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终于得空的时候,降谷查阅了上次会面前后一星期左右的各类交通新闻报道。那位长官既然可以细致到全程不在谈话中提到任何机构、行动和自己的姓名,那么也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些概率事件进行提醒。
于是根据关键字“放松”和“车流”,他终于在新闻板块偏后位置找到了一则高速交通事故的报道。据现场报道称,一辆白色斯巴鲁翼豹小轿车突然偏离车道,一头向道路旁边的围栏撞去,并且由于行驶速度过高导致直接冲出道路摔下去。配图是撞得面目全非的白车,在一些位置打上了马赛克,目测是司机和血迹。
降谷皱着眉头盯着这张略显模糊的图片许久,打开了之前借到的录像。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在那一夜,确实也有一辆相同型号的车在现场周围。
他重新调出录像,当夜出现的除了他们三个,还有几辆私家车。可出现在消防车前面的只有这台,并且当夜没有原路返回。可惜由于角度问题,车牌只是勉强拍到一点,新闻图片上更是遮得严严实实。
对此,降谷颇为烦躁的咂嘴,如果萩原在场,怕是能对两台车是否为同一辆这件事做个初步判断,而他也只能翻回去两边查看系统内和情报网里有那段时间前后的讣告,以此来判断整个事件的性质。
而在这时,他突然回想起那些灰色地带的朋友给的灵感。
在降谷还苦恼要交给琴酒什么情报才能不泄露自己公安身份又能让这几位煞神满意之时,就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情报贩子拿着相关情报和他换几个极道的信息。几个年轻小伙子神秘兮兮拿出手机,说这年头傻子才自己蹲点跑腿,都是在网上匿名版钓鱼来的。完事手一伸,安室立刻会意地拿了几卷纸币塞进对方口袋并主动结了帐。
2〇h那稀烂的检索功能并没有阻挡这些专业的情报人员,降谷以自家两位在爆处班的同期为例,轻易顺着关键词找到好几个相关的讨论串。
小到如何撺掇m警官(松田)或者h警官(八成是萩原)抱怨咖啡质量以此来提升他们口粮咖啡的水平,大到前几年他们经手的相关案件里关于嫌疑人的细节和抱怨。讨论串很多很长,而且中间夹杂着不少日常关于出警、排查、极道以及对公安不满这类的传统艺能。
大抵是匿名版让人解放自我,讨论串里的发言有不少胆大到不行。比如一眼看上去就是高中女生的八卦(“m警官和h警官关系超好的,我经常会在周围咖啡馆偶遇到他们耶~”),一些同僚(“m什么时候能更注重一点流程就好了……”),以及某些过于明显的打探(“说起来m警官是不是经常会去xx超市啊?”)。
他本应该问问警视厅的保密原则到底被遵守到了哪里去,但顺着别的关键词一翻,某些讨论串甚至有八卦公安的。首当其冲就是自家联络人,串里明显是警视厅的人在大骂某个淡眉刺猬男只知道抢功劳,丝毫不在乎他们干了这么多活。
简单拿时间和情形一比对,降谷就回想起这是组织背后操手的一个案子,他当时紧急让公安接手,为的是防止被琴酒察觉他泄漏情报。降谷眨了眨眼睛,快速关闭了这个骂得逐渐暴躁的串。
这样近乎点名道姓的讨论串还有很多,而真正引起他注意的则是一个时间跨度长达几年的串。发帖者目测皆为同一个,抱怨的内容也很一致。
「青(aoi)前辈每天都这么一套衣服吗?*超土的!」
「这青(aoi)前辈难道不是单身吗?突然学料理是做什么?」
「青前辈又开始搞小神秘……该不会交男友了吧?不是正道的那种?嘻嘻」
……你们就是这样当公安的吗?降谷零在心里嘀咕道,换个内行来看不是全漏完了?
从内容上来看,明显这位前辈是女性,可能是负责一些文书或后勤工作,升迁脚步大概不会很快,而且似乎有了正职以外的工作。
青色,aoi,对应为名字和姓氏的话可以是苍或者葵。但查了一圈,姓氏带有青、苍或者绿字的人要么不是女性,要么不符合职位描述。写作名字的话,aoi还可以是葵。不过葵好几个念法,比如为热门名字的向日葵(himawari)等等。
最终他锁定了一位名叫“中村阳葵“的警视厅公安女警:常年坐办公室,偶尔负责一些外出行动但并不多,平时上班是家、超市、警视厅三点一线,相对行动都比较规律。
考虑到公安的工作量以及车祸报道里对车辆故障的排除,基本上可以符合是”疲劳驾驶“这个关键字……可如果是她,为什么当夜要出现在那个山道附近?她都不住在那附近……等等?
组织的苏格兰热爱并擅长烹饪,虽然他不吝啬于让自己的同僚饱餐一顿,但这个机会需要拿好处来换。匿名串八卦那位前辈开始学习料理大概是三年多前,也是差不多同一时间被其他人认为是交了新的男友……
那位上峰提起这几个关键字的时候还要求他别联络风见,言下之意就是那个时候警视厅内部的隐患还没有解除,可她在那个时间点就已经死了。也就是说,她和这件事有点关系,但她不是他们要找的那个内鬼……
所以,她很有可能就是诸伏景光的联络人。
他整个身形凝住了一秒,随即整个人暴起前倾,手脚胡乱地把手边脚边和桌上散落的资料扫到一旁。如果这位联络人是因为身份暴露而死,那么也就是说,“诸伏景光”可能也暴露了。
快点啊zero!22岁的警校生撑在椅背上向前探头,那是景的哥哥!
冷静点,降谷。26岁的公安警察站在一旁冷静地点评,袭警是会大版面上新闻的。
降谷零死死盯着屏幕,上下来回拉着进度条,终于在看完了大半个月的新闻以后,脱力摊在椅子上。
近期至少没有相关的新闻,他阖上眼睛,用手揉着鼻梁上方。据他所知,琴酒还在找各路候选人的麻烦,朗姆暗地里在给琴酒使绊子,贝尔摩德虽然在蛰伏但也没有往长野跑的迹象......所以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就是好消息.......
降谷长叹一口气,把脸埋进了手掌里。
如果诸伏最开始订下的流程不包括公安提前部署,那么不在倒也符合逻辑。可问题坏在他的联络人跟消防车出现在一起。按理说为了隐蔽,他们会避开这类可能会和新闻记者正面对上的可能性,出现在一起只能是迫不得已。
究竟有什么紧急事态是需要他们临时更改计划?降谷零手指按在太阳穴上,那晚的苏格兰很明显有一个清晰的撤离路线。他们接受的卧底训练保证了危急时刻的撤退流程,诸伏也不是一个会在危急关头自乱阵脚的人,就算被莱伊追逐也应该是预期之内的。
那么可能性只有一个:诸伏景光的提前部署与联络人知道的并不一样,而景在最后一刻才联络到对方,导致联络人不得不冒着暴露的风险出现。
可如果联络人的死是组织发觉了身份,那没理由会留下诸伏高明。更何况这个新闻和现场的处理手法是降谷自己也相对熟悉的。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为什么琴酒可以抢在他们这群情报人员之前得知苏格兰的身份,为什么这么着急地收集候选人情报,为什么朗姆可以容忍他的失败且不再追究,为什么在例行监视下他和莱伊可以这么快回到岗位上?
只可能是因为消息源来自组织更高一层的决策者或合作伙伴,苏格兰暴露的问题从来不在他自己或者周围人。他的命是被交易出去的。
更大的可能是……不管是谁,来自警视厅的卧底打从一开始就是一枚弃子。
降谷零抿了下嘴唇,他现在无法判断这个级别的信息源是由于组织手太长,还是本来上面就对组织另有打算,甚至不好说前些日子收集的关于那些候选人的情报究竟是被交到了谁的手里。
他不过是一个常年在外没有实权的卧底。
最终降谷一夜无眠,只在天亮之前勉强闭了会眼。他慢慢从床上撑起身体,坐在床边好一会后才抓起床头柜上的t恤套上。
苏格兰的暴露只是前奏,更加麻烦还在后面。降谷现在无从确认情报源的层级,不知道公安在里面牵扯多深,贸然出手只会把自己折进去。不过他可以确定的是,这件事一定有公安的参与。
毕竟“零”给他的卧底任务,从一开始就不是单纯地歼灭组织。
在卧底开始的第一年,降谷用了很短的时间便顺着底层人员摸到代号成员时常出现的集合地。他当即联络了风见,把消息传了上去,并附带了接触组织成员的方案和灵感。本以为公安那边会对他的想法评估一番,可第二天就收到消息要求安室透放长线钓大鱼。
降谷无权抗命,于是安室透就此蛰伏下来,有条不紊地收集相关情报,静待下一步行动的信号。
组织这边的情报还没收集完全,他却赫然发现自家几个同期竟在情报集散地里榜上有名。当然不仅仅是他们,所有警视厅有点名气的或者有点实力的警察这里都有名字。
作为这两年的新星,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这对爆处班双子星颇受关注。普通人们关注他们的衣着、长相和性格,情报贩子们更关心他们的实力、行踪和升迁。
掌握一个人的爱好就能摸出对方的习惯,抓到习惯就等于是摸到了行动的规律,而规律决定了行踪。萩原研二就是这样被人锁定的。
熟悉他的人多少都知道他对车的了解,这本身也算不上什么秘密。同事们有车辆上的问题不是找他便是找松田,可偏偏这事被有心人听了去。
从一开始专门针对车辆的微型炸蛋到车辆炸蛋在一段时间内频频爆发,警视厅出于谨慎还是决定让萩原松田二人联手调查,于是二人就这样被一路诱导进死亡陷阱。松田早早拆完弹就意识到了不对,结果才赶到现场就发生了炸蛋回秒。
好在不知为何炸蛋的威力比预计的低,这才让萩原幸存下来。就算如此,萩原也在一年内频繁进出医院,警视厅的形象也多少受到影响。
而这件事在安室透这边的版本则是有人宣言要杀警察后去买火药做炸弹,但是卖火药的觉得这人纯属脑子有病,神神叨叨疯疯癫癫的。无奈这人实在给的太多了,卖火药的才勉强答应给货。给货的时候还耍了个心眼,往里面掺了不少的杂料,实际火药量压根不够。属实是缺德妈给缺德开门——缺德到家了。
随着业务逐渐熟练,安室顺藤摸瓜,找到了好一堆紧盯明星警察以及高官们的情报贩子,和他们一一私下达成协议。降谷零这才逐渐理解了“安室透”这个身份在卧底行动之外的意义。
拜组织低调行事的准则和神秘主义,知道波本等于安室透的人要么已经闭了嘴,要么懂得如何闭嘴。若关乎组织的卧底行动持续够久,那么安室透就可以借着“波本”的身份更加稳固自己在灰色地带的位置,成为公安在地下情报网的一枚暗桩。
既然地下情报网能探到明星警察、企业高管甚至一些高官的行踪,那么其他政治对手和他国人员也应该不在话下对吧?
降谷零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有一张比起同龄人来说略显年轻的脸,一头和传统日本人格格不入的金发,一副相对佼好的面容。若是作为政治家或者社会活动家,大概不出意外能够获得不少人气。大部分普通人虽然不懂政治,但总愿意找个看着顺眼的。
可换做管理层和决策层,这些天然优势就会变作劣势。霓虹是一个强调“一致”与“和谐”的社会,不同与个性即是原罪。想要爬到高处,就必须先想办法融入,卧底如此,政治也如此。
从朗姆的犹豫、琴酒的任务以及现在这个时间点,苏格兰暴露已经基本可以确定为政治事件的延伸,但降谷不能锁定源头。如果想要彻查此事,就必须得有高层为他的行为背书。而如果要说动高层,那就得展示这件事的价值。
可一个卧底暴露又能有什么价值?卧底和公安本就是高危职业,不管出什么事都不该感到意外。就算被挖出来和高层有关,出于保密和政治考虑也不会做出什么太大的处置。
降谷零苦笑着抹了把脸,实际上很多时候他们公安都是帮这些上峰和政界大佬们擦屁股的存在。警视厅恨他们也不能说完全没道理,除了真的涉及保密案件和竞争因素以外,有些时候是因为当事人或者嫌疑人是跟政界大佬们有关的人,而上面的命令是尽早结案并让这位涉案人摆脱影响。
可以说作为执行人员,他手上的筹码远远比不上政治大佬们和上峰手里的政治资源。更何况他现在不是降谷零,是安室透……嗯?
他眼前一亮,一个计划的雏形出现在脑海里。
不出一星期,他的会面申请就通过了,上峰把他叫到了同上回一样的会面地点。今天的降谷身着全套淡灰色西装,垂感甚好的料子包住他饱经锻炼的身材,显得人格外精神。他按照暗号敲响了房门,得到准许后闪进门里,随即弯下腰鞠了个躬。
“降谷君,请坐。”这位公安的老长官后背挺直略微前倾,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降谷这才直起身子,迈着不大的步子走去沙发上坐下。与上次不同,这回不再是卧底与上峰的会面,而是公安之间的对谈。
“你的报告我看过了,”长官斟酌着开口,“很有想法。”他看着降谷零的双眼,试图读出眼前这位年轻人的想法:“但现阶段,更重要的是保证你自身的任务以及安全。”
“感谢长官关心。”降谷微微欠身,“除报告以外,我还有需要向您汇报的东西。”
“哦?”对方挑起眉毛。
降谷站起身,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型文件袋:“请您过目。”
长官微眯着眼睛,顿了一小会才接过文件袋打开。里面是一叠照片和文字说明,上面几乎都是黑衣人在各个地方的行动,偶尔也有一些中年男性与黑衣人交谈的场景。
长官看毕,皱着眉头问:“降谷君,这是什么东西?”
“报告长官,这是近期组织代号‘琴酒’与‘朗姆’的活动,与他们派发给我的任务。”
“我相信降谷君的能力,只是我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系。”
降谷点点头,上前欠身抽出一张照片:“这里,是‘琴酒’要求我收集议员情报时无意间拍到的,这位是议员的竞选办公室助理。”
长官听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开口:“你都给谁看过这个?”
“报告长官,照片上双方是朗姆手下和助理,这张照片是朗姆授意拍下。”
这位头发花白的长官看着降谷,降谷略微弯着腰,那双从下往上看着别人的下垂眼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比实际更为无辜纯良:“我只是认为这些情报应该由您过目。”
虽然公安与政界联系紧密,但内部也有不同派系,背后各自有不同的大佬,可以说政界的斗争也会反映在公安高层的人事变动上。每个大佬都希望自己能控制更多人来为自己办事,而这些公安高层也乐意接下橄榄枝。
根据降谷的调查,这位长官所属派系在这次的选举上不占优势。前些年的经济逐年下滑,外交也逐渐走向被动。如果选举不能够再赢下一城,那么这位长官的调动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了。
自从理解了组织和更高层的来往,外加上朗姆时不时问他要的情报,降谷已经逐渐梳理出部分真相。组织无疑是希望同选中的议员合作,再反过来用合作为把柄要挟议员让利。而高层则需要一个稳定的打手来帮忙摆平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每个派系都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但大家通常会在表面上维持一个体面。可这位长官已经是这个年纪,再经历人事变动就没有翻身的机会。此时的他正需要一个能引爆的点,可以借此稳住脚步。而在这个时间点,降谷零送上了这样一份“礼物”。
长官的眉头逐渐舒展,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年轻人,点了点头:“降谷君,你的报告我收到了。很有想法,我可以回去考虑一下,至于相关的调查也需要你继续跟进。”
“是!”降谷直起身子又鞠了一躬,“谢谢长官!”
“坐下吧。哦,另外,我们综合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把你的提拔这件事往上报。”
“这……谢谢长官!”降谷作势要站起来行礼却被长官阻止,对方一改上回不近人情的严肃脸,一脸温和地安抚他。
降谷零一副诚惶诚恐得样子,年轻人升职的喜悦和需要在长官面前保持形象的需求来回拉扯。看着对方满意的神色,降谷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低下了头,顺从地将颈圈递上。多少人希望能得到一只只会对自己摇尾巴的忠犬,上峰如此,朗姆如此。但每个人都只看到了他柔软的发顶,看不见藏在嘴间眼中的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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