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回家一趟
任医生眉宇端正,容貌英俊,尤其是一双眼睛生得好,形状正直,让人看了心生好感。
白唯说:“学长……”
“哎,学弟不会忘了我的名字吧?我是任君尧啊。”任医生笑眯眯道,“大学时,我们可是在同一个社团呢。”
白唯当然不是没有认出他。只是猝不及防地与他相遇,的确有些尴尬。
白唯和任君尧本来是绝不会产生交集的两种人。他们大学时在不同的系,白唯独来独往,任君尧则喜欢参与各种组织和交际。身为一个成绩优秀、却也不需要靠成绩去争取什么的独行客,在学生会里没有任何职位的白唯本不该在任医生的社交范围内。
直到他们很碰巧地参加了同一起征文比赛。
白唯不出意外地在比赛里以一票之差夺了头筹。这对于找了许多同学拉票的任君尧来说,则是很意外的。在这个事情之后,白唯被同系的同学邀请加入了文学社团。在白唯接下邀请后,他顺口道:“听说你愿意加入社团,副社长也很高兴。”
那个副社长就是任君尧。
任君尧是开朗的、宽宏的,是知道白唯是比赛的胜者,还会在众人面前揽着他的肩膀,笑着称赞他“是一个非常才华横溢的人”的。所有人因此觉得任君尧很大度,落落大方的失利态度总能引起更多人的好感。白唯也是这时候才知道,任君尧比他想象中还要更早地认识他。
早在三年前,他们还是中学生时,任君尧就已经在另一场征文比赛里输给过白唯一次。虽然那次他们中间差得不止一名,但那时任君尧就已经记住白唯的名字了。所有人于是起哄,说你们俩可真有缘分。
有人问任君尧是怎么记住白唯的。任君尧那时看着白唯的脸,笑着说:“当时参加那场比赛的获奖选手里,年龄低于17岁的只有我们两个人。我那时就想,我和这个叫白唯的16岁‘天才少年’,这辈子要么是一辈子的对手,要么就必须得做朋友。”
说着,他眯着眼,又笑了:“你看,我们这下不就认识了?”
几个学姐学哥又开始起哄。有人开玩笑说任君尧你太自作多情了,你们两个中间差的又不止一名,哪来的“一辈子的对手”,这不是越级碰瓷么?任君尧也不恼,人缘好的他笑眯眯地说:“这次咱们两个不就只差一名?”
很多人都觉得白唯和任君尧有缘,就该做朋友,有什么活动都叫上他们一起。但白唯不是那种别人要他做什么、他就会发自内心地做什么的人。他没办法对任君尧产生亲近感,无论任君尧开什么样的玩笑、邀请他参加什么样的活动。比起和他们出去,他更愿意坐在湖边,让夜晚的湖风在他的心里呼呼地吹,吹过空空洞口里的空虚和不耐烦。
任君尧应该也认识到了一点。有一次,他忽然对白唯说:“学弟,你家的经济状况应该挺不错的吧?”
白唯对他提出的话题不感兴趣,但还是有礼地表示自己的家庭情况也不过普通中产。任君尧听完,苦笑说:“学弟你不用谦虚了,从你穿衣的品牌就能看出来。刚才咱们文学社去采购蜡烛,你直接在那个精品店里开口就订,眼皮都不眨一下。”
他们走在夏天的河堤旁,就两个人。河堤旁开了一丛又一丛的蒲公英,晚风一吹就有白色小伞呼啦啦地飞。去买蜡烛是任君尧提出来的,他说上一届学姐学哥要毕业了,临毕业前办个烛光夜读活动,好让大家最后聚一聚、留下美好回忆。他说让白唯和他一起去买蜡烛就好,白唯其实很久没怎么参加文学社的活动了,但任君尧直接在群里提到他,他不太好拒绝。
任君尧说:“其实我的家庭状况不太好。你看我在学校里,看起来也算是个风云人物,是不是?你很难想象这样的我,其实每个寒暑假回家时,都要帮家里做农活、喂猪吧?这些事情我没和别人说过,只和你说过。我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很可怜。我总在想,靠自己的努力,过上更好的生活……”
任君尧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很可怜,大概也是不想让自己觉得他可怜的吧。白唯如此想。出于礼貌,他提出建议:“那学长你有没有考虑转专业,去学金融之类的?你现在的专业,想要短期内获得大量回报,应该比较难。学长你学积分够转专业吗?”
任君尧说:“白唯,或许像你这样的家庭,想要转专业会更轻松吧。其实我最近有看一些老庄思想的书。或许追求自然而然是更好的,比强求还要好。”
先提起家庭状况感觉自己很难过的是任君尧,现在说自己皈依老庄思想的也是任君尧。但既然任君尧说自己已然老庄,白唯也没必要开口。他抬脚想赶快回学校看书,任君尧却忽然又说:“学弟,我们在这里坐一会儿,看看蒲公英吧。”
蒲公英的确翩飞,但河堤上一片污泥。白唯在任君尧旁边扎马步,努力不让自己的裤子接触到河堤。他头皮发麻,听着任君尧说:“你知道吗?很多人以为毕业是开始,其实回头一看,毕业反而是结束。”
白唯说:“学长你不是还没有毕业么?”
任君尧又看向白唯:“中学的时候我就想知道,这个比我还小一岁,却远比我厉害的人是什么样的。后来到了大学我才知道,原来是你这样。或许只有在这座大学里,我们才能相遇,才能给彼此一种,我们能忽略家世,开启公平对话的错觉……”
白唯扎马步扎得腿有点麻。他道:“学长,我觉得尽管皈依老庄,还是可以追求一下自己的人生的。”
任君尧说:“你知道么?其实学校里和社团里很多人,都把我们视作对照组一样。我们同样优秀,我长袖善舞,你清高自矜,我总在追求各种东西,你却恪守规则,总对自己之外的事情充耳不闻一般。我还是那样想的,我们这辈子如果做不成挚友,就只能是敌人了。”
白唯腿已经麻得不行,正在这时,他发现自己由于过于注意臀部的裤子不要碰到河堤,已然忽略了裤腿。此刻裤腿已经被河堤留下了发黄的泥印。白唯就在那一刻开始大脑升温。
“学长,毕业之后无论是我们,还是同学,都会很快地把我们给忘了的。”白唯随口吐出一句糊弄的话来。
“是啊,可他们会如何看待我们未来的生活方式呢?我们又会在自己的基础上,于这个世界上走到哪一步?”任君尧感叹了一句,却转过头,盯着白唯,“白唯,你对我们有什么想法吗?”
白唯道:“学长,我觉得我们可以快点回学校去。我们走吧。”
白唯最后都没明白任君尧的意思到底是争还是不争。他回到学校之后就把那条裤子换了下来,送去洗衣店嘱咐他们一定要把裤腿洗得干干净净。
过两年,他得到消息,有人告诉他风云人物任君尧放弃了去大公司的机会,决定回乡做一名医生,贡献自己的一生。也有一两个人传言说任君尧只是没被大公司选上,有人发现他在面试时作弊。但更多的人都说,任君尧不慕名利,只追求内心的平静,非常了不起。
白唯只觉得任君尧最终还是选择了皈依老庄。他只是不太理解,别人为什么要把任君尧的事情告诉他。那些人只说:“因为你们两个人是对照组啊,不是对手么?”?
白唯只觉得还挺莫名其妙的。他不读墨家,对论语也没兴趣,何时成了任君尧的对手。有人说任君尧终究还是比不过白唯,白唯在毕业前就顺风顺水,拿下了文学界最有含金量的新人奖。有人说白唯毕业后还在电视台找到了好工作。有人说白唯不愧是天才少年第一本出版就如何如何……就像16岁的比赛给白唯的人生带来了质变,却因此让任君尧错过了整个人生一样。
但现在,好像一切发生了翻转。白唯在私奔后就没再写东西,电视台为此做了采访说这是“伤仲永”。任君尧在雪山镇上受人尊敬,是人人口中医德超群的任医生。
“任学长好。”白唯道。
他和人打招呼的样子总会让人觉得他很礼貌也很乖巧。任君尧把探病的热牛奶放在他桌子旁,坐在旁边道:“其实我一早就该来看你的。只是之前报道的事……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些外面的流言,你应该挺受困扰的吧。我会觉得,你会不会不想见老同学。”
任君尧说的自然也是白唯的竹马李愿寄信的原因。李愿没有在信里详细描述,但白唯都明白。私奔前后,白唯已经一年半没有发表任何作品。网上于是沸沸扬扬,有人说白唯这是伤仲永了,什么都写不出来。还有人说白唯这叫选择了错误的人生道路,拥有了失败的婚姻。更有人说白唯这是过早地接触到虚荣的名利世界,没有保持好自己的本质,即使假装归隐也没什么用。
还有好事者写了报道,“追逐天才少年的十年后”之类的,主要用来对比白唯和他十六岁那年参加的比赛的其他成年人与未成年人。报道里着重提到了白唯的家庭生活,说“白唯的婚姻和生活一定不幸福,沉浸于精神的世界里是这样子的,人书读太多,不追求实际会怎样如何如何……”
“真正急流勇退的勇气,和沽名钓誉的隐居不同……”
记者的采访没避人。这让认识白唯的许多雪山镇街坊邻居都知道了。好在白唯不怎么出门,也不认识很多人。以致于镇上很多人看见他时,并不会联想到他就是传闻里的那个人。
但显然,任君尧早就知道了。
“我毕业后回到了雪山镇附近的小镇工作,做牙医,在一次事故里认识了我现在的妻子。她是李家的大女儿,就是河边那座白色大宅的主人的女儿。我和她结婚了,并且搬到了这里来。到目前为止,我的婚姻和家庭还算幸福。我的妻子很温柔,她为我投资,让我在镇上拥有了一家属于我自己的牙科诊所。”任君尧看着白唯,眼里流露出关切和同情,“学弟,你以后可以常来我家坐坐。你一个人在这边生活,不容易吧?”
我已经结婚了——白唯想。听刚才任君尧的话,他分明也是知道白唯已婚的。他有点想不明白任君尧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白唯:“学长,我不……”
“你不用担心打扰我,我们家每周都会有聚会的。”任君尧爽朗地笑笑,脸上依稀露出大学时乐善好施的模样,“而且现在我事业也很顺利,比较清闲。每周周末,我正闲得没事干。我是实在担心你啊,学弟,这种小镇生活,你不适应吧?毕竟你是从小在大城市里长大的。”
任君尧这话说得应该没错。看刚才病房外那些护士医生的态度,任君尧在这座小镇上应该算是男神一样的存在。有钱、有颜、有学历、有口皆碑。看来他的“老庄哲学”确实给他带来了不错的未来。
说着,任君尧看向白唯的手:“你的手是怎么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在病房?你的家人呢?他不来照顾你吗?对了,你吃晚饭了吗?”
白唯:“我让他帮我回家拿东西……”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闹哄哄的声音。
“麻烦各位让一下。”
陌生的声音,还有铁轮子在地上滚动的声音,好像有很多人推了很多推车来一样。白唯首先愣了一下。他住的病房楼算是钞能力设置的,只接待加钱的病人。这层尽头的单人病房里只有他一个病人,按理说,也不会有来探病其他人的人了。
那这些声音是?
任君尧说出了白唯心里的话:“什么人过来了?”
有人推开门,第一个走了进来——白唯看向他的脸,发现自己不认识。但他的推车里,推着一个东西。
“8K电视屏幕。”有人说。
第二个人推进来的是亮度可调的护眼台灯,而且还是声控的。第三个人推进来的是电子书还有轮椅和其他的方便设备——见鬼的,他又不是腿断了,怎么会需要轮椅。第四个人推进来的是一座餐车,所有的食物都被银色盖子盖着,没有配备刀叉,但光是从盖子的扶手来看,就足以看出它的奢华。
第五个人推进来的是一片衣架——衣架上挂着各种各样的衣服。那一刻,白唯忽然有了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换洗衣服,这该不会……
任君尧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呵斥道:“你们是什么人?谁让你们带着这些东西进来的?”
“我。”
一个沉稳的声音传来。
这些推着推车进来的人都西装革履,最后一个进来的人,反而穿着宽松易于活动的运动服。他的个子很高,几乎顶到门框顶部。
他的手里,推着一辆花车。花车上放着鲜艳盛开的康乃馨。
——还好不是菊花。这是白唯的第一个想法。
——什么情况?这是白唯的第二个想法。
“我来晚了。”卢森无视任君尧震惊的表情,看向白唯,“我回家把换洗衣物拿回来了。”
他又从手衣兜里拿出一团白色的东西:“还有充电器。”
白唯看卢森的眼神立刻从“你在外面拖了这么长时间到底在干什么”变成了“你在外面这么短时间干了什么”。
而且还带着一种社死的绝望感。
他瞪着那些推车,这些可不是他让卢森帮他拿回来的。
任君尧此刻:“等等,你到底谁啊?”
第32章 春夜
白唯坐在病床上,很想把自己塞到地缝里去。
床边,卢森正在自我介绍。
“我是阿唯的丈夫,迄今为止,已经和他结婚一年零两个月。”
“我和阿唯相识在北都。在约会三个月后,我们订婚。我们在众人的祝福中走进了婚姻殿堂,并且在世界各地进行蜜月旅行。”
“后来,考虑到阿唯的呼吸系统,我们在雪山镇定居,并购买了一套房子。接下来我们或许会在这里居住五到十年。在搬到这里后,我逐渐学会了做饭。多亏了阿唯的鼓励,我的厨艺水平得到了很大的提升。刚才,我回家,给阿唯拿了一点生活必需品回来。”
卢森说到这里,便露出了一种微笑——一种仿佛他已经把要说的话说完了的微笑。
……
“那个……”任君尧瞠目结舌,“你……那个……”
“你的名字。”白唯终于从地缝里钻了出来,忍无可忍地对卢森说。
卢森这是把自己编造出来的名字也给忘记了吗?果然不愧是怪物。
“哦,我忘了说了,我叫卢森。”卢森说,“还好有阿唯提醒。他总是能让我想起我该干的事。”
任君尧:……
白唯想把脸埋在床帘上了。然而卢森的到来,反而让他觉得没有刚才和任君尧单独相处时那么不自在。卢森把充电器拿给他,道:“回家后我除了拿充电器和换洗衣服,还多拿了点你可能用得到的东西……”
“等等。”被剥夺了视觉中心的任君尧大声开口,“谁让你把这些人和这些东西带进来的?我是医生……”
卢森:“哦,是院长?我本来带了一些昂贵的葡萄酒进来,在进医院时又想起病人喝不了酒。正好遇见院长问我在干什么,我就把酒都给他了。”
任君尧:……
任君尧一口气有点上不来。他比谁都知道院长是个酒鬼。他搬来雪山镇后费尽心机打听过雪山镇各个“名流”的爱好。
他看着病房里来来去去的工人。安装电视的、安装台灯的、还有搭起了衣柜的……病房外不止是几个护士,就连值班医生和其他病房的病人、家属都来围观了。
“住在病房里的人是谁?”
“这家人好有钱啊!”
“连衣柜都搭起来了,还有小夜灯……这家的丈夫好细心啊。”
人们会被新东西吸引,不再有人关注他。任君尧就在那种强烈的、被遗忘的感觉中想到了他该问的问题。
“你真是买了很多东西过来。不过白唯,这些东西是你要的吗?”
他笑着看向白唯。
任君尧当然清楚白唯的性格,这个压抑的优等生只会觉得眼前的一切繁杂又愚蠢,而且白唯其实很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他会把厌倦和面无表情表现得直截了当。
可白唯看着卢森,心想卢森是怪物……他能买康乃馨而不是菊花,他能买轮椅而不是摇摇车就已经很不错了。
而且卢森是他的家庭成员。这不一样,白唯不会让自己的家庭成员在外面丢面子(尽管丢命是可以的)。
“谢谢。”白唯对卢森说,“你拿来的东西都很有用。”
任君尧:?
他眼看着卢森把金属盖子揭开,自己盛了汤过来给白唯喝。任君尧当然不会放任自己成为场景中的电灯泡。他理了下鬓角,对白唯笑笑道:“学弟,你先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慢走。”白唯说。
卢森还在给白唯喂吃的。任君尧走在走廊的人群里,听着外面的羡慕声和好奇的私语。他越走越快,大步流星,在旁人看不见他的拐角里直把衣角也掀起来。
就在这时,他在难看的脸色里蓦然想起一件事。
——从头到尾,卢森都没问过他是谁。
白唯其实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但对于卢森这个“人”来说,问和不问都是正常的。又或者在一个怪物的身上寻求一种逻辑性本身就是一种失误……他在喝下汤的同时,有些头皮发麻地习惯了被外面的人围观的感觉。
这至少让人感觉安全,比和卢森独处一室好多了。
卢森给他喂完饭就开始打扫卫生。这又让白唯觉得极度诧异。他瞪着在卖力打扫的卢森,甚至有点怀疑卢森又换人了。
夜幕降临,围观的人群也走了。白唯本以为卢森会离开,可他发现,卢森竟然躺在了旁边的小床上。
那张小床是医院自带的、给陪床的家人睡的。它小而窄,对于一般的女性来说要睡下都有些费劲,更何况是卢森。
白唯看着卢森带来的人在病房里装这个、装那个,活生生把病房装成了城堡里的豪华房间。卢森带来的人没有动那张小床,所以白唯自然地觉得卢森不会在房间里留下。
可他现在看起来是要睡下……白唯说:“你打算今晚睡在这里?”
卢森立刻回头:“对,我觉得护士总不会比我照顾得更好。”
“这张床……你怎么没买替换的床?”白唯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不是在鼓励你乱买东西的行为……”
白唯说完又觉得自己后一句话很没必要。卢森既然是怪物,那他当然是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想杀人、想取心、哪怕想钻进镜子里和对着镜子剃胡须的院长来个贴面舞都是他的自由。没人会说一只鬼不能从电视机里爬出来,也没有人会要求一只鬼不要拉灭电灯而是去吹灭蜡烛。所以卢森想做什么都可以,不需要解释。
所以白唯的表情一时间变得有点痛苦。他发现自己刚才下意识地要说卢森买这些东西很浪费,而且很不会读医院的空气。
就像他要管他一样。
“哦,我觉得这没必要。”卢森往小床上一躺。他大半条腿都悬在空中,看起来像坐人体跷跷板一样滑稽。
没必要?也许怪物就是喜欢这么睡着,也许怪物会在他睡着后偷偷变形,以适应这张小床。白唯脑海里闪过无数可能,但就是没办法想到,或许卢森只是在那三小时里想到了无数白唯需要的东西,而忘记了自己要睡一个小床。
白唯让自己不要想这些奇怪的东西。睡在他身边的卢森是一只他住院了也摆脱不了的怪物。他难以忽视卢森的存在感,这让他浑身紧绷,即使已经是黑夜也无法入眠。
白唯在被子里磨蹭了一会儿,最终说:“你还是回去睡吧。你睡在那张小床上,我想到这个,就睡不好。”
卢森说:“这张小床还是挺好的。在很久以前,我都没有床可以睡呢。”
“你一个富家公子,怎么会没有床可以睡……”白唯说到一半心里便警铃大作,他怕说破真相打破此刻的平衡,又改口道,“我听说很多留学生出国的第一个星期,都只能睡在地板上。”
呃,确实,地板也挺硬的。卢森同时因为说漏了嘴感到警戒。还好一无所知的白唯递出了台阶。
其实顺着台阶下就可以了。说出一句简单的话,他们依旧是富家公子卢森和名门望族白唯,就像白唯受伤之前的生活那样。但卢森发现,他很抗拒那样做。
可向白唯展示他的身世,是让他光是想想,就更加抗拒得要命的一件事。这意味着他和白唯再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卢森缩在那张坚硬的小床上,他用人类的声线说:“说不定我的童年,发生过很多你想象不到的事情。”
模棱两可,却心跳如雷。
他本以为白唯会说“是么,我也是一样”。
可他迎来的,只有白唯的沉默。
白唯翻了一下身。他心里的坚冰好像比非人类还要硬。他说:“是么,那还挺厉害的。”
在这个潮湿的春夜,他们一人是逡巡在荒野里的游骑兵,不知道自己该进还是退。另一个却是在堡垒里关上所有窗户的王子,不求死,也不求生。
或许再等等吧。卢森看着夜色里白唯的背影,像是绵延的春山。他想他已经立志,他一定会让他们的家庭越来越好起来的。
比任何两个人类组建的还要伟大。
……
白唯提心吊胆,又时常忘记自己应该提心吊胆。距离他知道卢森是怪物这件事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他白日无事,躺在床上细细地盘数过往,觉得卢森是超能力怪物这件事越来越有迹可循。
他和卢森的初次相识是在咖啡馆里。彼时他的祖父和管家都已经知道了他性冷感的问题。管家给他打电话,说祖父让他去见见小卢——那个名字本该是小鹿、还是小露如今已无迹可寻。白唯那时只认为,自己又要去见一名女性,而且他认为自己必须做一个能承担起她往后人生的人。一次又一次祖父要求的相亲让他压力过大,甚至为此在盥洗室里呕吐过一次。
然而,他在咖啡馆里等了五分钟,在礼貌地给小鹿发去信息后,匆匆赶到咖啡厅的竟然是个男人——还比他更高大。这让白唯感到很不可思议,他甚至忘记了喝咖啡,一直盯着卢森看。他左看右看,怀疑祖父是否想要另辟蹊径,即使没有后代,也要恢复他的男性功能,哪怕是通过前列腺。可以说,这是他对陌生人最失礼的一次注视。
或许是这个举动引发了管家的误会。也是在那时白唯才知道,他每次相亲时,祖父都会让管家坐在易于观察他的位置,好全程监控他的反应。管家认为白唯对小鹿很满意,祖父也给白唯发信息,要求他安排和小鹿的第二次见面。
白唯和卢森的第二次见面是在水族馆。这次,卢森提前了十五分钟到来。他笑容和煦,举止优雅,除此之外,他还相当地博学,能说出每种海洋生物的生活习性和演化历史。
他对于各种海洋生物的口感描述更是增加了他的幽默感——或许这很地狱,但对于从小对制作尸体标本感兴趣的白唯来说刚刚好,那种微妙又风趣的小小恶意。卢森在第二次约会中的优秀表现洗刷了白唯对他第一次约会迟到五分钟的恶感。这让他觉得和卢森出门这件事,好像也并不怎么尴尬。
然而现在回想起来,白唯却有一丁点毛骨悚然。在第三次约会里,白唯分析了各种生物标本的骨骼肌肉走向和要害位置。然而,这只是出于他本人的理性分析。可对于卢森而言,那些海洋生物的口感……难道他是真的吃过?!
不过比这还要反胃的是白家人的跟随。在第二次约会后,白唯又拿到了一条消息——其实更像一个报告,报告里夸赞了他和卢森约会的适配度。
在过去的几次相亲里,白唯也都会获得它。
但这次和卢森在一起的报告却很不一样。回想起来,或许那时一切都透露着诡异。
第33章 流浪儿
“卢森家境优越,学历体面,不游手好闲的同时对事业也没有过于狂热的追求。”
“他与你相处愉快,兴趣爱好相投,对于与你一起在青禾定居也没有表现出反感。”
“在你们的关系稳定下来后,你们可以结婚,然后回到青禾一起生活……”
以往,无论是怎样的相亲对象,祖父和管家总会在报告上指出他们可能会导致和白唯“不匹配”的缺点。或者家境外强中干,会期待白家为他们填补亏空;或许事业心太盛太重,不会愿意和白唯一起保守经营白家的产业,一定会另谋他路;或许贪图享乐,肉眼可见沉迷于各种奢侈物品;或许不切实际,比起现实里的经营,更沉迷于虚幻的概念……
每当他们指出那些相亲对象的缺点时,白唯总会觉得,那一条一条好似也在指责他。
唯独卢森。白家的专家们就像是中邪了一样,认为他很适合白唯,而且毫无缺点。任何普通人都无法在白家那自相矛盾的要求中获得这样高的评价。如果白唯真心喜欢卢森,他应该会因此感到狂喜吧。即使并非如此,他也应该因为找到了一个如此符合要求、他也并不讨厌的对象而感到如释重负。
然而。
白唯又呕吐了。他感到压力巨大,在盥洗室里吐了个昏天黑地。他在镜子里惶然而茫然地看见自己满是血丝的眼。他和卢森的第三次约会很顺利,甚至可以说是相当不错。所有的评估报告也说明,他和卢森顺理成章地发展,会有一个有保证的美好未来。
他甚至已经可以看见他和卢森顺滑地滑进婚姻。就像少年时取得好的成绩就会顺利地滑进北都大学一样。而且所有人都是期待会这么做的,他们迫不及待地要把白唯交到卢森的手上了。
没有任何阻力,绝对光滑,白唯不懂自己怎么会感到如此反胃。
白唯下意识地开始疏远卢森了——在他们的关系稳中向好时。但很快管家给他寄来了两张慈善拍卖会的邀请函,让他邀请卢森一起去看。那时候距离白唯上一次和卢森约会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白唯并不想和卢森断绝关系,但也不是很想见到他。这两张票让他压力剧增。白唯看着日历,觉得既然已经半个月了。他应该再见一面他。
卢森答应得很快。他们于是在慈善拍卖会上碰面了。半个月没见的卢森穿了一身很得体的礼服,身上的法国香水味得体又浪漫。白唯站在他身边,微笑着和其他宾客打招呼。压力给胃部带来的反胃感越来越重了。
慈善拍卖会的主人是一个外国政客。早年,他为了一种资源,主持了对一个小国的袭击。小国国民们民不聊生的图片一律被媒体压了下去。现在,他大谈环境保护和动物保护。他展出的部分拍卖品来自于不同的小国家,所得的款项将被用于环境保护和植物肉研究……
白唯就在大厅里看画。此刻拍卖会主人在他背后不远处接受采访,卢森则站在他身边。这样虚伪的晚宴让白唯昏昏欲睡,就在这时,卢森对着那副画作,忽然来了一句:“哦,这个鱼我吃过,还挺好吃的。”
白唯:?
被白唯看过来,卢森又说:“口感沙沙的,像是冻坏了的水果冰沙。”
主人在前台接受采访,大谈环境保护。白唯和卢森却像两个恶劣的中学生一样,在展厅里走来走去,对着所有的画作里的鱼类指手画脚。
“这个我吃过,口感像果冻。”
“这个不好吃,咬一口有腥水流出来,饿死了也不想吃这个。”
“这个刺太多了。”
在环保慈善晚宴上说这个和坟头蹦迪有什么区别!可在那些华服美酒和衣香鬓影背后,他们穿着和宾客们同样的衣服,却像两个阴影中的反社会分子一样四处流窜。白唯跟在卢森身边,卢森说话,对所有动物评头论足,不避免描述可爱动物属于野兽的那一部分,特别没有素质,特别像两只鬼鬼祟祟又坏事做尽的小动物。
白唯在那一刻觉得他们好像两个文明世界里的流浪者,穿着破衣烂衫到处乱跑,把痰吐在每个人干净的裙摆上。他有点想哈哈大笑了,可他从来没有这样笑过。
他还想拿起一把手枪,对着香槟塔上的每个玻璃酒杯开枪,从上到下,然后酒杯就会一个个炸开,琥珀色酒液如涕泗横流,在鲜红地毯上流出血液一般的印记。就在他胡思乱想中,他们走到了最后一个展厅里。一座雕塑立在那里,是慈善晚宴主人的雕塑,不知道是哪个马屁精送来的。中年的慈善晚宴主人站在那里,意气风发,手里还举着一个雕得很精美的王冠,王冠上嵌着一颗巨大的宝石。
“你想看那个王冠吗?我可以扶你爬上去看。”卢森在他耳边说,“爬到那个雕像上去。”
他转头,看见卢森的蓝色眼珠像是阳光下的海洋那样蓝得强大。
晚八点的钟声就在此刻敲响了。八声,然后拍卖会就要开始了。白唯就在那一刻如梦初醒般地,从穿着玻璃鞋的公主变成了灰姑娘,从小混混变回了文明人。
“我想我们该回去了。”白唯干巴巴地说。
他转身走得特别快,向宴会主人为迟到道歉时也很有礼。就像刚才他突然被扒光了扔到大街上那样,白唯在那场宴会里没有再和卢森多说些什么话。晚上十二点,他更是匆匆地坐上车回家了。
回家后,他看着镜子,心跳如雷。白唯用手指伸进自己的嘴里,牙齿咬着骨节。他发现自己想到今天的行程,竟然不想吐。
用手指挖喉咙也没有这种感觉,好像身心舒畅。
卢森或许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得罪白唯了。在那天后,他发了一些试探的短信。最终,他邀请白唯去一家海鲜餐厅。白唯痛快地答应了他。
想到这里,病床上的白唯的表情变得特别扭曲。
又是海鲜!又是吃海洋生物!现在他看出来了,卢森不是博学,他只是特别的喜欢吃!
在慈善晚宴上,他应该也是忍不住,开始交流自己对于吃海鲜的想法!
至于爬雕像……对于怪物来说,或许石头就是可以爬的石头,而不是雕塑。
白唯已经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了。医生在几次查房后,惊讶地表示白唯手腕的恢复情况很好,大大地超乎他们的想象。他们本以为白唯的手腕至少要经过长达一年的恢复期,可现在看来,或许三个月内,白唯就可以完全恢复如初了。
“是吗?谢谢医生。我想再向您了解一些骨骼学的知识……”卢森与有荣焉地骄傲笑着,并且追了出去。
整个医院的医生都非常喜欢卢森。他们明明日常工作忙碌,却总会对卢森的提问表现出极其异常的耐心——哪怕是急诊室的医生。有护士在给白唯换药时说漏嘴,说是因为他们觉得卢森的身上存在着某种玄学:自从卢森来了,医院的各种手术都进行得非常顺利。住院部的病人夜晚不再发病,曾经急诊室门庭若市,如今过来的病人大多也只是小病轻伤,这让医生们拥有了更多的空余时间,甚至不再那么迷信苹果,厌恶火龙果……
而且卢森每次简单地问完问题,都会给每个医生留下小礼物还有几十支水笔。这可是最珍贵的礼物。
联系到白唯还是因为救助小孩受伤的,他们都觉得这一家人人品很好。
他们也渐渐因为认识了卢森和白唯,从而能把报道里那个白唯和眼前的白唯对上号了。在大城市里时,白唯曾饱受报道中伤,因此尤其厌恶媒体和面对大众,乃至于出门。因此当护士忽然提到这件事时,他差点心跳骤停。
“等你病好了,有没有可能把咱们医院和咱们镇写进去呀?”那个小护士叽叽喳喳的,很高兴,话也很多,“可不可以也写一写我?”
那些人说过那么多“伤仲永”之类的话,说过“白唯精神失常去隐居”、“白唯和前出版社闹崩”之类的。可小护士她们对此好像毫不关心,她们只崇拜白唯获得过文学奖。
小护士说:“我平时是不怎么看书,但你要是写了,我肯定会买的。”
各种各样的阴霾在她们眼里,和真实的人比起来,好像就是一粒沙。
“光是看见你们两个感情这么好,就知道很多流言都是瞎编的了——之前镇上还说你们关系不好。”护士长也说,“你老公可紧张你了。我听见他拿着论文问医生,韧带生长需要什么……”
白唯保持微笑的表情在那一刻忽然就出现裂痕了。
护士长出去后,白唯盯着自己的手腕,忽然间毛毛炸开。
“一年的恢复期变成三个月的恢复期,难道他在偷偷改造我的身体、修我的手腕?”
“他给我的身体里注入了什么东西、让我发生了什么变化吗?等等……”
某十天的记忆涌入了白唯脑袋内。终于,白唯也有精力想到了,那些他在病床上从头梳理、还没来得及梳理到的事情。
卢——森——!!
你给我的体内到底做了什么改造!!
白唯又急又羞又气。这下他总算彻底明白了。卢森就在这时进病房了。他看着白唯立刻跑过来。
“你的手还没好呢,怎么在床上乱动。”
白唯仰着头,用死亡射线看着他。
“怎么了?”卢森说。
“没事,老公,我就是坐得有点无聊了。”
一周后,白唯终于又向卢森露出了温柔的、可爱的笑容,外加说了一句“老公”。
死刑,必须死刑!
“你终于又笑了。看来手术结束,你的病痛减弱,心情也变好了。”卢森欣慰地说。
白唯:……
卢森坐在白唯旁边削苹果。他的刀法很好,手指也很灵活,薄薄的苹果皮从头削到尾,一点也不断裂。他说:“秦医生人真好。我请教她骨头和韧带的相关知识,刚才给她送了一箱稀有水果过去,她竟然一个都不要。”
“你送她什么了。”白唯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地说。
“芒果,草莓,火龙果。”
白唯:……
白唯闹完一时脾气,忽然想到了很严重的事情。卢森削的这个苹果大概率是要喂给他吃的。难道卢森就是趁着这些时候,偷偷给他下毒?
他立刻直起身来看卢森的手部动作。卢森见他看的很谨慎专注,笑道:“亲爱的,你这种表情,总让我想起我们刚认识时,你到医院来看我……”
他正要丢苹果皮,却发现垃圾桶里,已经有了新鲜的苹果皮。
“今天有其他人来过了?”他顿了顿,道。
第34章 正面作战
“上午?任学长来过。”白唯说。
这些天任君尧如打卡般,每天都会抽个时间来白唯的病房。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询问白唯的病情,表达一点关心,然后再聊一聊大学时的事情和这几年的工作经历。没事干时,任君尧还给他削个苹果。
其实白唯很清楚任君尧来这里跑一趟的用意,当然不是为了那点成分很少的关心。在医院里住了这些日子后,白唯也明白,雪山镇虽不算很小,除了好的大学之外,各种设施一应俱全,但也绝不算大。
雪山镇的居民们大多生于此长于此。他们人生中会离开雪山镇最远的时刻,也不过是去隔壁城市上大学(而且这只是少部分)。在那之后,绝大多数居民都会选择返乡,继续他们平静又悠然的生活。
他们中大多数人对外界不感兴趣,比起远方更喜欢在院子里摆花弄草,周末去山里滑雪徒步。在这个地方,任君尧拥有的一切“过去见闻”都没有了用武之地。他想要讨论音乐会,想要讨论文学,想要讨论世界形势,都找不到愿意接话的人。
想要炫耀,都只能一拳打到棉花上。
于是白唯就成了唯一的好炫耀对象。在意识到他的目的后,白唯冷眼看着他,觉得他滑稽得有点好笑。
卢森的脸色却变得有点难看了。他手握着自己的苹果,刀在他的指尖像蝴蝶一样飞舞:“那个任……”
“任君尧。”白唯有点无语了,“你还没记住他的名字?”
“哦,任君尧。”卢森的语气冷冰冰的,和说一个任务对象的名字没区别,“他给你削的苹果,你吃了?”
“没有。”
白唯怎么可能吃任君尧给他削的苹果。他有洁癖,光是看见那只苹果在任君尧的掌心里过了一遍,就已经让人没胃口了。
卢森脸色稍霁,但又变得不爽:“他没有自己的苹果么?跑过来吃你的苹果?”
“那倒没有。他的夫人每天都会给他做午饭。”白唯想到任君尧向他炫耀自己的午餐盒了。
“我也每天给你带饭了……”卢森把苹果放在手心里切,“那他削的苹果呢?”
任君尧没吃,白唯没吃,垃圾桶里没有,那苹果去哪里了?
“……花瓶里藏着。”白唯指了指床边的玫瑰花,“你去把苹果和玫瑰一起丢了。把花瓶洗干净。”
“这是我送给你的玫瑰花!”卢森瞪大了眼睛,一刀切进了自己的掌心,鲜血迸射而出。
“你的手……”白唯也瞪大了眼睛。
卢森把刀一放,若无其事地抹了下掌心,那道深深的伤口就此消失了。接着,他看向白唯,一脸疑惑般:“我的手?我的手没问题啊?”
白唯:……
行!他刚才就不该喊那句,卢森一个怪物,他管他有没有受伤呢?现在最重要的是,卢森让自己的伤愈合了,还让他刚刚喷出的血消失了。可现在,那枚苹果还在卢森的手里!血只是在他的视野里消失了,又不是在物理世界里消失了!
白唯在短暂的别过脑袋后又把眼睛瞪了回来。卢森要是敢让他吃这个苹果,他现在就用那把水果刀捅进卢森的心脏里。
“不是手不手的问题,你怎么能把他的苹果放在我送你的玫瑰花里。”卢森说。
“当着探病的客人的面,直接丢掉苹果不礼貌,所以我藏在里面了。”白唯说,“你要和我吵架吗?”
……不吵架,我怎么能和你吵架。卢森有点悻悻的。他说:“好,我一会儿把花丢了,换一束新的进来。亲爱的,你吃我给你削的苹果吧。”
他讨好地把手里的苹果块递给白唯。
水果刀就在这一刻被白唯不小心用手肘撞倒,以自由落体之势扎到了卢森的大腿上。
“哎呀,老公。”白唯的声音又担忧又娇娇的,“你有没有被扎到动脉呀。”
“……”
卢森拎着一束玫瑰和两个不被需要的苹果进入垃圾间。在处理完这两样东西后,他抬起面无表情的脸,表情比沙尘暴的天气还要阴郁。
他觉得自己必须要解决掉任君尧了。
任君尧不仅骚扰他的老婆,还在他和白唯的面前炫耀。卢森甚至打听到,由于任君尧和白唯同为从大城市回来的高材生,他们两个人一度在镇上被当成对照组来对比,从个人到家庭,从职业到现状。任君尧是牙医,工作稳定,老婆还是镇上前富豪的女儿,比卢森这个外地人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在对比中获得了完胜的好成绩。
是可忍孰不可忍!卢森靠在墙边,抿唇玩着刚刚把他捅出一个洞的水果刀。
放在过去,他肯定会直接干掉任君尧。他有一万个方式让他悄无声息地消失。
可这次不一样。
这次事情牵涉到白唯。为了恶补人类社会的知识,卢森每天都在看书看电视。他从中学到一点:活人是永远比不过死人的。如果任君尧去世,他就会变成雪山镇纯元,镇民眼中的完美家庭白月光。往后镇民们提到任君尧,只会感叹“多好的年轻人,多完美的家庭,可惜英年早逝”。而他和白唯的家庭,则会被形容成“就像当年任君尧的家庭一样幸福”。
卢森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的好胜心已经被激起,也已经立志。他一定要在正面战场上堂堂正正地击败任君尧,让他夹着尾巴逃跑,再也不敢来骚扰白唯!
想要正面作战,情报源是非常重要的。卢森正想找个人打听一番自己的对手,就听见了年轻女人明快的声音。
“嗨!卢森!”
乔敏穿着碎花裙,站在魏连身边,正在和他打招呼。
……
“白唯睡了,你们是来探望他的吧?他要是知道,一定会很高兴。”卢森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
要背着白唯打听任君尧的消息,只能把这两个人支开、和他们单独谈话。不出所料,乔敏和魏连立刻相信了他的鬼话。
“是吗?我们来的时间不巧。不过多睡觉也好,身体好得快。”乔敏伸着脖子看了眼病房,遗憾地说,“对了,你知道吗?现在镇子上的大家都知道,白唯在医院救小孩受伤了。和你们一家打过交道的人都说你们是好人。之前那些流言都是城里的记者为了博人眼球编造出来的误会。”
“她在这里面可起了不少作用。”魏连指了指乔敏,“她,服装店老板,古董店老板,摩托车小子……哦,你们那个邻居会计太太也在到处说这件事,把你们夸得赞不绝口呢。没想到吧。”
“谢谢。”卢森愉快地说了声感谢。
卢森带着他们找了把长椅坐下。乔敏把手里的盒子递给他:“我们才知道白唯出事了,特意做了个蛋糕给他。蜂蜜味的,希望他能喜欢。”
“卢森,我建议你知道她有这个心意就够了,这个蛋糕就不用吃了。”魏连在旁边说,“我怕你们旧伤没好,又开始洗胃。”
乔敏差点没把蛋糕扣在魏连的头上。她对着卢森一脸歉意:“其实我们早就该过来的。但我们俩最近都太忙了。我忙着学生们的开学,他忙着黑港城那边的事……”
“黑港城?”
“他有个弟弟,在黑港城读书,整天闹着要做侦探什么的。这段时间黑港城不是有很多怪人么?这小子学也不好好上了,每天跟着他们跑。”乔敏说起这个就咬牙切齿,“我让魏连劝劝他弟。结果几通电话下来,他不仅开始每天收集黑港城的新闻,还和他弟煲电话粥。我真是受不了他了!他总对这些神神叨叨打打杀杀的东西感兴趣。”
“我的错,我认输!”魏连举起双手。
乔敏还想再嘴几句,却看见护士进去给白唯换药了。她提起蛋糕,高兴地跟了上去。
长椅上只剩下卢森和魏连。卢森看着她兴高采烈的背影,询问魏连:“你觉得白唯会没事吗?”
“比起他,我更惊讶于躺在病床上的不是你。”魏连看见周围路人不多,又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卢森,你和白唯现在的感情……是真的变好了吧?”
“是真的。”卢森微笑。
白唯只不过是在刚从黑港城回来时那两天很生气,因为冲动有两次想干掉他而已。最近卢森通过阅读各种书籍,也知道把老婆按在床上十天是一件非常过分的、很难让人体承受的事。而且在回家后,卢森的频率有增无减,白唯性格又那么传统,他一时生气想要干掉卢森,这非常正常。
等白唯出院之后,他会控制自己的频率,每个工作日只做一次,每个周末只做两次的。卢森这样想。
“……好吧!看见你活生生地坐在这里,我猜你们的关系的确变好了。”魏连欲言又止,决定不再提这件事。或许是这段时间,他见多了黑港城的连环杀手案例,他觉得白唯和卢森的关系或许还挺正常的。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魏连可不想让自己成为小夫妻之间的炮灰。
“不过,最近有件事让我很苦恼。”卢森开启了他想聊的话题,“你知道任君尧么?”
“当然知道,隆家的乘龙快婿,小镇上技术最好的牙科医生,顶尖院校毕业的高材生。”魏连一连报出了对方的三个头衔,“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任君尧是北都大学毕业的,白唯也是,他们是同学。”卢森道,“最近任君尧天天单独来找白唯,我觉得不太合适……你认识任君尧的妻子么?”
他没想到,魏连看着他,表情比他还意外。
“你的意思是……你怎么会没见过他的老婆?”
第35章 拆穿
卢森立刻警觉起来。
他应该认识……这不会是“卢森”的熟人吧?
“就是她啊。刚刚进去给你老婆换药的护士。我以为你已经认识她了。”魏连意外道。
给白唯换药的护士不是姓李吗!!
护士就在这时推着小车出来了。她的长相明明很清秀,给人的感觉却有一种扔进人群里,就绝对不会让人找出来的平庸。她走着路时垂着眉头,像是在想自己的心事,随时都会忽略外面的环境。
但她也确实不是前些日子,给白唯换药的护士。卢森稍微松了口气。他想魏连说的“早该认识”,大概是因此产生的误会。
“隆冬!”魏连喊她的名字。
隆冬抬头,意外地看向他们。在她看见卢森后,卢森发现她的眉头皱了起来,眼睛往上看,像是在努力回想什么。
——完了,不会真认识吧。
……
“今天怎么是你过来?”
“红姐说她家里有事,让我帮她值一天班。”隆冬说。
她年龄比白唯还要大几岁,可说话却是小声小气的,像是一阵风吹过来都能把她的话吹散。魏连立刻皱起眉头道:“她家里能有什么事。我今天早上和小敏出门时还看见她了,穿了条花裙子,说要到海边去玩。”
“哎……”隆冬说完这句,就没说别的了。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一句叹气,还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干脆一如既往地忍了。
隆冬不是镇上富豪的女儿吗?可她和卢森以为的千金大小姐该有的样子相差甚远。他询问魏连:“你们好像很熟悉?”
“我们是一个中学的同学,隆冬是我学姐,我们在同一个社团。以前高中时她就经常因为好说话被人欺负。”魏连说,“后来……你是去丰城读大学了吗?”
“3+1。”隆冬细声细气地说,“最后一年去法国交换了……”
法国。卢森的眼皮忽然跳了一下。他刚想告诉自己事情没那么巧,就听见魏连说:“对,那次还挺倒霉的。她回国的时候参加了一个游轮旅行,本来要途径几个国家,停靠黑港城,然后再回来的。结果船在半路上碰见海难,整条船的人死了大半……”
“别这么说。我的运气已经很好了。能活着回家……”
卢森绷紧了头皮,事情应该不会那么巧吧。可魏连忽然想起了什么般:“说起来,卢森你是不是也在法国留学过?”
“……”
隆冬的眼睛就在这时看了过来。她小声道:“其实我刚才就想问……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可能是因为船上的事情给了我很深的印象,在那前后的记忆都很清晰。但你的脸好像变了许多,我不太确定……”
“这……”
“而且你那个时候,好像不叫卢森吧?是叫……文森?”
……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倒霉的巧合!
几年前,一对同样喜欢玩乐的双胞胎兄妹一起登上了这艘游轮。他们一个叫文森,一个叫文露。在游轮上,两人爱笑爱闹的性格给许多同龄人都留下了深刻印象——即使隆冬已经足够内向。而且,他们还组织了许多年轻人的活动。
很不巧,隆冬和文露住在两个相邻的房间。
海难过去,船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死在了这场灾难里。卢森就在这时捡到了一堆混在一起的行李,许多文件已经被冲得支离破碎,只能看到“森”和“LU”。
他们是已经移民的富商的孩子,和家里关系冷淡,已经带着家产独立出去。卢森把这一堆文件组合,基于他们的容貌又做了些改动,最终形成了“卢森”。
原来,不仅“森”和“露”是两个人,卢森现在这张脸比起“森”更像“露”,甚至还只有40%像“露”……卢森的大脑在那一刻开始颤抖。
难道,文露才是那个一开始准备要和白唯相亲的人?
难道,从一开始,这就该是一场异性相亲局?
难怪!第一次见面时,白唯看他的表情那么古怪。而早就被卢森发现的、躲在旁边沙发后面的白家“斥侯”的神情那么天崩地裂,还要上来打扰他们、给白唯家的管家发送错误报告。卢森当时只是很生气又很失落。他知道很多人都是要结婚的,他也决定要像人一样结婚,可他没想到自己刚出现,就能让那个“斥侯”这么不满意。
难道他是什么看起来很糟糕的人吗?他明明准备得很完美啊!
所以,他那时借上厕所的理由,对那个“斥侯”进行了一些洗脑手段。而后,他每次约会都需要洗脑很多人,包括白家的“斥侯”和一些围观群众,甚至在被白唯带回家去见家长时,他也洗脑了白家全家。
卢森那时觉得人类社会也是这样危机重重。他简直不理解,为何有这么多人不看好他和白唯,认为他配不上白唯。这反而激起了他的好胜心。他就要夺取白唯,让所有人认为他们最般配。
在这些人里,只有白唯是不一样的。白唯尽管露出古怪神色,却还是在与他耐心聊天,像是比任何人都想要了解他——这简直和他们的初遇一模一样,白唯无论是认不认识他,对他都这么有耐心。
这让卢森觉得,他一定要得到白唯。他要白唯永远对他这样有耐心,他要将白唯的耐心据为己有。何况,白唯的家世还那么符合他的需求。
现在,他终于明白,那些人对他的不满意,竟然不是因为他看起来很糟糕。
而是因为,他们没想到,白唯的未婚妻是个男的!
他从一开始上岸,寻找到白唯,然后和他组成的家庭,就不是一个人类社会意义上的正常的、完美的家庭……
在强大的、好似永远都无法达到目标的失落感后,卢森又骤然意识到了白唯的可贵。白唯是唯一一个从头到尾,他没有对他进行过任何洗脑,就会默认与他这个男人在一起的人。
如果没有白唯的话……如果他遇见的人不是白唯的话……他或许永远也不会有今天。
卢森的心里酥酥麻麻的。他没有意识到刚才,他比起“家庭”这个概念,“关系”这个虚无缥缈的词,他更在乎白唯。
白唯这个人,他与白唯的相遇,他们之间过去发生的事。
但现在,他还要面对隆冬的疑问。卢森说:“在我妹妹去世后,我为了纪念她,改掉了自己的名字。”
隆冬只是点点头。她仍然盯着卢森看。
看来,卢森并没有打消她的疑虑。
“不过,事情还真巧啊!按理说,像你们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会都来雪山镇工作和定居呢。”魏连道。
卢森也若无其事地先把问题抛给了隆冬:“是啊。我没想到你会留在雪山镇工作,在雪山镇的医院里做一名护士。是因为那场海难么?我也是在那场海难后,更加领悟了生命的意义。”
“其实有没有那场海难,我都会回雪山镇的。因为我父母的身体……”隆冬低着头。
“有你照顾,你父母一定很安心。”卢森说完,发现魏连的表情有点不对劲,在用眼神暗示他转移话题。
“我父母几年前就去世了。”
“哦……很不幸……”
“那是一场车祸事故。还好君尧开车路过盘山公路,救了我。那时他在隔壁镇当牙医。后来,我们结婚了,直到现在。”隆冬说,“卢森,其实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因为,我也有一个弟弟。”
卢森慎重地点了点头。
“和你重逢很高兴。我想我们两家以后也会有很多打交道的机会。”卢森和隆冬握手。
隆冬也浅浅地笑了,她看起来总是很懦弱。
“¥%@?”
她忽然说了一句法语。
卢森微笑,他也说:“¥@%%。”
隆冬推着车消失在走廊里了。魏连看着她的背影,问卢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她和我说了一句法语问候。我回答她。”卢森道。
“哦。”魏连说,“好吧,我差点忘了她还会法语。在很多人的眼里也是,她和她的弟弟或她的老公比起来,显得太平庸了。但她和任君尧的感情很好,镇上的大家都很羡慕。”
卢森保持微笑:“嗯。”
“不过你也是啊?看不出来你从前听起来……还挺花花公子哥儿的。还是什么?艺术和金融双学位?还拿到了数学的辅修证书,搞了那么多活动?”魏连推了他一下,坏笑起来,“白唯知道这些事吗?”
“白唯知道什么呀?”乔敏刚好走出病房。
“这位卢先生的经历挺丰富的,还大难不死,我在问他怎么现在跑来修车了……”魏连减掉了花花公子的部分。
不好了!
怎么在雪山镇还有知道卢森的过去的人。卢森的心在魏连说到游轮活动后被揪紧了。乔敏听得很高兴,转头问卢森:“哇!没想到你以前这么厉害。白唯知道吗?”
“他知道,我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卢森闪入病房。白唯正坐在病床上,用完好的左手拿着一本书在看。见卢森进来,他略微冷淡道:“你刚才去看什么了吗?”
虽然他的伪装身份已经千疮百孔,但他不能让白唯知道这件事。
在被镇民们拆穿和被白唯拆穿之间,卢森最在意的,还是被白唯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他现在好不容易和白唯成为了“同一个世界”里的人。他不愿让白唯知道,他不仅不是卢森,这个世界上也从来没有“卢森”这个人存在过。
可有的事情不是卢森能控制的。
第36章 吹牛
“这几天,任医生怎么不过来了?”
小护士在检查白唯伤口时顺口提了一嘴。白唯只道:“任医生总是有正事要忙的。”
自乔敏来过之后,任君尧就消失在了白唯的病房里。说实话,这让白唯还挺意外的。前些日子任君尧不断在白唯面前暗中炫耀他的家庭、他的工作、还有他那温柔贤淑的老婆。每到这时,他就会提到白唯的丈夫:“不过,做维修工人,自食其力,也很不错了。”
一准的优越感。而且他认为白唯家的房屋和卢森的店铺都是白唯出钱购买的。他虽然自己做了赘婿,却同情找了个赘婿、给赘婿输血的白唯:“虽然夫妻之间本是一体,但是……这样听起来还是不太有上进心。我老婆的弟弟在镇上的银行工作,和镇长也有些关系。如果卢森愿意的话,我可以给他介绍一个工作,比如从银行的柜员开始……”
工作?还是和人打交道多的柜员?
白唯一想到这个画面就头痛。目前只是他发现了卢森是怪物,他若是放卢森去做银行柜员乃至跑基层的公务员,过不了两个月,整个雪山镇都该知道卢森是怪物了!
白唯于是回绝了。任君尧看着白唯的眼神里带了点同情。他觉得白唯是个性清高,不爱走关系,宁愿老公当一个赚不到钱的修车工人。这让白唯非常火大。
“大学时暗恋你的人,其实还挺多的。只是他们觉得你太冷淡,也觉得自己配不上你,都不敢靠近你。”任君尧说,“如果他们知道……他们一定会很意外吧。”
“卢森有自己的优点。”白唯冷淡地说。
他表面维护自己的丈夫,心里却只有一句话。
该死的卢森!
是故,这几天任君尧没来,白唯只觉得这真是好极了。小护士写下记录,道:“之前镇上的人都说任医生是绝世好老公。不过现在,我们觉得你的老公才是真的好呢。”
白唯:……
“你受伤了,他每天过来照顾你,在小床上挤着睡觉,给你做饭吃。他明明不是学医的,看你的报告比谁都要仔细,还自学了那么多知识。前几天就连主任都被他吓了一跳。他精准地看出了好几个疑难病人的病因。主任说,可惜卢森没有学医,不然他一定是个天才好医生。”小护士说,“我们都很羡慕你呢!”
“他……有这么厉害?”白唯表情诡异。
“你们在说什么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卢森端着新鲜水果回到门口。小护士看见他,嬉笑道:“你老婆恢复得很快,这两天就能出院了!”
“是么?那真是太好了。”卢森道。
白唯:……
这就要出院了?
小护士出去了。卢森很高兴。他把洗好的樱桃放在小桌上,端起白唯的手腕看。
白唯说:“这些樱桃?”
“是那个带孩子的妈妈送来的。害你摔倒的那个。”卢森说。
“哦……我不喜欢吃,你吃吧。”白唯道。
卢森却没有立刻吃樱桃。他拿起清洁工具,开始打扫房间,扫干净小护士进病房前后落下的头发。白唯坐在床上,怀疑地看着卢森这洁癖的举动。他恍惚间,觉得这样的场景好像还不错。如果卢森是个人类的话,就这样压抑住自己蓬勃而出的、对世界的杀意,过下去也未尝不可。
“我下午得出去一趟。”卢森说,“我得去买点东西。”
“买什么?”白唯如闲话家常一般道。
“礼物。给医生的、护士的、主任和院长的……你明后天就要出院了不是么?要感谢他们对你的照顾。”卢森说。
卢森这只怪物,竟然学会了人际往来了。他慷慨好施的名声,的确通过医院传播到了整个小镇。
白唯又想不仅如此,卢森这样一只怪物,还成为了医院工作人员心中的“绝世好丈夫”。
可这些人都不知道卢森的异常。
卢森每天晚上睡觉时,会失去呼吸。他用过的洗手台,会留下古怪的液体。每个晚上白唯都会因为奇怪的味道昏昏沉沉地睡去,醒来后发现自己的手腕在发热。卢森表面上在吃人类的饭菜,可他看见过卢森在咀嚼活着的鱼……
往好处想,卢森是在帮他修复手腕,可往坏处想呢?
卢森可以让他的手腕加速恢复,也可以让他的身体从性冷淡走向另一个极端。可再往后呢?谁知道卢森又会对他的身体做什么?他是一只无法无天的、没有人类思维的怪物。他把自己骗到这里,不放自己离开,谁知道他过去和现在的目的是什么?
而且,卢森现在的名声如此好。这意味着往后,他想要以卢森精神失常或家暴的理由干掉卢森,都会引起小镇人的怀疑。
白唯忽然不寒而栗了。他看着卢森的背影,那种虚幻的温暖褪去,留下的是更加冰冷的紧张和戒备。卢森越是表现得像人,他反而越是害怕。
卢森觉得白唯对自己忽冷忽热的。他将其归结于临出院时的紧张。还好两天后,他们又可以回到温暖的家里了。
那个被救的妈妈和她的闺蜜先来向白唯表示感谢。她收拾了头发和衣着,看起来不像当天那样憔悴。白唯收下了她的礼物。卢森却说:“你丈夫呢?”
“他在忙呢。”女人苦笑。
她的闺蜜则面带愤怒。面对白唯,她笑着说:“以后欢迎你来光顾我家的咖啡厅,所有东西一律打七折。”
两个女人一起离开病房。被帮助的妈妈说:“麻烦你怀着孕还陪我来……”
“正好做检查,不碍事。而且店里最近招了个干活还算麻利的小工……老黎!过来拎包!”
今天是工作日。乔敏和魏连都在上班,过来送别他们两个的医生和护士却很多。不得不说这是白唯和卢森共同经营的成果。只是白唯没想到,来送他们的人里还有数日不见的任君尧。
“恭喜出院,学弟。”任君尧微笑,“我和小冬请了假,来帮你搬东西。”
他在人前风度翩翩,但白唯从他的眼里看出了一点不甘心。很快,白唯就知道原因了。
“学弟你之前都没有说过。我还是从小冬那里才知道,卢森以前在法国留学,经营过一个画廊,还有双学位。”任君尧说,“果然是大隐隐于市啊。卢森,你还挺真人不露相的。”
他尽量在用轻松的语气说话,但白唯作为当事人,很明显能听出来他的嫉妒和失落。很明显,他过去以为卢森只有一张脸和身材不错,给白唯干活也算用心。他觉得白唯找上卢森,也只是像大小姐找乡下小白脸那样罢了。
乡下小白脸不学无术,当修车工人也当得不专业,不仅没想过精进自己的技术,还躺在没人来的店里摸鱼。至于买房、买车、各种铺张浪费,用的也是白唯这个已经写不出东西来的、声名“狼藉”的作家的钱。这样的两个人搬到雪山镇大半年闭门不出,也算是有迹可循了。
但事实是卢森也是大少爷,还是个有口皆碑的富家公子哥。除此之外,即使是花钱水来的,他也有两个学位在手。一个艺术高雅,一个金融实在。而且,他到了游轮上还组织各种活动,听起来领导力方面也很不错。
所以那些房车估摸着都是白唯和卢森一起买的……搞不好还是卢森出大头……任君尧一下子就觉得得意洋洋的他好似小丑。
联想到自己前些天对白唯明里暗里的炫耀,任君尧觉得更加无地自容了。
白唯倒是震惊了:“你说,他……”
卢森竟然还学会了人类的新恶习——吹牛皮?
双学位,开画廊,他可真敢吹啊!
“他们以前还认识呢。是不是,卢森?”任君尧道,“你可是名人啊。她只在法国留学一年,都从同学的口中听说过你——哪怕是在上船之前。”
什么上船,什么留学。白唯可以用他和卢森的相处来发誓,他觉得卢森绝对没有读过书,更不要说是金融、艺术和数学了!卢森甚至以为莫奈是中国人!
但白唯很快反应过来,任君尧说的应该是“卢森”。那个本该和他相亲的,真正的“卢森”。
可怜的白唯此刻还不知道,本来该和他相亲的是文露,文森的双胞胎妹妹。“卢森”只是把他们的资料缝合起来的缝合怪。
卢森不是学建筑的吗!!还是主专业建筑,辅修心理学!
白唯当然不知道,建筑和心理学都是文露的专业。他只当卢森又骗了他,那是卢森瞎编的简历。至于他怎么糊弄白唯的祖父,白唯虽然想不通但也觉得怪物无所不能。
可任君尧这话恐怖起来了。这世界上竟然真的有另外一个“卢森”存在,卢森取代了他和白唯相亲……那真正的“卢森”去哪儿了?
难道死了……怎么死的?
“卢森?”旁边的医生和护士惊呼,“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厉害!”
“金融和数学……天哪,能拜托你帮我看看股市走向吗?”
完蛋……比起这个,不让卢森露馅最重要。想到这里白唯简直要怒视卢森了。
怎么想的?冒充其他人就算了。现在生活已经尘埃落定,怎么还要在雪山镇的人面前吹牛?
你不怕牛吹破了吗?
坐上车后白唯还在痛苦地思考策略。真“卢森”可能被杀这件事让他更加害怕了,可更恐怖的是他还要帮卢森掩盖他的牛皮。现在全雪山镇的人都知道卢森是个人类精英了。任君尧和安静的隆冬坐在车后。显然任君尧还是不甘心,他友好地询问卢森:
“你在法国时,读的是哪所大学来着?”
第37章 代课
白唯的脑袋一下子就大了!
冷汗一滴,白唯努力寻找一个借口:“他……”
“我从法国最好的大学毕业。”
男人醇厚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比起平日里的温和,更带了几分低哑的磁性。白唯骤然察觉到异样。他猛地盯向后视镜。
后座上的两个人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你是那所大学毕业的。”任君尧点头道。
催眠!
卢森会催眠!
亏他刚才还在帮卢森紧张地想借口。白唯在觉得自己被愚弄之余,又复杂地看向开车的卢森。
和这样时时刻刻都能颠倒黑白的、恐怖的怪物在一起……
在白唯后背发寒之前,隆冬细细地说:“巴黎文理是个很好的学校,我在秋天去过那里。你能在那里读书,真的很幸运……”
任君尧:“你在说什么?卢森是巴黎理工的啊?”
隆冬:“你才是听错了吧。是巴黎文理。”
白唯:……
他面无表情地再次看向开车的卢森。那张阴森可怖的脸从这一眼开始,又变得可恶和该死。
雪山镇最完美的夫妻从车上吵到车下,双方都无法理解对方的脑袋出了问题,坚持认为巴黎理工/文理才是卢森就读的法国最好的大学。大喇叭会计太太看见这边的热闹,探过头来:“怎么回事啊,原来你们这对也会吵得那么厉害?”
语毕,她又喜气洋洋地对卢森和白唯说:“出院了啊?欢迎回家!”
卢森微笑,白唯谨慎地说“谢谢”。
他一抬头,便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
“很惊喜吧?这都是卢森这个月抽空弄的。他说你最喜欢玫瑰。”大喇叭会计太太道。
原本在吵架的任君尧和隆冬也停住了。鲜艳的玫瑰大朵大朵盛开,从前庭到后院,整座房屋都被热烈的红色所点缀包围了。这让他们的住所看起来,像是古典哥特故事里的城堡。
就像白家的、曾属于白雎的房间外,永远在白墙上盛开流泻的紫藤花。
“就像……一幅油画一样。”隆冬轻声赞叹。
……这里的确很像一幅油画!但是白唯买回来的、闹鬼的那一幅!
任君尧则是大跌眼镜。他一直在试图把卡包放进自己的大衣里,却忘记了自己这件大衣没有兜:“白唯,这是你家?”
“嗯……”白唯说。
“那可不,这些家具和新装修,都是卢森这两个多月搞出来的呢!”会计太太得意道,“我也给了他很多建议!”
法官也推着老花眼镜走了过来:“卢森,你什么时候把你那两辆新车弄走。我打算给我家车库做个大扫除。你们自己的车库有四个车位,应该放得下吧?”
卢森带着一脸恍惚的众人进入客厅。白唯看着几天没见的家,心情难以言喻。
“你买了新车?”他转头问卢森。
卢森:“嗯,我们现在有一辆敞篷跑车,一辆越野车,一辆轿车,还有一辆面包车了!”
白唯:……
“你们家……”任君尧抽动嘴角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问题。
“卢森,你既然是学金融和艺术的,怎么现在开始做修车工人了?”他问。
会计太太和隆冬都看了过来。白唯就在此刻抢先开口:“他一直对改装赛车很有兴趣。”
“好!真不错!”法官大为赞赏,“探索自己的兴趣边界啊!”
白唯顶着卢森的目光把访客送出了家门。临走时,隆冬的电话响了起来。
“弟弟他?……好的,我们马上回家里。”
即将离开,一脸失落的任君尧又露出了矜持模样:“很高兴来拜访你们家。过几天,我们家里会举办一场聚会。你们到时候有空的话,可以参加。”
忽然,他转向卢森,露出了一个男人间的心照不宣的笑容:“卢森,听说你以前是个玩得挺花的公子哥儿。可以啊,不过结了婚,可要好好地忠实于家庭。”
语毕,他对隆冬一笑,温柔地拉着自己的妻子离开了。
卢森立刻对白唯道:“我没有……”
“行了。”白唯厌倦地说,“我都知道。”
卢森又不是“卢森”,又怎么会当过巴黎炮王。至于卢森自己以前有没有做过什么……
关他什么事?
白唯只对另一件事若有所思。他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下午三点,还是工作日,怎么看都不是银行的下班时间。他询问会计太太道:“隆冬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
“哦,曾经有四个,现在在镇子上经常出来的只有两个。”
“什么叫经常出来?”
“他们家原本有四个孩子。隆冬是大姐,然后按春、夏、秋排列。”会计太太说到八卦的东西就不困了,“她现在在银行工作的弟弟是隆春。还有个弟弟隆夏和妹妹隆秋。可惜运气很不好,十年前,隆秋就在一场车祸里去世了,隆夏在那之后也病倒了,身体一直都很不好,基本只在家里养病,而且好像他的精神也有点……”
“这一家人的运气很不好。十几年前,谁不说他们家人丁兴旺啊!”做园艺的法官如是说。
“行了行了,都是陈年旧历了。还好隆冬家庭幸福,隆春事业也厉害……哎,白唯,你等一下。”会计太太忽然说。
她跑回屋子里,拿了个毛线织的护腕来:“听说你把手腕摔了,我用毛线打了个护腕。你拿着。”
护腕落在白唯的手里,沉甸甸的。会计太太笑了笑,又回去和法官一起浇花了。
看着这对老头老太太的背影,白唯握着护腕,忽然不觉得他们会是那个被镇外的记者采访的人了。老太太的确爱八卦,镇外记者抹黑白唯的报道里的确带有许多非镇上人不能知道的细节,可他们在面对隆家的惨剧时,八卦得很保守。
这样的他们,真的会在镇外记者面前透露那么多捕风捉影的事情吗?
白唯目光又看向了另一边的邻居——探头探脑的超市老板。见白唯看过来,他说:“白唯,你能安全回来,我真是太高兴了!而且你们家里的新园艺做得非常好!”
老板竖起大拇指:“就是这样的漂亮花园,才能提升社区的房价啊!而且你还救了那个孩子,每个人都想要和有优秀声誉的人做邻居!”
白唯:……
这人像个心里只有房价的NPC一样。白唯甚至觉得,他即使看见白唯在抛尸,也会为了房价守口如瓶,甚至帮忙去埋点土。
卢森就在这时从屋子里走了过来……白唯看见超市老板不知为何,身体瑟缩了一下。超市老板说:“我先去店里一趟,你们继续!”
他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他怎么了?”卢森疑惑地看着超市老板的背影。
白唯也有点疑惑。不会是卢森这段时间干了什么被他看到了吧。
考虑到卢森是只怪物,总不可能是吃人抛尸吧。
不是会计太太,也不是超市老板……那么接受记者采访的、对他们捕风捉影、对他们搬来这里怀有恶意的,会是镇子上的谁?
所有人都走了。在这间漂亮却阴森的房屋里,又只剩下了他和卢森两个人。白唯就在他们那蒸蒸日上的社区名声里打了个冷颤。面对和善的卢森,他努力微笑:“没什么。”
门一关,光明灿烂的世界就被隔在了门后。墙上的鬼画、楼梯间里的□□已经被撤下。卢森带着他走上楼梯:“亲爱的,你不知道我为你的归来,做了什么样的准备……”
我也不想知道……白唯看着卢森的背影,考虑一记扫堂腿把卢森踢下楼梯摔死的可能。
既然卢森是怪物,还会催眠,那就更不能让卢森发现自己要干掉他了。对于外人而言,催眠或许只作用于一个提问。对于他这个和卢森朝夕相处的“妻子”而言,卢森要么会干掉他,要么会让他变成一辈子的傀儡。
冷汗,又是冷汗。还好卢森应该没有发现,自己是故意杀他的。
卢森打开属于白唯的书房:“我在这里面给你加了点别的装修。”
他侧过身,把明亮的窗口让出来:“亲爱的,你不打算站在窗口看一看吗?”
这是要灭口他吗?
白唯谨慎地站在窗口,随时戒备。身后没有推搡。
在眼前,他看见的却是一片热烈的玫瑰园。
红白交错,粉黄点缀。花园外,是潺潺的河流。日光在流水上撒下一片跃动的金子。白唯在那一刻被这种静谧的美所震慑,一时间无法呼吸。
他花了一会儿才回头看向卢森,却发现卢森在使用电脑。
“亲爱的。”卢森抬头说,“你觉得法国最好的学校是哪所?”
“……”
白唯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露出完美微笑:“老公,我手刚好。医生说不能做剧烈运动,你睡其他房间。”
“……”
白唯觉得自己要多花点时间来思考下一步计划。可从第二天开始,上门拜访他们的人就络绎不绝。
“听说你是学金融的?”
“有没有理财产品可以推荐?”
“卢森,你从法国留学回来,一定很擅长英语吧!”
“你有没有在法国的同学可以帮忙代购……”
白唯以生病卢森要照顾为由,帮忙赶走了一波又一波的访客。在他恼火到邀请卢森到书房,顺手把卢森从窗户里推下去时。他终于接到了一个无法拒绝的请求。
“我闺蜜下周举办婚礼,我得坐飞机去南都当伴娘。”乔敏敲开了他们家的房门,“我是教数学的,可不可以请卢森帮忙代课?对了,卢森,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来着?”
第38章 补课
白唯面无表情:“牛津大学。”
乔敏:“啊?卢森不是法国留学生吗?”
白唯:“嗯,我开玩笑的。”
他转身带着乔敏往屋内走去。乔敏探头探脑:“你们家客厅的这个黑桃木展示架真不错!怎么只有你的学位证书和奖杯,可以把卢森的也放出来呀。哦对了,卢森在哪里?我和他当面说下……”
白唯维持体面道:“他在二楼书房看风景。”
会不小心掉下来的那种。
窗外传来卢森闷闷的声音:“我马上过来。”
白唯眼前一黑。看来卢森已经成功把自己从土里拔出来了。
对于二楼坠落干不掉卢森这件事,白唯已然习惯。他端庄地坐在沙发上直到卢森进来,顺便听乔敏惊叫:“卢森你怎么满脑袋都是土?!”
白唯:“老公,你刚刚不是在书房里吗,怎么晃眼一看你跑到花园里去了。”
卢森对乔敏微笑:“哈哈,在花园里做园艺,抄了个近路。”
……下次带你去迪拜塔旅游。白唯想。
他起身去厨房倒杯冰水冷静一下,回来时就听见乔敏说:“好的,数学课和这两个月的美术课就都拜托给你了……”
白唯手里的杯子差点直接砸到地上。
“你们说什么?数学课和美术课?”他拔高了声音。
乔敏:“是呀,我们班的美术老师辞职了,还没招到新人。上个月的美术课都是我帮她上的。学生们怨声载道,不想一周又多出两节数学课。我刚刚想到卢森除了数学还学过艺术,这不是巧了吗?”
“……这不太合适吧。”卢森懂什么艺术,跑去给学生讲莫奈莫里哀和莫言之间的亲缘关系么。
乔敏明显误会了白唯的意思:“真的很抱歉麻烦你们,除了学校的课时费之外,我这里也会付出额外报酬的。”
“哦,当然不是。”白唯不想让乔敏觉得自己是在嫌麻烦,“我是觉得可能……”
该死的卢森!
“可能,我也能帮忙?”白唯不得不把这个活计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不不不行,你不是还要写作么。不能麻烦你。”乔敏拒绝得很坚决,而且甚至有种又听说了什么传闻的样子。
白唯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并随着乔敏离开时留下的话成长得越来越茁壮。她拥抱了白唯一下,柔软道:“白唯,你不用压力太大。你现在最该做的是放轻松、享受生活。慢慢的,你总会有想写的东西的。”
在她离开后,白唯的脸色比之前任何一刻还要难看。
“你和其他人说什么了吗?”他问卢森。
卢森:“呃,什么?”
“我的工作状态。”
卢森看起来比任何人都要茫然:“我什么都没说。宝贝,你不是每天都在书房里工作吗?”
难道是自己太敏感了?
白唯犹豫不定。他回到电脑前,在搜索框里打出自己的名字,想了想,最终什么都没做。
被铺天盖地讨论的那些日子犹在身边。还有一年前去南都时,在做出版业的生父那里发生的一切……
白唯关闭了浏览器。
四周的书架铺天盖地地压下来。白唯孤独地坐在软垫木椅上。他想,自己不需要知道外界的任何事,也不需要靠近外界的任何人。
第二天,乔敏在离开雪山镇前把学校的资料拿给了卢森。魏连跟在她身边,当书本的搬运工。
“你这趟出门一定要小心。”魏连嘱咐她,“那堆天外来客快把外面的世界搞疯了!黑港城每天都像个在连环爆炸的炸药桶。”
“哟!我以为你挺高兴的不是吗。你不是超喜欢看这些热闹么。”乔敏调侃他。
“因为这些东西和雪山镇又没有关系……这种危险的事,我还是希望它离我们自己的生活越远越好。”魏连不放心,“而且你不要大意了。现在他们可不止在黑港城活动,还开始在全世界到处跑了!”
“啊?不是只在黑港城么?”
“他们翻天覆地,要把‘隐藏BOSS’和‘第一杀手’找出来。我弟说,那群人的队长说了,这两个人的消失绝不是偶然。他们一定在暗地里联手,在那些繁华又危险的大城市里,制造新的阴谋……”
“好吧,你让我害怕起来了。还是我们的雪山镇安全。什么坏人都没有。”乔敏嘀咕,“我走啦!”
年轻女人坐上了去机场的车。魏连留在原地,紧张地擦眼镜。他转头对白唯和卢森说:“我还真是紧张……除了雪山镇之外的地方,铺天盖地都是这些‘天外来客’和连环杀手的事情。时代的新主题变成了这场大战,所有人都会被牵扯到这些宏大的暴力和犯罪中……你们看起来也很担心的样子。”
他当然很担心。白唯无语地想。他担心卢森下周打算给这些学生讲什么东西。
至于魏连口中那些宏大的、血腥的、本来也应当让他感到兴奋的事情,已经完全被他抛到了脑后。
要不然就让卢森在众人面前出丑算了——谁让他吹牛的。回到家里后,白唯不住地想着。他觉得是时候该给卢森一点精神上的教训了。
“亲爱的。”卢森在楼下叫他,“你要吃杨枝甘露吗?我刚做的。”
自从白唯明确地表达了不喜欢卢森进自己的书房的需求后,卢森就把二楼书房和地下室视作了白唯的个人区域,除了打扫卫生外绝不踏入这两个地方。
即使白唯在书房里什么都没写。
在经历了蜜月旅行结束、从卢森身边逃离后的南都一行,并见到自己的生身父亲后,白唯就再也没真正写过一个字。
在那之后,他只在编辑的催促下,发过两次废稿——废得太明显,让人一看就火冒三丈,知道白唯根本没有打算合作的意思,唯一的用途只有证明白唯还活着,而且写得很烂/不想合作。
他再也没想过,去做一个作家。
白唯慢吞吞地下楼。卢森在桌子上又摆了一束新鲜的鲜花,玻璃碗里盛着晶莹的牛奶西米和芒果。在他坐定后,卢森给他拿了个白色猫猫头的小勺子。
白唯觉得这个勺子好幼稚,很无语。但他也象征性地吃了一口——
呃,卢森做得还挺好吃的,不亚于米其林三星大厨水平。白唯臭着脸,又舀了一勺。
“亲爱的,你的写作进度怎么样了?”卢森坐在对面看他,湛蓝的眼睛像是大海。
“……在进行。”白唯一下子就没胃口了。
“哦,我想的是,如果你没有灵感的话,我们可以出去旅行几次,或许……”
“你没听见魏连说么?外面兵荒马乱的。”白唯被戳中痛处,他放下勺子,索性开始质问卢森,“你备课备得怎么样了?”
卢森微笑:“我准备得挺不错的。下周我要讲的知识点是费曼点……”
那叫费马点!费曼是物理学家!
白唯猛喝了三口杨枝甘露让自己冷静。旋即,他微笑道:“老公,那美术课你准备得怎么样?”
“我打算给他们讲莫里哀……”
“……”
“哦,我以为莫奈是莫里哀的小名,就像伊丽莎白会被称为liz一样。”卢森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白唯陷入绝望。他握着勺子很久,真心实意地询问卢森:“你认为可以胜任这份教职吗?”
“我想也只有两个星期。”卢森说,“而且在学习这件事上,自信是最重要的,所以……”
所以你打算催眠他们,让这些学生坚定地“认为”自己掌握了这两周的知识点,是吗?
卢森:“接下来三天,我会恶补知识点,我学起来很快的……”
很快,这世上只会多出几百个坚定认为莫奈是中国人的文盲!
白唯在用勺子捅死卢森和用椅子砸死卢森之间选择了把勺子扔在碗里。他阴郁地看了卢森很久,道:“我来教美术。”
“可是你的写作……”
“我觉得恶补数学更快一点。”白唯微笑道,他可不想这世上出现几百个以为莫奈、莫言、莫里哀、莫泊桑是一家人的文盲,要知道前几天偶遇隆冬和任君尧时他们还在为了法国第一大学吵架,“你现在的重点是学数学,老公。”
“好吧……”卢森挠挠头,“你还要再喝点吗?”
白唯:……
“要。”他赌气地把空碗递了过去。
卢森进入厨房时悄悄松了口气。他注意到在自己询问写作的事情后白唯情绪很不好,于是立刻借着他的询问,装了一下文盲来逗白唯开心。
好在,白唯在听见他的玩笑话后表情很快就变得温柔了。他怎么会不知道莫里哀是法国人,莫奈是中国人,他们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好在白唯看起来,还没看见网上的新传闻。这简直像是有人看白唯不爽。白唯和卢森的名声一在小镇里好起来,成为了最受欢迎的一家人,就立刻有人在网络上想给他们搞点转折似的。
出院后的这段时间,由于想杀卢森的频次减少,白唯没那么黏着他。晚饭后他大多以写作为借口回二楼待着。但今天,他主动抓住了卢森。
“在一楼补课,去你的活动室。”他冷冷地说。
“我那里都是手工用具……”卢森看着白唯的表情,第一次觉得老婆的亲近也会让人感到大事不妙。
“那就去我的地下室。”白唯冷酷道。
白唯还没来得及在地下室里做他的手工活儿,地下室有个很大的操作台,正是补课的好地方。卢森跟在他身后,巨大的身体竟然有点畏畏缩缩的。他干笑着开玩笑道:“亲爱的,你的表情比白天听见黑港城的连环杀手血腥故事时还可怕……”
“那种东西隔得远远的,和我们的生活有什么关系?”白唯说着,推开地下室的门。
而后,他定在了原地。
“怎么了?”卢森说。
第39章 眉心
“这里……怎么会有一滩呕吐物?”
白唯指着地上乱七八糟的痕迹。
“哦,那是我留下的……”卢森立刻帮忙掩盖。
白唯来来回回在地下室与地下卫生间里走了三圈,用力摇头。
“不,这里明显有人生活过。呕吐物,包扎伤口,残余的食品袋子……至少是一个月半前留下的痕迹!”白唯蹲在地上,神经质地检查着一切残痕。而后,他的脑袋刷地抬起,漆黑的大眼睛看向卢森。
卢森:“……”
白唯:“你在撒谎……人是你带回来的,你把谁关在了这里?”
——完了,友善的谎言被拆穿了。
卢森有点头疼。他想要掩盖家里曾有人闯入的事实。一个人高马大的陌生人,藏在一对新婚小夫妻家里,除谋财害命之外,还能有什么目的?
而且,他还挑拨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
卢森不想让白唯因此觉得雪山镇很危险。他希望白唯觉得雪山镇民风淳朴、人杰地灵、安宁祥和,很适合他和白唯在这里稳定地培养感情。卢森相信,和人相处就像写程序一样,只要它能动,就什么把它放在那里跑,什么都不要改。如今他和白唯的感情生活刚刚步入正轨,稳步发展,这一定是因为雪山镇存在某种天时地利人和。
为了这个潜在的运行环境因素,他不想要白唯离开雪山镇。但他同样无法拒绝白唯的请求。
然而白唯不仅敏锐地拆穿了他的谎言,得出来的结论还有些离谱。卢森发现,自己更不想白唯误会他。
白唯一家灯火通明一整夜,两人鸡飞狗跳,在家四处搜寻。
白唯不仅在地下室发现了呕吐的痕迹,血滴,还在一楼浴室里发现了被使用过的药箱……这一切都说明那个人受了很重的伤。
他看着眼前的一切,精神虽然冷静,手指却在细细颤抖。
他们的屋子里有什么能伤害到这个外来客?除了卢森,还能有谁?
而卢森,也找到了很多东西。
“亲爱的!我在草丛里发现了一个改冰锥陷阱!这绝对是那个人设下来谋杀我们的!”
“亲爱的!花园水龙头旁边有一条裸露的电线!”
“亲爱的!我在储物柜深处发现一包毒药,这一定是那个人留下的!”
不好意思,这都是我留下的。白唯绝望地坐在藤椅上,听见自己的杀人陷阱被一个个拆除。
卢森把琳琅满目的道具一个个放入麻袋里。他转了转手中经过改装的发射器,惊讶道:“真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在这么短时间内就设置了这么多的杀人陷阱!”
他又转向白唯,展示自己的搜查成果:“亲爱的,有这么多证据在此。你一定能相信我了吧?这个人不仅和我毫无关系,而且还想干掉我。”
看着自己过去的劳动成果的白唯:……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卢森:“这个人,真不是被你关到地下室里的?”
卢森大冤枉:“老婆,当然不是!”
白唯:“那你说,这个人是来做什么的?”
卢森在“杀手”和“歹徒”之间妄图选一个不会那么让他胆小的老婆恐慌的词:“我不知道。”
白唯:……
在他住院的这段时间里,卢森不仅在医院里养着一个他,还在地下室里藏着一个人?他对那个人做了什么?强奸、囚禁、殴打、杀害?
白唯对此火冒三丈。卢森到底有没有想过,他这样简单的行为很容易引来警察调查,很容易让白唯的杀夫计划再度受阻!而且,若是事情败露,卢森被警察抓住,他白唯也会成为全雪山镇、乃至全世界的笑柄!
而且卢森这样的半文盲能懂得处理尸体的常识吗?尸体的腐臭味会引来苍蝇,也会引来行人的注意。罪恶在那之后便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果卢森没有对尸体进行特殊处理,对抛尸地点进行过深入调查,他们的生活从此和判了缓刑没有任何区别。
……往好处想,或许卢森是把那个人给吃了。卢森既然是怪物,那么他会吃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卢森吃掉了一切容易腐败的肉,喝掉了一切会散发气味的血。
白唯坐在椅子上,单手撑着自己的额头,这个猜想让他稍微好受了点。
……但卢森会吃掉骨头吗?如果不会的话,骨头又被他吐到哪里了?
他对头骨进行过处理吗?
白唯终于看向卢森。这一刻,他的眼睛冷静、阴森,像是暴露了本性的冷血动物。
“他还在这座房子里吗?”
卢森觉得白唯一定是在害怕。
可怜的白唯,被家里的入侵者吓得应激,满地掉毛。
“亲爱的,我已经搜索了房子里所有的地方,他已经不在这座房子里。”卢森试图去把白唯揽进怀里,“我们是安全的。”
白唯冷白的手却推开了他。
他的眼睛又暗又冷,像是夜幕下酒杯里的黑色冰块。
“我是说他的任何部分,在我们家里的任何地方。地下室?土底下?任何冰柜里?阁楼上?或者在你那个地窖里。”白唯说,“卢森,你有处理过他吗?你确定你把他处理好了吗?”
“不是……亲爱的。”卢森被吓了一跳。他一开始以为白唯是害怕杀手藏在任何视觉死角之中,还在感叹白唯的纤细敏感,可白唯的后半句话,就像藏在层层叠叠的白色法蕾后的尖刀一样。在猝不及防之际,在美丽纯洁之中刺破了他的掌心。
“那应该是一个藏进我们家里的歹徒,或者流浪汉之类的。他看见我早出晚归照顾你,借此机会潜入,之后自己逃了,除此之外,我再也不知道别的什么了。”卢森说。
“那你为什么不报警?”白唯语调虽平静,却如长枪咄咄逼人,他的双眼像一把刀一样剐着他装糊涂的死鬼老公,推起一波又一波惊涛骇浪,“有人闯入我们家,你不应该报警吗?”
“我觉得不需要报警,我不是已经检查过我们家了吗?”卢森故作轻松地说,“亲爱的,难道你想要报警吗?”
白唯话语中的潮水就在此刻落下了:“不,我也不想报警。”
但他的手却像蛇一样抓住了卢森的手腕,远比卢森计划中的揽他还要更加用力。他的声音更是有一种奇怪的、蛊惑人心的韵律:“但我们可以一起处理他的,老公。他既然闯进了我们家,他死在这里,也再正常不过了。可如果家里留下他的痕迹,留下的他各种部分,一旦被警察发现,就会有大麻烦。所以,你得让我知道他还在不在家里,我们才能好好地把他处理掉,没有一点痕迹……”
如果说平日里的白唯是高高在上的、纯洁的白色大理石雕像,在灯光下有雪的色泽。此刻的白唯分明也是白的,却带着仿佛是从黑墨中走出来的、极具魅惑又危险的气息。他坐在藤椅上,转过头,仰着脸看着他的丈夫,平静的眼眸像是藏着千言万语,让人不得不受他的操控。
卢森发现自己能抵抗住这种魅力,可他会情不自禁地欣赏白唯此刻的脸庞。他说:“亲爱的,你放心。守护家庭的安全是丈夫一个人的事。我会处理好一切,不需要你操心。”
“不,这是我们整个家庭的事。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白唯的这句话如同一场重重的黑雨,砸在卢森平静的湖心。
“我们是一家人,我们有要一起向外界保守的秘密。无论我们之间如何,我们都有共同的利益,共同的扩张欲望和只有我们彼此才能守卫、隐瞒的东西。”
无论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又在对彼此想着什么。无论是否在未来一日,我们会用花瓶砸碎彼此的脑袋。你会知道我藏在档案袋背后的梦魇、无法治愈的神经、不可被救赎的灵魂、始终憎恶并在暗杀你的历史。我会知道你云遮雾绕的身份、精心编织的谎言、不可原谅的欺骗、贪婪好胜的本质、永远无法融入的与人绝不相同的冷血、残忍、血腥又肮脏的生活习惯。无论是否在未来一日,我会用枪击穿你的眉心,你会用刀刺入我的心脏——
所有企图闯入这座被玫瑰花簇拥的精美房屋的外人,无论是强盗、好心人、还是毫无目的的流浪者。
他们都绝不可能,在触碰到我们之后,离开这里。
我们会永远为彼此干掉他们,将一切埋在玫瑰花漆黑的花泥中,守护这座房屋就像黑色雷雨云守护城堡。
这就是我们的家庭。
……
几袋垃圾被放入面包车。它们不会通过雪山镇的垃圾系统被处理,而是会被运到更远的地方。在面包车开走之后,一种特殊的药剂被送入了一楼,身穿黑色清洁服的青年会仔仔细细地去掉一切会被鲁米诺试剂发现的痕迹。
此刻晨光熹微。在篱笆背后,一双手终于关闭了百叶窗。超市老板终于收回了注视隔壁一家的眼。他面色复杂许久,最终也松了口气。
这一家人,终于搞定了他们的种种麻烦,能让他拥有安静的一天。
面包车再度驶回玫瑰花屋时已经是下午。他将车停在车库内上楼。推开卧室房门时。他看见自己的妻子已经陷入沉睡,
在常人的眼中,无论妻子的定义如何,完美妻子的标准又如何,可它的基础标准至少是,她不能是一个男人。
可俊朗男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床上的青年。
白唯以为他杀了什么人,白唯以为他囚禁了什么人,甚至白唯或许还在误会,他出轨了,而且绑架、虐待了什么人。白唯是那样胆小、敏感又神经质的人。他粗心大意,他会因为一点小响动而风声鹤唳,他直到现在还担心会有新的袭击者偷偷进入房屋……
可是,如果卢森真的杀了人,他会愿意帮他分尸、帮他处理掉一切痕迹。
他会和他一起共同掩盖一个秘密,一起欺骗世界,一起将所有外界的侵入,埋葬在他们家庭的花肥之下。
只因他们是一个家庭。
卢森在他的身边静静躺下。雪山镇午后的风很暖,吹过米色的蕾丝窗帘,为整个房屋带来一种发黄的、复古的感觉。酒红色的床单与床帘也好似来自上个世纪。在这座房间里,羊毛地毯来自本世纪,仿古董床来自本世纪,墙上的挂毯来自上世纪。千百年间无数古董灰飞烟灭,复古习俗出现又消失,甚至就在短短的三十年前,白唯也从来没有存在过。
而这座房间里最复古、传承最久的东西,是“家庭”。好像从古至今,人们总是被这该死的东西牵绊,却又不住地需要它。
他在他如古董娃娃一般的妻子身边做了一个漫长的梦。他梦见自己犹在幼儿时期,潜在海下,随着海水静静漂浮。水草和他的身体一起飞舞,漆黑水中没有他的同族。他感到沉寂、静谧、温暖、却有安全。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声尖叫。
卢森睁开身上的所有眼睛。他看见他的妻子连滚带爬地坐了起来,一把左轮手枪对准了他的眉心。
第40章 就是你!坏人!
“咔。”
没有任何子弹从左轮手枪里射出。在扳机被扣动的那一刻,弹夹恰好转到了空的那一格。
“啊——!!!”
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响彻整个房屋。
白唯从床上蹦了下去,撞开卧室门,高速地往下狂奔。他的大脑在震颤,眼前所见的东西超越了他的认知,直接触发了他的本能。
白唯推倒走廊上的黑桃木架子,他和卢森买来的瓷器噼里啪啦洒落一地。他摘下墙壁上的挂画,用它挡住下楼的途经。接着,他冲向厨房,在他已经打开煤气,准备预设爆炸然后逃离这座房屋时——
“叮咚!”
门口,悦耳的铃声响起。
白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叮咚!”
又是一声。尽管不合时宜,但那的确是门铃声。
什么样的倒霉蛋会在这时闯入这座房子……在白唯举着手枪,一步步靠近大门时,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不在家吗?哦!原来在这里!我找到备用钥匙了!”
清脆的开锁声响彻寂静的房屋。出现在门后的,是一张英俊又充满期待的脸。
“亲爱的!”他满怀笑容,对白唯伸出双手,“我回来了!”
“……”
“你是来迎接我的吗?你的手上怎么拿着枪?”
白唯举着枪,始终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卢森的表情从兴奋、到茫然、到隐约的害怕和戒备。最终,卢森举起双手道:“亲爱的……你先把枪放下,别让枪走火了。发生了什么?亲爱的,你别吓我……”
他甚至回头看了两眼,压低了声音:“我背后跟着什么人吗?”
白唯稍微挪开了枪口。可他仍冷酷地盯着卢森,仔细观察他身上的衣服。
每一件衣服,都是卢森昨天离家时穿的。
“你刚从外面回来?”
“对……那袋东西里有很多危险品,我跑远了一些,以把它们丢得更远。为了摆脱潜在的追兵又在港口转了几圈。”卢森说,“后来我打算在港口买点海鲜,但安保说,港口今天有特殊货物入港,没有新鲜的东西。我怎么打听,他都不告诉我那货物是什么。所以,我只好转了两圈就往回开了。但路上,我发现家门钥匙丢了,所以我又跑回去找……”
说着,他探头探脑,向屋内望了望:“到底怎么了?有陌生人要闯入家里吗?”
白唯还在上下扫视他。如果他的眼里能射出刀子,此刻卢森已经被凌迟了:“这就是你想说的所有话吗?这就是你昨天一天遇见的所有事?”
“呃……其实。”卢森忽然伸手去摸白唯的肩膀,“我们进去说吧。”
白唯冷漠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听我说,进去,这很重要!”卢森压低了声音,与此同时,他的语气变得很急切、又略带些愤怒。最终,他重重地出了口气道:“好吧,我感觉,如果我不说出真相的话,你今天是绝对不肯配合我的了。”
“从前我什么都不说,是因为不想吓到你……事实上。”卢森又回头看了看街道,在确定无人后,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在法国留学期间,我受到招徕,成为了一名间谍。”
“……”
白唯的手指又转到扳机上了。他看卢森的眼神是“你信不信我是秦始皇?”。
“是真的。这些人拿到了我的照片,威胁我。他们还把我关起来,用几十个单词对我进行洗脑。这让我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就连许多生活常识都忘记了。”卢森再度急切。
白唯:“那他们管你叫什么?夏日战士吗?法国为什么要培养你这个间谍,有什么意义?”
“不!不是法国,而是……德国。希特勒的手下。”卢森绞尽脑汁,盘算自己脑内不多的历史常识,“你知道帝国的国家机器的力量。即使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他们依然在寻找复辟的机会。而且,我在法国留学,法国有希特勒留下的势力……维希法国留下的势力,这很合理不是吗?毕竟二战刚开始时,法国就已经是德国的了!”
白唯握枪的手开始抖了。他陷入了震惊,这倒不是因为他觉得卢森在胡编乱造,而是因为卢森竟然知道维希法国,这对于一个文盲来说,是何等可贵的知识量啊。
但很快,他又握紧了手枪,而且厉声道:“这和你今天去干了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再和卢森混下去,他一定会变成一个弱智的!
“别!别把手指扣在那里!亲爱的,左轮手枪可没有保险啊!”
“你有保险就够了!别把我想成连枪支结构都不知道的弱智!”白唯被刺激到神经,开始大喊。
“我,我交代!我今天在港口时除了去买鱼,还遇见了我以前的一个敌人。我和他聊了两句,然后就离开了。之后我发现钥匙消失,以为是被他偷走,所以我又跑回去找钥匙了!”卢森再度做出法国手势,“这个人和我积怨已久。我很怕他会跟踪到我家,对我家做出什么事……”
“之前屋子里的那些痕迹,也是他留下的吗?……”
“喂!!”
篱笆那边又传来了超市老板的声音。他气喘吁吁,显然是刚刚才跑到这里。他还穿着睡衣,擦着额头,开始怒骂。
“现在是晚上!是大晚上!你们一定要在每个晚上大吵大闹吗?!我的天啊!你们这栋联排别墅分左右两栋。右栋空置靠近会计太太那边。他们隔着一栋楼,不被吵到是正常的。可你们住的左边这栋靠近我啊!你们能不能有点做邻居的自觉!不要大晚上的大吵大闹,大喊大叫!”
“真的很抱歉!”卢森大叫着回应他,伸手揽住白唯,要把他带回房子里去,“我们会回去解决好我们的事情的!”
“你还没回答我!之前屋子里的那些痕迹,也是他留下的吗?”
“你们两个!”超市老板本来火冒三丈,但在看见白唯手里的东西后,尖叫了一声,“等下,你手上拿着什么……天啊,我的宝贝邻居!只是出轨而已,只是出轨这种事,不至于发展到刑事案件的程度的!求你冷静一下,实在不行,你也能带你的姘头回家来玩啊……你最好带个基金经理或者医生律师之类的。他们的职业比较高尚,等你们离婚了,你老公搬离这里,他们作为新主人搬进来,还有助于提升房价……”
“请你不要开这种不好笑的玩笑!我是不会离婚的!”
白唯的脸抽动了两下,他怒视着超市老板。卢森用他高大的身体挡在他们之间,低声对白唯说:“别管他,我们进去吧。”
可他的脸上分明带着狂喜。白唯觉得卢森又莫名其妙地得意起来了。如果不是超市老板在这里,他一定会给卢森一枪。
房门终于在两个人身后关上了。卢森擦了擦额头的汗道:“这老板说话嘴真臭。宝宝,你别生气……”
冰冷的枪管抵住了卢森的脑袋。
枪握在白唯修长的指间。
不知不觉间,白唯已经站到了卢森的身后。他冷冷道:“上楼,进卧室。”
卢森说:“宝宝,我们是在玩什么特殊的play吗,你可以把枪先放下来么,我怕室内走火……”
“今天下午,有一个奇怪的东西,爬到了我的床上。”白唯说,“这就是我举枪的原因。”
“什么!”卢森往上跳了一下,就像他妄图以此逃离枪管似的,可白唯只是动了动手腕,那把枪又抵在他的脑袋上,跟滑不走似的,“那一定是我的敌人!”
他义愤填膺地说。
“这个人竟然真的偷走了我的钥匙!还偷偷进入我家,来袭击你!”
“他在楼上还没走呢,应该。”白唯哑声说着,声线优雅华丽如一条毒蛇,“老公,我们一起上去解决掉他吧。”
有这样如红酒般的声线与你说话,即使是让你为了他下地狱,也应该甘愿啊!
“好的老婆,你用一把枪,我用一把枪。我去客厅拿猎枪。”卢森如是说,“老婆你能不能先把枪放下来?”
那把枪没有被放下来。相反,枪管颇具暗示性地在卢森的脑袋上敲了敲。
“如果你解决不掉他,我就解决掉你。”白唯的声音如酒液在大理石桌上流淌,“听到了吗老公?”
他将“老公”两个字咬得很重,好像在暗示,如果干不掉“他”,就是卢森的失职。
“那我去拿猎枪……”
“你用这个。”白唯顺手拿起旁边的平底锅,把它塞到了卢森手里。
两个人就以这样一前一后的姿势上了楼。卢森走在前面,白唯在后面用枪指着对方的脑袋,就像在跳一曲双人探戈。
很快,卢森看到了一片狼藉的走廊。他痛心地说:“天哪!那个人竟然毁掉了我精心挑选的古董……”
白唯:“别装了,是我推倒的。你应该都听见了吧。”
卢森:“老婆我没有装啊?”
此刻显然说什么话都没有用。白唯对着那扇雕花的卧室木门说:“你开门。”
卢森面对木门。他深吸一口气,道:“老婆,我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和我的敌人之间真的没有任何其他关系。对于我而言,宿敌是不可能是老婆的,只有老婆可以是老婆。我和老婆的关系一直很友好,不存在什么敌对……”
白唯皮笑肉不笑:“哦。”
卢森:“而且,之前出现在地下室的那个人应该也不是他。我根本不认识出现在地下室里的人!我确实在回家拿东西时在花园里看到一个黑影。但他在看见我之后就仓皇地跑了。我猜出现在地下室里的人是个逃犯,我们一起处理房屋,只是不想给自己惹事,害怕他死在外面赖在我们家头上罢了……”
白唯:“你到底开不开门?”
卢森:“老婆,我的意思是,我是说,既然有一个人从我们家逃出去过,就也会有第二个人逃出去。说不定在我们啰嗦的时间里,下午的袭击者已经从窗户逃出去了,卧室里空空荡荡的……”
就在这一刻,他听见了弹夹转动的声音。
“没关系。”白唯柔和地说,“今天在这个卧室里,必然会出现一具尸体。如果他不在了,我自然会拿别的补上去。”
面对白唯的决意,卢森只能说:“好的,老婆。”
白唯坚定地认为床上不可能还有任何东西。他所看见的无法描述的生物必然是卢森,除他之外不可能有别人。
可在开门的瞬间,他看着床上的东西,愣住了。
“就是你!坏人!”
卢森抢在这一秒,抄起平底锅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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