想法,一字一字认真地说出口,“然后,池潇学长是我的。”


    许嘉筠还在等她后半句,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忍不住问:“你的什么?”


    ……


    她的什么?


    暂时还不清楚。


    总之——


    明灿轻轻吸了一口气,换了种说辞:“他是属于我的。”


    第67章 高考


    听筒那头沉寂下来, 许嘉筠揉了揉耳朵,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怔愣了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问:“你和、和池潇学长……在一起了?”


    明灿贴着手机的半边脸颊阵阵发烫, 声音轻缓下来:“没有……”


    “那你是看上他了?”许嘉筠的声音变得激动, “天呐, 你什么时候看上他的?怎么不早说!我对池潇学长真的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你千万别介意哈。”


    “也就最近啦。”明灿两条腿都蜷到椅子上,抱着膝盖说,“我刚才语气是不是不太好?你别介意才是。”


    “咱俩谁跟谁啊, 你要是不和我说清楚, 我才会生气呢。”许嘉筠笑了声, 像是躺在床上,听筒里传来快活的滚动声音,还有情不自禁的喃喃,“有生之年系列,火山竟然被男人迷住了……”


    许嘉筠印象中的明灿就是个完全的恋爱绝缘体, 她们大一做了一年舍友,夜聊感情话题的时候明灿从来不参加, 对帅哥也毫不感冒,偏偏她长得又非常漂亮,走到哪儿都有男生围追堵截,明灿从不会多赏他们一个眼神, 说是心硬如铁也不为过。


    许嘉筠还不知道池潇高中的时候追过明灿。她在脑子里将这两个人摆在一起, 第一个感觉就是“水火不容”,但是, 细想之下,好像又产生了奇异的般配感。


    “挺合理的。只有池潇学长那样的, 才配得上你。”许嘉筠自顾自道,“但是,池潇学长的性格太冷漠了,感觉非常难接近呢。你记不记得上次我和你说的那个A大中文系系花,据说人家和他从小就认识,才勉强算得上普通朋友,除此之外他身边就没有异性了,敢追他的几乎都变成冰雕了,想想都冻得慌。”


    明灿慢悠悠道:“这样啊。”


    许嘉筠兴奋地搓搓手:“但是我觉得你很有希望,一种直觉。”


    “是嘛,我也这么觉得。”明灿没有反驳,任由许嘉筠认为是她要追池潇。她并不觉得被追求就高人一等,相反,猎手位置似乎更有趣,把别人都追不到的人追求到手的那一刻,胜负欲和虚荣心能得到极大的满足。


    许嘉筠:“那你打算怎么追他?”


    明灿想了想,认真地说:“我就朝他勾勾手。”


    “让他来我怀里。”


    许嘉筠怔住,心说就这么简单粗暴吗?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又觉得非常合理,隔空朝明灿竖了个大拇指,赞道:“不愧是我明总!”-


    又一日过去,大年初二,亲朋好友从今天开始串门贺岁。


    明灿似乎忘记了之前说过以后就不练小提琴了,自从收到池潇送的琴,她每天都要在房间里拉几个小时,爱不释手。


    今天早晨又拉了两个小时的琴,到中午,下楼吃午饭的时候,餐厅里除了厨师和佣人,就只有她一个人用餐,父亲不在。


    吃完饭,管家王叔回来了,明灿随口向他打听父亲在哪。


    “明总被董事长叫去陪客人了。”王叔看着明灿,继续说道,“我听主楼那边的人说,来的好像是池家的人。”


    明灿愣住,眉头不禁蹙了起来。


    造访的肯定是池曜一家,大年初二就郑重地过来贺岁,难不成她和池曜的联姻要推进了?


    奇怪的是,这样的场合,父亲怎么一个人去了,没有叫她陪同?


    明灿想不明白,又向王叔问了些细节,可惜王叔也没见到客人,只是听主楼那边的佣人随口提了两句。


    “现在这个时间。”王叔看了眼手表,道,“客人差不多也该走了。”


    明灿点点头,跑回自己的房间,走到阳台上扒着栏杆往外望。


    一排高大蓊郁的杉树遮挡住了主楼附近的视野,什么也看不见。


    隔壁幢别墅的后花园里。


    淼淼在草地上开他的玩具小轿车,火红的车子绕着两个身高腿长的大人转了一圈又一圈,乐此不疲。


    经历了长达一周的阴沉天气,今日天公终于作美放了晴,池潇便带淼淼到外边开车玩,省得他一天到晚待在屋子里憋坏了。


    在京御园里藏了四天三夜,今天下午他和淼淼就要离开了,还是骆晟带他们出去。这会儿骆晟也在外边陪淼淼玩,自从知道池潇是明姝帮她侄女捎进来的之后,他对池潇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从看不顺眼一下子变成惺惺相惜。


    淼淼开着车在草地上放肆地碾来碾去,骆晟慢悠悠地走在池潇身边,教他应该怎么和明家高贵的女士相处。


    “……要想不被甩,一定要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能给女朋友带来什么。”骆晟说道,“她们什么都不缺,所以,提供情绪价值是最重要的。”


    池潇一面觉得这人实在无聊,一面又有点想学习一下,于是耐着性子问:“怎么提供情绪价值?”


    骆晟:“你这张脸看起来就很影响人的情绪,要不去纹个微笑唇吧。”


    池潇:“……”


    “没开玩笑,你不能总是面无表情的,要不人家看了多烦。”骆晟像是出了口恶气,神清气爽地说,“还有就是,嘴要甜,凡事都要顺着她,而且要多在她面前刷存在感,不然哪天被别人挤下去了都不知道。”


    池潇:“她很忙的。”


    骆晟:“她忙的话你就在微信上刷存在感呗,等她有空了自然会看到。”


    池潇:“……”


    骆晟:“你该不会从来不和她网聊吧?”


    池潇拿出手机,翻了下他和明灿的聊天记录。和孩子有关的事情都在群里发了,两人的私聊窗口比刚刷的墙还干净,随便滑两下就回到去年刚加上微信时的打招呼内容。


    发现骆晟在偷瞄,池潇默默收起手机,没什么语气地问:“我该和她聊什么?”


    骆晟叹了口气:“她对什么感兴趣你就和她聊什么呗,实在没话题,也可以和她说早安,午安,晚安,在干嘛,吃了吗,想我了没……”


    池潇:“……”


    脸上无动于衷,甚至有点不耐烦,心里默默打小抄记下了。


    “哎!”骆晟突然叫起来,“你弟弟开外边去了!”


    淼淼原本只在后花园里头绕圈,似是绕得无聊了,他方向盘一转,开上了旁边的大路,嘟嘟嘟地冲到了几十米外的庄园中心花园里头。


    池潇和骆晟赶忙追了过去。


    主楼别墅门前,明于彰和三子明铮一直送客到门外,长子明墨和次子明翰还待在别墅里,脸色晦暗不明,隔着窗户望着外边的父亲和弟弟。


    “老三之前不是定了池家老二的孩子吗?两边都挺积极的,我还以为板上钉钉了。”明墨说道,“怎么今天不见池延越过来,反而是他哥来了?虽然没提联姻的事情,但是席间问了灿灿几句,不像是帮他弟打听的。”


    “谁知道。”明翰说,“我记得池董之前一直想要楚家的女儿当儿媳妇,难不成他们两家闹掰了?”


    明墨像是没听见弟弟的话,只盯着门外看,沉着脸喃喃自语:“这一整个春节,都没见爸这么高兴,贵客上门就是不一样。”


    别墅门前的内部路上停了辆黑色宾利,司机在门边为雇主打开门,段含烟坐进去之后,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串小孩子的笑声。


    笑声来自旁边的中心花园,她随意瞭了眼,目光倏地顿住。


    “老公!”段含烟惊道,“我好像看到阿潇了!”


    片刻后,车门倏地关上,池延鹏落座她身边,面无表情道:“你看错了吧。”


    话落,他催了司机一声,车子很快启动,绕中心花园半圈,很快驶离了庄园的居住区域。


    车厢里,段含烟小心翼翼打量着身旁的男人。


    他喜怒不形于色,段含烟真看不出他刚才到底瞅见没瞅见,那个跟在红色儿童跑车后面的年轻人,无论身形还是长相,都和池潇非常相似。


    她或许不能确定,但是池延鹏作为池潇的亲生父亲,肯定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不是他的儿子。


    “阿潇出国了。”池延鹏转过头来,对妻子说,“那个男孩子只是长得像而已。”


    “这样啊。”段含烟说,“我就想着,大过年的他怎么会不回家,跑到明家住。”


    池延鹏的眼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下,转眸望向窗外,不再言语-


    午后,池潇和淼淼离开之前,明灿找他还有明姝开了个小会,计划接下来一段时间怎么照顾淼淼。


    池潇和父亲说的是初三回国,之后免不了走亲访友,总有推不掉的行程,比如看望长辈,所以他和明灿只能接力带娃,两个人都没时间的话就要麻烦明姝顶上。


    因为姑姑在,明灿和池潇相处起来非常有分寸,就像普通朋友。


    安稳地送走他们,望着车子渐行渐远,明灿总觉得这偌大的庄园,忽然变得索然无味。


    好在再过两天他们也要搬出这里了,到时候行动就会自由很多。


    晚间,明铮明灿父女俩一道用餐。


    明灿低着头,预感父亲要和她提中午会见池家人的事儿,她不是很想听,因此饭吃得很快,一口一口囫囵吞枣。


    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明铮亲手给她舀了一碗汤,让她吃慢点,然后对她说:“灿灿,你和池曜的事情,暂时要放一放。”


    明灿:“哦……啊?”


    她很吃惊。池曜的家人今天来退婚了吗?


    难怪爸爸今天没叫她一起赴会。


    可是,大年初二跑来说这种事,会不会太没眼力见了。


    明灿的心情一下子阴转多云,吃饭的速度缓下来,细嚼慢咽,入口的饭菜更有滋味了。


    明铮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不用和池曜相亲,你好像挺高兴的?”


    明灿直言道:“是的,我不喜欢池曜,他就是个纨绔。”


    明铮嘴角一抽,淡淡点了一下头,试探性地问:“池曜有个堂哥,比他大一岁,名叫池潇,你听说过吗?”


    明灿:……


    不知道为什么,明灿刚抬起来的头忽然又低下去了,而且比刚才垂得更低,舀了一口汤放进嘴里,含半天才吞下去。


    “听说过吧。”明灿慢吞吞地说,“好像是A大的。”


    “对,他是你上一届北城的高考状元。”明铮挑好话说,“听说升学后在校成绩也非常好,稳坐专业第一,去年就入职了星驰集团的算法科学院,那地方可不是有背景就能进去的,得有真本事才行。”


    “这样啊。”明灿咬了一口肉,边嚼边说,“那还挺厉害的。”


    “那孩子从来不在公共场合露面,我好像只在他很小的时候见过他一回,已经不记得长什么样了。”明铮说道,“你们两个大学相邻,他在学校里名气应该挺大的,你见过他吗?”


    明灿:“可能……见过吧。”


    明铮:“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明灿不太想描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道,“他们学校论坛里应该有他的照片,我找找。”


    说着,明灿溜进A大论坛,不费吹灰之力便翻到一条晒A大知名冰山男神打球时的帅照的帖子,点进去,随便打开一张照片递给她爸。


    明铮接过明灿的手机,莫名觉得女儿今天晚上似乎特别好说话。


    他低头看照片,翻过两三张,笑道:“长得很帅嘛……”


    顿了顿,他迟疑地说,“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明灿:“你不是见过他小时候嘛。”


    明铮摇头:“不是小时候,就是长大之后的样子,好像在哪里见过。”


    明铮盯着照片里冷淡又俊俏的少年,冥思苦想了一会儿,突然道:“我想起来了。你高考最后一天,我去你们高中门口陪考,那天碰到他了。小伙子长得特别好看,我印象很深。”


    明灿怔住:“他那天去我高中门口干嘛?”


    “好像是志愿者。”明铮说,“给我们3班的家长搭遮阳帐篷,还发了很多避暑的东西,挺能来事儿的。听说他从高考刚开始那天就在,顶着大太阳一直守在校门口。我和他聊了两句,他说他考上了A大,我还想让你们认识一下,说不定以后是校友。”


    “可是等你出来,他就走了。”


    第68章 想你


    高考过去不到两年, 明铮和明灿对那天的记忆都还挺清晰。


    炎炎夏日,火伞高张,守在校门口陪考的家长备受煎熬, 好在有志愿者在人群中支起一顶顶遮阳帐篷, 派发矿泉水、扇子和冰贴, 家长们躲在帐篷下边纳凉, 对这些勤勤恳恳的志愿者皆是赞不绝口。


    志愿者中有个身量极高的少年,长相尤为英俊,和他搭话的家长很多, 但他大部分时候都只点头答复, 不爱说话, 性格看起来非常冷淡。


    明铮因为公司事情多,来得比较晚。同一个班的陪考家长都聚在一起,明铮来到高三3班家长中间,刚站定不久,旁边就走来一个志愿者, 白净又帅气的脸上挂满了汗珠,沉默地给他递了一堆避暑的东西。


    明铮随口问他是毕业生吗, 现在在哪个学校?


    他说在A大。


    明铮闻言,多看了他两眼,笑着说我女儿成绩很好,以后说不定也会去A大。


    “当时他一口气给我送了好多东西, 有一把扇子我印象还挺深的, 因为别班家长拿的都是那种简易的塑料扇,就我们3班家长发的是折扇, 上面还写了‘金榜题名’四个字。”明铮一边回忆一边说,“等你出来之后, 我还拿着这把扇子和你合照了。”


    明灿:“那把扇子还在吗?”


    明铮:“早就丢了吧。”


    “那……我想看看照片。”明灿说,“爸你手机里应该有吧?”


    “有是有。”明铮奇怪地看着她,“我找找。”


    明铮这两年没换手机,很快就在图库里翻到前年六月在校门口拍的那些照片。


    照片里,明灿身穿高中夏季校服,脸颊被太阳晒得发红,手里抱着一束盛放的鲜花,眼神平静地望着镜头,像一个早知道自己会赢的MVP玩家的结算画面,从头到脚都透着高傲。


    现在看起来,还挺中二的。


    明铮站在她旁边,一只手搭在女儿肩上,另一只手面对镜头展开了一把写有“金榜题名”四个大字的折扇。


    很精致的扇子。


    光凭照片,看不出是批量生产的还是手工做的。


    照片连拍了十几张,明灿一张张看过去,指尖在屏幕上缓慢地滑动。


    刚出考场的少女被鲜花和亲友簇拥,在她身后,略微虚化的背景中,明灿目光定住,看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


    她心里突然萌生一股酸涩,几乎想要隔着时空的阻隔喊他一声,让他回头。


    少年侧对着镜头,红色志愿者马甲脱下来搭在手臂上,脖颈微弯,眉眼低垂着,看不清表情。


    下一张,再下一张,连续的照片像一帧帧电影画面,少年慢慢背过身去,露出湿透的白T后背,沉默离场。


    就像她人生里,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路人。


    偶然出现在照片虚化的角落,最终也被路人淹没-


    离开京御园,车子在路上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家。


    池延鹏从始至终望着窗外,不发一言,长久的沉默让人心弦绷紧,段含烟渐渐看出他情绪不对,即便他城府再深、再善于隐藏情绪,在家人面前也不可能永远戴着面具生活。


    结婚多年,段含烟一直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她家世虽好,比起池家却差了一大截,没有强硬的资本,她也没有过人的才华,就是一朵年轻貌美的菟丝花,必须把丈夫当老板对待,时时刻刻察言观色、讨好取悦,才能在池家站稳脚跟,为孩子们铺路。


    池延鹏需要的,也正是她这样性格柔弱、千依百顺的妻子。


    晚餐时间,池延鹏烦躁的情绪越发显露,阿珩和阿玥只是在饭桌上吵了两句嘴,他就敲桌子训斥他们不安分,眉头拧成了川字。


    段含烟记得,中午在明家吃完午饭的时候,他的心情明明还不错。


    也就是上车离开之后,突然变得阴沉起来。


    难不成。


    在明家看到的那个年轻人,真的是池潇?


    他竟然欺骗他父亲说去了美国,其实一直待在明家过年?


    池延鹏应该认出他了,但是碍于面子,强行说不是。


    思及此,段含烟简直想笑。


    阿潇这孩子还真会在他父亲雷区上蹦迪,普通父母尚且受不了孩子过年跑去别人家里住,更何况池延鹏这种严厉至极的一家之主。


    饭后散步时间,段含烟和丈夫聊起了明灿。


    “我让人去查了一下那孩子的校园履历。”段含烟说,“明家的人都说她乖巧懂事,但是她在学校里可是个非常厉害的女孩子,从小到大都是班长,无论平时成绩、校园活动还是各类比赛,样样都要争第一,很有野心呢。”


    说到这儿,果然看到丈夫眉心微微蹙起。


    想必联想到了他那个性格强硬的前妻。


    他在前妻那儿吃了不少苦头,要不后来也不会娶她这么个和他前妻性格截然相反的女人。


    他原先为阿潇挑选的联姻对象楚知雨,也是个特别温柔和顺的女孩。


    段含烟之前不希望池潇和楚知雨在一起,是因为不想池潇得到楚家的助力,但是她现在调查了明灿,发现这个女孩不仅才华出众,性格还非常强势,是个潜在的超级野心家,这样的儿媳妇娶进门必然难以控制,加上阿潇很喜欢她,以后整个池家岂不是都要听她的?


    于是,趁着丈夫今天被阿潇的行为激怒,段含烟再往他头上加点火星子,让他看清楚这个明家幺女的真面目。


    你的天才儿子完全被女人牵着鼻子走了。


    今天他能抛下父母躲在明家,明天就能把他拥有的一切拱手送人。


    池延鹏只是皱了皱眉,没做任何答复。


    即便结婚多年,段含烟依然不敢说她了解这个男人。


    他的心思太过深沉,心里具体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大年初二,晚间。


    池潇照顾淼淼睡着后不久,就接到了父亲打来的电话。


    语气很正常,就是问他明天几点到机场,他派车去接他。


    池潇说明天上飞机后天才到,到了之后他会自己打车回家,不用人接。


    之后又说了几句话,池潇的目光渐渐沉下来,父亲态度强硬,由不得他说不。


    挂了电话,池潇到淼淼房间坐了一会儿,给他掖实了被角,出来又打了个电话给明灿。


    明灿正在拉琴,看见是池潇来电,她飞快接起来,声音含笑:“学长,晚上好呀。”


    很少听见她用这么明媚的语气和他说话,池潇怔了怔,说:“晚上好。”


    明灿翘着腿坐在窗边的悬浮桌上,听他讲了几句,她唇角慢慢耷拉下来,不太满意地道:“你是说,你初四初五初六初八这几天的白天都没有空吗?之前不是有时间么?”


    “临时有点事。”池潇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一定逼着他随行,“抱歉。”


    明灿耸耸肩:“算了,你忙你的吧,这段时间你带淼淼也辛苦了。”


    池潇:“不辛苦,应该的。”


    话音落下,听筒陷入寂静,唯有电波的声音滋滋地响着,衬得气氛更加凝滞。


    明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但还不想挂电话。


    “你……”


    “你在干嘛?”


    他问得有些突兀,嗓音低低的,又很称耳。


    明灿愣了愣,扭头望了眼放在身边的小提琴,抿唇:“在练琴。”


    池潇笑:“你不是不打算拉小提琴了吗?”


    “我今晚突然想拉,不行吗?”明灿腾地从桌上跳下来,指尖拨了下琴弦,“买来不拉的话,岂不是浪费八百万。”


    “买来。”池潇很会抓重点,耐人寻味地说,“好贵的琴,卖的人一定赚翻了。”


    “那可不。”明灿虽然没付钱,但已经提前当起了冤大头,“八百万就买一把琴,太坑了,也不附送点别的东西。”


    池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还想要什么?”


    明灿:“你有什么?”


    顿了顿,像是料到他会说什么,明灿抢先开口,“别说你有个儿子,你儿子也是我儿子。”


    话筒那头传来很轻的笑声。


    像羽毛搔过耳廓,引起绵密的痒意。


    池潇抓着手机,站在阳台落地窗前,高瘦的身影映在窗玻璃上,姿势闲散,视线透过玻璃望着遥远的夜景,轻声说:“我有点想你。”


    ……


    果然还是。


    太奇怪了吧。


    池潇低头捏了捏眉心,有些后悔把骆晟的那些建议放在心上。


    虽然觉得矫情,但是他也没把这话撤回,任由低低的尾音消散在电流中,发酵成微妙的情愫。


    明灿捏住了发烫的耳垂,下意识想要怼他。


    上嘴唇碰下嘴唇,怼他的话竟然没说出口,反而不太满足地说:“还不够。”


    池潇一怔:“什么?”


    “我说,光附送这一个还不够。”


    “那你还想要什么?”


    明灿压下动乱的心跳,正儿八经地说:“你元宵节有空吗?”


    “元宵节?那天好像开学了。”池潇翻了下日历,发现那天不仅开学了,还是周中。


    他无所谓地说:“我可以翘课。”


    “不用翘课。”明灿说,“晚上来我家就行,我们可以……那个……一起过。”


    好烦。


    嘴巴怎么会控制不住地结巴!


    明灿这辈子第一次主动约男生,虽然以前天天给池潇安排活干,使唤来使唤去的从来不会不好意思,但是今天不一样。


    这一次。


    她心思不单纯。


    “就这样。”明灿很努力地调节情绪,尽量显得平静又洒脱,“你有什么意见吗?”


    池潇:“有个问题。”


    明灿:“说。”


    池潇:“是你请我去你家吃饭吗?”


    明灿:“对。”


    “噢,所以我的问题是。”池潇慢悠悠地说,“那天谁做饭?”


    第69章 难追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明灿拿着手机在卧室里踱步, “除了你,还有谁会做饭?”


    顿了顿,她狡黠地补充道:“所以, 我从外面订餐。”


    话落, 没听见对面的人感恩戴德, 反而传来了拿腔作势的声音——


    “怕我累着?”男人笑声含着得意, “淼淼妈真贴心。”


    明灿眼角一抽:“神经。”


    就此挂断电话。


    明灿把手机丢到一旁,两只手各揉一边耳朵,坐在桌边看着桌上的小提琴。


    她一直以为自己中意踏实稳重的男生, 没想到, 池潇在她面前一天比一天肆无忌惮, 她却完全讨厌不起来。


    甚至更喜欢看到,他这副轻松自在的样子。


    又过了两天,明灿一家搬出了京御园,回到市区的房子里。


    今年春节来得晚,元宵节在三月初, 北城大部分高校元宵节前就开学了,包括A大和B大。


    开学前的一段时间, 明灿和池潇轮值带娃,没有请保姆帮忙。他们打算开学之后根据两人课表的情况安排白班保姆,只需要保姆在他俩都抽不开身的下午去接淼淼放学,照顾他几个小时, 不用像上学期一样每天都需要保姆上门。


    最近一周, 明灿带淼淼的时间远远多于池潇。


    “你爸最近很忙嘛。”明灿带着淼淼在阳台上浇花,抱怨的语气多少带了点酸味, “在集团总部有正式职位的皇太子就是不一样。”


    淼淼打开超能力也听不太懂妈妈在说什么,只能一本正经地冲她点了点头。


    三月将至, 万物复苏,一盆干枯的月季冒了新芽,淼淼凑近盯着那盆月季的土壤,两只小拳头捏得紧紧的,好像在发功。


    “你在干什么?”明灿凑过来问。


    “呼……”淼淼吐出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累出的汗,“我在观察土里的虫子啦。”


    其实他在尝试听懂虫子说话。


    最近淼淼的超能力又有长进了,之前他只能翻译一些比较大的动物说的话,现在,他的听力好像变强了很多,可以听清楚虫子的叫声并且尝试把它翻译成人话,就是比较耗体力——


    月季盆里的不知名小毛虫:「春……天……了……我……又……活……了……」


    “虫子?哪里有虫子?”明灿蹲下来,定睛看见一只刚钻出土壤正在顾涌的毛虫,二话不说抓起一块鹅卵石啪叽砸了下去,“这个虫子会把花啃坏的。”


    淼淼:“不要啊!”


    被石头压扁的不知名小毛虫:「我……又……死……了……」


    明灿丢开石头,直起腰拍了拍手,垂眸看见淼淼捏着小拳头颤抖起来,好像非常难过的样子。


    “呜呜,我才刚认识它。”


    “对不起啊。”明灿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小朋友面前做了非常残忍的事情,“妈妈不知道它是你的朋友,”


    “我不会原谅你的!”淼淼生气地说,”除非你给我买一个毛茸茸的新朋友,最好是小狗。”


    明灿:“……”


    淼淼非常喜欢小动物,从刚捡到他开始,这孩子隔三差五就明示暗示说要养宠物,都被明灿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明灿不是不喜欢小动物,只是他们家的情况确实不适合养小狗,小狗一天起码遛三次,教不好的话还会拆家,她一个大学生养个娃已经够费劲的了,再来一条狗真的受不了。


    有了池潇这个同事之后,明灿倒是开始考虑养宠物的可能性。他俩的课业压力都很大,养狗还是不太实际,但是退而求其次养个猫应该是可以应付的。


    既然淼淼今天提了,明灿也把她的想法告诉他:“妈妈知道你在未来养了小狗,但是未来的小狗有专门的人照顾它,现在爸爸妈妈和你都要上学,也不方便请人来家里照顾小狗,所以我们能不能不养小狗,改成养猫咪怎么样?”


    淼淼没想到妈妈竟然同意了,小猫小狗他都很喜欢,立刻高兴地跳起来:“好耶!我要有小猫啦!”


    明灿摸摸他的头说:“别高兴得太早,这事儿还要问问你爸的意见。”


    “爸爸肯定没意见。”淼淼说,“爸爸也喜欢小猫小狗!”


    “是吗。”明灿眨眨眼,心说我看他一点也不像喜欢小猫小狗的人呢。


    回到室内,明灿立刻给池潇打了通电话。


    听到要给淼淼买小猫咪,池潇莫名沉默了一会儿。


    “不能养狗吗?”他问。


    “养狗麻烦呀,想象一下咱俩赶早课之前要照顾淼淼起床送他上学还要遛狗,你觉得你能行吗?”明灿说,“你是不喜欢猫吗?”


    池潇又沉默了一会儿,反问她:“你喜欢猫吗?”


    “妈妈最喜欢猫了!”电话开着免提,淼淼抢答道,“妈妈平常都不让小二进房间的,但是小黑小白就可以,妈妈晚上还会抱着小黑小白一起睡觉呢!”


    小二、小黑、小白都是是淼淼在未来养的宠物,小二是柯基犬,小黑小白则是一黑一白两只猫,都养在明灿那儿。


    “我是挺喜欢猫的。”明灿说,“猫咪多可爱,还不烦人,有自己的精神世界,不像狗狗,都没有独立思想的。”


    淼淼:“妈妈不要踩一捧一哦!”


    明灿:“你又是上哪学的新词?小朋友不能天天上网。”


    淼淼:“哼。”


    如果用动物来形容明灿,她也最像一只猫。


    而且是一只爆毛的、威风凛凛的长毛猫,宝石似的眼睛傲慢地打量着四周,对人类的行为不屑一顾,如果她经过的时候愿意停下来蹭你一下,被蹭的人类简直要跪下来谢主隆恩。


    ——池潇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画面。


    “干嘛一直不说话?”明灿问道,“没意见的话,趁开学前我就带淼淼去挑小猫了。”


    “嗯。”池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迟缓,“你们去吧,我最近有事要出国一趟。”


    明灿怔住。


    他话题转换的未免太快。


    “去美国吗?”明灿问,“几天?”


    “快的话三天。”池潇说,“会在元宵之前回来的。”


    “好吧。”明灿猜到是他家里的事,便没有多问。


    通话结束后,淼淼乐颠颠地跑去玩了,明灿坐在沙发上,垂着眼沉思。


    总觉得今天电话里的池潇怪怪的。


    具体哪里怪,她也说不上来。


    是不想养小猫但是碍于她的面子没有明说吗?


    明灿走到淼淼的玩具堆里头,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他旁边,问:“淼淼,你仔细想想,你爸爸是不是不喜欢小猫呀?”


    “他肯定喜欢。”淼淼不假思索道,“有一次,我带着小黑一起住到爸爸那儿,爸爸一整晚都抱着小黑摸来摸去,都不松手的。”


    “是吗。”明灿点点头,总算放心了。


    次日,明灿带着淼淼逛了附近几家宠物店,经过一番仔细的对比研究,最终选定了一只六个月大的、看起来漂亮又健康的海双布偶猫。


    “它好漂亮呀。”带着猫咪回到家里,淼淼抱着它爱不释手,“像公主一样,要不就叫它小公吧!”


    明灿:……


    你小子取名够随意的。


    “人家是女孩子,叫小公多难听。”明灿说,“叫公主不行吗?”


    淼淼坚持要按照家里其他宠物的取名标准给它起个“小x”的名儿:“那就叫小主吧。”


    “……”明灿无奈,“行。”


    池潇这会儿已经飞抵美国,明灿拿手机拍了几张猫咪的美照发在群里,顺便拍拍池潇的头像让他评价。


    一个多小时后。


    cx:【[强][强][强]】


    男人真是全世界最敷衍的生物。


    明灿回了个[微笑],手机搁到一边,撸起袖子开始拾掇刚买回家的一大堆宠物用品。


    三天过去,B大开学了。


    明灿早上去学校报道,下午回到家。


    她已经住回在学校附近租的房子,因为池潇这几天出国,他们没有碰面,他的房间还保持着原样。


    明灿还没有决定接下来是和他一起住,还是让他搬走。


    因为时差原因,他们这几天都没有通话,池潇只在今天很早的时候发消息告诉她起飞了,然后又杳无音讯。


    后天就是元宵节,不知为何,明灿心里有一种很强的这家伙要鸽她的预感。


    又一日过去,A大也开学了。


    早晨的课结束,明灿和许嘉筠结伴去食堂吃午饭。


    春寒料峭,校道上的学生无不是裹紧外套行色匆匆。


    两人穿行在人流中,许嘉筠紧紧挽着明灿的胳膊,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迫不及待地问她:“火山,快和我分享一下你追池潇学长的进度!”


    明灿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瞥了一眼A大所在的正东方向。


    姓池的今天应该去学校了吧。


    连着四天不见人,昨晚就着陆了也不说过来看看淼淼。


    他最好还记得他有个儿子。


    “没有进度。”明灿攥了攥拳头,“你说的对,这家伙果然很难追。”


    “这、这样啊……”


    许嘉筠看着她,莫名有种她不是在追人,而是在砍人的错觉。


    “你别急啊。”许嘉筠小声安慰道,“你这么漂亮,又这么优秀,只要稳住慢慢来,肯定能追到他的!”


    明灿瞅见她一脸小心翼翼的样子,蓦地笑了声:“我没事啦。”


    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明灿都是一个人照顾淼淼。


    池潇来了之后,她着实变轻松了不少,不用事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无论身体上还是心理上,都有了一个坚实的后盾和依靠。


    好像也没用多久,她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于是现在。


    他才离开很短的一段时间。


    她就有点受不了了。


    第70章 在意


    元宵节当天, 明灿被鸽的预感倒是没有成真,池潇提前给她发消息说下午三点能到。


    明灿下午没课,上午的课上完便回了家, 在家里一边逗猫一边等池潇过来。


    都说布偶是猫中之狗, 小主的性格就挺像狗, 活泼爱动又粘人, 鸡毛掸子似的尾巴高高竖起来,在淼淼脸上蹭来蹭去,惹得他咯咯笑个不停。


    “小主, 喵~”淼淼想听它说话, 于是用一块零食冻干引诱它叫。


    小主果然上钩了, 追着冻干“喵喵”了两声,甜美的正八脸高高仰起来,圆圆的蓝眼睛认真望着淼淼。


    小主:「这个表情怎么样?够你把食物给我了吗?」


    “够了够了。”淼淼赶紧把冻干给它,转头又拿了个新的,继续逗它叫。


    小主叫了声, 又把头一歪:「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歪头的时候人类都要尖叫, 然后给我好吃的。」


    “啊啊啊!好可爱呀!”明灿拿出手机对着小主疯狂拍照,“淼淼,快把冻干给它。”


    淼淼一边喂它冻干,一边对明灿说:“妈妈, 小主真的超聪明的!”


    明灿:“我们明家的小猫当然聪明啦。”


    淼淼:“那她的全名是叫‘明主’吗?”


    明灿:“好酷的名字!”


    池潇开门进来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他们母子俩歪歪扭扭地坐在地上围着小猫,边逗它边兴奋地说着话, 一派温馨幸福的场面。


    直到房门关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明灿扭头往后看, 才发现他来了。


    男人站在玄关处,脸上戴着医用口罩,正慢条斯理地脱下羽绒外套,挂到旁边的壁柜里头。


    明灿从地上爬起来,快步走到他身边:“你生病了吗?”


    池潇:“没……”


    才说出一个字,他睫毛轻颤了颤,额头上猝不及防地贴过来一片温热柔软。


    明灿踮起脚,手掌贴在他额头,身体很自然地前倾,凑近他,感受了一会儿他额头的温度,并不烫,她松了一口气,收回手,纳闷道:“没生病戴什么口罩?”


    “鼻子不太舒服。”池潇说着,换了鞋经过她身边,问,“猫在哪儿呢?”


    “这里!”淼淼双手箍着小主的肚子,费劲地把它抱起来,运到池潇面前,“爸爸你看,小主长得是不是超——可爱!”


    池潇微微弯腰,手指在猫咪头上轻摸了摸便直起腰来,对淼淼说:“快把它放下,这样会勒到它的。”


    “噢。”淼淼听话地把小主放下。


    小主夹着尾巴躲到茶几后边,露出一只猫眼警惕地盯着池潇,嘴巴里发出呜呜的低鸣。


    「巨!人!好可怕!」


    “这是爸爸。”淼淼跑到小主身边,蹲下来抚摸它的背,“我的爸爸也是你的爸爸,你乖一点,爸爸以后还会给你扎小辫呢!”


    明灿和池潇闻言都愣住了。


    明灿诧异道:“你爸还会给猫咪扎小辫?可是猫咪的毛也不够长呀。”


    淼淼一边撸猫一边说:“爸爸以前让我在家里收集猫猫掉下来的毛,把这些毛揉成长条,就可以扎成辫子给猫咪戴啦。爸爸还会用猫毛做好多毛毡玩具呢。”


    “厉害呀!”


    明灿发自内心地惊叹,下意识瞥了眼身旁的男人,他这会儿还戴着口罩,手握成拳抵在口罩外边轻轻咳嗽了两声,眼睑微垂,不知正作何表情。


    明灿隐约听出他喉咙有些不舒服,走到厨房给他倒了杯热水。


    池潇接过水杯,道了声谢,坐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杯子轻轻放在茶几上,并没有喝。


    “有个好消息还没告诉你。”明灿对池潇说,“昨天我让淼淼做了张数学卷子,进步挺大的。我把卷子拿来给你看看。”


    说着,明灿走出了客厅,淼淼得意地朝爸爸扬了扬眉毛:“我考了八十八分呢!”


    池潇淡淡地问:“考的是一年级上册的知识还是下册的?”


    淼淼:“……上册。”


    池潇:“哦。”


    池潇:「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六年级的卷子都能考满分。」


    淼淼:“……”


    爸爸!真的很坏!


    淼淼搬了个小板凳坐到池潇旁边,小主躲在不远处观察着池潇这个巨人,见他对它似乎没什么威胁,它渐渐放下防备,竖着尾巴走过来蹭淼淼,蹭完淼淼又缓缓地在池潇脚边走了两圈,壮着胆子用脸蹭了一下他的裤脚。


    淼淼:“爸爸,小主来找你玩了!”


    池潇仿佛没听见,胸口浅浅起伏着,并没有要伸手摸它的意思。


    小主抬头望着这个戴口罩的巨人,使出歪头杀。


    片刻后。


    小主:“喵?”


    淼淼坐在小板凳上推了推池潇的腿:“爸爸,你看它多可爱呀!”


    池潇深吸了一口气:“嗯。”


    下一瞬,淼淼仰头望着他,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他听见爸爸的心声,冷冰冰的,要小主离他远点。


    几个月大的猫咪是最活泼好动的时候,小主扒拉着池潇的裤腿,似是完全解除了危险,它指甲抓住布料,突然攀跳上了池潇的膝盖。


    “喵呜。”


    它在男人修长的腿上趴下,没过多久,池潇猝不及防地伸手拎着它后颈把它丢到了地上,然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大步往起居区方向走。


    明灿刚找到那张卷子,走出淼淼房间,迎面撞见池潇,来不及说一个字,他便快步与她擦肩而过。


    匆忙间,明灿瞥见他露在口罩之外的皮肤,忽地怔在原地。


    公卫的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上,很是仓促。


    明灿手指慢慢攥紧了卷子,后退两步,背抵着过道的墙,转眸望向公卫的方向。


    三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明灿深吸一口,把卷子放回淼淼房间,走到公卫门口,重重敲了两下门:“池潇,你好了没?”


    “怎么了?”门内传来含糊的声音。


    “我要用这个卫生间。”明灿说,“你快点出来。”


    过了挺长一段时间,卫生间里的人才缓慢地说:“稍等。”


    明灿站在门外,盯着门缝一寸寸扯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陌生的药剂味道。


    池潇低着头从门后走出,明灿朝前迈了一步,结实地挡在他身前,一只手按在他胸口,另一只手抬起来,不由分说扯下了他的口罩。


    只见他原本白净的皮肤上长满了荨麻疹似的红疹,一片又一片,密密麻麻遍布所有裸露的皮肤上。


    衣物遮盖的地方,想必也是同样的情形。


    明灿瞳孔微微放大,总算明白为什么当初说要养猫的时候,他的反应那么奇怪。


    而他最后。


    竟然什么也不说。


    “别担心。”池潇将她手里的口罩拿走,重新戴上,平静道,“刚打了脱敏制剂,去阳台上吹一会儿风就好了。”


    他的声音比以往更低沉,语气也很短促。


    明灿一只手还放在他胸口,感受到他心跳很快,呼吸频率也不正常。


    “去医院。”明灿抬起漆黑的眸子瞪着他,似是懒得和他废话,抓起他的手就往外走。


    来到客厅,明灿拿起茶几上的手机,对淼淼说:“宝宝,爸爸生病了,妈妈带他去医院看病,你要一个人在家里待一段时间,乖乖的知道吗。”


    淼淼担心地问:“爸爸生什么病了?”


    “没什么。”明灿含糊道,“平板放在我房间的床头柜里,你拿出来玩吧。”


    匆匆交代了几句,关好门窗,明灿便披上外套,拉着池潇走出了家门。


    没让他开车,两人一左一右坐在网约车后座前往最近的综合医院,许久无话。


    三月初的天气依旧寒冷,车里开了暖气,池潇却把车窗降下来,让冷风灌入。


    他呼吸还很困难。


    意识到这一点,明灿也把车窗降下来一些。


    整个旅程,明灿两只手都紧紧攥着安全带,眼睛望着窗外飞驰的街景,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哆嗦着。


    “我真的没事。”池潇咳了两声,用嘶哑的嗓音安慰道,“别紧张。”


    明灿:“你前几天出国干什么了?”


    池潇如实说:“面诊。国外有强效的脱敏制剂和喷剂,国内这方面水平太低,还要排队。”


    明灿抿紧了唇,没说话。


    池潇手伸过去碰了下她的胳膊:“我以为能起效的,今天就想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还是有反应。你别生气了。”


    明灿把胳膊缩起来,不想理他。


    余光却看见他手背上的红疹,鲜艳又刺眼。


    全身大面积红疹,咳嗽鼻塞,呼吸困难,这是很严重的过敏症状了。


    明灿虽然不了解猫毛过敏的脱敏治疗,但她知道大部分过敏症状的脱敏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其中要经历反反复复的过敏症状,还有药物副作用,最后能不能彻底脱敏也是一个未知数。


    思及此,明灿突然想到,未来的池潇对猫毛是不过敏的,淼淼说他能长时间抱着小黑,还用猫毛做了很多毛毡玩具。


    她咬紧了唇瓣,不自觉转头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


    现在的他过敏得这么严重。


    是熬过了漫长的脱敏疗程,才变成未来那个样子吗?


    “你看什么?”池潇把口罩往上提了提,还有心思和她开玩笑,“这么入迷?”


    明灿:“看傻子。”


    池潇无所谓地说:“行。”


    明灿收回视线,不论怎么想还是很气:“为什么不告诉我和淼淼?”


    池潇沉默了一会儿。


    冷空气在车厢内流转,发出萧索的风声。


    “没什么。”他语气比风声还淡,“就是不想让你俩扫兴。”


    话音落下,车子恰好开到目的地。


    明灿飞快下了车,跑过去抓住池潇的手腕,拉着他风风火火地往医院里走。


    挂号,排队,看诊,医生看着池潇的过敏测试,告诉他他的情况绝对不能养猫,一不小心就会引发哮喘。


    池潇问脱敏治疗到什么程度才可以养猫,医生说至少到过敏三级以内,他现在是最严重的六级。


    再问关于脱敏治疗的具体问题,医生就不了解了,猫毛的脱敏国内技术还不成熟。


    在注射室打了针,做了雾化,池潇身上的疹子退了不少,呼吸渐渐顺畅起来。


    留观半小时,其间明灿一直沉默地待在他身边,要不发呆,要不就捧着手机看监控里的淼淼,总之,绝不和池潇说话。


    离开医院的时候,斜挂在天上的太阳被阴云遮住,地上邪风阵阵。


    今天来医院的人不多,门外的广场空荡荡的,透着股萧瑟。


    池潇缓步走出门诊大楼,来到阴沉的天光下。


    风从左边吹来,他下意识绕到明灿的左手边,抬手轻轻揉了下她的头发:“看在我是个病号的份上。”


    “和我说句话行不?”


    没想到。


    有朝一日,他竟然也会忍受不了别人的沉闷。


    从池潇绕到她左边之后,明灿明显感觉到吹到身上的风变小了。


    她低着头,脑子里不受控制地,还在回想着他在网约车上说的最后一句话。


    “就是不想让你俩扫兴。”


    因为她和淼淼喜欢猫。


    不想让她俩扫兴,所以同意养猫,一言不发地出国治疗。


    既然要治疗,也不躲久一点,疗程才刚开始,就敢来和猫接触。


    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才叫真的扫兴。


    为什么要习惯性地,把自己摆在最末位。


    习惯性地认为自己是不重要的,没有人会在意。


    连一只猫都不如。


    明灿不知道未来的自己是怎样。


    至少现在的她,非常在意他。


    池潇见她只顾着低头走路,往前几步就要撞到石墩子,于是伸手轻轻揽了一下她的肩膀。


    就在这时,明灿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闷头扎进他怀里,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好像要将自己,用力地嵌到他身体里去。


    池潇怔住,身体僵了一瞬,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见她乌黑柔软的发顶。


    他喉结重重地咽了下,好不容平缓下来的心跳再次加剧。


    天气阴翳,冷风在耳边呼啸,行人来来往往,时不时投来好奇的视线。


    明灿依旧不说话,就这么紧紧抱着他,任凭路人观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池潇轻轻环着她的肩,低声说:“明灿学妹,你这样不太好。”


    明灿脸埋在他衣襟里,闷闷地哼了个气音。


    依旧我行我素,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好多人看见了。”池潇一副风评被害的样子,“学长还单身呢。”


    “哦。”明灿脸埋得更深,声音透过衣物,直抵他胸腔,“那你现在不单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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