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玲和乔攸二人面面相觑,似乎谁也不想投身进十月份的瓢泼大雨中。


    乔攸只坚信一个原则:没叫我的名字就说的不是我。


    海玲也只坚信一个原则:我的眼睛就是尺,根据勾股定理……编不下去了,反正说的不是我。


    两人在这沉默半天谁也没动。


    陆景泽一声咳嗽打断他们,指着其中一人:“你去撑把伞。”


    三分钟后。


    “阮先生别站了,你身子弱你吃不消的,少爷心疼你舍不得你,已经要发狂了……”


    此时的海玲,已经分不清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雨越下越大,雷声隆隆。


    “不用管我,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这是我该受的惩罚。”阮清义正词严,目光坚定。


    海玲拎着伞回去了:“少爷,阮先生说他不回来。”


    陆景泽淡淡瞥了她一眼:“是么,那就随他,到他想明白为止。”


    海玲踉跄着后腿一步,被这句话击垮了仅剩的一丝希望。


    “噗嗤——”一旁的乔攸没忍住笑出了声。


    晋海市十月的风雨,终于飘到了爱看热闹的海玲脸上。


    *


    家里多了俩病号。


    一个是因为淋雨导致高烧昏迷的阮清;一个是贴着退烧贴缩在被子里的海玲,气若游丝嘟哝着:


    “我不甘心……”


    家庭医生匆匆而来,直奔海玲房间。


    “林医生?是不是走错了,阮先生在楼上呢。”乔攸叫住他。


    林医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冒犯,清了清嗓子,眼神在海玲房门口流连、拉丝,最后才依依不舍上楼。


    乔攸上去给阮清送汤药。


    没等进门,就听见坐在病床边的陆景泽轻轻道:


    “我也不是真的想惩罚你,只是你总会言语刺激我,你可能不知道,你的每一句话都会左右我的情绪。”


    “清清,快点醒来。”


    乔攸捂着嘴巴,眼中含泪,不住点头,内心:


    少爷从没对哪个人这么上心过。


    合格的保姆不光得会打扫卫生,还得会背台词。


    乔攸放下汤药,安慰着:“陆少别担心,阮先生喝了汤药很快就能醒来。”


    陆景泽收住情绪,冷冷瞥了眼乔攸端来的汤药。


    虽然只是普通汤药,但不知为何,总觉得表层浮着一片紫色的毒气。


    他沉了声:


    “让其他人重新煮一碗送上来。”


    清清都这样了,这玩意儿要是喝上一口,估计他就得直接在清清墓碑前悔恨哭泣。


    乔攸端过他熬了俩小时的汤药:不识好歹,我自己喝。


    继而,一饮而尽。


    楼下。


    小保姆们低着头忙着自己的手头事,没事可做的乔攸甩个手下了楼。


    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看财经杂志的陆珩。


    虽然这个家因为陆景泽这个疑似狂躁症患者的存在天天不得安宁,可陆珩坐在那里时,总会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沉谧觉。


    像是遥远的荒郊,投映在地面的月光。


    陆珩好像浅色衣服居多,总能衬托着他这个人的气质清隽淡雅。


    乔攸正坐在楼梯上放肆欣赏美男,一小保姆跑进来,深深低着头:


    “陆先生,外面有警察上门。”


    声音不大,可杂物间的门忽然打开,脸色苍白的海玲高高举着她的吊针瓶爬到门口,身子一歪,眼神虚虚飘过来。


    乔攸很佩服她,都病成这样了也要坚持吃瓜,这份精神可歌可泣。


    本以为警察上门是来找阮清就后续事件做调查,不成想开口却是:


    “请问乔攸乔先生是住这里么。”


    乔攸举手:“我在。”


    话音落下的瞬间,大厅中响起热烈掌声。


    为首的陈队长对乔攸敬了一礼,笑道:


    “我们今天上门是特意为您颁发最佳市民奖,感谢您为我们提供线索,让我们很快端掉了一窝贩.毒团伙,我们厅长特意叮嘱一定要全队上门感谢您。”


    乔攸扶了扶女仆装上的小蝴蝶结,在保姆们惊愕的目光中淡定摆摆手,表示“不过是洒洒水了”。


    警察展开锦旗,上书十六个烫金大字:


    【匡扶正义,为民服务;法律卫士,社会良心。】


    陆珩放下杂志,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面锦旗。


    除了锦旗,还有一个刻着“法律先锋”的木质小立牌,以及两万块奖金。


    陈队长又询问起阮清的情况,得知他高烧昏迷,很是歉疚,连说好几声对不起。


    乔攸又想暗戳戳搞事:


    “警察叔叔,你能不能把陆景泽也抓走,让他接受几天道德教育。”


    警察:?


    不懂,该说点什么,要不还是微笑敷衍过去。


    全队十二人,顷刻间全部化身q.q里的微笑表情。


    警察一走,得了荣誉又拿到钱的乔攸忍不住开始炫耀。


    他抱着奖牌走到陆珩身边,手肘搭上陆珩背后的沙发靠背,把奖牌送到他眼前:


    “陆管家,你说,它亮么。”


    陆珩扬起眉尾,看了眼乔攸那得意洋洋的小表情,予以肯定:


    “亮。”


    “它酷么?”


    “酷。”


    “你想要么?”


    “想。”


    乔攸蹙起眉,像是生怕叫人抢了去,一把将奖牌藏进怀里:


    “嗯?”


    短促且带着警告的一声。


    陆珩抬手掩住嘴唇,低下头发出一声轻笑。


    半晌,他控制下表情,故作严肃:“你的荣誉我不敢肖想。”


    “不过你也不是全都不能肖想,有朝一日我们结成夫夫,我的荣誉就是你的荣誉,我的钱……”


    不对。


    他及时刹车,一改语气,坚定的如同入党:


    “还是我的钱。”


    陆珩终于没忍住,扶着额头,发出几声不加克制的爽朗笑声。


    虽然他不知道乔攸为什么沦落到在别人家做保姆,但通过他的性格能看出,他一定是个在爱里面长大的孩子。


    明明一顿饭能吃出不少受害人,可依然练出了精湛手艺,想必也是有人无条件地包容他支持他。


    乔攸看呆了。


    他终于深刻的体会到小说中描写的“他一笑令日月无光”是个什么光景。


    如同工笔画中用小衣纹笔勾勒出的精致眼尾,随着脸部肌肉的调动轻轻上扬,齿如编贝,衬着淡红色的唇,整个场面都有如画中走出的翩翩君子。


    陆珩出声,将他的思绪从鄂尔多斯拉了回来。


    “我还是好奇。”


    他道:“你说周启忠会用这种方式陷害阮清,事后我查过花房监控,他每次一开口都会被你打断。后来你拉我去听墙角,我们根本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乔攸喉结滑动了下。


    如果坦承自己是穿书来的,会不会直接被拉去做人体研究。


    退一万步讲,如果在穿书前有人告诉他“我穿书来的”,他很大概率要对方自己打车去精神病院。


    幸而他聪明,赶紧扯谎:


    “其实是,我有个男朋友……”


    陆珩抬起眼,微笑着看向乔攸。


    “他在金哲慧工作,欺负我只是个小保姆,背着我偷吃还死鸭子嘴硬,所以我就想去抓个现行,正好听到周启忠和他的马仔大声密谋,剩下的你都知道了。”


    除了去捉奸,乔攸也再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凌晨不睡觉跑去夜总会。


    还要强调周少和马仔是“大声密谋”,这样一切才顺理成章。


    听他所言,陆珩总觉得这个周启忠不太聪明的样子。


    不过——


    “你还有男朋友?”


    乔攸心里微笑着给了自己一耳光,继续扯:


    “昨晚已经分手,微信手机号全删了,自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可不能因为一个虚拟渣男影响他和陆管家的关系。


    此时,举着吊瓶累到手抽筋的海玲张了张嘴,声音嘶哑,根本说不出话。


    只能在心中无声地呐喊:他胡说!他根本没男友!


    陆珩听完他的解释,淡淡笑容很敷衍:


    “没关系,你不想解释也行,这是你的私事。”


    他合上杂志站起身:“辛苦了,我上楼了。”


    乔攸望着他的背影,感叹一句陆管家简直不像活在这个世界的人,竟有这种对八卦毫无兴趣的清新奇葩。


    是褒义哦。


    *


    晚上的餐桌,没见到陆珩,只剩陆景泽一人对着满桌珍馐,拿起刀叉,良久,默默放下。


    食之乏味。


    他频频朝楼上望去,似乎很担心还在昏迷的阮清。


    “哒哒哒!”


    小皮鞋的声音由远至近,一小保姆从楼上探个头,惊喜道:


    “少爷!阮先生醒了!”


    陆景泽猛然起身朝楼上跑去。


    乔·想看戏·攸紧随其后。


    刚踏上楼梯,忽然听到哪里传来鸭子叫。


    他环伺一圈,循着声音找到了趴在房门口的海玲。


    她脸色惨白,倔强地朝乔攸伸个手,声音嘶哑不成声:


    “乔哥……带我一个……”


    啧。


    乔攸把人背起来,还得帮忙举着她的吊瓶,上了楼直奔阮清房间。


    阮清醒来后因为注射的抗感染药物导致他吐了一地,本就瘦削的身子此时更是一阵风就能刮跑。


    他虚弱无力地倚着床头,眼窝深深凹陷。


    陆景泽站在窗边,单手插兜故作潇洒,声音也冷冷淡淡:


    “阮清,我给你叫医生帮你喂药并不是我心疼你,我只是不想你死在这里,沾了晦气。”


    背着海玲蹲在门口的乔攸终于忍无可忍,冲着阮清喊:


    “陆少这个人就是半斤的鸭子四两的嘴,你昏迷时他急的饭都吃不下,听说你醒了跑得比猴子还快,现场表演上蹿下跳。”


    海玲鸭子叫:“对……我可以证明……”


    虚弱.jpg


    陆景泽深吸一口气,凌厉的视线杀过来,阔步而来要关门。


    “等一下。”床上传来同款鸭子叫。


    阮清幽幽抬眼,苍白的唇一张一翕:


    “陆景泽,你先出去吧,我有话想和乔哥说。”


    乔攸服了。


    能不能,稍微拿他当个人看一眼啊,这不摆明要陆景泽把怒火转移到他身上么。


    陆景泽攥紧拳头,不难想象这一拳要是打在乔攸身上会是什么光景。


    念在阮清昏迷刚醒,忍了,日后再从长计议。


    陆景泽大步走到门口,刎了乔攸好几眼。


    海玲:那我?


    乔攸关上门,视线划过昏暗环境,落在阮清身上。


    宽大的睡衣松松垮垮垂下,领口处露出轮廓分明的骨头,隔着薄薄一层皮肉。


    这哪里还有个人模样,如果阮清说要走,乔攸第一个举双手赞成。


    阮清扶着床沿慢悠悠下床,没等乔攸反应过来,忽然直直跪在他面前。


    “使不得,你是男主,我只是路人甲,会折寿。”乔攸赶紧把人扶起来。


    阮清咬了咬下唇,因为脸颊凹陷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里水光点点。


    “乔哥,谢谢你又救我一次,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了。”孩子流着面条泪道。


    “小事,你要真想报答我,就给陆少吹吹枕边风,给我涨涨工……”


    “所以,乔哥。”阮清打断他,“我能不能再求你件事。”


    乔攸:?


    他是不是不知道“所以”一词前后连接的是因果关系。


    “突然想起被子还没晒。”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阮清却仿佛根本没看见他强烈的求生欲,自顾开始伤春悲秋:


    “你可能不知道,我有个七岁的妹妹,我爸烂赌鬼一个,从来不管我们,妈妈受不了跑了,我很久没见到妹妹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你能不能帮我去看一眼,给她送点钱和食物。”


    乔攸止住了脚步。


    起码这一次阮清说得很真诚,且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乔攸小时候因为父母早逝,经常被坏孩子指着鼻子笑他是孤儿,那个时候他很委屈地找舅舅哭诉,问为什么他没有爸妈。


    每个孩子都盼望并需要的父母,可能对阮清来说,有不如没有。


    可妹妹是无辜的,只有七岁的小孩,或许还在每天心心念念盼望着哥哥回家。


    乔攸还是心软了。


    “知道了,把你家地址给我,还有钱。”


    阮清又开始哭,一边说谢谢,一边不好意思地问:


    “我现在身无分文,能不能,先借你一点,等有了钱第一时间还你。”


    乔攸:“撤回,小小年纪谁教你说这么可怕的话。”


    另一边。


    陆珩书房。


    陆景泽潇洒不再,双手紧扣放在小腹前,微微颔首。


    面前坐着他那位小叔,看一眼都觉得浑身冒冷汗。


    陆珩微微蹙着眉,注意力放在电脑屏幕中。而陆景泽也不敢问小叔找他什么事,只默默等待小叔处理完手头的事。


    一分钟、十分钟、半小时过去了。


    陆珩终于合上了电脑。


    他抬头,平静无风的视线看向陆景泽,看不出一点情绪,却更令陆景泽胆寒。


    “我听说,你前不久让阮清在楼下淋雨,导致人高烧昏迷。”


    陆景泽弱弱低下头:“劝过他,不听,本就是他差点和毒.品牵扯上,吃点教训也是应该的。”


    “你带回来的人,你想怎么做我无权过问,只希望你还记得你当下的首要任务。”


    “是,安分守己,等待董事会投票决议执行总裁……”陆景泽声音低了下去。


    陆珩倾吐一口气,放下手中钢笔。


    良久,他点点头。


    冗长的沉默过后,陆珩却没头没尾问了句:


    “你请回来的那个男保姆。”


    “嗯嗯,小叔您说。”


    “有男朋友?”


    “啊……?”


    陆景泽本以为这个不知死活的小杂碎终于把他小叔也给惹恼了,准备喊他撵人。


    就是不知道话题是怎么拐了山路十八弯拐到男朋友的事上。


    “我不知道啊,我也不会去打听这种事,但是员工守则严禁办公室恋情,男朋友?这家里除了您,我阮清和一个结了婚的厨子,还有其他男人么。”


    “没什么。”陆珩指尖点了点桌子,“你先去忙你的。”


    陆景泽恭敬退出去后,陆珩又打开电脑,在浏览器里输入“乔攸”二字。


    【“分尸案”嫌疑人乔攸今日执行死刑!】


    此乔攸非彼乔攸。


    但看到这条检索结果,又想到乔攸白日里那得意洋洋的小样子,两点一结合,忍不住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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