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One day more
卢森站在凄冷的月光下,幽暗的紫藤花中。那道月光恰好打在他的脸上,使得那张白日里英俊绝伦的脸此刻有一种立体的阴森,以至于带出三分非人感。
此刻,他仰着脑袋,静静地看着白唯窗台的方向。
如果不是那片云从月亮上移开,如果不是月光落在了卢森的脸上……白唯甚至不会发现他的存在。
“你站在那里多久了?”白唯说。
卢森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手表:“二十分钟。”
手表黑金配色,在两天前,被白唯的祖父从盒子里取出。他用眼镜布细致地、小心地擦干净了表带和表链上每一枚潜在的灰尘,然后将它戴在了卢森的手腕上。
那枚手表上是不会有灰尘的,它被放在一个木质的盒子里,盒子又被放在祖父的保险箱里。保险箱里藏着地契、藏着族谱、藏着白家一切有价值的东西。多年来它们在那幽闭的空间里静静沉睡,冻结着白家的荣耀,直到每次改朝换代时。
“这是我买给白雎的手表,为了奖励她进入海军学院。”祖父说,“你既然娶了白唯,那现在,我把这只手表给你。”
比起十几年前将白唯接回青禾那时,祖父又苍老了许多。可他依旧挺直背脊,像是一个不曾有机会上战场的战士。卢森敬重地接过手表,道:“谢谢您对我的信任。”
白唯本该为那句“娶了白唯”而震惊的……事情竟然真的如此尘埃落定了。祖父真的决定让他和一个男人结婚,而且还用了“娶”这个字。传统的祖父真的疯了。可他那一刻的心却完全放在另一件事上,他的心就像手表的指针一样,重新开始走动。
这是时隔多年祖父第二次提到白雎。
白唯曾以为,祖父会很多次提到自己的母亲,就像他把他从孤儿院接回来时曾提到他母亲那样。他会和他一起怀念她,多次提到她,说起她童年、幼年、少年时的故事。
等到那时,白唯会紧张。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出一个正常的孩子本应说出的,怀念母亲的话。他的话语就像不规则的鹅卵石,因为不规则,吐出来也显得异常,好在,它们早就因为那嶙峋的怪状而卡在喉咙里面,吐不出来。
但事实上,在那之后的漫长少年时光里,祖父从来没有提起过白雎的事。他就像是把她忘了,就像这座住宅里从来没有这一个人。
白唯觉得自己或许知道这是什么。在他在白家的最初两年里,祖父看着他,经常说出另一个名字:“白雎……”
而后,他会用白唯的名字修正这句话:“白唯,去把那本书拿下来。”
祖父或许是个很刚强果敢的人吧。他花费两年,终于再也不会叫错白唯的名字了。他也不会在路过走廊,看见白唯背影时,因恍惚一瞬而叫错名字。
祖父第一次提到他的母亲,是白唯填报完升学志愿之后。他来到白唯的房间,坐在一把藤编椅子上。他微微仰着脑袋,这让他可以看到柜子顶上的、三十年前的模型。在白唯升学的宴会之后,在喝了一些酒而白唯终于也要暂时离开青禾之后,他忽然开了口,提到了一个不存在于这个时间上的幽灵。
“我小时候,我的曾祖父曾经拥有过庞大的产业,比你现在看见的还要庞大。然而新时代的到来,技术的发展,权力的更替结束了这一切。轮船、枪炮、蒸汽机,它们使得老式家族的一切摇摇欲坠。曾祖父说沉重的责任扛在我们的身上,我们要做的,是跟上新时代。曾祖父送他的弟弟去做海军,长子守成,幼子也应当承担拓宽、拯救家族的重任。可他最终死在了海上,再也没有回来。”
“他的同伴带了一捧骨灰回来。曾祖父把那捧骨灰放在祠堂里,十数年祭拜。直到那名同伴因病去世前,他才告诉曾祖父,那并不是曾祖父的弟弟的骨灰。他的弟弟没有英勇地死在发掘新岛屿的战斗里,而是因为颠簸和恐惧消失在了海上。那捧骨灰属于一个无名的水手。”
“后来,我的祖父和父亲,是两名花花公子。他们败光了几乎所有的家产。我的祖父活在混沌和享乐里。我的父亲则活在恐惧与麻痹自己的厮混里。他比谁都明白,这个家即将撑不下去了。可他假装自己不明白,只是喝酒、抽烟、玩儿牌。”
“直到我的白家时代。”
“在我那个时代,所有人都在出海。他们到世界各地寻找谋生路的机会,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扎根,每个人都成为游子。而我那时,想成为一名海军。然而,我的右腿在一场高烧之后留下后遗症,我永远也不能实现这个梦想。”祖父拍了拍自己枯瘦的右腿,“然而对于一个男人而言,梦想并不是重要的东西。我留在青禾,即使拖着一条瘸腿,也一点点取回了属于白家的家产。即使我知道,不少人称呼我为老瘸子。”
“白雎是我的儿子。她是我这一生唯一的孩子,也是我的骄傲。”祖父威严的、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了对于过去的怀念,“在她小时候,就在这个房间顶上的阳台上,我把她高高举起来,让她坐在我的肩膀上,看从天空中飞过的飞机。我告诉她,我会帮助她去最高最远的地方。这就是我的儿子该做的事情。她也会喜欢海洋的,喜欢轮船,因为她是我的儿子。”
“她是我的骄傲。当那所学院的那个专业,因为莫名其妙的性别原因拒绝她入学时,我给所有我认识的人打电话。我告诉他们,他们是一群有眼无珠的白痴,蠢货,我的儿子比任何人的儿子都要优秀,他们错过了一个绝对的天才。最终,她成了被破格录取的第一个学生。她收拾东西离开家,就在这间房间里。就像现在的你一样。”
十七岁的白唯怔住了。他看着房间二十多年没有改变过的装潢,看着落灰的模型,想着一个和他面容相似的、短发的“儿子”,就坐在他现在的位置上。祖父说:“可她在进入学院之后,她做了一个错事……大错特错。她爱上了一个男人。”
“她当着我的面,把我买给她的西服一件件扔在床上。她说爸爸,你为什么不肯承认,我是你的女儿,不是一个儿子,你的眼里为什么从来没有看过到我呢?我质问她,我勃然大怒。我问她为什么要逃课和这个男人在一起,为什么不肯做一个骄傲。她哑口无言,嚎啕大哭,就像疯了一样。”
祖父说完了。或许,他不是说完了,而是说到现在这一步,便再也不想开口了。他仰着头,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而后,他说:“白雎本该是高飞的鸟儿。”
“……”
“白唯,现在,你即将离开青禾。北都大学是一所很好的大学,你要始终做出正确的决定。不要让自己后悔。”
而现在,他把那只表赠给卢森了。那是一只在谈话的那一夜也不曾被提起过,不曾被赠给过白唯的表。这代表着祖父已经认可了卢森成为他的伴侣。
而现在,那只表就戴在卢森手上。
“后天就是婚礼,你为什么半夜来这里?”白唯说,“你是来找我的么?”
他没办法克制自己盯着卢森的那块表。
“最开始不是。”卢森说,“从后天开始,我将是这座庄园年轻一代的两名主人之一。我想完整地看一遍这座庄园,看我将生活的环境,看我将拥有的一切。”
“哦。”白唯说,“看来你很适合住在这里,也很适合做下一代家主。毕竟,热情和兴趣比什么都重要。”
他的脸上不知不觉间出现了有些嘲讽的笑容,可他并不知道,除笑容以外,更多地出现在他脸上的,是极致的疲惫。
面对这听似夸奖,也很可以作为剑拔弩张的开端的一句话,卢森的回答却是:“你介意让我上楼来看看么?”
白唯住在二楼。在他的窗台下,有一扇小门,锁住了盘旋向上的楼梯。
“哦。”白唯说。
他从抽屉里找出钥匙,顺着阳台扔到楼下。卢森捡起钥匙,小门发出开锁的声音。他进入了一楼的会客室,顺着楼梯走上来了。
白唯坐在藤椅上,没有站起身。他觉得自己有理由不站起来去迎接自己的未婚夫。
他终于可以用亲密关系的“特殊性”当借口,不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他没有力气,每根骨头都没有力气。
卢森敲了敲他卧室的门:“我可以进来吗?”
门分明是开着。他们分明在隔着房间对视,可卢森还要做这敲门的举动出来。
“请进。”白唯用同样的方式回应他。
卢森站在房间中央。他也抬头,看白唯的房间。
这还是卢森第一次进入白唯的房间。
他看了太久。白唯不得不说:“你觉得我的房间怎么样?”
白唯有些不耐烦了。他的手垂在椅子上。
卢森客气地说:“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在北都时,我没见过你对这些模型有兴趣。或许这是你的隐藏爱好?但它们很显然,已经三十多岁了。”
“那是我母亲留下的。那是她的爱好……或许说我祖父的爱好。”白唯改口。
“它同时是你母亲和你祖父的爱好吗?”卢森询问。
“嗯,家族遗传。”白唯觉得这句话散发着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幽默感。
“我只听说过血缘可以遗传。看来,或许你家的遗传有所不同。”卢森说。
如果坐在藤椅上的是如今已婚一年半的白唯,他会知道,卢森这话是真心诚意的。因为他是个不懂生物学的文盲、弱智。
可那时的白唯,看着穿着米色西服、戴着黑金手表、举手投足都如古典绅士一般的卢森,心里涌起的只有被嘲讽的怒气。
“这些衣柜、桌子、家具、墙上的挂饰,看起来最少也有三十年历史。这个房间不像是你的,倒像是你借住在别人的房间里。”卢森说,“你不被允许改变这间房间的装饰吗?”
“结婚后我们不会住在这个房间里的。我们会搬到主人房去。”白唯打断他。
“哦,好的。”卢森文质彬彬地说,“我非常高兴。”
白唯有些忍受不了了。他说:“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有一个。”卢森说,“那间主人房,也曾属于这座宅子里的别的夫妻吗?”
白唯:“……”
“我们会一直拥有那间房间的使用权吗?还是,当我们的新一代成家后,我们会搬到其他的房间去?”卢森说,“你看起来并不太愿意回答我的问题。不好意思,看来我的提问冒犯到你了。”
“你什么时候可以不这么装模作样?”
一句话从白唯的嘴里冷冰冰地飘了出来。他面色不善地看着卢森,他的未婚夫。他套在他精致的睡衣里,像是一个精致的囚徒。
囚徒坐在月光下。月光将窗棂打在他的身上,分割出明明暗暗一格又一格。
终于,他说:“后天婚礼,我想我们该早点睡了。明天,我们还要演练一遍。”
“你说得对、”卢森说,“不过,我还有个问题。”
“什么?”
卢森就在此刻走到了他的身前。
他蹲下身,托起白唯的手腕,将自己的手机放在白唯的手里。手机界面上显示着火车票查询信息。有一辆名为“月光”的观光列车将在三个小时后出发。
“观光列车的起点是青禾,终点是雪湖。在雪湖,有当省最大的国际机场。每天有数百个航班在那里来来回回。光是明天去荷兰的航班,就有五趟。我们可以坐着飞机,从雪湖的机场去任何地方。你想和我一起去吗?”卢森捏着白唯的手指,把它放在手机屏幕上。
“……”
“我想我还没有做好面对婚礼的准备,你也是。但是,我们可以先去一趟雪湖。月光列车的速度不快,开到雪湖需要八个小时。但稳定是它的优点,你可以在列车上再睡觉。”
“……”
“我们可以先在荷兰定一个酒店房间休息一下。然后,我们可以考虑婚后去哪里定居。我们会买一套房子——一套在里面能住几十上百年的房子。我们想住在哪个房间,就住在哪个房间。即使我们的孩子想要我们的大房间,我们也绝不给他们。而别人只要一进房屋,就能一眼认出,哪个房间是属于我们的。”
“……”
“你愿意吗?从列车往外看,青禾处处是碧色,进入雪湖,或许就是白雪皑皑了。但我们不会无聊。很多艺术家会喜欢坐这辆车。他们会在列车路过雪山时拉小提琴,我们可以在那时向服务员要一杯香槟。”
“……”
“在背后的花园里,有一辆黑色的小车。我们可以开着车从后门出发。从这里到月光列车的起始点,需要两个小时。换衣服需要三十分钟,收拾东西需要二十分钟。从这里到小车,需要六分钟。”
“……”
“也就是说,你还有四分钟也就是240秒的时间决定,要不要在这片长夜里,和我一起……”
去坐列车,去看风车,去青禾之外的地方。
白唯没有说话。
他把头紧紧地埋在自己的脖子里。卢森握着他的手指,按着他的指节,想要他的手按在那个“购买车票”的按钮上。白唯修长纤细的手指骨节凸起着。他的手指也颤抖着,摇摆着。
可他比一根陨铁还要顽强。他没有弯曲,没有按下来。
“好吧。”卢森说。
他不再按压白唯的手指了。他站起来道:“六个小时后见,我想我们会有一场份成功的婚礼的。我也很期待你穿白西装的样子。”
他关上房门,顺着楼梯走到楼下。站在白唯的窗台下时,他又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他看着远处的、树林里升起的雾气。偌大的庄园,遥远的山林,还有山下的所有的居民,这里如今,都将属于他自己了。
可就在这时,他听见背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卢森回头。在看见眼前的一切时,他睁大了眼睛:“天啊,白唯……你不要……”
白唯提着小箱子,从二楼阳台跳了下来。
他的动作是那么敏捷又轻巧。他只穿了一件卫衣,一条牛仔裤,像是一个大学生。他落在地上,像是矫健的猫,而后起身,他撩开自己浅棕色的额发。
他说:“你估算错误了。换衣服和收拾所有东西,只需要十分钟。”
卢森:“那我们现在……”
“你收拾东西需要几分钟?”白唯说,“我在花园的那辆车上等你。”
白唯找到车钥匙。他坐在黑车的副驾驶上,远远看见卢森也向这边走来。卢森握着方向盘,白唯用遥控器打开铁门。他们在这一个无人苏醒的夜,作为两个明天将要出现在万众瞩目之下的未婚夫夫,驾驶一辆用来买菜的黑车,从侧门离开了他们背后的、本该属于他们的庄园。
汽车滚滚行驶,他们默契地都没有回头。卢森在这时说:“我想到……”
“什么?”
白唯很快说,就像他们之间还没有建立想法上的信任。
“我想到我们会提前四十分钟到车站。在这些时间里,我们应该干什么呢?”卢森说。
“先别想这些,去一趟加油站,然后在便利店里买点列车上用的东西。”白唯道。
他们在灯火通明的便利店前停下。白唯加油,卢森去店里买东西。而后,他看见卢森提着两大包东西走了出来。
“可乐,薯片,爆米花,巧克力和糖。”卢森说,“我们可以在列车上咔嚓咔嚓地吃这个。”
白唯说:“不了,我不吃这些不健康的食品。”
他们把三大袋东西仍在后座,继续开车。车驶过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黑夜里一片又一片丛林出现在眼前,只有车灯能照亮前路。
在这浑浊的、粉紫色的天空下,卢森说:“亲爱的,我没想到你会收拾得这么快。”
白唯说:“如果你只带了身份证件、护照和银行卡的话,你也可以走得很快。你呢?”
“我也是。不过我把两样东西留了下来。”卢森说。
“我留了一个便条。”白唯片刻后道。
“我也留了一个便签,给你祖父的。除此之外,我还留了个东西。”
白唯疑惑,卢森在这时晃了晃手腕。他的手腕空空。
那枚手表,被他留在了自己房间的桌子上。
远处的天色越来越粉,青禾的黎明即将到来了。他们开着车在公路上上抖下抖,卢森说:“我们现在这样,是否像是两个逃犯?你的家族会来追捕我们吗?”
白唯只是打开汽车音响。他用手机链接音响,播放大卫鲍伊的《heroes》。
I, I will be king
And you, you will be queen
Though nothing will drive them away
We can beat them, just for one day
他们花费三个小时开车至月光列车起始站。在天色微明时坐上这辆吐着白气的火车。
“喂!你们!就是你们!”列车站的老头子对旁边的人说,“就是他们两个,一对小情侣。很早就过来了,大概是今天第一个到候车厅的吧。”
“祝你们旅途愉快。”列车员笑眯眯地说。
白唯把手机放在自己的裤兜里。卢森亦然。他们都发现在踏上列车时,他们彼此的步履都有些踌躇了。
但他们都走上了这辆列车。
列车嗡鸣着驶离了车站。最多半小时后,又或者是现在,庄园里的人都会发现明天盛宴的主角的消失。他们没有拿走庄园里的任何一件东西,除了他们彼此和自己。庄园里的人会疯狂地拨打他们的电话,却得不到任何回音。
白唯感到害怕,感到痛苦,感到心事重重。很快,他感到麻木,感到脑袋变成了浆糊。可他坐在包间的一边,卢森坐在他的对面。终于,白唯可以闭上眼,假装自己睡着了。
很快,他真的睡着了。
列车驶过草原青青和白雪皑皑。开车三小时,列车八小时,前往荷兰的飞机七小时。尽管这花费了十八小时,但是全程,白唯都未曾向回走过。
卢森亦是如此。
……
而如今,他们坐在雪山镇的一座房子里。依旧是面对着面。
“我以为你至少知道,我们是要干什么去的。”白唯说。
“好吧,我以为你知道,你是想去什么样的地方的。”卢森说。
他们之间很久都没有话在讲。只有风吹过窗下玫瑰,发出簌簌的声音。
“这段你打算怎么写?”白唯说。
“这段你希望我怎么写?”卢森诚恳地说。
“我们蜜月时去过很多地方,不是吗?就按照实话来写吧。”白唯道,“也没有什么可以加工的空间了。”
他托着下巴,想要闭目养神。卢森道:“但去许多地方时,你心不在焉。尤其是在管家打来电话后。他告诉你,你祖父向外界传闻,说你病倒了。所以婚礼取消。”
“……”
“我以为管家打电话过来,会让你轻松一些。毕竟,那是管家,而不是你祖父,但好像……”
“就是因为打来电话的是管家,我才感到更痛苦。”白唯说。
“你那时后悔了吗?想要回去吗?”卢森又道。
这次白唯沉默了更久。
最终他说:“没有。”
“没有吗?”
“没有……你到底是在想办法编造故事,还是在借此机会追问我到底是怎么想的?”白唯有点恼火了,“在人生的每个环节上?”
卢森:“呃,好吧,我们跳过这段。我们的旅程最终在那不勒斯结束,因为一点小小的意外……然后在那之后,我们一起坐飞机回到了国内。”
白唯的脑海里又出现了卢森在他面前被流弹爆头的模样。
在那之前,白唯本来想要质问卢森学历造假的事,和各种经历造假的事。他已经从这些天的旅行里收获了足够多的整局,也自信自己的质问会非常有信服力。
直到一枚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子弹将卢森的脑袋打得开花。
而卢森现在还好意思说“小小的意外”?!
卢森:“在到达国内机场后,我们一起去了南都……你在南都的日程是什么样的?有认识什么新人么?”
白唯终于站了起来。
“今天的编造就到此为止吧,我累了。”他说。
卢森:“但我记得,你和你竹马李愿的那个朋友,就是在南都认识的。他也是个富二代不是吗?富二代,花花公子。李愿拜托他请你吃饭,问问你的情况。你和他就这么认识了。然后,他缠着你不放……”
“你也缠着我不放不是吗?”
“那怎么能一样?我是老公。”卢森骄傲地说。
白唯:……
“今天的编造到此为止。”白唯粗鲁地说,“我要去睡觉了!”
白唯转身,卢森却道:“亲爱的,我看有人说,你就是在南都期间和之前的出版社闹了矛盾,而后和另一家出版集团有接触。然后,好像合同出了什么问题,而你在那之后仍然处于两边的合同都没走完,各种权利归属模糊不清的情况……你可以告诉我,是发生了什么吗?”
白唯的身体就在那一刻绷紧了。
他紧紧抓住门框:“谁让你打听这些的?!”
卢森:“我只是想帮你。如果他们知道,那都是因为不公正的合同的问题,就不会有人在背后说你了。”
“这和你没有关系!少多管闲事!”
白唯摔上门,怒气冲冲地进入卧室。卧室门也发出很大的声音。卢森坐在书房里,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白唯发这么大的火。
他在半个小时后回到卧室的床上。白唯穿着睡衣。他躺在酒红色的被子里,双眼紧闭着,像是已经睡着了。
卢森也躺在他的身边。他和白唯之间隔着三指的距离。
“亲爱的,我已经编出初稿了。”
“……”
“南都的部分我没有写。在这之前,我念一下,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样的事。”
认识的第一年,我们一起进行游轮旅行。你在到达黑港城后,没有茫然无措,一个人找不到任何属于过去的回忆。
因为一个人为了报恩,和你一起走过了黑港城的街道角落。
第52章 忠诚
你在黑港城工作的每个工作日下班后,没有对着空荡荡的出租屋,对着巨大下沉的太阳,感到刻骨的孤独。
因为你知道,每个日落日升,都会让你距离周末更近。每个周末,会有人跋山涉水,在这偌大喧嚣的城市里独独为你而来。
你没有独自一个人忍受黑港城的脏乱差。因为有一个人走在你身边,也在大声地抱怨。其实你知道,他说不说话,抱怨不抱怨都没什么用。他就像春天集市里买来的花瓶,秋天路边捡来的薰衣草。他没什么用,但放在那里,也能让你转移注意力。
我们在秋天去沙漠,冬天去看了极光,春天又商量着去看雪山顶上刚刚融化的雪。日程排得太满,你在下班后总是会匆匆地奔向幸福。你没有空去观察路边的流浪汉,没有空去看城里罪犯们给你带来的麻烦,没有空过度思考你和你祖父的关系,没有因此变成另一个人——
“你在离开黑港城时并不挫败。因为你拥有了很多很好的回忆。”卢森说,“我从海难里爬上来,到北都时也一模一样。”
他猜白唯已经睡着了,于是也躺在白唯的身边去睡。
但他听见了白唯的声音。
“说得好像真正发生过一样。”
白唯仍旧闭着眼,好像他在说梦话似的。
“我们可以想象这些事情发生过。我们成为了彼此的、过去的不好的回忆里的虚拟朋友。”卢森说,“你不觉得这样很好吗?”
“……听起来很可悲。”白唯又说。
“是吗?但我们未来会过得比这些编造的话语里的更好。”
白唯再也不说话了。卢森觉得白唯需要消化一下。他闭上眼,也沉入梦乡。
卢森几乎不做梦。做梦会让他丧失对外界的警惕。但这天晚上,他竟然有了一个梦。
而且还发生在他做雇佣兵时。
他又回到了那座满是黄沙的城市。被导弹炸得破败的街道,坍塌的学校,满是弹孔的情人墙。情人墙上刻着古老恋人们的名字,它被保护了许多年,如今却是千疮百孔。卢森记得他的几个队友在路过这里时,曾经大笑着在上面也补了几梭子弹。
但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他在梦里同样路过了这里,他的身边却没有队友存在。卢森陷入疑惑。他走到情人墙的另一面,在那里,他没有发现敌人的埋伏,而是看见了一块石头。
白唯坐在石头上。他在尝试吹一只长笛。他悠然地坐在那里,就像这世间的一切都无法打扰到他。
他就像组成这座墙的石头一样恒定。
许久后,他握着笛子,诧异地看向卢森。
哦,我差点忘了。卢森心想。现在的他还不认识我啊。
‘你在这里迷路了吗?’他在梦里对他说,‘我不继续当雇佣兵了。跟我走吧。’
‘我会带你走出硝烟战火,带你回家……只要你把那里,也称作我的家。’
卢森在通过一个美梦,为自己过去的经历填上白唯这个“幻想朋友”的存在,假设曾与白唯相遇的可能性。而白唯,也在做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在白家的房间里醒来。窗外月色凄冷,此时他九岁,距离他回到白家,没有经过多久。
白唯发现自己又睡不着了。可他不能发出声音,他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睡不着。白唯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月光。忽然,他觉得窗台底下应该有东西在等他。
然后……
房门开了,一团漆黑的不明生物涌入了房间,挥舞着污泥和触手向白唯袭来。
白唯一大早地被吓醒了。
吃早餐时,白唯依旧像个泡发了的海藻一样无精打采。卢森坐在他的对面喝牛奶:“亲爱的,你没睡好吗?”
“做了一个噩梦……”白唯说。
“哦,我也做了一个梦。不过,那是个好梦。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它能发生在过去。”卢森对他微笑。
谁问你了。白唯心想。
门铃就在此刻响起——到底谁会一大早地来找他们?
“会计太太?”白唯猜测。
“不对,是金钱的力量。”
白唯:“?”
卢森却胸有成竹地站起来,去开了门。
堵在门口的竟然还不止一个人,而是好几个。他们每个人穿着来自不同公司的制服,手里捧着或巨大或小的盒子。白唯走到门口时,恰好听见卢森说:“……你们这几家公司的服务都不错,很准时。我会拆开看你们的劳动成果,然后给出公正的评价的。”
“需要我们帮忙安装吗?”一个黄毛快递员热情道。
白唯觉得那个快递员长得非常异常。他的手臂上全是诡异的纹身。
卢森:“不用了,我们喜欢自己动手。”
几辆汽车和摩托横七竖八地摆在他们房屋的门口。穿着不同制服的快递员们骑上各自的交通工具,飞也似地又跑了。卢森在他们背后关上门。
白唯在这时终于开口了:“你都买了什么?”
“相框。”?
“魏连一家的装潢提醒了我。我们可以把我们旅游的照片也挂在家里。”卢森说,“你看,那一面墙的展示柜就是为此准备的。”
“等等,你说什么旅游的照片?!”白唯目瞪口呆。
卢森:“昨天晚上睡前,我在网上找了几家公司,要求他们按照我的攻略,把我们旅游的照片P好,用昂贵的相框装裱好,在今天早上九点前送到我们家里。”
……
…………
“等、等一下?只用了一个晚上?”
“亲爱的,有句古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钱够多,他们什么都会做的。”
“可是你……”
“你是在担心隐私泄露吗?没关系,我找的公司非常可靠。他们即使是去刺杀各国政要,都会把雇主的身份藏好,装成是别的组织,为了别的目的来刺杀的……”
“你这算是什么比喻句。”白唯恼火地说。他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相框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木已成舟,他也不再去问卢森是怎么找到这些公司的。但在卢森拆开所有包装时,他还是十分震惊:“你到底买了多少?”
“一百多个,我猜,至少可以在家里装饰完三分之一的空间了。”
白唯:……
一百多张假相片,还有这些精致的相框……按照成本五百一个来算,白唯可继承的遗产又少了五万。
五万!
“亲爱的,你怎么冷哼了一声?”卢森说。
“只有一百多个吗?”白唯阴阳他,“我以为你至少得定个三百个,才能满足你富二代的身份呢。”
“哦,我考虑过。我原本打算把我们的修车店和我们的民宿都一并用我们的合照填满。但我们的人生毕竟很长,在这之后,我们会有更多更多的、属于我们的真正的照片。”卢森说,“所以,就先填满三分之一吧。”
白唯:……
很长很长吗。白唯觉得自己早会在那之前,就把卢森埋进坟墓里。
卢森嘴里说的,只是他一个人的幻想罢了。
而且这幻想还可笑地诞生于卢森对小镇居民的欺骗之中。
白唯看着卢森把那些相片一张张拿出来。一张照片里,他和卢森穿着度假泳衣,肩并肩地泡在海水里看烟花。一张照片里,他和卢森站在满山红叶之下,脖子上戴着同一条米色围巾。另一张照片里,他们穿着冲锋衣,在森林里一起徒步,白唯在用一片树叶接从竹子上落下的露珠…… 每张图都P得像模像样的,他和卢森的表情也活灵活现的,这P图师父的功底还真不错。
“你最喜欢哪张?”卢森问他。
白唯随手指了一张在北极的。照片上,他和卢森穿着情侣款羽绒服,戴着护目镜,站在一片白茫茫雪地间:“这张。”
卢森很意外:“啊,这是我没想到的。”
“这张虚构的成分最少吧?我们的脸在上面露出来的比例也不多。”白唯如是道,“行了,别收拾了。赶紧去学校上班了。”
他转身正要走,卢森却道:“等下……这个给你。”
卢森的手里拿着一片红叶。白唯仔细看后,才发现这是一片红叶做的书签。
“这算什么?”白唯说。
“昨天我在下单时看见的。前年萧山上的红叶做的书签,刚好符合我们‘去那里’的日期。我买下了,找了一队赏金猎人去卖家家里取它,空运过来。卖家大半夜打开门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找上门来了。”卢森说。
“你这花了多少钱?”白唯怀疑地看着他。
“不是钱的问题。我想,如果当时我们去了那里的话,我一定会给你买这个的。”卢森说,“你喜欢看书。而且书签上,还有写着一句小诗……哦我还没看,树叶上写了什么?”
书签已经到了白唯的手里。他只匆匆地看了一眼,便道:“床前明月光。”
“啊?也不错。我很喜欢古典文化。”卢森说,“除了这枚书签之外,我还会把别的纪念品也给你买回来的。”
“……”
“我们去过的地方的东西,你一定都要有。”卢森诚恳地说,“等今年不忙了,我们出去旅游,把这些旅行也给补上。”
“……别收拾了,快去上班。”
顿了片刻后,白唯才如是道。
他想要假装不经意地把书签放在衣服口袋里。然后他才发现,他胸口的口袋,是缝上的。
在进入美术办公室后,白唯坐在座位上,久久沉默。
阳光透过窗户,打在被他放在桌面上的,那枚鲜红的书签上。
书签上一行小字。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之人的忠诚。”
操场上的喧嚣声好像离他很远。白唯用手指用力地揉了揉山根,让自己平静下来。就在此刻,他的手机响了。
“是白唯吗?你不会把那个事情给忘了吧。”
电话里传来的,竟然是任君尧的声音。
“什么事?”
白唯终于有了点被拉回现实的感觉。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邀请你来我家参加聚会。你不会真忘了吧?”
第53章 疯狂星期四
“除了我之外,还有什么人被邀请了吗?”
“小镇上的许多人。”任君尧数了十几个名字,“白唯,如果你想要融入雪山镇的圈子,这会是个很好的机会。而且我已经把你要来的消息告诉很多人了,他们都很想见你。”
白唯:“你的小舅子们知道你邀请我了吗?”
“你说隆春?他当然知道。你是我的客人。”
至于隆夏,任君尧完全没提。他并不觉得这个人可以参与隆家的决策。
白唯本想婉拒。但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学校里,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人去么?”
“”还有某某、某某……刘副校长。”
刘副校长正是前几天因为讲座,和白唯打过交道的那个。
白唯的神经末梢轻轻地动了一下。在常人眼中神经质的他总是拥有一种古怪的直觉。这种直觉帮助他度过了生命里的每一次危险。
这次直觉告诉他:“可以去。”
“好的,我会和卢森一起到的。”他说。
任君尧在电话那头诡异地沉默了一下。终于,他磕磕巴巴地道:“呃,如果可以的话,你记得让卢森穿正装。”
似乎听见卢森两个字都足够让他气短。
“我会的。”白唯说。
白唯把手机举到脸前。他逆光坐着,看着手机屏幕许久,手机上,忽然来了一通电话。
隆夏柔弱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是白唯么?”
“嗯,是我。”
“我给我姐夫准备了一样礼物,我把它放在学校里了,可以麻烦你帮我拿一下么?”;隆夏说,“我把它放在柜子里面了。前天下午我走得太匆忙……”
白唯把手机拿到左耳边,他语气温和,眼神却耐人寻味:“你不能自己来拿么?”
“家里的人都在为姐夫的生日做准备,忙忙碌碌的,我找不到人推我去……”
隆夏落寞的语气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换做其他富有同情心的听众,此刻一定已经被他的语气打动了。白唯也适时地吐出了同情的话语:“喔,好的。你能描述一下礼物放在哪个柜子里,是什么样子吗?”
“……一个天蓝色的礼物盒,在柜子的最下层里。对了,白唯哥,你可不要翻我的其他画啊。我比较害羞。”隆夏说。
“我记性不太好,你可以把它的位置发个短信给我吗?”
隆夏那边明显有些犹豫。白唯道:“我马上要去上课,要不然你找其他人帮你……”
“没、没问题,我马上发。”隆夏匆匆道。
在他们谈话期间,一名女老师进入办公室坐下。白唯就挂掉电话的同时对她开口:“穆老师。”
“嗯?你在和我说话么?”女老师有点惊喜。
白唯:“穆老师,我有个同学今晚过生日。但我忘记给他买生日礼物了。你觉得什么样的礼物,适合送给同学?”
“我想想……”
交谈之间已经到了上课铃声响起时。白唯向穆老师道谢,又装作不经意地道:“走廊尽头画室的窗户玻璃从前天开始就是坏的。怎么一直没有人来修?”
“学校的校工就是这样慢的啦……”穆老师习以为常地说。
白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美术教室。路上他顺便看了眼卢森的课表。
他缓缓勾起嘴角。
很好,这世上的一切都在帮他制造不在场证明。
“我们今天提前五分钟下课。”课上,白唯对学生们说,“我得去一趟镇中心买礼物。”
学生们对于提前下课都是乐见其成的。可唯独在面对白唯时,他们开始抗议。
“买给谁的礼物啊!”
“凭什么要提前下课,呜呜,其他班的同学都能拥有完整的40分钟的白老师……”
“老师我陪你去买礼物吧!”
在抗议声中,也有一个脖子上戴着头戴式耳机、看起来比所有人打扮得都要时髦的学生偷偷拍了一张白唯的照片。白唯余光瞥见那人的动作,只当作没看见。
他仍然提前了三分钟下课,并在一众学生的护送下前往卢森所在的教室。
卢森刚好上完他今天下午的最后一堂课。面对众人簇拥的白唯,他有些发懵:“亲爱的,你怎么来了?”
“晚上任君尧生日。”白唯说,“你和我,去镇中心买礼物。”
他们在大课间被一众孩子又送上自己的汽车。直到汽车驶出校门后,卢森还有点困惑。
“我不记得你和任君尧的交情好到你需要给他买这么用心的礼物。”他说。
“很用心么?我还什么都没买呢。”
“专门为他去镇中心一趟,就已经很用心了。”卢森道。
白唯正在通讯录里翻电话,随口道:“我也为你去镇中心买过东西。”
“我是老公,这能一样吗?”卢森说。
……说得好像老公是一种职业一样。
白唯就在此刻拨通了刘副校长的电话:“刘副校长,您在学校吗?嗯……嗯……不好意思打扰了。有件事要麻烦您……今天下午上课前,隆夏拜托我去他的画室里拿个东西,是他给他姐夫准备的礼物……我把他的短信转发给你。”
挂掉电话,白唯神清气爽。
转头,却发现卢森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怎么了?”
“拜托刘副校长帮忙拿礼物。我总觉得,你平时不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你很在意礼貌。”
“……所以呢?”白唯说。
他略微警惕。此刻他发现,卢森比他想象中要更了解他一些。
卢森此刻却很忧虑。他原本以为白唯只是对内比较粗心大意,总是忘记关煤气、拔插座、顺手把刀插在草丛里。可如今,白唯的粗心大意还蔓延到了学校生活里。如果他不小心害死了人类学生,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可面对白唯的眼睛,卢森说不出来话。他不想在白唯面前说出白唯的缺点,让白唯知道自己是不完美的、可被挑剔的。
他决定转换话题:“宝宝,我在想你会给任君尧买什么礼物。你不会也给他买一身衣服吧?”
白唯:……?
“你在想什么。”白唯心里警铃大作,他想卢森这只怪物该不会想给任君尧买衣服,复制一下白唯曾经的操作吧,“送衣服这件事太私密了。”
他说完这句话,却忽然想到一件事。
难道卢森只收到过这一样郑重其事的礼物?
所以,当他想到要赠送其他人礼物时,也只能想到这一样物品。
可即使是这份礼物,也只是白唯抱着杀害他的目的,送给他的……
白唯很少会同情其他人。他的内心仿佛从来缺少这份感情。此刻,他依旧没有感到这份酸涩。
他只是觉得心里好像空了一下,觉得眼前的一切忽然变得极为荒诞、极为虚幻不真实……让他甚至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原本在他的脑海内,杀掉卢森,领取保险金,坐飞机去其他地方逍遥快活的场景十分真实。可这一刻,这所有的想象仿佛都变得虚幻了起来。
卢森却在这时说:“亲爱的,你之前买那套衣服,花了多少钱?”
……
一切又变得现实主义起来了。
譬如突然问及妻子刷了多少钱的信用卡的丈夫。在外人面前刷卡时说“好好好”,等回到家却开始和你抠抠搜搜地算账。
白唯:“我不记得了。”
卢森:“我是在想,我是一个老公。既然如此,任君尧的礼物价值断不能越了我的去。他的礼物的价格只能是我的礼物的三分之一……不,十分之一吧!”
白唯:……
白唯本来也没打算给任君尧送什么好东西。可进了小镇中心后,卢森表现得比他还要挑剔。
当白唯拿起一个花瓶时,卢森用力摇头:“这太贵了!任君尧配不上这么好的东西!”
当白唯拿起一幅画时,卢森再次摇头:“亲爱的,这幅画上有玫瑰。万一他以为这幅画是你画给他的,那该怎么办?”
当白唯拿起一套茶具,卢森超用力摇头:“亲爱的,这副茶具里有杯子。一杯子谐音一辈子,万一他误会你要和他做一辈子好朋友,那可怎么办?”
白唯简直想把茶杯扣在卢森的脸上:“这里面明明有四个杯子。”
“四个杯子,四辈子!那更不得了了!”卢森大叫。
……白唯十分无语,他刚要走出茶具店,就听见卢森在他身后对店主说:“这套茶具不错。请给我包一份,我要送给我的妻子。”
神经病啊!
等卢森走出茶具店时,他看见白唯黑着脸站在街上,脸上阴云密布,以至于周围的路过的人都频频侧目。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有些心虚道:“亲爱的,你看,我给你买了茶具。”
“你对我有什么意见?”白唯质问他。
“我,我当然没有!我只是想到,茶具会被他捧在手上,花瓶、画也是。我不想让用手心捧着你为他购买的东西。”卢森委屈道,“他怎么配?”
白唯:“那我给他买双运动鞋。这下他能把我的礼物踩在脚下,你满意了吧?”
“这怎么行?他怎么能践踏你的心意?”卢森强烈反对。
白唯:“手也不行脚也不行。我们干脆去旁边的肯德基买两个全家桶。刚好今天是疯狂星期四,还能再V他50。”
“我也不想让你的心意在他的胃里。”卢森说,“但你想吃么?我给你买一份回来。我想进入你的胃里。”
旁边的路人原本在偷听小情侣吵架,没想到一句话听得她小脸焦黄。路人尖叫着跑走了。
白唯真想把家里窖藏的毒药送进卢森的胃里。这时,卢森指着旁边一家店道:“亲爱的,我看这家就很不错。”
第54章 补更
白唯开车至隆家时,已经比约定的时间迟到十五分钟了。卢森犹坐在副驾驶嘟嘟哝哝:“我觉得那顶绿色的明明很不错。”
白唯:“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买一个。”
卢森:“那么那个花圈呢?我听说我们人类过生日时就应该送鲜花。”
“你是想送礼还是结仇?”白唯说。
“好吧。”卢森耸耸肩,“我希望他知道,我很讨厌他。”
“但如果你不希望这样的话,我也可以装一下。”
他又补充道。
白唯的喉咙动了动,最终,他假装没有听到。
两人到得太晚,豪宅前的道路已经不再拥堵。雕花铁门大开着,门口的仆人指引他们停入停车场,并指引他们走向正门。
“我家主人的府邸很大。对于第一次来这里的客人,迷路是正常的。”仆人道。
“哈哈,何必妄自菲薄。我第一次到我老婆家里时,还是坐了摆渡车才到达他们家正邸的。”卢森如是说。
在仆人的震惊中,白唯瞥了卢森一眼,心想卢森最近是看了什么,怎么开始乱用成语。
隆家的豪宅虽不及白家的庄园庞大,但在雪山镇也是排名第一的宅邸了。白唯和卢森分别身着一白一黑两套晚礼服,在仆人的指引下将礼物放在了礼物堆里。
“白老师,卢老师!”
少女活泼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二人回头,看见一对少女少男。两人都是卢森和白唯共同授课的班上的。
“锦欣同学也来了。”卢森看了眼少女身边的少男,“你们两个……”
“他是我表哥啊,老师你们别误会。他要真是我男朋友,我也不敢挽着他到你们面前来啊。”锦欣吐吐舌头。
那名少男倒是让白唯很眼熟。即使是正式的生日晚宴上,他还戴着他的头戴式耳机,手里还拿着手机:“白老师好,卢老师好,我叫唐霖。”
他在说话的同时,还用手机拍了一圈礼物堆。锦欣解释说:“我表哥是个小博主,他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小网红。因此他每天都在拍各种东西剪vlog,上传到他的抖音和小红书……”
唐霖正有些得意,锦欣又补充道:“然而,根本没有人关注他。”
“我!我又不是为了那未来的几万、几十万个粉丝才做博主的!而且……好吧!早晚会有人对男子中学生的小镇中学生活感兴趣的!”唐霖梗着脖子道。
“切……”锦欣比了个鬼脸,打开自己的手机开始拍摄,“白老师,你们送的是哪个礼物啊?”
“这个。”白唯指着绿色包装的礼物盒道,“里面放着一顶手工羊毛帽子。”
锦欣左拍右拍。唐霖又大叫道:“你还说我!你自己不也在发vlog!你不是也一点流量都没有!”
“唐霖!你找死吗!”锦欣尖叫。
这对小孩还真是一对表兄妹。白唯正在为小孩们吵架头疼,里面就传来刘副校长的声音:“白唯,卢森,你们到了啊?”
“对,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去镇中心买礼物,迟到了这么久。”白唯说。
“没关系!快进去吧。任君尧刚刚还说起你呢!”刘副校长和蔼道。
“好的。刘校,隆夏的礼物你帮他拿了么?”白唯边走边道。
刘副校长的表情变得有点微妙:“嗯,帮他拿了。”
“东西有什么问题吗?”白唯敏锐地问。
“礼物没什么问题,就是有点重……白唯,你和隆夏熟悉吗?”
“不太熟悉。只是前天见过一面。”白唯随口抛出了自己的论点,“我觉得他有些可怜。刘校长,镇上的人和学校里的人,是不是对他的态度挺不好的?”
“你怎么会这样想?”刘副校长诧异。
“我知道一些地方会对残疾人有歧视。隆春也说,隆夏残疾后,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他把礼物忘在了画室,却让我这个和他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帮他拿。按理说,他应该常来学校,在画室里画画或者准备礼物吧?他却没有别的朋友来帮他这个忙。”白唯说着摇摇头,就像他真的很同情似的,“刘校长,我想,这不是普通的人应该做的。我们应该发动大家,更加关心、关爱他。”
“是么?我没有注意到。应该有两个老师和他的关系挺不错的……”刘副校长有些措手不及,很快,他神情变得有些复杂,“白唯,你真是个好人。你确实是一名真正的绅士……唔,只是我今天进画室,觉得里面有些奇怪……”
“白唯,卢森,你们终于到了!”
任君尧喜气洋洋的声音响起,这使得所有人都往白唯和卢森这边看。白唯中断了和刘副校长的对话,礼貌地和任君尧握手:“不好意思,我和卢森有事来晚了。”
“没事,当然没问题。你们现在可是镇上最炙手可热的两个名人,所有人都想认识你们。为你们多等待一会儿也是值得的。”任君尧大笑,把他们介绍给在场所有人,“这两位就是白唯和卢森。”
“白唯——我的大学同学,一名知名作家。以前在黑港城电视台工作过。”
白唯微笑,翘起的唇角在枝形吊灯的璀璨的灯光下彬彬有礼,又漂亮得如水晶。
“卢森——法国最好的大学毕业的数学高材生。现在他为自己的人生找到了新的兴趣,在镇上开了家车辆改装店。而且在未来,还有开一家民宿的计划。”
或许是因为对卢森感到忌惮,任君尧对卢森的个人介绍变得十分客气和充满了辞藻修饰。
但白唯很快理解到,任君尧如此表现还有一个原因。他到底是隆家的赘婿,在隆家举办自己的生日宴会。为此,他必须拉高自己的身份,譬如说,让镇上所有居民知道,他在和多么高级的人来往,并和他们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这样,才能让他在隆家更有底气。
众人为这对漂亮的小夫夫鼓掌,更有女士男士们窃窃私语。他们知道白唯和卢森是新搬来镇子上的一对名人,也知道他们多么知识渊博和体面。可今天,在灯光下,他们第一次知道这两个人竟然如此漂亮。
卢森高大英俊,一身合体的黑西装将他的肌肉线条修饰得很好,仿佛古希腊的石膏雕塑,又像是蓄势待发的猎豹。白唯高挑俊秀,几乎长成了他身上那身白西装的衣架子——这身衣服在任何模特身上,都不会比在白唯身上要卖得更好。它像是天生为白唯而生的,无论是如雪的颜色还是勾勒出腰线和腿部线条的裁剪。
就像他本该是一个白皙手指也不该染尘埃的天使。
连隆春也面带微笑在鼓掌。他总是能把表面功夫做得很好。这让人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才是前天主导着散布有关白唯的谣言的人。
唯有隆夏不同。隆家高朋满座,他坐在无人注目的角落里,双眼阴郁地看着灯光下一黑一白的两人。
如果白唯对他有回应的话……他本可以追随白唯的。他本来可以为白唯做他能做的所有事的。
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不过没关系,你们爬得越高,我就会让你们爬得越惨……
白唯和卢森无疑成为了今天生日宴会上的焦点。所有人都在试图和他们搭话。卢森几乎获得了在场所有人的联系方式,并积极地和邮局局长聊起了在镇上开民宿的事情。
真是受不了他了。还好白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他不动声色地和镇上这些名流聊天。他发现自己前些天的流言虽然广为流传,但还没有到达足以让这些人都很上心的程度。对于小镇上绝大多数人来说,这些事情就如昨天家里花园中停了一只翠鸟——是一件挺有趣的事,但也只够他们提这一嘴的。而且更多人在前天以前,根本不知道白唯家的事。
毕竟,白唯一家是外来户——不知道是否会在这里长久居住的外来户。和白唯比起来,他们更关注在雪山镇根深蒂固的家庭里发生的事情。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谁在白唯刚来小镇时就对他充满了恶意,并把他家的情况透露给外面的记者的呢?
如果是隆夏或者隆春,他们又能有什么理由呢?
任君尧在人群之中交际,隆冬安静温柔地跟在他身边。在晚宴接近尾声时,有人道:“任医生,去看看礼物吧!”
“对,是时候去拆拆礼物了!”
在生日宴会上当面拆礼物是雪山镇的传统。任君尧在众人簇拥下来到了长桌的礼物堆前。隆夏就在此时暗暗勾起了唇角。
在拆了几个礼物后,任君尧说:“白唯和卢森的礼物是……”
“是那个绿色的盒子!”拍着vlog的锦欣说,“我们刚刚看着白唯放在那里的!”
“嗯?但这个盒子上的卡片……”任君尧有片刻疑惑,但他很快拆开盒子。里面是一顶十分精美的羊毛帽子与一双配套的手套。
“非常感谢你们,我会在冬天好好穿上它们的。”任君尧大笑。
“这是他们今天下午买的,我看见他们在镇中心选购了好久。”一名客人笑道。
任君尧:“是吗?如此重视我,我真是感动啊,学弟。”
卢森和几名下午在镇中心的客人都笑得非常开心。白唯也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他想,还是别让任君尧知道真相算了。
“他们应该是把卡片别错了……这个礼物是谁送的呢?”任君尧看着一个天蓝色的盒子,随手将上面的卡片摘了下来,询问身边的仆人。
既然白唯和卢森送了别的礼物,这东西就不会是他们送的了……但任君尧说完,又觉得自己会不会说错了。毕竟白唯和卢森是两个人,也可能送了两个礼物。
仆人说:“这个礼物是……”
隆夏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第55章 白尔摩斯
“哦!这是我帮隆夏拿过来的。”人群之中,刘副校长忽然道。
除了白唯之外,谁也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开口,尤其是隆夏。隆夏猝然转头,却对上白唯淡漠无波的一双眼。
白唯靠在一根大理石柱子旁。他穿着白西装,双腿修长,抚掌看他。
怎么会是刘校长……对!他一定发现不对劲了!
隆夏牙齿有点发抖。任君尧这时说:“是吗?是小舅子送我的啊。谢谢了。”
他有些意外地看了隆夏一眼。平日里,任君尧对自己这个疾病缠身的小舅子可从来没上心过。就连对他的心理疾病,也是知道有一点,但并不会去了解那种。
他用刻刀拆解包装盒。当刀片落下第一条裂缝时,刘副校长又道:“那个……”
“怎么了?”
“小舅子给姐夫的礼物,应该还挺用心的,哈哈。”
刘副校长说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而后就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额角。在场大部分人也未察觉到异常。
除了洞若观火的白唯。
隆夏盒子里的东西一定有问题。刘副校长刚才大概是想要阻止任君尧在众人面前拆开盒子,也是想给他们家留一点面子。
但就连刘副校长也意识到了,这话说出来倒像他是心虚的知情者。别到时候有人把他和盒子里的异常关联上了。
于是,他硬生生地转移了话头。
白唯不开口,也不组织。他微笑着和众人一起观看盒子,如旁观者。
“那你可要小心点拆。”隆冬在旁边小声道,“这么沉,是什么手工艺品吧?别把里面的东西打碎了。”
盒子就在众人的眼前被拆开。然而任君尧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惊喜。
相反,他竟然大叫了一声。
“怎、怎么了?”
就在这时,旁边一名女宾看见了从盒子缝隙里流到桌子上的血液。由于桌子上铺着红丝绒,方才没有注意到桌上的湿润。
直到血液汇集成流,从桌边流下。
她尖叫起来。几名宾客也看见了血迹,凑上前往盒子里看。
“盒子里是什么东西……”
“天哪!”
他们齐齐看向隆夏。隆夏只一脸懵懂:“怎么了?盒子里放着的不是我的雕塑吗?”
他作站不起来也看不见盒中内容的模样。隆春就在这时快步走来。他的脸色很难看,行为却像护卫隆家荣耀的最后的保安。他将盒子用力盖上,张嘴想向宾客们说什么。
隆冬就在这时惨白着脸色开口了:“小夏,我知道你不喜欢姐夫,但你怎么能送这种东西……”
说完,她就昏了过去。
……
白唯和卢森在一片兵荒马乱中被仆人邀请到旁边坐下。宾客们一阵窃窃私语,在讨论盒子里装的什么东西。
“我都看见了……”
“怎么会做这么残忍的事情?”
“隆冬说的是真的吗?隆夏不喜欢他姐夫?之前大家都知道任君尧是隆夏介绍给隆冬的,我还以为他很喜欢……”
“即使是小孩子不喜欢姐夫的恶作剧,也实在是够了!”有人严肃震怒道。
“宝贝,你别想盒子里的东西,太恶心了,你会吃不下饭的。”卢森去摸白唯的手。
白唯:……怎么想的,光是你的尸体我都看见好几回了。
白唯只想着隆冬。那个总是脸色苍白,说话很小声的女人。可以说方才如果没有她的一句话和晕倒,谁都不会认为,任君尧和隆夏的关系不好。
而且无论真相如何,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她情急之下说出的实话。
白唯不相信巧合。他认为隆冬一定没有旁人想象中那样简单。
刘副校长在这时坐到了白唯旁边。他擦着眼镜,满脸自责:“早知道,在觉得盒子不对劲时,我就不该把它送过来的……”
白唯说:“盒子里到底装着什么?”
刘副校长更确信白唯对此一无所知。他对着白唯小声耳语几句,又道:“我完全没想到,隆夏看起来那么乖巧,私底下竟然会做这种事。”
“隆冬醒了。”隆春匆匆走过来,满脸不悦地站在白唯等人身前,“白唯,刘副校长,你们能过来一下吗。”
随他进入房间时,白唯看着房间里的几个人,忽然又意识到了一件事。
如果没有隆冬的昏倒,他们原本会在大厅里发生针对这件事的攻辩,隆夏的解释也会让更多人直接听到。
隆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女人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任君尧坐在她身边。无论他是怎样虚荣的一个人,此刻他照顾她的样子还真像一个好丈夫。
隆夏在旁边哭:“姐姐,姐夫,我真的不知道盒子里怎么会变成这种东西。里面应该是我做的小雕塑,我在学校花了好几天才做出来的……怎么会变成现在的东西……”
隆春对刘副校长说:“刘校长,是您去画室,把东西拿过来的么?”
刘副校长点头。隆春皱着眉头道:“难道,是有人在这之前,把盒子里的东西换掉了?”
“可是,我没有告诉过其他人,这个盒子里面装着生日礼物……”
白唯突然道:“隆夏,你是在怀疑是刘副校长把你盒子里的东西换掉了么?刘副校长有什么理由这么做?而且,他有什么机会把一具动物尸体放进你的礼物盒里?而且,这明显是要经过预谋的行为。即使他知道今天是任君尧的生日……”
隆夏明显是想要拉他下水,但白唯直接打断他的施法。他转向众人,让自己声音能被门口偷听的锦欣和唐霖等人都能听见:“今天下午最后一趟美术课前,隆夏给我发信息,让我帮他把礼物拿过来。但我急着上课,下课后又急着带卢森去镇中心给任君尧买礼物……”
“我们把任君尧的生日忘了,不知道今天会有生日派对。”卢森在旁边不好意思地补充道。
白唯瞥了卢森一眼,他发现有个老公还挺不错。有卢森这句“他们不知道任君尧的生日”的补充,白唯可能被诬陷的“预谋”也就无从谈起了。
“所以,我把隆夏的消息转发给了刘副校长,让他帮隆夏把盒子带过来。刘副校长是临时知晓,他不可能会做替换盒子里内容这样的事。”白唯道。
白唯不怕任何攻击。他已经补好了所有可能的漏洞,而且还祸水东引到了刘校长身上。而刘副校长在雪山镇居住多年,所有人都相信他德高望重。
“是啊!不可能是刘副校长。”
“刘副校长对学生和小动物都很友善,不可能是他!”
在一波波支撑的声浪里,隆春蹲下身,去握隆夏的手。他暗示性地道:“隆夏,除了刘校长之外,还有谁有可能接触过那个盒子?”
实际上,他把隆夏的手握得很紧,眼里全是“你怎么能在这样的公开场合里玩这种手段”的愤怒。
隆夏张口结舌,所有言语的箭都射到了他的身上:“我想想……”
可是没办法。既然白唯发现了,他就会堵住一切漏洞,一切的所有的!
白唯在这时,忽然又道:“不过,也可能是学校里不喜欢隆夏的人做了这件事。画室玻璃被砸碎了,这几天应该很多人都有机会进入那个画室里。如果要说是被人替换了盒子中的内容的话……”
“先让校工赶紧修理一下玻璃吧,也可以麻烦他们在画室里到处找找,翻一翻,看看有没有别人留下的痕迹。”白唯友善地说,“毕竟隆夏的腿不方便,不像那些小动物会跑会跳。而且,如果说这件事是隆夏干的,那一定得有人帮他把那些小动物捉回来给他……隆春你说是不是?”
隆春和隆夏在这一刻如遭雷击。
原来,白唯的杀招藏在最后这段话里。一则让校工进去查找,让隆夏的秘密无从遁形。二则,提到隆夏和动物活动能力的对比,让隆夏身为犯罪者这件事事出有因。
三则……将隆春也拉下了水。
众人怀疑的目光果然落在了隆春和隆夏两人身上。就在隆春要开口时,床上的隆冬发出了声音。
“那就……这样吧。”她小声说,“我好累。”
“真是抱歉各位,今天没能招待好大家。”任君尧站起来,对众人鞠躬。
好好的生日宴会在一场荒诞中结束。白唯和卢森在所有人对隆家的议论声中离开。直到走到走廊上时,他听见背后传来了隆夏的声音:“白唯!”
他看着白唯,涨红了脸,表情有些撕心裂肺。白唯回头道:“怎么了?”
“……谢谢你。”他在众人的注视下,只能咬牙切齿道。
这时候走过去,和对方擦肩耳语,只能引发众人的怀疑,一点用也没有。白唯于是也保持严肃道:“没关系。希望你们早点把事情弄清楚。”
“白唯还真是有风度啊!”
“逻辑能力也很强。”
“在宴会之后我会多去拜访他们家的……”
“好吧,我之前觉得卢森那个民宿计划很不靠谱。但白唯这么厉害,卢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有白唯在,说不定他们的民宿还真能红红火火。”
听见最后一句话后白唯脚下略微趔趄。他抿住嘴唇,一脸不悦。
卢森!死刑!
在他的身后,唐霖悄悄收起了手机。
“喂,你打算干嘛?”锦欣警惕道。
“你不觉得白老师刚才的样子很帅吗?如果我把他剪辑出来发出去,说不定会有更多人想看我的账号。”唐霖激动道,“小镇神秘礼物事件!古老的小镇大家族却藏有血腥残忍的秘密。将这件事揭开的,竟然是一个外来者作家……你说这是不是比男子中学生的日常更吸引人?”
“什么……如果是我我也想看。”锦欣恍惚了一下,忽然很激动,“你说我们能不能把它剪辑成一个福尔摩斯一样的短剧?”
“短剧?我不怎么看短剧。但搞不好可以火!”唐霖说。
直到第二天,学校里也都是关于今天这件事的风言风语。白唯在收拾东西后,发现旁边画室的窗户玻璃还没有补。
只是盖了一块布在上面。不少学生在偷看。
“这块布是怎么回事?”白唯问。
“隆家人不让校工进画室。他们说里面有很昂贵的东西,害怕被弄坏,先整理一下。”旁边穆老师不悦地耸肩,“以前还以为他们很平易近人,现在……他们怎么能假设校工会偷他们的东西?”
“就是,大家都是几代的熟人了。”
“不是啊,我听说……”另一个人很八卦地凑了过来。他看看窗外没有人,这才开口。
第56章 福尔摩斯已至
“我听说隆家的画室里有很多见不得人的东西。什么雕塑啊,画啊……可血腥恐怖的嘞。邱老师你说是不是?校工过来的时候,好像只有你在,跟着他们进了画室吧。”
被叫到的女老师动了动嘴,却没有加入讨论。在白唯看向她时,她有些犹豫地看了看他,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真的啊?那看来之前那个盒子里的事也是隆家自己干的了。不过隆夏毕竟是残疾了,因此有些心理扭曲也符合逻辑……”
“正常残疾人可不背这锅啊!隆夏明明是本来就心理变态。你们还记得隆秋吗?”
“有点骄纵,但很善良的小姑娘。简直不像是他们的妹妹。”
“之前都说那场车祸是意外。但我早就听说过,隆夏和隆秋的关系很不好。隆夏亲口说自己嫉妒隆秋,凭什么她可以留在父母身边,自己就得出去学习……隆秋身故后,她的小狗也消失得莫名其妙的。说不定隆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
“隆春也脱不了干系。隆夏活动不利索,会在旁边协助的除了他还有谁?”
“天哪!这一家人平时看起来人模狗样的……”
有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讨论:“阿唯在吗?”
卢森站在办公室门口,手里拿着一盒小点心和一杯酸奶。办公室里的人看见了,纷纷探着脑袋:“卢老师!”
“马上就不是了。”卢森笑道,“下周一乔老师就回来了。”
看见他把准备好的间餐放在白唯的桌子上,穆老师啧啧道:“原本我很羡慕隆家人的生活。但现在我发现,像你们这样稳稳的幸福才是最不错的。”
“感情可真好啊……”
“那可不是么,竟然愿意放弃家里的富贵私奔出来。听说他们家族有一片巨大的祖宅,从前庭到花园都要做摆渡车。”有人酸溜溜地说,“如果换成我的话,我才不要什么真情,只要荣华富贵。我这辈子都要住在那边的祖宅里。”
“真羡慕,我也想要。”
卢森的烘焙做得越来越好了。白唯盯着小盒子,心想卢森也知道,他唯独不会拒绝的就是卢森做的小点心。
这让他莫名其妙有种走在路上,被人捏住后颈的感觉。
“你们现在感情这么好,有没有考虑过一起回家,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啊?”有人戳了戳卢森,“亲情也是很重要的,白唯说不定很想念家里呢。”
白唯看着小点心,于是没听到这句话,也没看见卢森眼底涌起来的一点阴沉。
两个人一起走到办公室外面。卢森说:“下周一开始,我在学校里就没有事做了。之后我每天把你送到学校,然后回修车店上班。”
白唯:“嗯……在新的美术老师被招聘到之前,我还得在这里代几周的课。”
“你喜欢做美术老师吗?或者,你考虑过继续在这里教美术吗?”卢森忽然问。
继续在这里工作?
这显然是不符合白唯的预期的。他从一开始就只是来这里帮乔敏的忙罢了。
白唯本来要直接摇头,可他忽然产生了一种想法——如果他没有打算杀卢森,而是打算一辈子在这里居住。那么,在这种情况下的他,会愿意在雪山镇的中学里做一名美术老师吗?
又或者,会愿意接受每周来代几次美术课吗?
“没有,我没考虑过在这里继续教书,只是……”白唯把“只是”后面的话吞了下去。他心乱如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只是什么?”卢森追问,“你的未来规划是什么样的呢?亲爱的。”
“只是……我想……”关于南都和出版社的记忆一闪而过,白唯蹙起眉头,打算结束这个话题,“好吧,我们现在不谈论这个话题好吗?”
发现白唯的迟疑后,卢森的想法更加坚定了。
在这些代课的日子里,白唯的心情都很不错。他不再像过去那样,总是以写作的借口自己一个人待在书房里,一待就是一整天。他们会每天一起开车上下班,中午在学校食堂里一起吃饭。他们在学校里认识了很多人——尤其是白唯,其中许多人都和他们看起来能保持更加长期的关系,会来他们的店里修车,邀请他们一起活动。
于是这让卢森产生了一个想法。
或许,让白唯继续当美术老师,可以让白唯被更加长久、更加稳定地绑在这座小镇里。
和他在一起。
而且,他在这段时间里也听到了许多人类对白家的看法。他们都认为白家富贵的生活不可或缺,令人羡慕。这些人的看法也足以说明,卢森一开始对于白家的了解、和继承白家的计划是十分正确的。这在他们眼里,的确是很具有吸引力的生活。
他逃到雪山镇后,一开始的计划也是和白唯关系转好后,再一起回到白家继承家业。
但卢森现在忽然极其地不想这么做了。他一想到回到白家后,白唯就会成为白家的白唯,而不是他一个人的白唯,他就觉得很不舒服。
他想要让白唯在小镇上建立更多联系,让白唯能够恒久地和他留在这里。
“你从来不和我说你在工作上的事情。但我看到,前段时间写作的你心里充满苦闷,这段时间在学校的你的心情好像很不错。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去找校长,让你在这里稳定下来……”
“别说这个了,我没有考虑这些。”白唯说。
白唯的态度带着情绪上的坚决。卢森虽然接收到了这个消息,可他并没有打算就此放弃。
他要想办法让白唯接受这件事。
回到办公室后,白唯发现其他老师都去上课了,只剩下邱老师还在办公室里。作为办公室里唯一一个和校工一起进入画室深处,又被隆家人叫出来的老师,在今天下午的讨论中,她显得有些过于沉默了。
白唯觉得她一定看到了什么。可他没想到,她会在无人时和自己说话。
“那个……”邱老师有些犹豫,“我跟着校工进画室时,不小心翻开了一张盖在画架上的幕布。”
“嗯。”白唯没有戳破她拙劣的、用以遮盖好奇心的谎言。
“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我看见了画上你的……”
白唯额头上的青筋绷了起来。不用想他也知道,上面要么是什么血腥的滑,要么是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但白唯总能伪装得很好。他又意外又难过地道:“没想到隆夏那么讨厌我?我和他这周才第一次见面……”
“哦不是。因为太奇怪了所以我才告诉你。在画的下半张纸里画着地狱里的骷髅,上半张纸里把你画得……很神圣,很完美。”邱老师说,“但我觉得那幅画不是一周之内能完成的,至少得画两个月吧。”
“啊?”
这下倒是让白唯十分意外了。
可邱老师的下一句话,让他更加意外了。
“而且,那张画上的你比现在看起来要年轻一些。像是中学时候的你。”
……
隆家的各种新闻最终被小镇镇长出面压下了。这并不让人意外,毕竟在此盘踞多年的隆家和镇长有多年的交情。镇长看见他们去世的父母的面子上,也不会让他们一家太难做。
但镇长给出的理由就让人很啼笑皆非了。第二周,白唯在来到学校后,还听见有老师们在聚众嘲笑。
“有人潜入了画室,故意把尸体放在盒子里。我的老天爷,谁大费周折干这么无聊的事?”
“镇长还说可能是通缉令上的连环杀手干的。怎么可能有连环杀手来雪山镇?”
“是啊。而且我们这里的镇民这么弱小淳朴,又不是黑港城里那些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五星好市民。要是被连环杀手潜入了,我们镇上一定会死很多人的。怎么可能让我们毫发无伤。”
“我表侄子认识黑港城那群义警。他们现在正满世界地找通缉令上剩余的连环杀手呢。我表侄子和他们提过很多次雪山镇,结果人家就听了一耳朵,完全没有过来找的意思。”
小镇的生活听起来可真热闹啊。但白唯还是打听了一句:“那些义警只抓连环杀手吗?”
“是啊,除此之外,他们对别的犯罪者都没兴趣。”
白唯闻言略微放心了。他只打算杀一个老公,又不打算杀很多人。想必即使是在未来,这群精神病义警也不会和他扯上任何关系。
相反,小镇居民们的热情和善意让他烦不胜烦。他们家里开始出现了很多访客,这经常使他感到烦心,还让他不得不关闭了许多机关。
必须得想办法赶走这些热情的镇民!只有在足够清净的环境里,他才能重拾他的谋杀计划!
但白唯自己也没发现的是,这段时间以来,他越来越少地去思考干掉卢森的计划了。或许就在每天的小点心里,或许就在每天上下班的接送里……
直到今天的一堂美术课。
白唯刚进教室就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不对。一群青少年围城一团,都在看其中一个人的手机。坐在旁边一脸不爽的少女他还认识,正是前几天在宴会上出现的锦欣。
“这么牛……”
“我去,这么高的播放量!”
“唐哥牛啊!你要火了!”
被围在中间的人正是锦欣的表哥唐霖。白唯清了下嗓子,正准备让他们散开去上课。但其中一个人看见了白唯。
“卧槽,福尔摩斯来了!”
几个人如同做了天大的亏心事一样,陷入惊恐。白唯也陷入疑惑。
第57章 一通电话
上课铃响得急。白唯没在这个时候让他们交出手机,只是带着讲义走到台上。
然而上课期间,他发现以唐霖为首的许多学生都在偷偷地盯着他看。他们的神态比起平日的尊重和喜爱之外……还多了些好奇和崇拜?
白唯右眼皮不知怎的跳个不停,仿佛有灾祸临头一般。
“手机拿给我。”
唐霖在下课后本想溜走,岂料被白唯当场拦下。面对那只修长白皙的手,唐霖本想找个理由糊弄一下:“我上课前……”
白唯:“我之前听说你们年级有人在课间用手机聚众看黄色视频。没想到你也是其中之一。这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
唐霖:……
唐霖如同被踩到爪子的鸡一样跳起来。刚才隐瞒的心思全都烟消云散了。
“不是不是,白老师,你看,我看的是这个!”他生怕白唯不看似的,打开手机,将自己账号下发布的视频全部展现在白唯面前,“这是我剪的视频,可不是什么黄色视频!而且您看,好几十万播放量呢!”
白唯只是诈一下他,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快就全部交代了。他原本只是扫了一眼,却没想到在视频预览里看见了熟悉的面孔。
“这是什么?”
“白老师!我举报!”锦欣从旁边探出脑袋来,“我表哥把前几天在隆家拍到的素材剪辑成了一个小短剧,叫白尔莫斯豪宅生日宴会奇案!他把那天的始末和自己拍的一堆东西都放进去了!”
“而且,那个侦探白尔莫斯就是您!白老师,你现在有好多崇拜者。他们都叫你雪山镇的福尔摩斯呢!”
“……什么?”白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没有!我又没有原封不动地搬进去!而且我给每个人的脸都打了码的!”唐霖涨红了脸,强词夺理地争辩。
“但你声音用的都是原音……”
两个孩子在第二节课上课铃声响起前一起跑走了。白唯却以最快的速度冲回办公室,打开电脑搜索起来。
然而,甚至不需要他详细搜索,“白尔莫斯”的关键词就挂在视频网站的热搜上升榜上。白唯刚点进视频,就发现它的播放量比起十几分钟前又上涨了好几万。
这可是工作日下午三点时间段的好几万!
唐霖这小子在视频制作方面竟然确实很有一套。他给视频套上了一个颇具古典和神秘感的开场,配上颇具神秘感的配乐,20多分钟的短剧被他剪得像模像样的,仿佛一部妙趣横生、波涛起伏的侦探电影。或许是害怕被雪山镇镇民打,他给所有出场的人物的面部都做了模糊处理,名字进行改编,也给故事色调加了滤镜。
即使如此,当身穿白色西服的、面目模糊的白唯出现在镜头里时,还有大片大片的弹幕闪过。
“啊啊啊天哪!这个宽肩窄腰的身材!这个腿!”
“好完美的体子,好完美的气质……即使脸是糊的也盖不住的绝世美貌。”
“和刚才那个肌肉帅哥简直环肥燕瘦无法挑选……”
“卧槽,谁能让我看看他的原脸啊!卧槽!”
剪辑也有意在把白唯往神秘出现的世外高人的方向塑造。在镜头语言里,白唯是一名喜欢四处旅行的作家。他擅长多国语言、精通艺术、物理、化学、生物、几门乐器……对美食美酒也有自己的见解。
然而,他并没有在撰写新的作品,而是在用去往世界各地的旅行丰富自己的写作素材,收集当地的民俗志怪,探索各种神秘事件。他有一本厚厚的手记,里面撰写着自己经历的奇闻轶事。
他曾在金字塔里被法老的木乃伊追逐,曾在复活节岛上经历过石像的睁眼,曾在太空跳伞时目睹一场发生在热气球上的情杀,曾在三峡水库里潜水,于水下发现一座青铜城……这都是什么东西,怎么比卢森编写出来的还离谱,而且是卢森编造的他们的旅行内容的pro max版。
……卢森!!都是你的问题!
而且,他还有一名助手,名叫罗森,很喜欢吃便利店里的便当。
看视频的白唯:……
这到底是什么,他怎么觉得自己变成这熊孩子的oc了,还是自带挂件老公版本的。
或许只有闲得无聊的学生才有最高的技术力。二十几分钟的视频,顶端弹幕讨论络绎不绝。所有弹幕在白唯开口时更是迎来了雪崩式的大爆发。
白唯也是一愣。
唐霖只给他的声音做了最小的一点处理!几乎完全就是他的原音!
“声控狂喜!!”
“好美的声线……绝世清冷美人音。”
“大人我要做你的狗prprpr”
不得不说,尽管视频的制作力很不错,但常人都能看出,这部视频之所以能爆火,完全是因为白唯精彩的个人演出。
无论是身材、气质、容貌(脑补中的)、修养、还是冷静的分析能力,这都让这场短剧成为了白唯的个人表演秀。他来到宴会上时文质彬彬,与众人交谈时优雅近人,在事故发生时出奇地冷静,揭穿龙家阴谋、维护刘副校长名声时从容不迫又富有同情心,而且,他还和他的助手看起来如此恩爱,又看似拥有惨痛过去……这都使他形成了一个对观众极其富有吸引力的形象。
更吸引人的是短剧结尾,他撑着伞和卢森离开时,短剧以字幕形式打在屏幕上的几段旁白。
‘我有种预感……今天的一切,并不是偶然。’
‘嗯哼,或许这原本就是冲着我来的。’
‘雪山镇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对我怀有这种恶意呢?’
‘这使我想要在这里停留更长一段时间了。或许,我会发现这里的更多秘密。’
若是唐霖在这里,他一定会解释这段只是为了故弄玄虚,为拍续集画个饼。可白唯表情顷刻间变得惊疑不定。
难道,唐霖发现了?
此子小小年纪,竟然恐怖如斯?
视频的热度还在暴涨。无数人涌进评论区,询问这里是哪里,里面的主演是谁。而白唯此刻打开了唐霖的专栏,开始逡巡。
他这下总算明白,唐霖为什么抱怨自己的小镇男子高中生日常vlog没有人看了。
……这小子,有种把所有东西都拍成恐怖片的天赋!
阳光明媚的白马中学也被他拍得像是里面藏着十个杀人犯似的,拍摄镇中心许愿井时都怀疑里面下一秒能冒出个人头来。这种风格拍小镇清新日常能火就怪了!
甚至他的个人作品收藏夹名字都叫“小镇怪奇物语(所有故事大半虚构)”。
真离谱。
视频的播放量持续上升,评论区里除了夸赞白尔莫斯,还在辱骂龙家的无耻。白唯却关掉了页面。此刻他不认为这个视频能对他的生活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在他的眼里,这种孩子的剪辑视频只是小打小闹的东西。
而且他也没有露出脸来。
至于隆家人怎么看待这些视频,那就更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他唯一感到头痛的,是家里越堆越多的快递。自从不再代课后,卢森仿佛放飞了自我。他每天四处购买旅游纪念品,把它们摆在他P过的他和白唯的照片旁,伪造出一个又一个他们一起出游的证据。
他最近甚至都不怎么提起开民宿的事了。白唯认为大概是因为他把时间花到了购买纪念品上。
然而,白唯还是低估了这些视频的威力,以及唐霖想要乘胜追击拍视频的决心。
“白唯老师,你真的不愿意一起出演这个剧本吗?”唐霖追上他,眼里满是渴望,“我们以后可以一起拍短剧。老师,我会分成给你的!”
“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考大学。”白唯只冷酷道。
“哦……好吧,那我去找卢森老师了。”唐霖沮丧地说。
和白唯不同,卢森似乎觉得拍摄这些视频挺好玩的,偶尔也愿意配合唐霖出镜。白唯则是勉勉强强,把它当成了小孩子配音社团的小游戏。
总之也不会有多少人看的。
比起这点生活中的小麻烦,另一个麻烦反而很让白唯苦恼。
“白唯,所以你决定了吗?校长希望你能继续担任这里的美术老师。”乔敏询问他,“你有什么考虑或者打算吗?”
“在有新的代课老师之前,我会继续代课的。”白唯最终如是说。
“也就是说,你不打算留在学校里么?”
“再看吧。”
打算,还是不打算?
又或者,留在这里,从来也不在白唯的计划里。
“啊?……其实我还挺意外的。”乔敏说,“我以为你挺想留在这里的。其实你想留在学校里这件事也让我很意外。我以为你会更喜欢以写作为职业,或者去做别的事。总之,不是做老师……”
“谁说的?”白唯只当那是随口一句聊天。
“卢森说的。他还询问过校长。校长当然是求之不得。他想知道校长有没有机会安排更吸引你的课程。他说你也对留在这里当美术老师很感兴趣。但如果有更吸引你的内容就更好了。”乔敏道,“……白唯?”
她忽然间有些瑟缩,不敢说话了。因为白唯身上忽然散发出来的冷气压倒了一切。
“……没什么。我回去问问他。”白唯淡淡道。
忽然,他又如想到了什么般:“他还说了什么吗?比如任何,我不知道的事情?”
……
卢森在家里收拾纪念品。
他把纪念品和PS的照片,按照一定的顺序挂在照片墙上。满目的亲密美好让他感到身心舒畅。
渐渐地,他不需要刻意勾起嘴角,也能露出笑容。
然而让卢森没想到的是,就在这时,他接到了一通电话。
一通来自陌生中年男人的电话。
第58章 他看着卢森
在搬来雪山镇后,白唯执着地在家里安装了一台电话座机——即使在这个时代,已经很少有家庭使用座机了。
卢森将此视为白唯对个人隐私的考量。白唯在雪山镇的各个机构里只留下座机电话,并没有留下他的手机电话。然而,在这座小镇里,他们一家遵纪守法,从来也没有人会因催债一类的事联系他们。这座模样颇为复古的电话也至此安详地躺在家里,从来没有人拨打过它。
然而今天,它忽然响了起来。
“请问,这里是白唯家么?”
电话那头传来中年男子的醇厚陌生的声音。醇厚,可见其应当是个风度翩翩的人,且有一定社会地位。陌生,指卢森从来没听见过他的声音。
“是的,你有什么事?”
“能劳烦帮我把电话转交给白唯么?我有事想单独和他谈谈。”男子说。
卢森心中升起警惕,像雄狮一样护住自己的领地。他道:“白唯在上班,不在家。你有任何事找他,都可以先和我谈。”
“他在上班?他在雪山镇找了什么工作么?就在那个小地方?”中年男子自言自语道,他听起来很诧异,还有点痛心和严肃,“你让他赶紧回家,我必须得和他谈谈……等等,你是他什么人?”
“你是他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用这种语气‘找他谈谈’?”卢森反问他。
中年男人有力道:“我是他父亲!”
“哦……他的父亲?我怎么从来没在他结婚前后见过你?就像你根本不存在一样。”卢森嘲讽道,“顺带一提,我是他的丈夫。”
卢森本想挂掉电话,可那人沉默片刻,更加急切地道:“你是他的丈夫?好吧,白雎的爸爸不肯邀请我去我的儿子的婚礼。他从来没有原谅过我,也不允许我再踏入青禾。我也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让你一个男人和我的儿子结婚。但是!但是!既然你和白唯已经结婚了,你不应该也为他的前途考虑么?”
卢森的手指就在这时顿了一下。
“在雪山镇这样一个小地方,能有什么好工作?能有什么让他更好地发挥自己的才能的职位?白唯是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孩子……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去看他,是因为我愧疚,不敢见他,但他一直成长得很好,比我和白雎都要优秀。他是一个优秀的作家。你忍心看着他因为一时的任性,而毁掉他的前途吗……”
中年男人言辞恳切,但让卢森集中注意力的,是最后一句话。
而中年男人也终于得到了他想要听到的,卢森的回答:“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一时任性?什么叫毁掉他的写作生涯?”
“你不知道吗?那是一年前在南都发生的事……”
……
白唯回到家里时,觉得今天很奇怪。
车停在门口,卢森的户外鞋也已经摆在鞋架上,他的拖鞋消失无影,说明卢森此刻正在屋内。
可当他推开房门时,卢森却没有来门口迎接他。
这不正常!至少在听见他的开门声后,卢森一定会来门口找他、并给他一个(白唯并不想要的)拥抱的!
踏入玄关时,白唯隐约听见客厅里传来说话的声音——却只有卢森一个人。在他踏入客厅时,说话声中断了,卢森从楼梯间向他走来。
“亲爱的,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白唯略微皱眉。他看着满地的快递包装和展示柜里又多出来的埃菲尔铁塔模型,与旁边他们的“合照”,知道这又是卢森的纪念品“杰作”。放在平日里,他一定会让卢森把地上的垃圾先收拾干净。
但今天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你坐下,我有话要和你谈谈。”白唯道。
卢森一愣,但他很快乖巧老实地像个高中生一样,规规矩矩地坐在白唯对面:“亲爱的,你说这话时的样子好像一个老师。”
他嘴里这样说着,手却已经偷偷地伸向了白唯的腰。
白唯脸一沉,把他的手打开:“你想做什么?”
卢森:“白老师,我不会做,你教教我。”
……混蛋啊!
白唯惊疑不定。卢森现在怎么连这种……好像角色扮演一样的荤话都学会了?
他不是一个弱智怪物吗?到底是谁教他的?
很快白唯的思路又回到了卢森开始饱暖思淫欲这点上。上周由于卢森断腿+代课有早课,白唯无情地拒绝了卢森许多次发生关系的邀请。这周六白唯以出门交际为由逃了一天,然而在周日,他没有找到出门的理由,被卢森拖回家里一整天。
或许这就是小别胜新婚。白唯的腰差点没断在床上。第二天一早,白唯很生气地起来,靠在床上。卢森自知理亏,去楼下端了他做的小甜品上来。
“亲爱的。”他心虚地说。
白唯在床上瞪着他。
卢森把小甜品拿到白唯嘴边。白唯很生气,但还是咬了一口。
……挺好吃的。
又吃了一口。
白唯觉得这种行为很不争气。但他转念一想,自己依然在生气,自己依然可以生气,卢森的小甜点并不能改变他在生气的事实。而且卢森跪着给他喂小甜点,是卢森吃亏了。他才是赢了!而且依旧高高在上。
面对白唯的指责,卢森是这样说的:“亲爱的。这并不能全怪在我头上。这也太不人道了。一周有五天是工作日,这些日子你都不让我碰你。周末只有两天,其中一天你还要出去办事,我只能在周日把所有时间都补回来了。”
卢森竟然学会和他谈判了!白唯大惊。
其实过去在北都时,卢森说话也曾如此文质彬彬、有理有据。只是自从结婚后,他放松了一部分伪装。而白唯在知晓他是怪物后,更把他预设为一个弱智。
因此,一点智力上的“小进步”,都会让白唯十分惊讶。
或许是因为这份惊讶,白唯答应了和卢森的谈判结果。一周五个工作日,卢森可以挑选三个晚上进行活动,但每次不能超过两个小时。如果只选出两个可以活动的晚上,每次则不能超过三个小时。周末两天,加起来的时长不能超过八个小时……这是白唯的忍耐极限了。
在谈判结果敲定后,卢森就在星期一的晚上完成了他的第一个“两小时”。白唯为此特意把手机设置闹钟,放在床头柜上计时。只要超过两小时,白唯就会把他手里那枚能制造“马上风”类似症状的药片含进自己的嘴巴里,借着深吻让卢森把它吃下去。
好在卢森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又或者辜负了他的期待。
昨天、前天,卢森什么都没做。今天是星期四,卢森显然已经打算开始履行自己的第二个“两小时”了。
在卢森的手按住他的大腿之前,白唯一把掐住了卢森的手腕。
“等一下。”他用冷静的、严肃的语气和他说话,“我有话和你说,很重要的事。”
卢森的手没再动了。他用疑惑的眼神看向白唯。
白唯开门见山:“你最近,去找校长说什么了吗?”
“哦,他周六和我一起吃了个便餐——在你出去参加活动那天。如果你没出去的话,我本来会带你一起去的。”卢森的话说得倒是很诚实,“他感谢我这些天为学校提供的帮助,询问我是否有继续在学校就职的意图,或者担任其他职务的意图。他可以帮我写推荐信……”
“哦。”白唯语调平平,“你怎么回答他的?”
“我说最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我得处理一些家事,而且我对开店做个体户更感兴趣。”
卢森当然不会去做校长推荐的、面向公众的职业。这些职业的收入明细是公开的,这不就立刻暴露了他在洗钱的事实。比起一个暗中掌握大量非法收入的数学老师或副校长,他更想做一个生意兴隆的、幸运的修车店老板和民宿老板。
校长也曾劝说他,说现在做奥数老师、补课老师也很赚钱。但卢森想了想,觉得还是没办法解释他给一群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死人补奥数的理由,而且这些死人这辈子也不会考出哪怕一个奖杯。于是他继续婉拒了。
白唯也觉得个体户卢森比体制内卢森更好杀一点。但他冷淡道:“你和他提到我了吗?”
“提到了。”卢森说,“我向他询问了学校正式美术老师的待遇和升职路线,和你未来担任校长的可能性。老实说,如果雪山镇有知名大学就好了。可惜这里只有两所中学。我和他聊了这些事,然后确定了一下你未来继续在这里做美术老师的升职路线……”
“你为什么要和他谈这些?”
“亲爱的,你也挺喜欢白马中学的,不是么?既然,我们要在这座镇子上安顿下来……”
“谁让你替我做决定?谁让你代替我去和校长聊的?”白唯拔高了声音打断他。
“哦。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在这里稳定下来,不是吗?尤其是让你在这里稳定下来……”
“我什么时候允许过你去做这些事?你凭什么认为我想要在这里稳定下来?”
白唯堪称咄咄逼人地质问着。这是他在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里,对任何人也不曾做过的事情。卢森愣了愣,但他很快道:“亲爱的,你不喜欢雪山镇吗?当然,我们可以搬去其他地方居住,随时,只要你想要……”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确实,我也想到,以你的才华,在这里做一个美术老师,不能发挥你的天资,是十分屈才的一件事,也是压抑了你的天性。”卢森道,“亲爱的,你的内心深处,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呢?或许,我们应该一起思考,想出一个更适合你的职位、更适合你居住的地方。”
白唯张开嘴,他比刚才任何一刻都要恼火,他说:“确实,我没有那么喜欢……”
电话铃声就在此时响起了。
响亮,刺耳,有人打通了这半年未曾响过的电话。白唯和卢森同时看向靠近楼梯间的电话,卢森说:“我去接一下。”
而白唯敏感纤细的神经,立刻将它与卢森方才独自说话的声音连在了一起。
刚才卢森在打电话!
“打开公放,让我听听你在做什么。”他冷冷道。
卢森握着电话,有些迟疑。可他依旧遵照了白唯的要求,按下了公放键。
电话里传来了中年男人的声音。
“卢森,你刚才为什么突然挂电话。我和你说的白唯的事情,你清楚了吗?让他做一个普通的老师,是对他的浪费,是让他的才华蒙尘!如果你真的爱他,你就应该帮他……”
屋子里除了电话,别的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卢森是怪物。他不懂人类的情感,不懂人类的人情世故。但他拥有着身为怪物的直觉。这种直觉让他在枪林弹雨中生存,战胜了一次又一次的袭击。他躲过炸弹、反击狙击手、越过安保……他能做一名出色的佣兵的部分理由,正是出于此。
可这一刻,他的直觉却忽然地告诉他,他感到十分惶恐。
不是对生命危险的惶恐,不是对即将到来的袭击的惶恐,也不是对自己做错了事的惶恐。
而是……仿佛珍视之人将会受到伤害的、作为爱他之人会感受到的惶恐。
明明,这里什么武器都没有。
他一点点转头,看向客厅中央的白唯。白唯站在原地,直直的,像是一幅画。
可白唯的脸色惨白。他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此刻却露出了仿佛漆黑的质感。
他像是一只鬼一样地站在那里,眼眸直勾勾的,却没有看着话筒——即使话筒里传来的,是他的生理学父亲薛镜宇的声音。
他看着卢森。
第59章 新合同
“亲爱的……”
“宝宝。”
“阿唯。”
“你听我说……”
白唯走到卢森身边,一言不发地把电话挂掉。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往楼上走去,背影比任何一刻都要挺得直直的。
那一刻,卢森比过去任何时刻都要慌张。
他明明拥有可以洗掉白唯的记忆、改变白唯的回忆的能力。无论如何,改变认知对于他这样的异种来说从来不是什么难事。一个人类的袭击也绝不是什么值得让一只异种恐惧的事。
可这时的白唯的背影给他一种……他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的感觉。
他攀上高楼,却有如在他面前沉入地下。
他想也不想就追了上去:“他今天下午在你回家之前给我打的电话。在那之前我都不知道他的存在,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甚至没有被邀请参加我们的婚礼,也从来没在我们的生活里出现过。”
“……”
“我不能认同这样的人是我的岳父。所以他和我说了一堆话,我全都没有听进去。这就是他在我挂掉电话后又立刻打回来的原因。”
“……”
“如果我刚才和他相谈甚欢,他根本不会又把电话打给我,还对我大吼。他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一句都没有信……”
“不是。”
“不是什么?”
白唯看向他。卢森的心脏被揪紧了,他看见那双眼在努力保持平静。
“不是乱七八糟的东西。”白唯说,“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对你说的,至少80%是事实。”
此刻白唯站在楼梯的顶端,卢森距离他只有三、四步的距离。卢森忽然意识到,这个高度差与他如今在楼梯上的位置,让他很适合被白唯推下去。白唯在那一刻似乎也确实决定这么做了——他把手放在了卢森的肩膀上。
可他最终什么也没有做,他收回手,转身跑进了书房。
天啊。
卢森觉得自己身体里拟态出来的器官碎裂了、至少有一个器官碎裂了。他真希望白唯刚才能一时激动,把他推下楼梯。这样他至少可以假装死在楼梯上一个小时,来缓和一下他们之间的气氛。
他一直知道的,只要他死一次,白唯的心情就会变好一点。
拆门是卢森的特长。可他逡巡在书房之外,最终只敢偷偷地递进了一只眼睛。在购买这栋房子时,白唯说这栋房子太大了,对于普通人来说,至少要把旁边那半栋当成民宿租出去才没有那么可怕。
或许白唯已经忘记了,可他现在还记得这段话。
而且他今天第一次觉得这栋房子真的很大。房子里明明到处都是他和白唯的东西,墙上是照片,软木板上是明信片,展示柜里是模型。可这些东西大多是伪造的,只要没有白唯在,它们都一文不值。
而他,就像那些一文不值的东西一样,被抛弃在了白唯不在的空间里。
早知道他刚才应该假装自己摔下楼梯的。至少他也可以意外死在白唯面前,让白唯陷入短暂的疑惑,可能白唯就会高兴一点……卢森觉得自己真的很愚蠢。
他的眼睛在书房里游走,终于看见了坐在书桌前的白唯。白唯一动不动,没有在写字也没有在看书,好像就只是在发呆一样,眼睛看着窗台,看着空气里不存在的地方。
这让卢森觉得更难过了。就像他和这栋房子都是白唯不需要的一样。
那座窗台让他想起来自己从这里摔下去的回忆。如果这时他在窗台边就好了,至少这样,当他从窗台上摔下来时,白唯铁定会看着他的。
而不是在与不存在的幻影打架。
卢森坐在门板外,慢慢回忆谢镜宇和他说的事情。
在机场和他分开后,白唯去了南都。或许是因为,南都是这世上唯一一个除了他去过的城市之外,还和他有关联的城市了。从小到大,白唯的祖父禁止任何人在他的面前提起他的父亲,在他嘴里,那是个“带坏”他的“儿子”的东西。垃圾、狐狸精,那个体面的老人用任何恶毒的词汇形容他。
但总还是会有人,在白唯面前提起他父亲的身份。他父亲不是什么穷小子,相反,他同样是南都的一个家族的骄傲。当年在海军学院时,他也曾是和白雎不相上下的天之骄子、学院的学生会主席。
双方家族把两个孩子“捧”得如珠如宝,而后,他们就选择了私奔。
或许他们两人在当时的同学心中,也曾算是天作之合。骄傲阳光的谢镜宇,安静倔强又女扮男装的白雎。他们一起毁掉了自己的学业,辜负了家族的希望,想要建造一个属于自己的未来。
但最终,放不下自己的家族的支持的,却是谢镜宇。这种转变或许发生在任何一个让他意识到,他需要通过更多倍努力才能争取到与他人(在他看来身世不如自己之人)同等的奖励的瞬间。他的骄傲和他的恣意都是依托于他的家族才能成立,才能实现。
他能在海军学院做学生会主席,依托的不止是他个人的优秀,还有他整个家族的托举。
真正没有办法脱离他家族的光耀的人是他自己。他和白雎不一样,他始终享受着他的家族的荣光。
他开始一次又一次地劝说白雎,劝她和自己一起回到南都。他会和他的家族下跪、认错,白雎则什么都不用做。在那之后他依旧会是家族的继承人,而白雎会是他的妻子、他的夫人,和他一起执掌这个家族。
“不会有人比你更好,更适合我。”他骄傲地、信誓旦旦地说。
可他万万没想到,白雎的每一次回答,都是拒绝。
“我过了很多年才明白,对于她而言,和我一起回去,意味着对她的家族的彻底背叛……她爱她的家族,不比我需要我的家族少。但我那时太年轻、太年轻气盛。我只以为她在撞南墙。后来我甚至耿耿于怀,认为她其实恨我,在故意折磨我。”
谢镜宇是这样说的。
总之,在一次激烈的争吵后,他们用花瓶打破了彼此的脑袋。在两人的伤都好后,谢镜宇没办法抢走被白雎藏起来的白唯——他们毕竟是同一届的战术课的优秀学生。他一个人返回了南都,重新成为了家族的一份子。
他也通过家族的人打听到了白雎母子的生活。他听说他们一起回到了白家。或许这样正好。
他没有细问。或许是因为这总让他想到自己的失败,他对此耿耿于怀。他总觉得自己因此在面对白雎时输了很多,直到白雎也回到白家后,才是只“输了一点”。
就像他最初喜欢上她时,也是因为他以为自己在和一名叫“白雎”的男同学争夺第一。而后他愕然发现,“白雎”竟然是个安静的女孩。
白唯在南都生活与徘徊。没人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但任何人都可以从任何角度来理解他的行为。他只记得父亲的名字,对父亲家族的行业一无所知,连同父亲的脸的记忆也在淡化。
就在这时,他遇见了一场事故。
他签约的出版社换了领导。新的领导早就对传统印刷业的传统模式不满,打算通过新的方式、新官上任三把火来证明自己的权柄。那么白唯就是个很好的选择。
他出身名门,长得这么俊秀,只要他愿意配合,上综艺、接代言、当网络红人的话……这该是多么大的一笔收入,对整个出版社也将带来巨大的收益。
而且,他还可以顺势推出明星作者这一概念,为日后的长远发展铺路。
白唯却对此油盐不进。他不喜欢抛头露面,自己也不缺钱,更讨厌变成别人的玩物的感觉。领导对他的清高恨得牙痒痒。
终于,在签订新合同时,领导找到了机会。
他在新合同里加入了一个很刁钻的条款,适用于一条很老旧的法律。白唯有让做律师的同学帮自己看过新合同,可同学没有看出里面的漏洞。
在领导的有心经营下,白唯即将面临数额巨大的罚款,甚至有身败名裂、承担法律责任的风险。这对于背叛了白家、从白家私奔出来的白唯来说,简直是不可接受的一件事。
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想努力靠自己解决。但他的竹马李愿却知晓了这件事。
在竹马李愿知晓这件事后,在南都追求他的富二代,李愿的朋友乔烨也知道了。
乔烨是个还挺仗义的人,而且还是白唯的明恋者。他于是竭尽全力地帮白唯找关系,想要为白唯避免这场灭顶之灾。很快,在他的四处奔走下,这一切都有了成果。
有一家发源自南都本地的、盘根错节许久的老牌出版集团忽然出面。他们的法律顾问和白唯主动联系,希望通过程序漏洞将白唯的合约转到他们的名下。
他们告诉白唯,他们这样做的原因是看重白唯的商业价值和未来的潜力。白唯不知道这样一家大集团为何忽然不遗余力地出来帮助他,但他心存感激。
第60章 鸡蛋消肿
就在这时,白唯收到了来自老牌出版集团的、参与一场私人聚会的邀请。
白唯原本以为这场聚会是为出版集团的几名新签约作者准备的,又或者,他至少会看见几名高层和编辑。然而当他到达那家酒店的会议室里时,他发现会议室里只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背对着他。白唯心中升起警戒。他很快就想到了譬如“潜规则”一类的词汇。
但事实比那更糟。中年男子回头,露出一张轮廓与白唯略有相似的脸。
“我是你的父亲。”他说。
原来没有什么对才华的欣赏,没有什么什么幸运儿的诞生。老牌出版集团帮助白唯唯一的理由只有一点:他是掌权人谢镜宇的孩子。
而且到目前为止,他是谢镜宇唯一的孩子。在得知白雎死讯后的第十年,谢镜宇和别的女人结了婚。他们孕育了一个小孩,就在两年前,那个小孩夭折了。就在一年前,谢镜宇离婚了。
白唯的地位于是变得很重要,更何况他还如此优秀——这是白唯在之后的一个月里发现的。
谢镜宇听说了白唯和人私奔的事情,也观察到这几个月里他身边没有陪伴的人在。他很轻易地戳穿了白唯关于卢森去出差的解释,说:“我知道你婚姻不幸。大多数的私奔的结局,都是如此。”
他的下一句话引燃了白唯的引线:“就像我和白雎,也是这样。我们总把现实看得太清。只是我没想到,多年后,我们的孩子也在重蹈覆辙。”
谢镜宇说,他只是想帮白唯。出版是谢家集团业务中的一部分,但不是全部。他知道白唯过去那家出版社的打算,也知道白唯不乐意成为什么明星作者。这很好,他也不希望这些事消耗白唯的精力。他接手白唯的合约,希望白唯在他的这份兴趣爱好上有相对宽松的环境……当然,他的最终目的,是希望白唯来谢家集团工作,接手他的位置。
乃至于改姓、认祖归宗。
白唯给出的最礼貌的回答,是把门摔到了谢镜宇的脸上。
一开始谢镜宇不以为意,毕竟年轻时的他也是如此骄傲。他创造了很多机会,让白唯了解谢家到底在做什么,让白唯知道他如果能上位,到底能得到多少好处,让白唯知道做一个大家族的舵手,有多么责任重大和光辉荣耀……反正白唯已经私奔出来喝白家决裂了。
可白唯油盐不进。最终,谢镜宇难以置信地说:“你怎么和白雎一样固执?这到底有什么不好?”
白唯说:“我没有兴趣。”
可谢镜宇看着他,最终以一种意味不明的严肃神情道:“你不要忘记,你的合约之前在X出版社的手里,现在是在我们的手里。前者后者,其实都是一样的。虽然合约比较宽松,但只要你继续写哪怕一个字,就是在为谢家赚钱。”
在谈判这方面,谢镜宇很懂得打蛇打七寸。
白唯的回答也很简单:“我可以一个字也不写。”
“那可是十年不是吗?一个人的二十年代至三十年代,最黄金的十年。”
白唯很想杀了谢镜宇,可一段模糊的记忆出现在他脑海里。似乎是他还很小的时候,白雎和谢镜宇一起带着他去水上乐园……他铁青着脸走出房间,谢镜宇在这时说:“白唯,我甚至不介意你把谢家当成你可以用来整合力量、继续向上爬的工具,但你要看清现实,不再做错误的事。”
“在你眼里,白雎和黑港城也是个错误吗?”白唯回头,直视谢镜宇,他的眼睛就像过剩的阳光下反光的泳池的水波。
在听见白雎的名字后谢镜宇有些动摇。但很快,他愤怒地说:“黑港城那样充满犯罪和肮脏的都市,能是什么好地方?如果当初我和白雎没去黑港城,事情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白唯愤怒地回到了自己的公寓。他闭门不出,除了出门买最基础的生活用品和食物时。他在公寓里住了一个多月,浑浑噩噩,强迫自己一个字也不写,一句话也不发表,直到再度被卢森发现。
他推开房门时发现卢森就在门外,敲了三遍门铃的人正是他死而复生的新婚丈夫。卢森的脸上还挂着那讨人厌的虚假微笑,他看了一眼白唯公寓的内部陈设:“亲爱的,这里现在是你的居所吗?”
“……”
“我找了你很久。在这期间,我也阅读了许多地理杂志,找到了几个风景宜人的、很适合定居的小镇。但显然,你现在改变了主意。”卢森亲切地微笑着,“居住在南都让你更加快乐吗?我们可以改变计划,考虑住在这里。”
白唯的手机震动着,是谢镜宇打来的电话。他看着卢森,有些哽咽,竟然在这只有他们二人的、本该剑拔弩张的场合说出了真心话。
“不,我一点也不快乐。”他说。
“那就好。”卢森握起他的手,“你可以先让我进去。我把要定居的小镇的名单也带上了。我们可以一起在名单上选一个你最喜欢的,继续完成我们半年前的目标。”
白唯的合同还卡在双方之间,这是谢镜宇故意的。可在那之后,他就和卢森坐飞机去了雪山镇,来继续他们的新婚目标。
他浑浑噩噩、神思不属,但这都无所谓。在过去,他需要和一个人一起离开青禾,在现在,他需要和一个人一起离开南都。他那时对卢森的情感,也不过如此。
卢森在书房门外等了很久。他回忆着谢镜宇说的那些话,回忆着谢镜宇对白唯浪费自己的才华的指责,回忆着谢镜宇对他放纵白唯的浪费的指责……他的眼睛一直盯着白唯,害怕白唯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
甚至于,他的一只触手也伸了进去,藏在书桌下随时待命。
终于,白唯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卢森轻轻用触手拍打他的肩膀,好让他睡得舒服一点。
白唯在醒来后起身走出书房。很快,他看见门口蹲着一大坨东西。卢森就蹲在那里,像是被抛弃了一个晚上的大狗,眼巴巴地看着他。
“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白唯的脑袋里很幽默地闪过这句话。
卢森:“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家里的电话的,我也没和他联系过……”
“他大概是从镇政府的档案里找到的我的联系方式,又或者是通过邮局、通过李愿之前的信……这都无所谓,他总有机会拿到的。”白唯说。
“那这不是我的错……”卢森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嗯。不是你的错。”白唯面无表情地去洗漱。他此刻不是很想看见卢森。
他唯独不想让卢森看见自己变得脆弱、变得低人一等的受打击的模样。
明明卢森也不是绅士,他也不是什么完美的名门少爷。卢森是伪造过去的怪物,他是拥有黑历史的“私奔之子”。可在过去,他还是可以用自己努力争取得到的东西来比卢森高一头。
可现在,他事业失败的秘密也被卢森知道了。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事业的失败就是全部的失败,这和你过去取得了哪些成就一点关系都没有。
在书桌上睡一晚上果然对美貌有影响。白唯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苍白憔悴,眼下一片青黑。
在他下楼餐时,看见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白唯本来想悄悄地从后门出去,但已经被卢森发现了身形。
“亲爱的,你要吃早饭吗?”卢森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此刻仓皇而逃是不是更没面子……而且卢森已经邀请他了。白唯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回桌子上。
桌上有两个煎蛋,卢森手里还拿着一枚剥好的水煮蛋。他把水煮蛋递给白唯:“你用这个揉揉眼睛,可以消肿。”
面对卢森白唯也懒得说什么“我眼睛没肿”之类逞强的话。他只是怀疑地盯着鸡蛋:“这个有用吗?”
“肯定有用。”卢森自信满满地说。
毕竟这又不是鸡蛋,而是他的一枚断触手,只是拟态成了鸡蛋的模样。事实上他手里握着的这枚触手上沾满了用来增强皮肤活性的液体。
白唯:……
不知道为什么,这枚鸡蛋给他一种不祥的感觉。白唯接过它就把它放在另一个盘子的边上……怎么回事,为什么感觉手指的触感也怪怪的。
他怀疑地看了卢森一眼,卢森诚挚地看着他。
“好吧,亲爱的,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去上班。”白唯说。今天早上他确实有课,这是他从书房里出来的理由。
无论心情如何,他都会假装成一个正常人,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可你昨晚只睡了四个小时。”卢森说。
卢森怎么知道他只睡了四个小时的?
“没事。”白唯道。
他们昨天才吵过一架,今天却还因为要一起吃早饭而在餐桌上维持着虚假的和平。终于,卢森问了打破气氛的第一个话题:“亲爱的,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白唯低着头吃煎蛋。
“你是更想在雪山镇做美术老师,还是更想继续做一名作家?”
“……我没考虑过这些。”白唯不得不说。
“你应该考虑过的。在唐霖拍短剧时,你说你忍无可忍,给他改了一些剧本,写东西的时候你明明特别高兴。”卢森道,“而且我在你的书桌上也看到了很多稿子。它们只是被写了一个开头,然后你就把它们强行断掉放下了、扔在了旁边。”
白唯猛地抬头:“你进我书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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