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流浪
如果将阿舍尔所在的星球年龄替换成人类来算, 那正是一个处于青春发育期的少年,可能只是一两天的功夫,就能蹿出几厘米高。
处于活跃期的星球充满了不可控制的危险性, 大型地质重构将变成这片陆地上的家常便饭,在这场惊天动地的变化后, 整个星球的地形将发生重改——
地质隆起,形成新的山脉;板块分裂, 重新发生漂移;断裂带地震频繁, 导致火山爆发……
当整颗星球开始活动时,任何生命的生存都将变得艰难。
正如模拟器所言, 想要活下去, 他们必须开始流浪, 甚至要尽可能规避会发生地表变动的区域, 以保证这条求生之路相对平缓。
这是一场充满生死较量的自然浩劫。
在初听噩耗的那一瞬间,阿舍尔的大脑有些短暂的空白, 似乎连思考都变成了一种奢望, 在这场即将到来的地质重构对比下,他最初遭遇的星球风暴都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无声的叹息弥散至青年呼出的气息,他轻拍已经开始为前路担忧的大脑, 利索从伽斓的虫肢上翻身起来,严肃道:“现在赶紧收拾东西, 一会儿我们有事情要做!”
这是虫母少于展露在子嗣面前们的着急和冷厉。
伽德伽斓相互对视, 立马执行来自虫母的任务;作为新成员的乌云跟在它们身侧,开始接触自己并不够熟悉的工作。
而小怪物则靠近至阿舍尔,赤红的竖瞳中闪过疑惑。
小怪物:“……要发生什么了, 对吗?”
祂总是敏锐到惊人。
面对智商很高的始初虫种,阿舍尔并没有隐瞒, 而是一边在山洞里收拾需要携带的东西,一边解释道:“星球进入活跃期,马上会发生地面活动,石山领地已经不适合长久居住了。”
地质重构可能发生在这颗星球的每一处,阿舍尔不可能赌自己的领地是完全的安全基地。
小怪物听不懂什么是“活跃期”,但来源于基因的传承记忆却让祂足以理解“地面活动”的意思。
在模糊的传承记忆中,可能千百年一次的地面活动将是一场残酷的生命筛选考试,只有足够强壮、敏锐、聪慧的生命才能赢得存活的机会,而其他瘦弱、迟钝的生命将成为筛选制度下的灰烬。
——被活动的大地碾碎至尸骨无存。
小怪物无言跟在阿舍尔身后,强壮有力的尾勾蹭过青年的腰腹,轻轻环住对方,像是在赋予对方无声的支持。
而忙于整理思路的青年则无暇顾及,在迅速地清点后,他拧眉点开了模拟器面板。
才沉思后路时,机械音犹如天籁响起。
【滴,介于眼前势态紧急,任务危险度高达SSS级,本模拟器将随机赠送一次幸运礼包的开启机会。】
这不亚于瞌睡时送枕头,对于现阶段思维暂时陷入僵化的阿舍尔来说,他急需一切“小幸运”来增加求生机会。
顺手删除前几个无用的存档记录,并重新向模拟器发出存档申请后,阿舍尔才深吸一口气,看向躺在背包中的幸运礼包。
【幸运礼包:模拟器赠送于宿主的随机产物,性质与盲盒相似,一份幸运礼包仅能开出一件道具,开出后不退不换,本模拟器不做内容承诺。】
“随机性”三个大字出现在阿舍尔的脑海里,他看了眼还剩下两个半小时的倒计时,没有任何犹豫,按下了开启。
简约风的模拟器面板前跳出一个粉红色的礼包,伴随着只能被阿舍尔自己听见的背景音,和同样只能被他看到的夸张特效后,幸运礼包被彻底打开了——
【滴,恭喜宿主获得一份活地图碎片。】
……活地图?
会是他想的那样吗?
微妙的惊喜感浮现,阿舍尔迅速点开产品介绍。
【活地图碎片:顾名思义,这是一份拥有生命力的地图碎片,它最大监测范围以碎片持有者为中心、半径长达20千米的球形空间,海陆空均可使用,且具有1小时一次的报警功能。】
【小提示:当你集齐够三片活地图碎片后,整个星球将尽在掌控。】
及时雨一样的道具。
赞美幸运礼包!
落到实处的小幸运让阿舍尔的理智和冷静回归,他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道具说明,将半径20千米的球形监测空间和一小时一次的报警功能划为重点。
这将是未来一段时间他们赖以生存的主力工具。
……
看似漫长的三个小时在真正忙碌起来以后变得分秒必争,看完子嗣们收整的东西后,阿舍尔又催着它们在一个小时内,尽可能地多捕猎、积累食物。
地质重构意味着这片大陆上的一切都将变得不可预测,食物、水源、休息地,同样在陆地活动中死亡的动物可能会带来难以预料的传染病。
阿舍尔不确定虫族体质和传染病谁更强,为了以防万一,只尽可能地准备自己所能想到的必需品。
一个小时的发挥时间,对年轻强壮的子嗣们绰绰有余,野羊野牛、巨蟒巨禽,凡是可以送到嘴里的活物,它们一个没放过。
甚至在阿舍尔的默许下,完全杂食的乌云还捕杀了一头成年骷髅蜥。
骷髅蜥:。
更为细心的两兄弟则现场合作织了张虫丝袋,伽德为平日里挑食的虫母准备了许多可口的小浆果,伽斓则收集了不少可食用的植物给虫母做口味调剂。
在距离三小时倒计时还剩下一个半小时的时候,天空中开始出现了不详的异样——
浓密的云层从远处飘来,挡去了本该热烈的日光;温和的风声逐渐凛冽,夹杂着砸在身上闷闷作痛的砂砾。
这颗星球进入地质重构前的热身运动已然降临,居住在领地内的雌蜥带着孵化不久的孩子们仓惶爬出洞穴,陷入了一种无能为力的焦躁。
阿舍尔穿上彻底晾干的T恤,露在衣摆下笔直的长腿被风沙刺得又痛又麻,不多时虫母天生细腻敏感的皮肤上就出现一层薄薄的红痕。
哪怕这是他可以忍受的程度,但不会有任何一个子嗣会放任疼痛侵袭它们所珍视的虫母。
小怪物上前,用宽阔的身躯挡住冷风。
在风雨欲来之际,祂习惯用尾勾缠绕住青年的腰腹,像是无声的护佑。
倒计时还剩下1小时13分钟28秒时——
阿舍尔盯着堆叠在地上的物资和猎物微微蹙眉,模拟器的背包仅能装来自于模拟器的物品,至于这些来自星球本土的东西则无法随身携带。
不过当他扭头看到被伽德小心翼翼背在胸前的虫丝袋后,阿舍尔眼睛一亮,被触发了解决的灵感。
每一只虫族都天生具有吐丝筑巢的能力,这是它们吸引、讨好虫母交/配时的手段,而今这则带有暧昧性质的技能,却变成了逃生准备前的必需品。
结实有韧性的虫丝相互交错、黏连,成圈缠绕住死亡的猎物,很快就形成四个巨大又沉甸甸的背囊。
在确定这些重量不会影响子嗣们的奔跑速度时,阿舍尔才颔首默许它们将其背起。
此刻,在倒计时刚从01:00:00变成00:59:59时,活地图碎片发来警报——
【地图有话说:东南方10千米处将在1小时候发生地裂,本次最大裂缝宽度20千米,裂缝长度150千米,请提前做好预防。】
视线内范围有限的活地图平展在阿舍尔面前,在位置与距离的权衡后,他将第一次流浪的方向定为西南方向。
背起行囊就走的流浪之路近在眼前,面对已经居住将近一个月之久的石山领地,阿舍尔多多少少有些人之常情的不舍。
只是等他视线扫过石洞口有着明显清理痕迹的位置时,忽然想起自己初到此地种下的不知名种子。
……它们从未发过芽。
种子在模拟器的检测下依旧是“可发芽”状态,阿舍尔迟疑片刻,还是蹲下将包裹着种粒的土壤移至一枚手掌大小的硬质果壳中。
存在即合理,既然模拟器能赠予他这包不知名的种子,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它们也能真的起到作用。
倒计时00:52:56,当阿舍尔正准备离开不久后会被地裂缝隙吞噬的石山领地时,一只比成年男性展开手臂还长的巨蜥走了过来。
阿舍尔记得对方。
在石山领地还是小石山领地时,这只怀孕的雌蜥就已经在了,她坚强且聪慧,保护着自己和刚出世孩子们的安全。
看到想要靠近虫母的肉食性生物,小怪物下意识阻拦。
“等等——”
阿舍尔叫停了始初虫种的动作,他看向带着幼蜥靠近的雌蜥,半垂的铅灰色眼瞳中闪过了什么。
哪怕没有交流对话,但阿舍尔却莫名感知到了来自一位动物母亲的祈求。
于是,在这场危险丛生的出行计划里多了一个小小的、可以被承担的意外——身形庞大的乌云用虫丝在腹前裹了一个腰包。
腰包之内,正是搂着孩子们蜷缩在内的雌蜥。
倒计时00:50:02时,阿舍尔带领着芬得拉家族的子嗣踏上了这场充满未知与危险的流亡之路——
他和它们,将生死与共。
……
伊利斯帝国,帝都星宇宙监测探查院——
在大多数人都进入睡眠状态的深夜里,年过半百的业内大牛亚伯顿教授正忙于自己的工作。
此时,这位面色严肃的老教授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看向铺张在他面前巨大的星系网图时却不禁放轻了呼吸。
这张悬空由整个宇宙铺陈的星图是未来科技的力量,从漂浮在星体周围的尘埃,到包裹了数个星系的超星系团,它们的运动轨迹被收集、压缩、囊括至有限的空间内,足以以立体图形的模式呈现,并被与科技并行的人类观测。
凌晨时分,深色的观测室内静谧到针落可闻,鬓角已经发白的亚伯顿教授脸色并不能算好看,甚至有几分凝重的意味。
“教授,您是发现了什么变化吗?”突兀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一室寂静。
来探查院工作刚满半年的年轻助理出声询问,他的目光若有若无扫过伊利斯帝国所在的星系,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亚伯顿眼睛都不抬一下。
“一个月前从帝都星到泰坦星的航行轨迹间出现过一个小型虫洞,但是它的存在时间很短,掐算秒表数几乎不到千分之一秒,要不是我观察这星系网图快三十年了,也差点给忽略掉这些细微的变化。”
泰坦星体积不大,以制作各种药剂的原始材料出名,对比帝都星的中心位置更加偏远,且因为每年有官方星舰专门运送材料,所以平常时间里几个月都不一定会有星舰经过。
想到这一层因果,原本担心会在虫洞期间发生意外的亚伯顿心下稍微松了口气。
“……到泰坦星的航行轨迹?”
助理眼神微闪,脸上复现出一丝好奇,“教授,那您觉得这个小型虫洞会影响到什么吗?”
“影响到什么?”
亚伯顿轻哼一声,“这影响可就大了!倘若在虫洞出现的千分之一秒时有星舰路过这片星域,恐怕隔天伊利斯帝国的头条就是‘星舰消失,数百名乘客下落不明’的大新闻!”
“假如真的发生这样的意外,那星舰和乘客们还能找回来吗?”
“找?拿什么找?就帝国现在的科技,也就是看看宇宙里每天都发生什么事情,至于等真的发生意外了,还不是束手无策!说不定星舰和乘客早就飞到另一个时空里了!”
亚伯顿皱眉看了一眼这位年轻又无知的助理,语气微微不满:“你的入职培训好好做了吗?这么简单的问题还需要问我?”
助理有些心虚,立马道:“抱歉教授……我对这些不太熟悉,之前都是做观测室之外的杂活的。”
“对我说抱歉有什么用?有做杂活的时间,不如好好提升一下自己!”
“您说的是……”
助理赔起笑脸顶着老教授不满的神情从观测室中退了出去,等到无人的走廊,立马拉平了嘴角的笑意,阴沉地咒骂一声“老东西”。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掏出手里的联络器,直到彻底走出探查院的信号屏蔽范围,才拨通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短暂的嘟嘟声后,联络器的另一头被接通了。
“让你注意的事情有眉目了吗?”那头声音的主人是个青年,声线偏细,或许是因为通讯失真的缘故,以至于他掐出来的温柔总有种掺了水的虚。
“有了有了。”
助理脸上浮现出几分讨好,他捡着在亚伯顿教授那里听来的重点解释几句,临到末尾才补充道:
“只要大概时间对得上,凡是在偏差值内经过途中的星舰,都能被虫洞吸走,只要被吸走就绝对回不来了!”
“……那就好。”通讯器一侧的声音顿了顿,才继续道:“剩下的钱等等会打到你的账户上,把这件事情烂到肚子里,从今往后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懂吗?”
“是是是,我肯定忘掉!”
等挂了电话在自己的账户里看到那一大长串零后,助理咧嘴笑了笑,忍不住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有钱人什么毛病,花大价钱就是为了打听这事……有什么意义……”
自言自语的声音逐渐消散在暗淡的夜色里,被弥散的水雾吞没。
当整个探查院都陷入寂静后,依旧身处观测室里的亚伯顿还精神奕奕,他点开一个明显进入活跃期的星系团,越看越忍不住喃喃:
“奇怪,之前这颗星球也存在吗?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是不是那群家伙做统计的时候又粗心大意了?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沉不下心……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先给它暂时命个名。”
“叫什么好呢?”
亚巴顿教授盯着那颗对于自己来说有些陌生的星球,在片刻的沉默后,在星系图中输入了名字——
奇迹一号。
这颗出现突兀的星球就像是一个奇迹,飘荡在距离伊利斯帝国极其遥远的陌生星系团中,如果不是今晚的加班,亚伯顿想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与奇迹一号再有别的交集。
毕竟,这片宇宙太辽阔了。
……
遥远的宇宙深空,被人类径自命名为“奇迹一号”的星球正经历着独属于她自己的变化。
强烈的活跃期下,地质重构频频发生。
最初剧烈的地下活动会相隔8到12小时,但随着时间推移,活跃期加剧、平静期减少,时至今日,每一次的地下活动间隔不超过5小时。
甚至,就连这点时间也在不停地被缩短。
……
风。
黄沙。
以及遍地的断树、动物骸骨。
这里就像是一片人间炼狱,荒芜至极,难见生灵。
地面皲裂出宽度可达数十米的缝隙,山体倒塌,火山喷涌;昏暗的天空被沉甸甸的云雾笼罩,完全遮挡了带来热量的日光。
在土黄色的沙尘暴中,几道模模糊糊的黑影逐渐从地平线外靠近。
几日的流浪生涯里,芬得拉家族的雄性虫族成员在黄沙、烈风和变化难测的地质活动中得到了历练和成长。
哪怕在这个特殊时段食物稀缺,野外生存能力强大的它们非但不曾清减,还在长时间的奔跑、攀岩中变得更加强壮——
队伍的领头者是乌云,它本就庞大的乌黑体型肉眼可见地壮了一圈,那不仅仅是高强运动下增加的肌肉,更有虫族本身为抵御艰难环境而生出的热量源。
在其之后跟着的是脱离了拟态的始初虫种。
祂身上的亮色在这片昏天暗地中有着极大的辨识度,尾勾灵活自如,那瑰丽的舌红色硬质外壳哪怕在风沙也依旧泛着漂亮的光泽,从浅到深、逐层递变。
至于伽德和伽斓则分别护卫在队伍的两侧。
这是一个全部由年轻的雄性虫族构成的队伍,可原本该带领、指挥它们的虫母却不知所踪。
缺失虫母的子嗣会变成一盘散沙,但显然芬得拉家族的雄性成员们依旧意志坚定、目的相同,被一股柔软的长绳凝聚在一起。
在黄沙下奔跑的家族成员们很清楚,脆弱又单薄的虫母正被它们保护在安全的腹地,只待这一场风暴结束。
……
黑暗中整个世界似乎都在移动,规律感十足的晃动感在被熟悉后,反而平缓如寻常。
初醒之际昏昏沉沉的阿舍尔眨眼,他眼前散开花团的朦胧视线逐渐清晰,连带着休眠许久的知觉也开始复苏。
这是他和它们经历地质重构的第五天了——
五天前,才创建不久的芬得拉家族在紧迫中踏上逃亡之路。
作为虫母领导者的阿舍尔被小怪物抱在怀中,强壮有力的尾勾缚着他发清瘦的腰肢,将青年单薄的身体牢牢固定在小怪物的虫肢之间。
但显然,那时候的阿舍尔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星球活跃期带来的气候变化。
最开始是有些刺皮肤的风,很快当天空昏黑之后,风也开始变大。
那时候的阿舍尔几乎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又糙又烈的风掠过皮肤就像是刮刀子似的。
那时候他还想忍忍,直到发现自己的血量在不停地下降,才不得不在小怪物的催促下改换了方式。
为虫母而生的活巢再一次向着它喜爱的青年张开,如容纳珍宝一般,挡去了全部的危险。
那是极致的温热与柔软,和外界的风沙完全是云泥之别。
因为活地图碎片每一小时会报警一次,为了保障整个家族逃亡方向的正确性,阿舍尔会每隔一小时就会出来一次,实时做好要改换路线的准备。
活跃的星球和多变的地质重构,令他们分分秒秒都处于神经紧绷的状态,哪怕是再壮硕强大的虫族也经不住这样的折磨。
与子嗣们相互连接的精神力最能让阿舍尔知晓家族成员的状况,手握活地图碎片的他完全变成了一个定时闹钟,几乎是掐着分秒催促子嗣们休息,又在警报提醒后提醒它们再一次上路。
这是一场另类的熬鹰式折磨。
最初的三天里,阿舍尔的休息时间几乎完全吻合达芬奇睡眠法,他不知道这位数千年前的伟大艺术家是怎么做到的,换成他自己几乎要了半条命。
才补回来几分的虫母体质在这三天里健康指数疯狂下降,哪怕是身处提供营养的活巢中,都经不住当事人怎么不要命地造。
直到第三天末尾,又一次得到警报、确定危险源的位置,准备告知子嗣们更改逃亡路线的阿舍尔,被短暂拟态为半人模样的小怪物按到了怀里。
那是一个炽热到发烫的怀抱,青年的锁骨间坠着血红如宝石的心脏碎片,耳边则是另一道跳动在小怪物体内的跃动声。
砰,砰,砰。
缓慢,沉稳,有力。
高压之下,疲累过度的年轻虫母眼底缀着一层青黑,有赖于那张过分漂亮的脸蛋,不管是从眼尾拖曳的红痕,还是铅灰色倍显倦怠的眼瞳,无一不透着种旖旎的颓废。
很美,也很脆弱。
几乎到了一碰就散架的程度。
还想说些什么的青年被始初虫种牢牢地按回到活巢,那些听命与主人的肉质层层递进,将需要休息的虫母包裹了起来。
“不行,我得……”
他还要时刻关注路线调整的问题。
“嘘。”
疲惫的虫母被捏住了尖尖的下巴,他短短三天明显瘦了的两颊被小怪物宽大的手掌轻轻掐着,溢出零星软肉。
软到发腻,只是一掐就能留下红色,就连那只手都能完完全全地包住青年的整张脸。
……有种莫名的涩/情。
始初虫种的眼底倒映出了虫母清减的模样。
也就是这么一具可怜弱小的玻璃身体,却熬了整整三天,给芬得拉家族的雄性成员们争取到了足够多的适应时间。
三天,72小时,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一定不短。
始初虫种柔韧的尾勾避开本身的锋利,以略钝的一边拂开青年额间的碎发。
漫天的黄沙下,小怪物猩红的竖瞳正对着自活巢缝隙中仰着脑袋的青年,有种别有的乖巧。
当乌云、伽德、伽斓为从活巢中探出半截身子的虫母遮挡风沙时,小怪物则是被那双凝聚于铅灰色眼瞳中的漩涡吸引。
温热的唇不由自主地落在阿舍尔的发顶。
不等当事人觉察,有力宽厚的手掌稳稳当当地捏住他的后颈,几乎以一种强硬的姿态把人按到了蠕动着的活巢内部。
那时候,几乎是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的阿舍尔听到了小怪物的声音。
祂说:“妈妈,相信我……相信我们。”
合格的子嗣应承担起更多的责任,而不是一味地依靠它们那本身就需要保护的母亲。
于是在第四天的凌晨时,芬得拉家族的指挥权旁落。
需要休息森*晚*整*理的虫母被他以下犯上的子嗣拢回至温暖的活巢,而躲避自然危险、选择前路的担子则交付在了这群年轻的雄性虫族身上。
比起那时候阿舍尔的担忧,显然现在的子嗣成员们做得极好。
它们以强大的生命力适应了多变难测的地质重构,又以敏锐的听觉、嗅觉逐渐得以预测危难的前兆。
因为始初虫种体内以活巢圈养虫母,不论是乌云还是伽德、伽斓,它们都自发靠拢至小怪物的周围,将其环绕至最中心的位置。
——像是心脏。
这是子嗣们对活巢内虫母的保护方式,身处外围的它们将是守护阿舍尔生命的第一道屏障,而始初虫种则是第二道,至于凝结为肉膜的活巢,将是最后一道屏障。
正如家族存在的意义,这一刻他们生死与共。
……
发生过的记忆逐渐归拢,阿舍尔赤身蜷缩在活巢内,伴随着家族成员们前进的节奏,嵌合至他周身的肉质也在不停地小范围抖动。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当几天前潮水般的疲惫在他的酣睡中褪去后,日渐清醒的神志便开始被另一种隐秘的战栗覆盖。
——他从未在活巢中呆这么久。
被叠好的T恤还藏在小怪物背负的行囊深处,居于活巢内部的阿舍尔不知道多少次弄湿了自己身下的肉巢,只能重复性地忍着羞赧,等待活巢自发地舔吮吸收。
那会让他有种错觉。
有种那些潮湿尽数被活巢主人吞下的错觉。
……怪物体内的活巢,与怪物唇舌、味觉的联系,总不该是那样令人尴尬的联想。
哪怕这只是阿舍尔自欺欺人的想法,但也足够令他待自己的境地好受很多。
这一次从休憩中清醒后,原先三天里消耗的绝大多数精力恢复了80%,阿舍尔看了一眼自己持续很久的“亚健康”状态,收回目光,习惯性地抬脚踢了踢巢内的软肉。
时刻注意虫母状态的肉巢卷着青年的足趾挤了挤,原本奔跑着的始初虫种逐渐慢下了速度。
此刻乌云蔽日的同时又矛盾般地烈风嘶吼,足足有指甲盖大小的砂砾被掀飞在空中,以极大的力道攻击着一切。
肆无忌惮,敌我不分。
因为虫母的缘故而时刻注意始初虫种的伽斓是一个放缓速度的。
很快,另一侧的伽德和前方开路的乌云也一一减速,直到它们凭借对周围的探知,暂时在一处近乎笔直的石壁前彻底停下。
烈风被石壁挡得稍缓,细密的舌红鳞甲在小怪物的腹部如鳞蜕般绽开,露出了内里柔软的血肉。
活巢开裂,那一瞬间甜香几乎冲到它们的天灵盖上。
在雄性虫族们滚烫热烈的目光中,湿漉漉的虫母露出那张线条纷繁的潮红面庞。
“妈妈,好香。”
在小怪物之后,第二个学会说话的是作为后来者的乌云,虽然它的发音十足奇怪,但也无法掩盖虫族天生的好嗓音。
乌云冲着活巢的方向微微探头,它总是用着性感又沙哑的声音说着最叫人羞愤的话——
“……好多水,”它歪了歪头,气味感知器官内全然被扑鼻而来的甜香覆盖,“请问,喝,可以吗?”
被教育要礼貌的子嗣,总是爱用倒装句向它的妈妈提出极其为难的请求。
阿舍尔眉尾微抽,像是之前好几次重复的对话一般,冷漠决绝:“不可以。”
只是他那张秾艳的脸实在太没有威慑性,好在小怪物压低的嘶吼声让乌云暂退了那股渴望。
始初虫种的恐吓要比红着脸、浑身无力的小虫母更有作用。
见乌云后退,还没学会说话的伽德、伽斓一一上前看过阿舍尔后,小怪物才吝啬地半合活巢,将青年困在仅有自己可见的空间。
对此乌云和伽德伽斓早已见怪不怪,哪怕心里又嫉妒又发酸,但奈何是人家长出了活巢,它们也只能认输。
三个人高马大的雄性虫族清一色探着脑袋,试图从始初虫种绯红渐变的鳞甲背后窥视到虫母的痕迹。
但高大健硕的小怪物可不给它们这个机会,只故意用饱满且爆发力十足的背脊、尾勾挡住了全部。
风沙肆虐有十分,而挺立的石壁则挡住了八分。
小怪物将活巢内的青年困在自己与石壁之间,原型逐渐拟态,露出了那张对于绝大多数人类来说是天菜的面孔。
他鼻翼翕动,捕捉着甜丝丝的气味分子,在虫母视线不曾注意到的角落里狼狈吞咽唾液,一如活巢内贪婪品尝青年甜度的血肉。
那些猜想,确实是阿舍尔的自欺欺人,不过已经逐渐能摸到青年想法的小怪物并不准备告诉对方这个事实——只有不知道,祂才能有更多的机会。
“……真的没问题吗?”长时间被活巢包裹的阿舍尔声音还有些沙哑。
自小怪物接过芬得拉家族流浪时的领导权后,原本被阿舍尔开出的活地图碎片就少了很多用处。
当然,在70%的状况下,它们都能保证脚下的路足够安全。
“没事的。”小怪物伸手挡住阿舍尔裸露在空气中的后脑袋,隔绝了一切冷风的侵袭。
夜晚即将来临,本就暗沉的天空愈发无光,就连空气中凝聚着一种叫生灵不快的气息。
阿舍尔在小怪物手掌的护佑下看了看天边,那些扭曲云层总给他种不好的预感。
“食物快吃完了吧?”
哪怕真的知道子嗣们确实有在地质重构中活下去的能力,已经肩负起虫母职责的阿舍尔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管。
面对这一次的询问,小怪物沉默了。
一路上的天灾缕缕不绝,能遇见的大型猎物要么躲得看不着,要么就是已经被地裂缝隙吞噬,还有一种就是阿舍尔不允许它们食用的动物尸体。
诡异的气候、冷热交替的温度、大范围生物的死亡……
在多重debuff的累加下,阿舍尔不敢赌原始星球上疫病的强弱,也不敢赌家族成员的抵抗力,因此早在他交代后,大家都是有意绕开动物尸体走的。
阿舍尔看了看乌云它们身上已经瘪了很多的虫丝背囊,就知道食物这一方面是真的不容忽略。
不远处的几个大家伙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乌云又厚着脸皮凑过来,结结巴巴道:“饿,妈妈吃。”
说着,它把一向掌管虫母口粮的两兄弟推了出来。
伽德立马从背囊中掏出剔好的嫩肉,伽斓小心翼翼拿出几枚相对新鲜水灵的浆果。
肉是最鲜嫩的部位,浆果是品相最好的几个,这都是它们专门省下来,等着小虫母睡醒后吃的。
阿舍尔一顿,心头闪过种微妙的怪异。
虫母和子嗣,依附者与保护者,领导者与追随者。
二者之间的关系总有多种多样的诠释和理解,可当他在天灾密集、犹如末日的此刻,却忽然有些理解那份进化考试试卷中的题目和答案了。
阿舍尔轻叹一口气,见活地图上距离下一次警报还有一小时,便询问道:“你们还没吃东西吧?”
为了让虫母在活巢内睡得安稳、不用起来一小时给它们报一次路线方向,小怪物它们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在前进奔跑,甚至容不下一刻的喘息,自然也一直没用过餐。
精神力的连接足以阿舍尔在几个锯嘴葫芦似的大家伙身上得到答案,他拍了拍小怪物,轻声说:“让我出来吧。”
从前执行命令很迅速的小怪物看了看石壁、看了看天空,祂尾勾紧绷、鳞甲微竖,就是不看开口的青年。
阿舍尔无法,决定使出杀手锏,“……旦尔塔,抱我出来。”
顿了顿,他补充道:“这是命令。”
没有任何一只虫,能拒绝呼唤着自己名字的命令。
等阿舍尔被长及脚踝的虫丝薄被裹得严严实实,像小孩儿似的由小怪物抱在怀里时,他不禁看向这片荒芜的大地,试图自活地图中找到一次可能捕杀到新鲜猎物的机会。
正为难之际,乌云胸口的虫丝背囊动了动,整整齐齐探出五个幼蜥的脑袋。
大大的眼睛,饱满的吻部,以及天生的微笑唇和粉舌头,让阿舍尔略微柔和了眸光。
很快,坚强的雌蜥母亲也露出脑袋。
【恭喜!宿主慷慨的善意帮助了雌蜥一家度过危机,芬得拉家族的声望得到提升。】
【家族声望:6(默默无闻)】
作为生活在这颗星球上的“老熟客”,常年独自居住的雌蜥有着无与伦比的野外生存经验,她感谢阿舍尔的慷慨善意,自然也心甘情愿为芬得拉家族送上自己的一点小心意。
——他们即将拥有一场可以敞开肚皮吃的高蛋白自助餐了。
高蛋白自助餐
直挺的石壁周围是一片荒芜, 不远处的湖泊干涸露出泥泞凹陷的滩涂,水源稀少、水体污浊,甚至在距离芬得拉家族暂时驻守位置的数十米处, 还躺着一个死亡已久的大家伙。
像是某种野生的牛类,笨重庞大, 致死的伤口凝着砂砾,将那一片水域污染了大半。
此刻, 雌蜥在安抚好自己的孩子后, 被乌云小心翼翼抱着精壮的身躯放在地上。
巨蜥是很多岛屿类环境中的顶级猎食者,食物范围非常广泛, 甚至有“旱鳄”一称, 这足以见得它们的威名[1]。
虽然荒野环境与岛屿区别良多, 但这丝毫不影响雌性巨蜥强大的野外生存能力。
她的嗅觉极为敏锐, 能够直接接受空气中的气味分子进行辨别,只凭借分叉的长舌就探测到数公里外的各种猎物, 无惧天气气候的影响, 再加上丰富的生存经验,光是这一点就已经强过了几只过于年轻的雄性虫族。
很快,她在混杂着各种气味的空气里找到了这一回的目标。
“嘶嘶。”
雌蜥仰头冲着被始初虫种抱在怀里的青年点点头, 在对方颔首示意的跟随下,才迈开健壮的四肢往滩涂的另一侧走。
这片干裂的大地上还留有一些顽强的野草, 又干又小, 像是从坟地伸出来的鬼爪,干枯诡异。
随着野草的增多,雌蜥带着芬得拉家族的成员们来到了石壁的另一侧。
这里是一片被压得很紧实的土堆, 深深褐色透着股潮湿,在雌蜥用利爪狠狠扒拉几下后, 才露出了一道藏于深处的豁口。
——像是什么爬行动物建在地底的巢穴。
不得不说,在凛冽的狂风沙暴中,只要不倒霉地遇见地震地裂,这样的地下巢穴将是最好的安居地。
阿舍尔看着雌蜥的动作若有所思,很快就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
挥手招来相对细致的两兄弟,在虫母的命令下,伽德伽斓合力用钳足刨开了这堆半散的土,直到挖掘出一条有人类小臂长的怪异生物。
米白,肥硕,没有明确头尾的区分,像是一粒巨型大米,在它被伽德扔到地上时还费力地蠕动着。
雌蜥的动作很快,利爪划过巨型“大米”的脊背,原本还扭动的大家伙抽搐几下,便没了反应。
“嘶嘶嘶。”
像是在说什么,本不该那么精准理解雌蜥意思的阿舍尔一顿,眼底闪过一抹微妙。
中级虫母的精神力不仅仅体现于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和对子嗣的联系,或许还体现在对其他生灵的交流和理解。
“你的意思是,它……可以直接吃?”阿舍尔在对着雌蜥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还有些意外的试探。
但当他看到雌蜥点动的脑袋时,就知道中级虫母精神力为自己带来了什么。
神奇。
真的是太神奇了。
和动物交流的渠道,就是科技超前的帝国都没有办法做到。
阿舍尔收敛神思,垂眸看向那块过于肥软的“大米”。
【滴,解锁新物种。】
【巨型沙虫卵:富含高蛋白,孵化后会长成巨型沙虫,和骷髅蜥狼狈为奸,食谱排名的首位是虫母。】
阿舍尔:。
……这不吃都对不起他中级虫母的身份!
早就习惯野生生活的阿舍尔早就抛开了曾经作为贵族时的讲究,那时候他不吃内脏、不吃奇葩类食材,但到眼下,却也容不得挑剔。
被压实的土堆下不止这一个巨型沙虫卵,在伽德、伽斓的合力挖掘后,很快几十枚白白胖胖的“大米”堆叠在一起,甚至地底深处还有。
这就像是一场能直接吃到饱的自助餐。
获得新食物的芬得拉家族围成圈坐在石壁挡风侧,它们中间是堆成金字塔似的沙虫卵,而雌蜥则带着孩子们走向了滩涂边上的野牛尸体。
巨蜥食腐,对于阿舍尔他们来说可能含有病菌的哺乳动物尸体,对于雌蜥和幼蜥们来说却是一顿丰富十足的晚餐。
能够休整的时间有限,阿舍尔让子嗣成员们尽快进食,不用管自己,毕竟他在小怪物的活巢中基本上是感知不到饥饿口渴的。
有赖于活巢存在的意义,阿舍尔不得不怀疑此前小怪物吃进去的猎物,都全部转化成供养他的巢内黏液了。
呼啸的风声似乎稍微少了一点,空气中染上潮湿,或许在不久后会来一场降雨,但是否会影响到芬得拉家族的路线选择,就不得而知了。
阿舍尔拢着虫丝薄被窝在始初虫种的怀里,健壮的尾勾时时刻刻圈着他的腰肢,从不远离。
他垂下纤长黑羽似的眼睫,目光虚空落在活地图碎片上。
星球活跃期的持续时间从一周到三五个月不等,甚至可能更久,模拟器没有给出具体时间,阿舍尔也不知道这场东躲西藏的流浪之路要持续多久。
地图上的一切警报都是有时效有范围的,在这样危险多变的情况下,没有定点的奔波根本没办法长久进行——
不论是阿舍尔的随时观测地图的精力,还是家族子嗣们马不停蹄地移动迁移,谁都会被消耗、谁都会疲惫。
甚至在这场拉锯战中,他们无法确定,到底是芬得拉家族先坚持不住,还是这场星球活跃先结束。
这是一场赌博,还是一场看不到尽头和输赢的赌博。
阿舍尔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青年那天生就形状漂亮的眉头不自觉地紧紧拧起,就连发红的唇也都抿至齿间,冒出了种高不可攀的僵冷。
只下一秒,他颊边的肉被粗糙的深色手指搓开,连带着咬出牙印的唇瓣也被解救了出来。
“妈妈,不要,咬自己。”
是小怪物的声音,有些慢吞吞的松弛。
拟态成人类形象的始初虫种总令阿舍尔有种诡异的羞耻。
曾经跟在他身后的人形轮廓还能被阿舍尔定义为发育不完全的“肉团”,无从警惕某些成人层面的问题。
但现在的小怪物除了没有生/殖/器这一点,其他方方面面完全趋近于人类,甚至还格外俊美雄壮,不论是饱满的肌肉还是分布青筋的手背,都让阿舍尔有种阶段性的不自然。
尤其是现在——
被动从思绪中抽离的阿舍尔能够清晰感知到捏在自己颊上的指腹,紧贴在他身后饱满坚实的肌肉,以及屁股底下坐着的那条结实滚烫的大腿……
这样类比人类天菜的拟态过于犯规了。
心里重复了几遍“小怪物没长鸟”,甚至还偏头借着缝隙瞧了瞧对方过于平滑无痕的下三路,阿舍尔揪起来的心又放松了。
但小怪物的敏锐总叫他为难。
“妈妈在看什么呢?”
压低了声音的对话或许不至于被其他几个还大快朵颐的子嗣成员听到,没有羞耻心的小怪物甚至主动拨开了垂落在腰腹间的深红长发,只为让他漂亮的虫母看得更加清楚。
阿舍尔:……
原本因为地质重构而生出的几分焦灼、紧张散了个干净,偶尔阿舍尔很希望对方不要这么敏锐、体贴。
“没看什么。”他只能欲盖弥彰。
“妈妈是在,害羞吗?”
小怪物慢条斯理地偏头,用尖锐的犬齿撕开沙虫的卵皮,露出内里的高蛋白物质。
猩红分叉的舌尖黏连了些米白,以至于叫人第一眼望去有些不正当的联想。
阿舍尔唾弃自己那成年人的思想,下一秒就被小怪物捏住耳朵捻了捻。
小怪物:“很红,很烫。”
祂像是一块海绵不停地从阿舍尔身上汲取各种信息,然后自主分析归类,逐渐摸索出青年身上每一个变化后代表的意思。
“别管!”
面对这种直白又叫人不好意思的好奇巨婴,阿舍尔的办法是无视。
小怪物习惯了年轻虫母的多变,祂赤红的竖瞳划过青年的耳廓,又轻飘飘地落在了对方被薄被拢着的胯部。
区别于自己身下的光秃,妈妈的那里……似乎长着什么。
是什么呢?那是做什么的?
祂也长一个,妈妈会不会喜欢?或许也可以多长点、长的长一点?
始初虫种那张面无表情的面皮地下思考着足以让阿舍尔表情彻底裂掉的想法,等祂彻底剥开沙虫卵上部的卵膜后,小心递到了青年的面前。
小怪物:“妈妈,吃。”
另一侧的子嗣成员们羡慕地看着能够伺候虫母的始初虫种,它们也想接过这项光荣的工作,只可惜不够强大,只能退开给获胜者让路。
阿舍尔低头看了眼那白乎乎的物质,视觉效果像是煮黏了的白粥,闻起来只有股淡淡的腥,并不难接受。
只是他现在还不饿。
“我不饿。”阿舍尔摇摇头,“你自己吃吧。”
活巢中的营养物质足以保证阿舍尔的基础体力和血量。
“营养,对妈妈好。”小怪物坚持着。
虽然活巢能够为虫母提供营养,但到底不够全面,在这样恶劣的天气环境下,小怪物更倾向于让阿舍尔多次、大量进食,以保证身体内的能量热量。
阿舍尔看了看还有很多的自助餐,又看了看闪烁在属性面板中的“亚健康”,短暂思索两秒,还是冲着小怪物的手靠近几分。
看着那黏糊糊的一片,他不想自己沾手,干脆就着对方的动作,探出舌尖从卵膜开口处刮了一下。
柔软的高蛋白物质很容易就被舌苔上的肉质颗粒卷起来,足足有拇指大小,最初入口是淡淡的甜,但很快随着味蕾感知,蔓延出来的却是涩。
又腥又涩,和闻到的气味差距极大,只是第一口就让阿舍尔面色微变,整个人都僵在小怪物的怀里。
——这是一个完全不符合他口味,且无法适应的食物,堪比臭鱼烂虾!
胃里翻滚的怪异让阿舍尔含着嘴里的东西不敢下咽,味蕾传来的刺激令青年那张线条繁复的面庞又多了红,活色生香。
不等虫母精神力内部溢散出变化,最先察觉到问题的是拢着阿舍尔的小怪物。
他的后颈被捏住,随后另一只深色的大掌伸开在眼前,低头之际,他听见了小怪物平静的声音。
“吐出来。”
那一刻味蕾被刺激的阿舍尔甚至忘记了思考、忘记了他学了多年的贵族礼仪,只是因为得到了怪物的默许,便真地那折磨着他口腔、舌苔的玩意儿吐了出来。
太难吃了,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吃进去的……
虫母的味蕾与雄性虫族的味蕾差异较大,对于后者来说能够轻松接受的味道,却不一定能够被虫母喜欢。
当阿舍尔的身体从人类转变为虫母后,这些变化也一直在潜移默化中发生,模拟器无声的改造不会引起当事人的警惕,只会等日后的某一天,他才会猛然发现自己早已经不同。
在阿舍尔努力下压嘴里那股腥涩时,余光里闪过了小怪物令他大惊的动作。
“……你在做什么啊!”
虫母细白的手指紧紧扒住始初虫种的手腕,对比白皙柔软的指腹,是那一片深色且饱含爆发性的血管脉络。
小怪物歪头,掌心里还有虫母前不久只含了一下就吐出来的卵质,“解决妈妈的,剩饭。”
这样的行为在他们身处石山领地的时候经常发生,不过那时候的剩饭是阿舍尔吃不下的烤肉、水果,而不是这种沾满了自己唾液的东西。
“不行!”阿舍尔才出声拒绝,另一边嗦完一枚沙虫卵的乌云开口了。
乌云:“帮妈妈,我可以,吃。”
不甘落后的伽德、伽斓也同样用精神力表达了自己的主动和热情——
【妈妈,我帮你!】
【我也可以!】
这一刻,帮虫母解决剩饭变成了所有子嗣们争相抢夺的荣誉。
但阿舍尔只想摔碗,虽然他没有碗。
阿舍尔:“我说不行就不行!”
眼疾手快地拍了下小怪物的手腕,也或许是对方配合着力道,白色的卵质被甩在了地方,阿舍尔甚至用手蹭了蹭对方微潮的掌心,才蜷着手指缩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装木头。
始初虫种怪可惜地看了看掉在地上的东西,手指捻过掌心内被蹭的位置,麻痒升腾,连带着腰腹都有短暂的灼烧感。
知道再坚持青年会真的生气,小怪物也只是压下了可惜,安安生生解决剩下的沙虫卵。
等雌蜥领着孩子们饱餐一顿回来时,一整个高蛋白的自助餐已经被消灭得七七八八了,毕竟四个雄性虫族的食量不容小觑,剩下的那点儿被阿舍尔叮嘱着当干粮装背囊里了。
巨型沙虫卵中含有大量的蛋白质以及少量的水分,这些有限的水分可以被虫族们吸收,但又远远不够。
阿舍尔看着几个下意识有吞咽动作的子嗣,又看了看不远处被野牛尸体污染的水域。
【滴,那是一片被污染的水域,含有大量的细菌病毒,不建议非食腐性生物饮用。】
阿舍尔皱眉,眼见距离一小时一次的警报还剩下二十分钟,才解决完食物问题的他不禁有些发愁水源。
天边的烈风似乎又小了很多,提起心神注意天气变化的阿舍尔在空气中捕捉到了越来越明显的潮意。
雨水应该就在不久后了。
这样的想法才从芬得拉家族的领导者脑海中闪过,远处就响起了一道沉闷的雷声。
雷声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大,当闪电在云层里掠过几个来回后,这场及时雨终于来了。
最初是细密如牛毛的小雨,很快又变成瓢泼大雨。
阿舍尔被反应迅速的小怪物抽掉披着的薄被,几乎赤条条地在对方臂弯中转了一圈,就被塞到了随时为虫母张开的活巢之中。
深色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上舌红渐变的鳞甲,属于人类的拟态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始初虫种更显壮硕、异形感满满的原始形态。
雨水带来的寒意被驱散,阿舍尔有些惬意地在活巢内舒展手脚。
生长于始初虫种体内的活巢就像是连通着另一个空间的异次元,虽然小怪物的体型完全足够将阿舍尔包揽完全,但对比活巢内足以他自在伸展、蜷缩的空间,依旧大有不同。
有虫工雨棚的存在,阿舍尔小口吸了吸潮湿的空气,这趟类似迁徙的逃亡路上留下的负面情绪似乎也被雨水冲散了很多。
雌蜥和孩子们在乌云的帮助下爬进背囊,几只雄性虫族仰头接受雨水的滋润。
等芬得拉家族内的全部成员短暂休整好后,这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的旅途再一次被吹响了前进的号角。
巨型沙虫卵为年轻强壮的雄性虫族们提供了足够的饱腹感和热量,而这场及时雨又缓解了水源稀缺、被污染的问题。
雄性虫族的胃部可以储存食物,而经过消化的食物也会转成剧烈运动下所需要的能量,以保证它们在恶劣环境下也可以打一场像样的持久战。
因而有了这一顿食水的补充,芬得拉家族于接下来的一算时间里就可以专心赶路,甚至能将寻找猎物的时间兑换成更长的前进里程。
当阿舍尔抱着膝盖蜷缩在活巢内的时候,活地图碎片发出了警报。
【地图有话说:西侧火山群将在30分钟后喷发,预计喷发柱高度3千米到15千米之间,请做好提前预防。】
几乎是在阿舍尔得到警报消息的同时,原本行迹路线微微偏向西方的队伍有了片刻的停滞。
被家族成员围在中央的始初虫种仰头,雨水浇淋在祂的脑袋上,近乎玫瑰红的触须颤了颤,那一层漂亮的颜色落着层水膜,却也足以祂感知空气中各种分子的变化情况。
——西方的山脉会出现活动迹象。
当这个想法闪过始初虫种的脑海后,凭借这些天对环境变化的适应,祂立马呼唤其他家族成员改换了前进方向。
这一次,芬得拉家族的选择是东南方。
活地图碎片上有限的范围标识内,20千米的尽头是一片区别于荒野、滩涂的湿地。
多变的生态系统杂糅在还处于青春期的星球上,再加上诡异的天气和频繁的重构,不免为这片大地染上奇妙的色彩。
盯着地图的阿舍尔心弦微微放松,子嗣们比他预料的更加敏锐,也更加适合这颗星球的生存模式。
雨水充沛,干裂的大地逐渐被浸湿,干涸的滩涂接住了老天给的机会,尽可能为自己积攒着水源。
东南方的前进路程中在经过最初的荒芜后,逐渐能看到地表生出的野草。
正当芬得拉家族从上一个休整地跑出40多分钟时,模拟器发出了报喜——
【恭喜!宿主带领家族吃光了巨型沙虫领地内的全部幼卵,你的子嗣已拥有“大胃王”称号,同时芬得拉家族将获得巨型沙虫的注视。】
【沙虫的注视:食我子嗣之仇,不共戴天!】
【家族声望:106(这一片区域的生灵都知道你们芬得拉家族很凶残很能吃)】
阿舍尔:???
这算什么?吃了小的来了老的?
盯着模拟器面板上血红色的“沙虫注视”,阿舍尔虽然不常玩游戏,但也能大概联想到敌对阵营的设定。
好在注视归注视,没有掉血之类的debuff,阿舍尔放心的同时忍不住向模拟器查询巨型沙虫。
越是相处,阿舍尔便越是发现模拟器的人性化。
【巨型沙虫:多数体长在3到5米之间,食肉,性凶残,以虫母为第一食谱,和骷髅蜥同样臭名昭著。】
光看体型对比,巨型沙虫和雄性虫族之间半斤八两,只要数量上没有太多,就是遇上了应该也不妨事。
暂时将“沙虫的注视”抛在脑后,芬得拉家族依旧向着定好的目的地前进。
比起先前荒野上常见的地裂,在接近这块湿地后整个环境都变好了很多。
这是一片沼泽湿地,尤经雨水的浸润,导致整个地表更加潮湿,哪怕在黑沉沉的天空下,也依旧可以看到翠绿草叶上的反光。
显然这是一片暂时来说很好的驻扎地,比起地面状况多变的荒野更加安全,但这样优异的环境又怎么可能没有霸占它的主人呢?
此刻除了噼里啪啦的雨水,湿地附近的一切都显得过于安静。
前方打头阵的乌云放缓了脚步,跟在它周围的伽德、伽斓也提起警惕。
小怪物昂首扫视过雾蒙蒙的湿地,试图在雨幕中探听其他异样的动静。
雨水的落下或许是有规律的。
当始初虫种偏头自滴滴答答的声音中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瞬间,一道漆黑的影子从一片浓密的芦苇中扑了出来。
滋啦。
是尖锐利爪摩擦过地面的声音。
那是一头正值壮年的骷髅蜥,强壮有力,同样也灵活敏捷。
伴随着第一只骷髅蜥的出现,其他叫人悚然的黑影也一个个从芦苇丛中跳了出来。
一只、两只、三只……一共十八只。
显然这是一个中型的族群,而第一只出现的壮年骷髅蜥就是它们的首领。
芬得拉家族被围在了中央,而周围则是嗅闻着属于虫母隐秘馨香的骷髅蜥。
身处活巢的阿舍尔感知到了那股叫他发毛的战栗,在雨水中蔓延的精神力一寸寸捕捉着来自敌对阵营的贪婪窥视。
【任务发布:迁徙的途中遇见敌人是难以避免的常见状况,请带领你的家族解决骷髅蜥的围攻。】
【任务奖励:一次性休息帐篷】
【失败惩罚:死亡】
阿舍尔:……
盯着“死亡”那两个大字,阿舍尔咬牙申请了新存档,他试图从活巢内探出脑袋亲眼看一下情况,却被小怪物牢牢用肉巢桎梏,无法动弹。
柔软的肉质禁锢着青年的动作,拉扯之间又引得虫母敏感的皮肤溢出一层细汗。
在阿舍尔咬着舌尖抵抗那股来自活巢的缱绻爱抚时,雨幕中的大战也一触即发——
最先出击的是骷髅蜥的首领,这种生物有着极其出色的嗅觉,哪怕虫母藏匿在活巢之内,也足以被它们捕捉到细节。
因此在首领动弹的那一刻,所有的骷髅蜥都森*晚*整*理默契地将目标对向身负活巢的始初虫种。
十几头黑色的怪物冲向雨幕中唯一的玫瑰红,反应迅速的乌云急速转身抵挡,而伽德、伽斓也在危急时刻显露出自己灵活的速度优势。
一只又一只的骷髅蜥被甩了出去,但因它们数量上的优势,哪怕雄性虫族再强壮,也无法做到毫发无伤。
当骷髅蜥首领的利爪险险擦过小怪物的眼睛时,终于自活巢内挣扎起来的阿舍尔忍着作用于生理上绵密的麻痒,以一种强势的姿态扒开了缝隙。
属于中级虫母的甜香顷刻捕获了骷髅蜥首领的注意力,在它为这道珍馐痴迷怔然的同时,迎面而来的却是一道银白。
那是什么?
柔弱虫母的杀手锏吗?
骷髅蜥首领有些好笑地想着。
它领导族群多年,还从未猎食过这样香甜的中级虫母,光是想想,口腔里都忍不住分泌唾液。
中级虫母,应该比劣质虫母好吃很多……
这是出现在骷髅蜥首领脑海中最后的一道想法。
在它还幻想着猎物的味道时,那道被它小看的银白光线正好射中了的眼睛,滚烫的激光穿刺过神经,将骷髅蜥脆弱的大脑搅了个粉碎。
也是同一时间,始初虫种尖锐的尾勾刺破骷髅蜥的皮肤,将那颗缓慢跳动的心脏钉穿在了死刑台上。
尾勾迅速收回,甚至没有引起多的注意。
——祂想,这是小虫母英勇杀敌的成果。
砰!
强壮的首领砸到在地方,久久没有动静,原本还来势汹汹的骷髅蜥停下脚步,有些畏惧地看向那只发出怪光的虫母。
一切时机都刚刚好。
不论是阿舍尔从活巢中探出的时间,还是骷髅蜥首领靠近想要攻击小怪物的时间,就连他们彼此相对的角度也好到阿舍尔忍不住鼓掌。
这样看来,他的运气一向不错。
滴答着血水的玫瑰红尾勾在雨水的冲刷下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以至于没谁注意到这截漂亮得像是艺术品的尾勾,上一秒刺入过谁的心脏。
在骷髅蜥群龙无首之际,小怪物一把将阿舍尔按了回去,带着乌云、伽德、伽斓它们乘胜追击。
失去领导者的骷髅蜥族群分崩离析成一片散沙,不多时死的死、伤的伤,十几只到最后连一只都没能逃走。
十八只骷髅蜥的尸体堆积在一块,潺潺的血水自它们身体下方溢出,染红了沼泽湿地的泥土。
这片现阶段格外安逸的领地失去了原有的霸占者,自然也应当迎来新的外来者。
【任务完成。】
【奖励:一次性休息帐篷】
【一次性休息帐篷:防水防震防攻击,虽然只能使用一次,但只要使用者不出来,那么它的使用时效将一直存在,直到使用者离开作废。】
逆子
虽然阿舍尔偶尔会在心里唾骂模拟器的种种, 但不可否认,很多次任务完成后的奖励都正中他的心坎。
就好比这一次的“一次性休息帐篷”,光看奖励介绍阿舍尔都能想象到有多好用, 最重要的是它很适合现在星球活跃期。
沼泽湿地内的雨水还在不停歇地下着,在阿舍尔的强硬要求下, 终于争取到了从活巢内钻出来的机会。
他一如之前裹着虫丝被,属于中级虫母的身形哪怕是在人类世界, 也都是高挑均匀的, 可当他落在始初虫种的怀里时,只会在强烈的对比下显得娇小, 甚至是可爱。
阿舍尔无从注意自己在家族成员眼中是多么的“袖珍”, 此刻他坐在小怪物拟态后的臂弯里, 双手拄着一片巨大的荇菜叶, 暂做雨伞的功能。
虫母那天生柔弱的特点主要表现在体质上,吹不得风、淋不得雨、经不住热、受不住凉。
于是一众近乎光着膀子在雨里干活的虫族里, 被掐腰坐在小怪物臂弯中、举着荇菜伞的阿舍尔就可以瞩目了。
他指挥着家族成员在湿润的岸边整理出一处相对平整的地面。
杂草、碎石子纷纷被拔除, 直到没有明显的障碍,阿舍尔才从模拟器背包中拿出了帐篷。
在确定家族成员后,阿舍尔与这几个虫族之间的关系就已经密不可分了, 有关于模拟器的秘密他不会告知,但从模拟器那里得来的物资也不会特意瞒着。
至于很多次见证过小虫母身上神奇的子嗣们对此接受轻松, 在它们看来, 漂亮又特别的妈妈就是能拿出一颗星球都没什么好稀奇的。
毕竟……
那可是它们的妈妈啊!
莫名的骄傲感出现在大块头的心里,它们在雨幕下瞪着如灯泡似的复眼,一动不动观察年轻虫母的动作。
模拟器奖励的一次性休息帐篷, 最初拿出来时是个小臂长的直筒。
本想亲自组装操作的阿舍尔被小怪物用尾勾拦住,于是这项任务只能教给跃跃欲试、想要在虫母面前表现自己的雄性虫族们。
组装帐篷这项技术在阿舍尔过往二十多年的生命中是空白的, 至于几个从小在荒野上长大的虫族……
不提也罢。
阿舍尔看了看五分钟不到,把自己和帐篷缠在一起的乌云和伽德,又看了看茫然无辜,钳足上挂着支架的伽斓,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试图询问模拟器有没有说明书之类的东西。
【。】
一个句号,足够阿舍尔知道答案。
此刻的芬得拉家族就像是怀里抱着大炮却不会用的孩子,一个个成员脸上尽是茫然,望着那大片的防水布料不知从何开始。
最终解救大家的是小怪物。
有赖于始初虫种等同于人类,甚至可能已经超越人类的智商和学习能力,只要祂想,祂就能做到。
被捂在怀里的香饽饽虫母被短暂地交给了一向细心的伽德。
刚刚从帐篷底下钻出来的高大虫族小心翼翼甩掉了身上的雨点,近乎苛刻地掌控着自己的力道,从始初虫种的怀里接过了虫母。
甚至为了防止冷风侵袭,它还又折了一支巨大荇菜,从后侧挡在了青年的背部。
还未拥有拟态能力的伽德背负着坚硬、狰狞的虫甲,再加上半拢撑住地面的锋利钳足,以至于抱着阿舍尔的它宛若十足的野兽,令二者同时出境的画面像是某种诡异故事书中的场面。
等几个大块头纷纷让开场地,不约而同地围在虫母身侧后,小怪物才开始了祂的表演。
拟态后的人类形态让祂拥有了可以灵活使用的手掌、手指,足以抓握揪扯;活动在后腰的尾勾则是第三个助力,锦上添花。
很快,金属支架穿过防水布料,一座足够宽敞的帐篷立在了瓢泼大雨之中。
模拟器出品的道具质量绝对上乘。
这是阿舍尔进到帐篷里的第一想法。
何止防风防雨防震,就是保暖效果也很好,内部宽敞干燥,足够芬得拉家族的全部成员容纳其中,当然也包括同行一路的雌蜥一家。
帐篷外还是冷意十足的雨水,帐篷内久经训练的伽德已经架起了火苗。
奔波数日、每天的片段式休息时间不超过一小时的疲惫族群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暖橘色的火苗颤颤巍巍燃起,驱散雨水带来的寒意,阿舍尔从背囊深处翻出唯一的T恤套在身上,才终于有了点安全感。
当棉质贴肤的布料彻底盖住青年那对漂亮的肩胛和腰窝后,几只痴汉似的虫族子嗣不约而同眼底闪过可惜。
它们对虫母的感情总是复杂且矛盾,但有一点绝对统一:它们爱他。
爱得来源于基因和灵魂,爱得毫无缘由和道理。
虽然阿舍尔已经成为了真正的虫母,但思维上的同化到底需要时间。
现在的他依旧无法理解这一种族对虫母的狂热,但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滚烫目光却足以被他感知。
“不许看。”
发丝凌乱的青年有些不满地瞪了眼孟浪的家族成员,他将衣摆拉到最长,准备去看看同行的“小伙伴”。
爬行动物多不喜火,在伽德生好火候,雌蜥就带着孩子们走到帐篷的角落里。
粗壮有力的长尾将精力十足的幼崽圈在腹侧,这位精神紧绷很久的母亲才稍作放松。
有这一路同行的恩情做基础,雌蜥对于阿舍尔的靠近很是习惯,甚至还主动把调皮的幼崽往青年面前推了推。
动物世界里大多数母亲总是拒绝外来者碰触自己的孩子,阿舍尔有些惊讶雌蜥的举动,只在对方的默许下轻轻摸了摸幼蜥的脑袋。
没有人知道他喜欢动物。
帝都星上的阿舍尔是被冠以贝利斯姓氏的少爷,他活在框架之下,每天被各种课程、学业填充,从早到晚都活在一种紧张的节奏里。
他没有时间去延伸自己的喜好。
手指轻蹭幼蜥脑袋的青年眼底闪过一抹柔和的光,只是很快那层带有温度的情绪褪去,他又恢复成了原来的冷淡。
幼蜥被阿舍尔小心放回至雌蜥的身侧,他转身走向家族成员,低声道:“今晚好好休息吧,明天把外面骷髅蜥的尸体处理一下,就当成下一次上路的口粮。”
骷髅蜥长得丑,肉质也偏硬,之前迁移路上阿舍尔有幸尝过一口,直接硌牙到生理性泪水不受控制地往下落,还差点儿惹的小怪物想把肉块嚼食反投喂他。
那时候的阿舍尔:大可不必。
不过虽然他自己吃不动,但对于牙口极好的年轻雄虫来说正正好,不仅仅解决了一害,还得到了未来一段时间的口粮,两全其美。
对于虫母的命令,子嗣们没有不应的。
“好,我听话,妈妈。”乌云立马表态。
天生话痨的新成员因还处于学说话的阶段,有限的词汇量限制了它的发挥,但它的精神力可不匮乏——
【啊啊啊啊妈妈妈妈好喜欢妈妈,妈妈摸小蜥蜴的样子好好看好喜欢啊好想妈妈摸摸我!】
阿舍尔轻微头疼,他实在无法想象等乌云说话顺溜以后,将会是个什么场景。
……每天没断句地追着叫几百遍“妈妈”和“喜欢”吗?
在阿舍尔暂时无视抒发爱语的吵闹精神力时,非常家庭煮夫既视感的伽德、伽斓已经开始为它们柔弱需要照顾的虫母铺床了。
石山领地内的那张虫丝床自然没办法随身携带,于是在有限的环境内,伽德伽斓现场结丝,还从沼泽湿地顺了点纯天然的材料,在宽敞的帐篷里搭出一张足够柔软的床。
床是虫母独享的待遇。
小怪物盯着崭新的虫丝床看了会,高大的拟态身躯转向虫母,过高的体型让他在和阿舍尔说悄悄话时不得不微微佝偻。
——像是巨兽在冲着它娇小的主人俯首。
“妈妈,不想在这里休息吗?”
俊美得极具侵略感的年轻雄性行为直白又粗犷,宽大的手掌握着虫母清瘦的腕子,就那么直接按在了自己滚烫的小腹上。
手掌下是始初虫种强壮的腹部肌肉群,细分之下还能感知到跳动的、富有生命力的血管。
颜色瑰丽的舌红色鳞甲交错出现在阿舍尔的掌心下,一寸挨着一寸。
拟态下的皮肤翻滚变化着,时而是漂亮的蜜色腹肌,时而是密布的漂亮鳞甲,那道随时会为虫母绽开的肉巢缝隙也时隐时现,像是一口引诱旅者的深渊,分泌出独特的甜蜜潮腥。
摸着掌心下手感极好的肌肉,阿舍尔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渣男未婚夫。
家族联姻、强强联合是贵族常有的事情,在三皇子还没和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伊维勾搭上时,年轻如亚成年雄狮一样横冲直撞的男人总是试图和阿舍尔更进一步。
拉手、接吻或者是上/床。
但阿舍尔很排斥,在一场没有爱情的联合里,他能给出的最大让步是按部就班地在婚后进行结合,当一对相敬如宾的搭子夫夫。
显然三皇子不那么想,于是偶尔对方提出的约会中总夹杂着几分成年人心知肚明的意思,让阿舍尔不胜其扰,只是碍于皇室联姻只能憋着。
因着这层缘故,他是有在三皇子故意为之下见过对方的肉/体。
有身高,有肌肉,但却比不上始初虫种拟态后的百分之一,就像同时把造假技术拙劣的花瓶和真迹摆在一起,孰好孰差,一眼就知。
“妈妈在想什么?”
飘远的思绪同一时间被小怪物的声音,和掌心下跳动的肌肉脉络唤回,阿舍尔才后知后觉有些烫手地缩了一下小臂。
但握着他腕骨的手掌却纹丝不动。
“……一个雄性。”赤红的竖瞳紧紧盯着阿舍尔,用低低的声音说道。
“什么?”
阿舍尔微怔,有些没反应过来。
一直注意着这里情况的乌云隔着老远,展露出了自己优越的五感,“金色的,雄性,妈妈想的。”
金色,雄性。
三皇子倒是长着一头金发。
阿舍尔瞳孔收缩,齿尖蹭过嘴唇不禁抖了抖,“等等——我想的东西你们知道?”
小怪物歪头,显然没有任何探听到虫母隐私的羞愧,甚至那张英俊的蜜色面庞上还浮着一层疑惑。
“妈妈的精神力,溢出来了。”
“……妈妈的精神力还说,喜欢这里。”
压着阿舍尔腕骨的手掌轻微用劲,于是那只小了一圈,有明显肤色差的手掌就完全与始初虫种的腹部贴合。
那股略凉的触感反而让蜜色的腹肉轻微抽搐。
祂微微仰头,脖颈被拉长,以至于凸起半截的喉结更加明显,伴随着说话声上下滚动,就好像在品尝着虫母溢散在空间内的精神力。
体会过“神交”的阿舍尔知道这种比喻是有可能发生的。
他尝试收拢自己的思绪,但有关于精神力的玄妙对于现阶段的阿舍尔依旧有些艰难。
于是,一个误会产生了。
在阿舍尔因为被子嗣们窥见飘忽思绪而心绪起伏、耳廓发烫的时候,自以为得到了指示的乌云藏起了它认为正确的错误答案——
虫母在提及金色雄性时心跳加速了。
虫母一定很喜欢金色雄性!
乌云的复眼亮了亮,它看向拟态出深红色毛发的始初虫种,又看了看还没学会说人话的伽德、伽斓,一瞬间倍感自信——
它是第一个知道秘密的虫,所以它一定会在拟态后成为虫母的伴侣,然后上位变成其他子嗣成员的“父”!
雄心壮志在乌云的大脑中燃起,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子嗣走偏路的阿舍尔勉强压住思绪,防止自己再想多余的事情。
试图早早睡觉的阿舍尔扯了一下自己的手臂,但没扯动。
阿舍尔:?
被疑惑填充的铅灰色眼瞳对上小怪物的视线,前者略微拧眉,后者则无辜状偏头。
“妈妈,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要在这里,休息吗?”
说着,原本平整的腹部微微裂开,将阿舍尔的手掌吞入几寸,以活巢内的软肉抚慰按摩着。
一想到自己在路途中身处活巢时的模样,阿舍尔几乎下意识想要咬唇夹腿,连带着后腰都有些食髓知味的发软。
他咬着舌尖逼退生理上作祟的一切,冷静地摇摇头,“不要,我今天睡床。”
有条件的情况下,他才不要进活巢呢。
“好吧。”
小怪物的声音似乎是有些失望,祂舔舔嘴唇,似乎在可惜明明唾手可得的佳酿。
不过祂并不着急,在地质重构的期间,祂总是有很多机会的。
……
帐篷外的雨水依然下着,倒是比先前小了几分。
雨点落在防水布上发出细微的动静,变成了夜幕下唯一的伴奏。
雌蜥的长尾之间圈着三个睡着了的幼蜥,宽阔的后背上还躺着两个玩累没等下来就睡着的孩子。
她早已经习惯了孩子们的调皮,只是偏头看了一眼,便也将下颚搭在前爪上酝酿睡意。
帐篷另一侧的丝床上,阿舍尔身着T恤、卷着被子睡在角落,小怪物尾勾半搭在床尾,随后是成圈分布的伽德伽斓和乌云。
足够青年随意翻滚的丝床被他的子嗣们包围着,于是也顺理成章将虫母拢在了武器和防具的中央。
数日的奔波让芬得拉家族中的每一个成员都疲惫不堪。
先前碍于自然变化中的威胁,它们是绷紧的弓弦,一刻不曾放松,碎片化的休息几乎被精简到了极点,才保证迁移的途中没有一次受伤。
而今雨夜之下,帐篷给予了它们安全感,不多时疲累的雄性虫族就陷入了沉沉的睡眠,只等养精蓄锐,应对接下来一段日子的艰难。
白天一直被小怪物按在活巢里休息的阿舍尔还相对精神着。
他卷着薄被同时打开模拟器和活地图碎片,试图找到一些有关于“地球活跃期”的信息。
偶尔人性化的模拟器灵活十足,这个可能来自高纬度的产物充满奇迹,只是它能给什么样儿的结果,全赖当事人的使用方式。
从“地质灾害”到“星球末日”,从“迁徙逃亡”到“天灾自救”,此刻闲下来的阿舍尔用各种与地质重构有关的词汇试探,直到被他激活了新的知识碎片——
【深渊:这是一个神奇且充满奇迹的地方,或许在这里可以找到困惑你的问题的答案。】
【延伸:找到它。】
【结论:这需要你自己去探索。】
谜语人似的的文字让阿舍尔拧起眉头,他本想找到星球活跃期的持续时间或是灾害规避办法,却不想反倒接触了另一层秘密。
深渊……
困惑我问题的答案……
眼下困惑阿舍尔的问题只和这场声势浩大的自然变动有关。
“唔,看来要去找找所谓的‘深渊’了……”
但具体深渊在哪里,他还毫无头绪。
勉强算是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答案的阿舍尔缩了缩手指,这才开始酝酿睡意。
帐篷内虽然避风恒温,但到底不如活巢那般温暖,早就被养刁了胃口的青年翻来覆去好些次数,才在延迟而来的睡意下缓缓闭上眼睛。
雨滴声匀称的深夜里,当阿舍尔的睫毛经过初眠时不稳定的轻颤后,很快变得平稳,同一时间的虫丝床之下的始初虫种睁开了眼睛。
赤红的竖瞳在昏暗的帐篷内溢着幽光,祂扭动脖子盯着蜷缩成一团的虫母看了看,无声将尾勾靠近,从被褥之下卷着阿舍尔腰,将人小心翼翼挪了过来。
整个过程细致无声,熟睡的当事人在毫无所察的情况下,被小怪物抱了个满怀。
身侧是熟悉的温热,阿舍尔自发缩到了他最熟悉的地方。
那是小怪物的胸膛腰腹。
炽热蔓延,隔着一层虫丝被让阿舍尔有些不耐,于是睡意朦胧之际,他伸手扯开了那层阻挡他与温暖贴近的束缚。
整个动作是那么得自然,足以见得在数日的活巢包裹下,他的身体已经完全习惯了始初虫种的气息。
于是,前不久才义正言辞拒绝活巢邀请的青年,此刻把自己主动送到了猎人的手里。
蜜色的大掌抬起缓慢压在阿舍尔的颈侧,藏在小怪物胸膛间的缝隙一点点裂开,空出了容纳虫母的空间。
就像是小怪物所期待的那样,在这个帐篷外凄冷的雨夜下,祂捕获了馋暖的虫母,再一次将其裹挟到自己的活巢之内。
时间推移,阿舍尔早就在温度正好的暖意中进入了深度睡眠。
或许是因为白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也或许是连日活巢内的柔软勾起了身体内隐秘的躁动,很久没有做过梦的阿舍尔在这一晚落入了混乱。
灯红酒绿,烟雾弥漫。
像是某种接待客人的高级场所,声音有些嘈杂,作为梦中主人公的阿舍尔被人群逼在了一处角落的沙发里。
他靠着椅背,眼前是朦胧的光线。
那些一个个环绕着他的男人各个宽肩窄腰长腿,浑身透出的荷尔蒙几乎要冲上人的头皮。
……这是在做什么?
梦里大脑运转缓慢的阿舍尔几乎无暇做出具体的思考,只被动地被他们拉扯着手臂,推搡在过于柔软的沙发之上。
他像是跌倒了一片云朵里。
然后手掌被捏着触上一处滚烫又坚硬的皮肤。
是其中某一位的腰腹。
很快另一只手也被迫陷入忙碌,似乎落在了谁的胸膛上,探听着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不止于此,他们甚至更加过分。
短靴上的系带被抽开,轻薄的袜子也被卷着边儿扯下,冰凉光滑的足底被谁捏着掐着,然后踩实在了谁滚烫的肌肉上。
似乎是喝了过量的高度数酒,梦中阿舍尔的视线在疯狂摇晃,他甚至控制不了自己的唇舌,以至于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然后,他余光中捕捉见一丝熟悉的深红。
冰凉的发丝落在阿舍尔的指尖,他下意识抓牢,紧紧攥在了掌心里。
于是原本聚拢在身侧的人影顿时消散,只剩下那道深红的主人。
是谁……
模模糊糊的意识在为他寻找着答案。
是小怪物。
是……旦尔塔。
阿舍尔蠕动嘴唇,终于艰难地唤出了对方的名字。
“旦……旦尔塔……”
再后来梦里发生了什么阿舍尔已经无暇顾及,他所能看到的模糊天地被卷着塞到了洗衣机的滚筒里,天旋地转。
大片晕染的高饱和度色泽相互混杂着,在他眼前形成了一片万花筒。
很灿烂。
……
帐篷外的雨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湿润的地表潮意十足,连空气中都飘着泥土、植物的清新。
一晚安眠的雌蜥在习惯起床的时间点睁开眼睛,见孩子们还安安静静睡在身侧,她才转头看向别处。
……嗯?
前一晚还睡在丝床上的青年不见踪影,倒是拟态为半人形的始初虫种靠坐在地上,腰背佝偻,怀里似乎抱着什么。
雌蜥眨眨眼,轻微偏头,便看到了全部。
生长在始初虫种胸腹的活巢绽开半道缝隙,以至于正好能瞧见内里的光景——
还熟睡的青年姿势宛若还在母体中的婴儿,整个面庞被淡淡的纷纭粉晕覆盖,只有虫族才能捕捉到的馨香一股一股蔓延,继续熏晕每一只等待虫母醒来的子嗣。
始初虫种低着头,视线认真。
轻微蠕动的活巢按摩过虫母的每一寸肌肤,小怪物偏头沉思片刻,像是感知到什么。
于是祂小心伸手,在体内血肉的帮衬之下,将不久以后该苏醒的青年抱了出来。
祂可不想在这些小事情上惹妈妈生气。
毫无所觉的青年被重新放在了虫丝床上,薄被落在他的肩头,这被伪装得就好像他从未离开过床铺。
罪魁祸首的始初虫种威胁性地瞥了几眼其他家族成员,似乎在警告着它们保密。
而各自有小心思的乌云、伽德伽斓倒是在这件事情上极为统一——
虽然平等地讨厌每一个争夺虫母注视的同类、虽然嫉妒对方长出了能藏匿滋养妈妈的活巢,但它们知道这具器官对虫母益处良多,自然也心甘情愿为着妈妈的健康和休息假装成瞎子。
像是绿帽文学里老实又体贴的苦主,只要伴侣喜欢,甚至可以体贴地装聋装瞎帮关门。
此刻,距离青年苏醒还有一小段时间。
围在虫丝床周围的雄性虫族们悉知虫母的全部作息习惯,现下趁着当事人无知无觉,便卯足了劲儿盯着,目光灼灼,几乎能在清晨发凉的空气中穿透出实质。
它们正一边瞧着虫母,一边嗅闻弥散着的甜香。
虫母与子嗣之间的精神力连接就像是一道魔法留下的痕迹,他们可以彼此感知到对方最真实的想法,以及某些填充着暧昧色彩的偏好。
乌云那张黑沉沉的虫脸上全然是严肃,就像是坐在课堂上奋笔疾书的学生,恨不得把自己的精神力掰成十段,好逐一分析得到的与虫母有关的信息。
伽德、伽斓也是一样地认真。
才进入中级的虫母虽然拥有了精神力提升的馈赠,却无法全部控制。
因此当他陷入深度睡眠时,色彩瑰丽梦幻的梦境则化身为精神力的触须,轻飘飘挑/逗着正揣摩虫母喜好的子嗣。
于是,等阿舍尔从这段黏糊糊的梦境中清醒时,下意识紧绷大腿,不出所料地感知到许久不曾体验过的黏腻。
梦中战栗在皮肤上的触感就好像羽毛似的轻轻搔弄着,这足以让清醒后的阿舍尔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梦。
一个象征着春天和万物复苏的梦。
阿舍尔:……自己怎么也像个精力旺盛的毛头小子了?
他慢吞吞睁眼,就看到了几个聚拢在视线里的虫脑袋。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尴尬的吗?
上一秒才从春/梦里醒来,下一秒就被一群灯泡似的的虫子们围着。
阿舍尔甚至能在那一只只眼睛里看到旺盛的求知欲。
别问,要脸。
他撑起手臂不着痕迹往后挪动,并拢双腿,半支左膝,清了清嗓子后决定先发制人,“你们……在做什么?”
话刚出口,阿舍尔就后悔了,他甚至能用脚趾想到这群没有受过教育的家伙们会说什么羞耻话。
果不其然,小怪物是当之无愧的开路先锋,甚至比他所想有过之而无不及——
拟态出人类模样的怪物沉默着上前半步,挡住了大部分家族成员们滚烫到令阿舍尔想要抱臂蜷缩的目光。
但阿舍尔并不觉得有被安慰到,因为下一秒小怪物的行为更让他受惊。
只见祂屈膝半跪于床尾,蜜色的腹肌在主人腰腹微蜷的情况下折出朦胧的光泽,随后俯身把脑袋凑近到青年被薄被拢住的腿间。
阿舍尔:?!!!
要做什么?磕头吗?
然后,他听到了小怪物清晰的声音,对方说:“想吃这里的。”
“滚!”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杀了这个逆子!
湿地霸王芬得拉
如果评价阿舍尔, 大多数见过他的人都会说——
“看起来是个很冷淡的人。”
“严肃认真吧,不喜形于色,相处起来会觉得有点压力。”
“很漂亮, 是适用于男性的那种漂亮,他像是一朵带着刺的冰花玫瑰。”
“对谁都冷冷淡淡, 无法想象到他发火生气的模样。”
“会让人产生一种欲望——一种想把他的冷淡打碎的欲望,看他发火看他生气。”
……
形形色色的人对阿舍尔的评价有时候出奇的统一, 正如最常出现的“冷淡”一词, 哪怕是在撞破前未婚夫和白莲花弟弟的奸情,那时候的阿舍尔也依旧敛着表情, 似乎毫无愤怒可言。
不, 或许也是有些被隐瞒欺骗的恼火, 但对比阿舍尔稳定得像是石英一样的情绪, 那点儿火气都可以忽略不计。
他的喜怒哀乐仿佛被冰封在潭水之下,除了废寝忘食地研究药剂, 冷声刺一刺实验室里没带脑子来的关系户, 便再无别的波动。
但今天,在这个平平无奇的湿润清晨,阿舍尔有些难以控制地炸了。
弄脏的T恤是阿舍尔亲自蹲在湿地湖水边洗的, 在经历过小怪物的“口出狂言”和其他子嗣的热烈注视后,他无法信任它们中的任何一个!
多功能的薄被在他身上缠出了托加长袍的风格, 轻薄的面料格外贴肤, 只自然地垂着,就足以勾勒出青年漂亮的脊背线条。
虫母高敏感的皮肤被凉意明显的湖水冻得发红,十根手指像是晕染了凤仙花泥, 一刻不停地勾着子嗣们的目光。
至于小怪物本尊,则一大早就被惩罚去与潟湖连接的浅海里捕猎, 鱼虾贝蟹什么都可以,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便只能看见点儿影子。
偶尔那边会溅起一些无伤大雅的水花,并不能引起阿舍尔的注意。
至于其他几个家伙则还围在湖岸一侧,充当虫母的保护者。
“洗这个,我帮妈妈!”
倒装句大师乌云缩着虫肢蹲在虫母的屁股后面,小心翼翼探头观察着青年的脸色。
被呼唤的阿舍尔就像耳朵里塞了棉花似的充耳不闻,他可还记得自己一脚踢翻小怪物时,乌云像变态似的想趁乱往被子里钻的模样。
这是个逆子二号!
正想着,家族成员中更加乖巧听话的伽德、伽斓捧着才从湿地附近采摘回来的新鲜浆果。
它们无声凑了过来,一个个捧着虫肢像是等待虫母翻牌的小太监。
阿舍尔用余光瞥了一眼,依旧不理。
瞧着乖乖牌的两兄弟是逆子三号、四号,看似听话无害,实际上变态起来和一号、二号不相上下!
阿舍尔现在想起来自己刚起身换衣服,两兄弟扒着虫丝床往上蹭的举动就觉得耳廓发烫。
所以怎么没人告诉他虫族社会虫均痴汉啊?而且痴汉浓度还这么高,其他虫母都不带要怕的吗?
模拟器:怪我咯?
曾经身穿实验室白大褂、冷淡得像是一抔雪的药剂大师,现在是面无表情自己洗着衣服的年轻“妈妈”森*晚*整*理。
三个大块头的子嗣挤挤挨挨,差点儿把好不容易放晴的日光给挡完。
又一次眼前挡下恼人的沉甸甸阴影后,阿舍尔沾着满手水“啪啪啪”就是几巴掌拍在了虫子们的脑袋上。
“离我远点,不要挡光!”
被打被骂非但不生气,还腆着脸好生感受了一下虫母掌心细嫩的三个逆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是后退半步,给生气的虫母留下一点点小空间。
不远处,带着孩子散步的雌蜥看到这一幕不禁摇摇头。
这群雄性家伙们,还是太年轻、太急躁了……想要追求伴侣,可不是这样的……
雨后的雾气还笼罩在蓝绿色的潟湖上,阿舍尔搓干净了这件穿了又穿的T恤,将其搭在了不远处的树枝上。
一次性帐篷在他抬脚离开后就已经失去了作用,自然而然地倒塌,然后被模拟器自动回收。
好在这样一个睡眠充足的夜晚,对于身体素质强大的年轻虫族们来说足够了。
拍了拍手,阿舍尔眯眼打量周围。
昨晚天黑雨大,再加上骷髅蜥的骚扰,让他没有观察的周围环境,直到现在天光灿烂,整个沼泽湿地才彻底落入阿舍尔眼中。
潮湿,馥郁,安宁。
不远处盐度较高的潟湖水体是天然的鱼虾贝蟹孕育场,种类繁多的植物遍布湿地,足以养育多种食草动物。
对比先前在荒野上随处可见的地裂和地动,这里安逸地像是世外桃源,有种怪异的不真实感。
阿舍尔打开活地图碎片。
一小时一次的危险警报在进入沼泽湿地后,就像是暂停了工作,一声不吭。
【地图有话说:该区域暂时处于平静期,短时间内没有地质变动。】
——这是一片现阶段很适合芬得拉家族的驻扎地。
完美的候选领地。
喜欢,想要。
想法才冒出头,模拟器出场了——
【滴,检测到一处有主领地,请问宿主是否要吞并?】
阿舍尔的第一个想法是——有主?昨天不是才干掉一群骷髅蜥吗?
第二个想法则愈发有土匪的倾向——当然要!这么好的地方不要就亏了!
年轻虫母的野心在这一刻如燎原之火熊熊燃烧。
星球活跃期下危险重重的境况,让他必须多为芬得拉家族做打算,就算家族成员的体力再好,也不可能无休无止地时刻处于奔跑迁移中。
如果能拥有一片暂时的领地,将会轻松很多。
只是不知道这片领地的主人是什么情况……看来昨晚的那群骷髅蜥,也不过是领地内的小喽啰。
咕嘟咕嘟。
水体翻出气泡的声音引起阿舍尔的注意,他靠向湖水刚走两步,就看见清透的水体下浮着一片漂亮的蜜色肉/体。
宽阔平坦的后背在亮晶晶的湖面下起伏,肩胛微凸,随后大片大片的蜜色脱水而出,半淹着下半身立在阿舍尔面前。
像是男版的诞生于海中泡沫的爱与美之神。
阿舍尔抱着手臂冷脸看向□□的小怪物。
“鱼和虾呢?”
昨晚杀死的一堆骷髅蜥并不适合做虫母的口粮,因此他惩罚小怪物胡言乱语的办法,就是让对方去抓点儿能入口的鱼虾贝蟹。
“……没有。”
此刻的小怪物有点沉默。
阿舍尔不冷不热地从鼻腔中轻哼一声,才准备说什么,下一秒就被小怪物从水中拖出来的东西噎住了话头。
那是一截深红长着怪异花纹的触手,肥软粗壮,分布在触手上的凹槽大得惊人。
此刻,这条看起来足以掀翻一艘小型船只的触手,正被小怪物轻而易举地攥在手里,有种马上会被挤压爆浆的视觉效果。
……那是什么东西?
【滴,检测到领地主人远古房角石。】
【远古房角石:身长10米拥有一室八厅的水中巨怪,喜独居,食肉,凶残,食谱是一切比它小的活物。】
【小提示:远古房角石是本星球上的顶级猎食者之一,如果在有水环境遇见它,请尽快逃离。】
“唔……”
阿舍尔看着模拟器给出的文字资料,又看了看像是死鱼一样被小怪物拖在手里的“顶级猎食者”,头一次对严谨的模拟器产生怀疑。
模拟器:。
显而易见,从离开石山领地到现在,始初虫种的战斗力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增长。
空气有一瞬间的闷窒,工作态度优秀的模拟器很快恢复了正常播报。
【滴,鉴于领地主人已死,当前区域默认易主。】
【巢穴(暂时):沼泽湿地(高级)】
馥郁广阔的沼泽湿地生态系统丰富多样,大大小小的湖泊分布在芦苇丛中,不远处交错的潟湖更是连通海洋,是本身就已经达到高等级的天然宝地。
经过小怪物这一遭,阿舍尔捡漏捡到一片高级领地,连带着早晨被俊脸贴大腿的怒火都散得一干二净。
这哪是什么逆子?分明是他们芬得拉家族的大功臣啊!
有被满足到的阿舍尔神情微松,在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已然在这群纯粹的大家伙面前展露了很多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十米长的房角石被小怪物轻而易举地拖了上来,光壳体就足足占了九米。
这种传说中具有一室八厅的远古巨怪意外得肉质鲜嫩,在被切块架在火上翻烤的时候,无盐无油,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
曲腿坐在房角石壳上的阿舍尔略塌肩膀,他盯着不停跃动的火苗,陷入了一种发呆的状态。
在他对面,习惯性裸奔的小怪物认真炙烤着虫母所需的食物,只是猩红竖瞳轻微飘忽,总是忍不住将视线落在不远处晾晒T恤的树干上。
性/知识匮乏的祂无法理解早晨那股充满引诱因子的腥甜滋味从何而来,本想自虫母腿/间探求真相的动作却惹恼了对方,这种被挡开的好奇非但不曾减少,反而变得愈发地浓厚。
祂忍不住更深地思考那些和虫母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东西。
只是想着想着……
明明火苗在距离自己小半米的地方,可小怪物却总觉得热,那股火苗不止烧在干枯的树枝上,更烧灼在他身体内。
先前偶尔一闪而过的感觉再一次来袭。
小怪物低头,定定瞧着自己胯部,神情凝重到像是在思考某些有关于生死大事的严肃问题。
“……你在看什么?”
甫一回神,阿舍尔就看到小怪物用诡异的眼神盯着自己的腰腹看,那副姿态,让他不禁想起求学期间隔壁实验室的人看见小白鼠的神情。
像是要解剖开研究一下里面有什么……
小怪物偏头,把手里烤熟的房角石肉递给青年,转而若有所思地盯向阿舍尔的腰腹下侧。
才咬了一口肉,阿舍尔就觉得□□发凉。
他下意识完全并拢腿,还放下手臂拢了拢薄被,“你又看我做什么?”
今天的小怪物眼神里总透着一种让他不安的情绪,但具体细究那种不安从何而来,又叫阿舍尔毫无头绪。
只是这种情绪,似乎又与清晨时对方开口说“想吃这里”的模样重合。
小怪物换了位置,半跪在阿舍尔的面前。
祂那张锋利又俊美的面孔上出现了一次略违和的茫然和无辜,祂对阿舍尔说:“……这里,好胀。”
阿舍尔顺着蜜色手指指向的方向,嘴里还咬着半块肉。
……嗯,很平很滑,干净得不像是一个男孩子。
不像就好。
阿舍尔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的东西,哄骗着眼前还犹如一张白纸的小怪物,“很正常,你还在长身体,以后就好了。”
小怪物歪头,似乎是信了青年的安慰。
与此同时,舌红渐变到玫瑰红的尾勾轻轻缠住阿舍尔的脚踝,然后无声向上,在阿舍尔蹙眉想推开的前一秒,准确地碰上了作为男性才有的什么。
淡淡的阴霾笼罩于青年出色的眉眼之间。
而始作俑者依旧无辜,“和妈妈,不一样。”
“松开。”
阿舍尔手里串过烤肉的木签尖端,此刻抵在了小怪物的腹部。
类似人类的皮肤轻微下陷,在蜜色之间晕染出一枚浅浅的红色。
原本在周围吃骷髅蜥大餐的家族成员们均是一顿,余光小心翼翼落在了气氛颇有些紧张的虫母和始初虫种身上。
作为被关注的对象,小怪物倒是老神在在。
颜色瑰丽的尾勾听话地退了下来,只是那附着在尾勾内侧的触感却如影随形,让祂忍不住捻了捻藏在身后的手指。
抵着小怪物腹部的木签松了几分,阿舍尔面上冷意微散,瞧着对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干脆转头眼不见心不烦。
不一样就对了!最好永远都不一样!
……
沼泽湿地的安全系数目前大于芬得拉家族途径的每一处地域,因此将这里作为暂时居住地后,首要地任务就是搭建适合虫母休息的居所。
石山领地山洞最是常见,遮风避雨,还能储存物资;沼泽湿地开阔无山,几乎全部被潮热的橡树、芦苇以及潟湖包围。
这里第一眼看起来不适合柔弱的虫母居住,但事在虫为。
房角石的巨型壳体被小怪物暴力拆除后,祂又赤身潜到湖水深处转了一圈,将这位前领地主人的“宝贝”一扫而空。
或许是这只房角石父辈、祖辈褪下的壳体,比它自己还大上好几倍,完全可以称之为巨型艺术品。
只是当宛若土匪霸王的芬得拉家族经过后,这些活化石被硬生生从湖滩泥泞里挖了出来,另做他用。
褐色的淤泥被清洗干净,一座纯天然的一室八厅的房子出现了。
——虽然能使用的仅有那一室,但对于阿舍尔来说正好够用。
完全不需要亲自动手的年轻虫母坐在乌云的肩膀上,他如同昂首指点江山的帝王,高高在上,被年轻的雄性子嗣用钳足轻轻掐着腰肢,拢于最安全的境地。
因为无法确定沼泽湿地的安全稳定性能持续多久,对于居住条件的打造阿舍尔仅要求能睡就行。
于是家族成员们的动作很快,各有分工——
房角石壳体内部的粗糙凸起被伽德用石块研磨到平,原本吐丝铸成的床垫在了宽敞的室内。
成堆的骷髅蜥被小怪物和伽斓拖至另一侧空地,割肉剔骨,当做是它们今日的餐点。
雌蜥选择在一处倾斜的潮湿沙丘上做窝,五只圆头圆脑的幼蜥虽然不懂妈妈在做什么,但也主动凑了过去准备帮忙。
在沼泽湿地驻扎的第二天,一切似乎走上正轨。
十多个小时前还在荒野经历过的风沙、地裂就像是一场噩梦,没能在这片湿地上留下多少痕迹。
尤其是雨后的晴天,整个潟湖反射着银光,像是铺平的水晶颗粒。
上午被小怪物猎杀的远古房角石在由阿舍尔第一个尝鲜后,又被芬得拉家族相互分食。
经家族成员们集体照顾、偏爱的虫母得到了最嫩的部位,只是碍于阿舍尔那在普通人里都小得可怜的胃口,剩下的大多数肉都进了身强力壮的子嗣肚子里。
饱暖之后,乌云和伽德、伽斓开始进行熟悉领地、留下气味的老工作,而在家族成员中明显具有老大地位的小怪物则留在原地看护虫母。
阿舍尔懒得理会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始初虫种,他翻身坐在一枚体型相对小的房角石壳上,开始思考之后的路。
湿地是他们暂时的桃源,但却不可能是永远的桃源。
这颗星球年轻又冲动,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处于频繁的活跃期内,逃亡迁徙将变成阶段性的安排,这也会导致领地无法固定。
完美的虫母,会让自己的家族成员颠沛流离吗?
答案显然是否认的。
阿舍尔盯着模拟器的面板,再一次想到了昨晚被激活的新知识碎片——深渊。
深渊……
这个被模拟器提及的存在,背后又隐藏着什么呢?
思考之际的平静还没延续多久,模拟器又一次发出提醒。
【滴,巨型沙虫夫妇正在快速靠近,它们要找吃了自己孩子的凶手报仇。】
阿舍尔瞥了一眼堆成京观的骷髅蜥,又看向慢吞吞站起来注视着远处地平线的小怪物。
几乎是在模拟器出声的同时,成长迅速、日渐敏锐的始初虫种就捕捉到了空气分子中的变化。
阿舍尔看向蓄势待发的小怪物,“……你可以吗?”
虽然知道小怪物能赤手把房角石提上岸,但阿舍尔还是下意识问了一句。
“妈妈,放心。”
为虫母冲锋陷阵是每一个子嗣的职能。
于是,当乌云、伽德伽斓还在别处熟悉领地的同时,从地平线处缓缓凝实的双重黑影,逐渐露出了它们的面目。
很丑,甚至是怪异臃肿的肥大。
从荒漠地带蹭来的砂砾还卷在它们的身上,惊起一片烟尘;发脏的表皮寸寸龟裂粗糙,宛若树皮。
比起沙虫卵那副大米的姿态,成年沙虫最为恐怖的就是它们的那张巨嘴——
成环生长的尖锐牙齿遍布口腔,像是一座活生生的绞肉机,似乎只要一张口,就能吞没站在它们面前的一切生灵。
且巨型沙虫以虫母为食,在这片荒芜危险的土地上,不知道有多少诞生在野外、没有子嗣保护的低等级虫母葬身沙虫之腹。
虫母是虫族需要拼上性命保护的珍宝,但也是部分异族舍不掉的“珍馐”,这样的话说来残忍,却是这里最真实的情况。
在这层敌对关系下,阿舍尔待巨型沙虫可没有雌蜥一家那么善良。
远处的敌人靠近,小怪物褪去俊美的拟态造型,以舌红色的虫族原型冲了出去。
锋利的尾勾在日光下闪烁着金光,翻身站在房角石壳体上的青年也摸出了激光枪,在虚空中瞄准。
从私人星舰迫降至这颗星球的时间里,阿舍尔自手无缚鸡之力的实验室人才,进化成了肩不能抗但手能拿枪的小辣椒,虽然准头谈不上100%,但也足够给沙虫夫妇造成伤害。
交错于半空中的尾勾和银白色的激光在这一刻配合得极其完美,即使阿舍尔并不想承认,但他不得不肯定自己和小怪物之间的默契。
那是从最初不停地死亡、读档熬到现在的结果。
他见证着小怪物的全部变化、小怪物陪他从独身一人到建立家族,于某种程度来讲,他们确实相合。
……
来势汹汹的沙虫夫妇只以为自己要面对的普通虫族,在它们可以为孩子报仇的时候,或许还能吃上一顿名为虫母的“大餐”。
但是它们怎么也没想到,这里还有一只战斗力近乎变态的始初虫种,哪怕彼此之间体型差巨大,沙虫夫妇也没办法占到任何优势。
战败和死亡是已经注定了的事情。
不多时,属于骷髅蜥的京观上又盖上了两只肥大的巨型沙虫,让这座以血肉堆积的建筑更加可怖。
这是芬得拉家族的战绩,也是他们为这场自然灾害储存的粮食。
于是,很短的时间内,庞大广阔的沼泽湿地内开始流传一则恐怖的消息——
新的外来者凶残暴虐,喜欢把捕杀来的猎物堆成高塔,以彰显自己的功勋。
湿地内的生灵们消息灵通,不多时,芬得拉家族的霸王名声就传了个遍。
等阿舍尔在密密麻麻的提示音里点开模拟器面板时,就看了前几日还可怜巴巴的家族声望一跃至小四百的程度。
【家族声望:389(小有名气)】
……哪来这么多的?
带着疑惑,他点开了最新的声望明细。
【杀死骷髅蜥,声望+100】
【杀死沙虫夫妇,声望+100】
【来自松鼠一家的恐惧和敬畏,声望+6】
【来自野鸟夫妇的恐惧和敬畏,声望+2】
【被吓死的贻贝一家,声望+10】
……
一行接着一行,几乎把沼泽湿地内所有的全部生物都列了一遍。
阿舍尔:……
看着那一长溜被标注为“恐惧”、“敬畏”的声望,他忽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或许也不需要很努力地像是人类贵族那样去发展家族,或许也可以在这片野性的土地上“胡作非为”、“霸道横行”,这似乎更加容易……
此刻的阿舍尔并不知道,这样一闪而过的想法,正为日后芬得拉家族的“霸王”名声奠定了基础。
……
与此同时,数千公里之外——
裂谷横陈,山石嶙峋。
在其深处可怖如刀疤的裂缝中,是深不见底黑暗,偶尔能在日光最盛的时候,零星瞥见几点蠕动的巨型诡异。
像是触手也像是藤蔓,更像是活动在荒漠地带的巨型沙虫,但又比之更加可怖庞大、色调暗沉。
没有生灵知道这片深渊底下藏着什么,至于知道的……也已经变成了埋葬在深渊内部的骸骨。
显而易见,这里危险十足。
希腊字母
被人类命名为“奇迹一号”的原始星球实际上已经在宇宙中存在了很多年, 甚至它的历史追溯至源头,与人类居住地差不了多少。
当然,这颗星球在以亿万年计数的星系团中依旧显得过分年轻。
但对比两者近乎等长的星球发展史, “奇迹一号”看起来似乎太过落后、原始,与人类居住地站在一起, 简直就像是远古野人和未来科技人。
但这样如鸿沟的落差,也仅见于“奇迹一号”的地表。
当这片陆地饱受星球活跃期的各种地质重构摧残时, 越过空茫的天际, 在云端之上,却又是另一种场景。
高度发达的文明在脱离了星球表面后, 演变为卓越惊人的科技成果, 云层之上绵延无际的天空之城矗立于云景之巅, 浩瀚华丽, 犹如一座只存在于神话中的天堂。
由高等精神力编织的蛛网笼罩于云端之下,将地面的荒芜原始, 彻底与之上的发达隔绝, 变成了云泥之别的两个世界。
甚至在人类未曾发现命名“奇迹一号”之前,这颗星球所在的星系早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
潘多拉星系。
以及“奇迹一号”早就被淹没在时间长河里的本名:始初之地。
一个原始老旧的,被高级虫族当做垫脚石而遗忘在云端之下的可怜旧地。
……
星球经历地质重构的第八天, 一只满身包裹着狰狞甲壳的壮年虫族在这场求生筛选里,跨越了中级与高级之间的巨大深沟。
它欣喜若狂, 靠着传承记忆里逐渐清晰的内容, 走横陈着深渊的裂谷,然后一点点攀岩至这颗星球的最高峰。
正如刻在基因中等待着被激活的记忆一般,原始形态的高级虫族终于爬上了高峰。
近万米的海拔之上, 是寒风和冰雾,它背负的坚硬甲壳上结着一层细细的冰霜, 于昏白的日光下闪烁微光。
每一只虫族都对高等级趋之若鹜,在未曾抵达那座里程碑之前,它们只知道那是刻在基因、灵魂深处的渴望。
但当有所触及时,才知道那是另一个新世界的门槛。
心怀野望的高级虫族静默地等在着那道“大门”的开启,在云巅上近乎窒闷的五分钟时间后,遥远的寡白天边传来了嗡鸣。
那是一座下降速度极快的纯白色飞行器械,如同经过大量改造的摩托,迅速靠近。
正当高级虫族复眼中迸发出激烈的光彩时,飞行器雾蒙蒙的玻璃下摇几寸,一道犹如雷光闪电的纯白尖锐尾勾直挺挺刺穿了它的背脊。
坚硬的甲壳连通着内部的血肉,硬生生被穿了一个窟窿。
身处飞行器内部的“钓鱼人”慢吞吞收杆,就甩着被勾住壳肉、痛苦嘶鸣的高级虫族向上升空。
是剧痛也不为过。
原本满怀热忱,凭借着传承记忆以为自己即将登上天空之城、成为神秘圣地中一员的高级虫族变成了可以被随意捕猎的肉畜。
它确实会进入圣地,只不过不是以高级虫族的身份,而是以一盘菜的身份。
凄厉的虫鸣消失在天光灿烂的苍穹深处,雪山之巅再一次陷入寂静,只有寒风肆虐,惊起飘动的雪粒。
高山之下,连通裂谷深渊。
身处黑暗、隐秘蠕动的深渊生物全无定型,似触手也似藤蔓的巨大分支翻腾涌动,立马惊起一阵地颤。
……
数千公里的沼泽湿地,阿舍尔从潟湖中捡起贻贝的手指一颤。
刚刚从泥水中捞出来的小东西又落了回去,溅了他一小腿的水花。
“妈妈,怎么了?”
乌云用强壮的钳足小心翼翼夹起来躺在湖泥中的那一枚贻贝,同时歪头打量着明显神思不属的虫母。
“我……”阿舍尔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那一瞬间的怔愣快得离谱,甚至都来不及让他仔细感受,就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具体做形容,大抵也只能是失神。
“没事。”阿舍尔摇头,接过夹在乌云钳足缝隙里的小小贻贝。
潟湖是鱼、虾、贝、蟹的生产地,从前吃惯了荒野上野牛、野羊的芬得拉家族在改换领地后,自然也需要配合环境改换口味。
阿舍尔将挑挑拣拣的贻贝拢在乌云织出来的虫丝袋里,不等自己动手提,身后体贴的子嗣就主动接过,顺便半弯着钳足将青年从盐分极高的湖水中提了出来。
等候在岸边的伽德、伽斓足肢上抖着薄被,轻轻披在虫母的肩头。
它们就像是在照顾一个年幼的孩子,方方面面,都想做到最细致。
而小怪物的行为则更甚。
此刻,盘腿坐在空地,撑着脑袋打量始初虫种的阿舍尔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和小怪物的初见。
那时候可没现在这么平和的氛围,反而充斥危险与杀机,稍不注意,他就会死于始初虫种难测的脾性。
只是谁能料到,当时相互防备如敌人的两个生命,现在竟然会变成亲密的搭档伙伴?
世事难料,大概就是这样。
毕竟那时候的他也没想到会遭遇地质重构这样近乎毁灭的天灾。
一想到这件事,阿舍尔的情绪就低沉了下去。
他隐约觉得模拟器对地质重构的事情颇有种讳莫如深的遮掩,虽然这样的评价对于一个只知道发布任务的“机器”来说有些不公平,但阿舍尔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
甚至于他的怀疑不仅仅来自模拟器对地质重构的介绍,还有那谜语人似的深渊描述。
对比此前模拟器给出的一切消息,无一不清晰明了,哪里像描述深渊那样模模糊糊。
所以,深渊到底是怎么样的深渊……
“妈妈,在想什么?”
已经被阿舍尔完全熟悉的声音响起,或许是来源于最近日日被活巢包裹的熟稔,以至于他有一瞬间全然丧失了警惕,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在想深渊。”
“深渊,是谁?”
直到对上小怪物驴唇不对马嘴的询问,他才暗自回神,不由得掐了掐自己的掌心,似乎在为那一刻的放松而反省。
“深渊不是谁。”他解释道。
“那妈妈为什么要,想他?”
单单一个“想”字,被小怪物咬在齿尖,哪怕是待情感钝感十足的阿舍尔都听出了那一分的酸妒。
……酸妒?
阿舍尔有些后知后觉地惊讶,先前子嗣对虫母的依恋、占有,再加上小怪物最近频频出现的怪举,让他不禁在此刻有了别的联想。
他抽空看了一眼自己忽略许久的,属于始初虫种的属性面板。
【好感值:65】
65,这是一个很神奇的数值。
难以计量的感情本不该用冰冷的数字计算,可当这一缥缈的感觉与模拟器给出的数值挂钩后,又会显得极其直观。
人类之间刚刚及格的好感度或许只能算得上是泛泛之交,但同样的数据换在小怪物身上,却又明显不同。
从虫瘿中诞生至今的小怪物本身就是一张空白的纸,祂最初的好感来源于阿舍尔,于是这65点便弥足珍贵。
像是无声盛开在夜间的路边花,如果没有手电筒的照亮,或许任谁走过小径,都无法发现自己的脚边经常有着一丛丛的灿烂。
从阿舍尔拥有活巢的使用权、从他得到了坠在锁骨间的心脏碎片开始,小怪物转变的“好”便早已经在他周围生根发芽,直到这一日被他注意到了区别于肉/欲的另一种感情。
那是比怪物在祈求他的信任更令阿舍尔战栗的东西。
——怪物的喜欢,或者说是爱。
阿舍尔的眸光漫上一层奇异的色彩,他对感情的钝感并不是察觉不到旁人的爱意,而是迟钝于自己的接受程度。
前二十多年,从学生时代到进入实验室,明里暗里像他示好的人只多不少,除去那位瞎了眼的渣男未婚夫,阿舍尔没有对任何一人产生过愿意携手同行的好感。
他不觉得那样的喜欢能有多深。
“深渊不是谁,是一个地方。”
阿舍尔慢悠悠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心里却还想着事情。
他试图反问自己对小怪物的好感值又是什么样的?
无法被计量的感情在大脑里流转着,阿舍尔想到了自己被对方杀死的数个结局,也想到了自己被裹在活巢中的保护。
……是不对等的。
是他无法计量的。
“地方……”小怪物的声线松弛了几分,“妈妈想要去,深渊吗?”
阿舍尔不是模拟器,他无法估算自己的好感,便只把自己暂时从这个思考中抽离。
但他隐约能意识到,当自己察觉小怪物类人似的的喜欢后,无声的变化也将如影随形……
阿舍尔看向小怪物,“想去,但是找不到。”
谁知道这莫名其妙的深渊在哪儿?
“知道!妈妈,知道、我知道!”
大块头的乌云为自己终于能和虫母搭话而欣喜,它一屁股挤开拟态下的小怪物,难得不畏不惧地大大咧咧上前,如同杀敌归来的将军蹲守在阿舍尔面前。
看到乌云的瞬间,阿舍尔的记忆也被激活——
原来模拟器早就有所提醒,才会在初遇乌云的那天发布任务,让他探索对方遭遇袭击的原因。
先前虚虚落在小怪物身上的视线被收回,这一次乌云变成了画面里的主角。
阿舍尔询问之际,说话还啃啃巴巴的乌云向虫母探出了自己的精神力——
一寸寸灰白的画面出现在阿舍尔的大脑里,并开始逐步染上颜色,随即逐帧后退。
从乌云化茧保命到它重伤逃亡,再到那片幽深藏匿着深渊的峡谷,以及从黑暗裂缝中探出来的巨大触手……
或者也可能是藤蔓。
过于迅速的虚影让阿舍尔无法自精神力中“窥探”半分真实,只能拧眉脱离那道虚无,甫一睁眼就对上了小怪物深邃的眉眼。
开屏就是张放大的俊脸,让阿舍尔瞳孔微缩,下意识后退几分,“……你靠这么近干什么?”
“精神力里,我也看到了。”
虫母与子嗣的连接是相通的,尤其阿舍尔对精神力的控制尚还生疏,足够小怪物去钻钻空子,“偷窥”一下乌云和妈妈分享的小秘密。
“那里,很危险。”
从拟态为人类模样后,始初虫种脸上的表情总是很寡淡,像是没有被启动过的机器人,只本能地保持面无表情的姿态,哪怕祂的眼神再无辜,眉头、嘴角都纹丝不动,犹如河蚌。
但此刻,小怪物皱眉了。
很明显的皱眉动作,甚至当事虫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
阿舍尔反问:“你去过?”
小怪物摇头,“没有,但是这里——”
祂指了指自己的大脑,声音沉了很多,“这里告诉我,深渊,很危险。”
那是独独烙印在始初虫种基因中的警示。
“不危险。”乌云有些着急地反驳,“高级,去深渊,可以向上。”
乌云达到高级虫族的阶段还有一定距离,但封印在传承里的记忆已经开始缓慢松动,正一点一点地告诉它其中隐藏的奥秘。
只是这点儿有限的记忆不足以它用语言描述,只能在阿舍尔的视线里干着急。
阿舍尔抿唇,注意力主要捕捉到了“高级”一词,“你是指,只有变成高级虫族,才能去深渊那里吗?”
乌云点头,而小怪物则拧着眉毛一言不发。
祂和它们之间的传承记忆,似乎有所出入。
对于小怪物和乌云待“深渊”的两极化评价,阿舍尔不置可否,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
“你知道深渊的位置吗?”
没有地图对于方位问题一无所知的阿舍尔,并没能在精神力世界中记住抵达深渊的路线。
“知道。”乌云点了点大脑袋,途径深渊遭袭的记忆格外清晰。
“知道就行。”阿舍尔暂时放缓了这个问题。
不论是乌云的描述而是小怪物的担忧,都被他装在了脑子里,显然去深渊着急不来,毕竟能让始初虫种都警惕的事情,一定不会简单。
或许可以等他成为高级虫母再做打算?
卷王心态刻入骨子的阿舍尔转眼看向自己的属性面板。
【精神力:50/1000(满值后升为高级)】
距离1000还有遥远的950,再加上最近森*晚*整*理完成任务也没有掉落进化药剂,阿舍尔能够利用的升级方式唯有现实里的选择。
最主要的不外乎还是子嗣的质量和数量,至于领地扩张……
在星球活跃期里,这是最不稳定的选择,当前并不在阿舍尔考虑的范围之内。
子嗣子嗣子嗣……所以怎么才能天降点儿子嗣给他升升级呢?
或许是因为现有子嗣基数小,哪怕阿舍尔一天做三次精神力安抚,能在数据面板里增加的点数也少得可怜。
因此想要升级,他需要扩增的是子嗣数量,增扩这个家族内部的成员数量。
阿舍尔撑着下巴陷入沉思,回荡在虫母精神力内跳跃的野心,被其他几个子嗣分毫不差地捕捉到细节。
小怪物和乌云相互对视,采摘野果回来的伽德伽斓也加入了这个芬得拉家族的子嗣交流群中。
它们的妈妈好贪心,有它们四个还不够,还想要更多……
那该怎么办呢?
不能完全构成问题的疑惑出现在几个年轻雄性虫族的脑海里,很快,对虫母溺爱的它们就自顾自给出了答案。
——能怎么办?当然是继续满足妈妈的小心愿了。
毕竟妈妈只是想要子嗣而已,作为合格的孩子,应该为了妈妈的一切想法而冲锋陷阵,不过……
默契达成一致的子嗣们看向彼此的眼睛,隐约形成一道模模糊糊的屏障。
它们虽然会为虫母带来子嗣,但并不意味着会松动自己站在虫母身侧的位置。
在阿舍尔不知情的情况下,芬得拉家族的成员们暗中形成合作,以满足虫母贪婪的胃口为前提,开展了一场夜间的抓捕计划。
第一个出动的是小怪物。
在巨大的房角石壳中盯着阿舍尔陷入深度睡眠后,乌云、伽德、伽斓分别守在青年的周围,而小怪物则解除拟态,乘着夜色奔向远方。
顷刻间便远至数公里之外。
祂的速度很快,如同呼啸而过的风,舌红的躯干在夜色下像是烧灼的火焰,身后微卷的尾勾更是溢着漂亮的玫瑰红,宛若一朵盛开在湿地沼泽中的食人花。
面对阿舍尔时,祂是体贴的子嗣、是可以被随意驱使的小怪物。
可当祂离开驯养了自己的主人之后,藏在腹部的利爪展露,正无声对猎物诉说着威胁。
夜色下的湿地辽阔无垠,旷野之上,小怪物凭借敏锐的嗅觉感知到了同类的气息。
祂眼瞳微亮,闪过兴奋——
送给妈妈的礼物,找到了。
被当成礼物的虫族:。
……
又经历过一晚平安夜后,阿舍尔伸了伸懒腰,对沼泽湿地这样动荡中的桃源喜爱度更深一层。
他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平和,同时也尽可能让芬得拉家族在安宁中休整,虽然不知道下一次迁移什么时候到来,但阿舍尔有种直觉——
不会太远的。
每分每秒都有背上行囊就跑觉悟的青年,前脚踏出房角石壳做的房子,后脚就看到了一串虫族。
没错,是一串。
阿舍尔:???
空地前,小怪物、乌云凶神恶煞地立在两侧,看向这串虫族的时候满眼杀气。
站在阿舍尔身侧的伽德、伽斓则像是古时候的小太监,一个在微凉的清晨里给阿舍尔披上了才织好不久的虫丝披风;另一个捧着用小荇菜装的干净水等待阿舍尔使用。
宛若太上皇上朝的阿舍尔被伽德、伽斓架着坐在立好的虫肢上,小怪物才拖着那一串虫族靠近。
还没捋清情况的阿舍尔就听见对方说:“妈妈,你要的,子嗣。”
这一串“礼物”,基本在低级后期和中级初期之间,个个长得壮硕狰狞,只是不知道被始初虫种用什么手段恐吓,哪怕是见着了心慕的虫母,也都缩成了鹌鹑。
它们是经历过地质重构艰难活到现在的幸运儿,但到底单打独斗,比不过战斗力近乎恐怖的小怪物旦尔塔。
本身就疲劳狼狈的它们才有功夫在夜里喘口气,谁知刚准备闭眼睡觉,就被来势汹汹的始初虫种捆成一串给带走了。
等被捆着扔一起后,这几只虫族才发现原来倒霉蛋不止有一个。
虫族:好巧,苦笑.jpg
一整个晚上,小怪物几乎从天黑工作到天亮,把祂能在湿地周围找到的虫族捞了个遍,零零总总,给贪心的小虫母凑够了十二个。
阿舍尔震惊,这是他不曾想到的野兽思维。
嗯……这样驯服子嗣是不是不太好呢……
他心里闪过不劳而获的羞愧,下一秒就毫不犹豫地在虫母模拟器面板上点击了“驯服”。
这怎么能叫不劳而获呢?这分明是他家逆子孝敬给妈咪的小礼物。
模拟器:。
于是,一连串的机械音响得停不下来——
【选择驯服对象:中级虫族、低级虫族、低级虫族……】
【驯服结果:成功、成功、成功……】
中级虫母的魅力在这群年轻的雄性虫族面前几乎无虫可挡,仅凭借身份以及香甜的信息素,原本初见时堪堪维持在20、30的好感值就一路蹭蹭上涨,跨越及格线甚至有继续升高的趋势。
这样的变化是人类社会难以理解的,可对于野性残酷、本能至上的虫族来说,却习以为常。
一连串的好感值变化来源于阿舍尔中级虫母的身份,他不禁抽空看了眼始初虫种。
……这样一来,旦尔塔的好感值确实特殊。
芬得拉家族在这一天拥有了十二位新成员,它们因为虫母的慷慨而接连升级,有从低级虫族跨越至中级虫族的,也有直接进入中级后期的。
等阿舍尔绞尽脑汁给十二个子嗣取完名后,特殊的金色字体浮现于每一个成员的脑袋上,标志着它们从此归属于芬得拉家族。
这是一个由始初虫种和十五只中级虫族构成的家族,哪怕是在整个星球之上,也足以称之为庞大。
当阿舍尔给新来的子嗣们挨个做过一遍精神力安抚后,僵持许久的面板数据又一次动了——
【姓名:阿舍尔】
【精神力:104/1000(满值后升为高级)】
【家族名称:芬得拉】
【家徽样式:白月季】
【家族子嗣数量:16】
【家族成员:旦尔塔、乌云、伽德、伽斓、阿尔法、贝塔、伽玛、西格玛……】
【家族虫均等级:中级】
【家族战斗力:A】
这一天,小怪物旦尔塔带着祂的“礼物”赢得了虫母的欢欣,在众位子嗣羡慕的目光里,祂得到了一枚落在额头上的吻。
柔软干净,一触即离。
甚至不等小怪物去感受那股劲儿的来源和影响,便只能失魂落魄地瞧着后退一步,唇边勾起笑意的青年。
像是一种信号,或者说是鼓舞——
想要得到妈妈更多的亲昵和喜欢,那么就去努力地讨好他吧。
至于怎么才能讨好妈妈,那就各凭本事了。
在子嗣们各有所想的同时,小怪物的视线几乎无法从阿舍尔的身上离开。
已经坐远在对面的阿舍尔眼尾微垂,哪怕不用抬头,他都能感知到那股过于热烈、滚烫的目光。
就好像在大庭广众之下用视线把他身上的衣服扒了一般。
独独被怪物注视的感觉,意外变得美妙起来了……
沼泽湿地内潮闷的日光洒在了青年昳丽的眉眼间,小怪物盯着对方有一瞬间的失神。
妈妈的睫毛、眼睛、嘴唇……甚至是落在殷红上的细密唇纹。
小怪物忽然生出了一种冲动,祂想像狗一样扑过去,去嗅、去舔、去蹭。
可是依旧不够。
……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想要妈妈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
疯狂的呢喃响彻在祂的大脑里,那一刻处于闭合状态的活巢正在疯狂蠕动。
祂盯着在子嗣们的包围下安静吃着贻贝的青年,一波又一波如潮水的滚烫涌上小腹,然后缓慢无声地搭建出一种独属于雄性的器官。
渺小稚嫩,还需要继续生长的空间。
而不久以后的未来,祂会拥有一个雄壮到可能会吓到虫母的成果。
甚至那时候的祂会无辜询问青年,一个够用吗?不够的话可以再为妈妈多长几个……
若是觉得不够长、不够粗,也是可以改变的。
瞧,多么贴心的逆子啊。
……
静谧安宁的沼泽湿地包容着这里的每一个生命,占据潟湖的远古房角石在被始初虫种击杀后,原本生活在附近的生物们都藏在暗处,小心观察。
它们最初还因为骷髅蜥和巨型沙虫而惶惶恐惧,直到意外地发现新的领地主人似乎并没有外表看起来的那么凶残,这才逐渐放开了活动。
而它们的活动,也再一次带动芬得拉家族的声望向外传播。
当然,它们所攻陷的家族声望是不退不换的。
与此同时,在距离湿地潟湖连通的十公里海域里,在此占山为王已久的远古食骨虫族也稍有听闻。
这一支虫种区别于绝大多数追随虫母前都单独活动雄性虫族,比起单打独斗、争夺占有虫母,尸骨虫族更加和谐团结。
甚至在过往的种族历史中,它们是少见的、心甘情愿共同侍候虫母的特殊族类。
——但仅限同族之间共享。
因此在成为某一只虫母的子嗣之前,年轻的食骨虫族会联合成一支全部由雄性组成的队伍。
宛若热带草原上的雄狮联盟。
而这片腥咸神秘的海域之下,就有着由七只雄性虫族构成的“兄弟联盟”——
巨大的鲸鱼骸骨躺在深海之下,其上附满了血红色如藤蔓飘摇的食骨虫,像是长在白骨上的红色头发,随着海水荡漾而波动森然可怖。
兄弟联盟的成员们如绒毛一般的触须相互交错搭建,交流着隐秘的信息——
【湿地内,有一只虫母。】
【……中级虫母。】
【很香很香。】
【他有子嗣了。】
【有四个子嗣,不多。】
【要去吗?】
【万一他的子嗣不欢迎我们怎么办……】
【我们不是要破坏他们的家庭,而是要加入!】
【为什么我们不自己把虫母抢过来,就我们几个独占?】
【……好想法。】
【赞同。】
【赞同。】
……
联合一心的七兄弟也到了渴望虫母的年纪,它们终于挪动老窝,离开了这块被霸占数年的巨鲸骸骨,纷纷抖动着血红触须,随波前进,自海口潜入水环境更加安逸的潟湖。
有赖于食骨虫族得天独厚的特殊身体,在水流中前进的它们如同一团无形飘荡的毛发,巨大却柔和,很难引起猎物的警惕。
于是等兄弟联盟经过之时,浮在水面上的野鸭才惊觉自己已然陷入红潮,不等扑翅逃离,就由灵活的触须拽入水体,被整个联盟的成员分食而尽。
这就是食骨虫族的可怕之处,任谁也无法想到,柔软似绒毛的触须,竟也能融化血肉、钻入骨骼。
而今,它们把目标打到了芬得拉家族唯一珍宝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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