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秒特级增强BUFF
阿舍尔对外界的变化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不知道塞克拉对子嗣们说了什么,也不知道此刻二十多只高壮结实的雄性虫族正倾尽所有,想要把精神力全部反哺于他。
但他却能感知到, 自己稀薄的精神力正在被源源不断地补充着。
不需要思考,他都能知道每一缕带有独特颜色的精神力属于谁——
红色, 属于旦尔塔;
蓝色,属于伽德、伽斓;
黄色, 属于伽玛……
……
在现实与精神力的两个趋近于平行的空间中, 阿舍尔正被泥泞般的黑暗包裹,强大的压迫力几乎夺走他的呼吸, 以至于眼下他只能于夹缝中求生。
但偏生越是这样恶劣难耐的环境, 越是催生出他的冷静和理智。
肌肉被碾压的疼痛, 窒息导致的胸闷气短, 心脏不住痉挛的强烈战栗。
一切的痛苦,都变成了让他急速思考的镇静剂。
陷阱。
这是一个暗戳戳的、王虫专门针对于他的陷阱。
王虫可以感知到阿舍尔的精神力, 但在经历过机械鸟的追踪后, 阿舍尔不难猜测,他们之间仅有单方面高级对低等级的感知,却无法进行精神力内部的直接吞噬。
但乌云不一样。
所谓的“传承记忆”就像是王虫下给每一只雄性虫族的催眠暗示, 在它们未曾踏入高等级之前,它们是活跃在星球各处的自由之身, 但当高等级的“开关”被激活, 它们将变成被控制、催眠的傀儡,一步步走向王虫的餐盘。
王虫可以与乌云的精神力构成联系,乌云则与阿舍尔的精神力相互连接, 当陷阱生效的时候,在这张相互交错的精神力巨网中, 王虫自然也能轻而易举地将阿舍尔拉入自己的“世界”。
不论是血肉吞噬,还是精神力吞噬,均是王虫的用餐之道。
至少,在此刻,王虫占据了全部优势。
……
不妙。
现在的情况对他来说可谓差到了极点。
阿舍尔拧眉。
或许是从很久以前,也或许是沼泽湿地的间接对决,亦或是之后阿舍尔行至雪原后的暂时胜利。
他以为自己在这场和高级虫母的争端中占据了上风,可当乌云出事时,阿舍尔才发现王虫比他所设想的更加厉害。
正如此前塞克拉所言,那是一只成为高级虫母已久,通过吞噬同类在云端霸权数百年的王虫,时间上的优越性足以壮大他那可以不停地用水装满的精神力小瓶。
哪怕机械鸟于极北之地行动艰难,但这无法掩盖操控这一切的主人的强大。
裹挟在风暴中的思维尽可能地在这一团乱麻中寻找起始的两端线头,阿舍尔于黑暗中拧眉,在这一片混沌的暗沉中“看”到的乌云的身影。
此刻,王虫的精神力空间内——
拟态后的高级虫族变作了金发蓝眼的俊美青年,只是区别于前不久精神力连接中他待阿舍尔痴迷兴奋的模样,此刻的乌云宛若冰塑,那双流淌着滚烫热意的幽蓝虹膜近乎凝结成霜。
阿舍尔一顿,愣在原地。
在乌云身后,王虫的身形若隐若现。
肥大的白腻上,所有黄澄澄的眼珠瞪大了盯着阿舍尔,森冷悚然,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压抑。
虚影朦胧,发出了第一句话——
“孩子,来,到妈妈这里。”
僵硬在原地的乌云犹如雕塑,他的手臂、肩胛、大腿以一种极其细微的幅度颤抖着,深蓝色的瞳仁闪烁在转瞬覆盖的眼皮之下,几乎缩成针尖大小。
他在抗拒。
在竭尽全力地抵抗着来自王虫的引诱。
他不要别的虫母,他只要妈妈……
只要妈妈……
但这可以说毫无胜算。
虫母对雄性虫族的吸引力是根植于基因的本能,强大如瀚海的精神力对于刚刚跨越等级的虫族来说如飓风与浮游。
答案似乎是早已经就注定的,可乌云却不愿意,他的大脑已然被王虫的精神力搅扰到混沌一片,难以思考,就连原先对虫母的记忆也断断续续,难以连接成片。
但他仍然在顽强抵抗。
看到这一幕的阿舍尔想要上前,但才走开一步,就发现自己被挡在一层透明的隔膜之后。
打不烂、敲不碎、推不动,坚固得像是凭空生长在阿舍尔面前,只是为了阻挡他前进的脚步。
在他拧眉又一次看向王虫的时候,发现每一颗黄澄澄的眼珠都在与自己对视。
……对方是故意的。
冷然的愤怒充斥于青年的脸上,他在那些一眨不眨的眼珠上看到了嘲弄、恶意、幸灾乐祸。
久坐云端的王虫选定了自己想吃的肉畜,并亲手排演了一场戏,他期待着那只小虫母眼睁睁看着自己吃掉对方子嗣的场面,那一定非常漂亮吧。
他恶劣地幻想着一切,甚至已经把进度快进到自己品尝美味的时刻。
原本愤怒的阿舍尔忽然平静了下来,落在隔膜上的手缓缓下垂,就连前不久还满是焦躁的铅灰色眼瞳,也在与王虫的对视里褪去了一切情绪。
不恼不怒,像是尊玉像。
嗯?怎么回事……
这和他想象的场面不一样啊?
时时刻刻紧盯着小虫母的王虫有片刻的犹疑,他所幻想的场面非但不曾发生,就连才从对方身上催生出来的怒意和憎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会这样?他就一点儿都不在乎自己的子嗣吗?
分布散落在王虫白腻躯干上的眼珠愈发阴冷恐怖,它们像是摄像头一般,审视着年轻虫母的一举一动,试图找出对方情绪中的薄弱之处。
但都失败了。
成百上千颗眼珠努力的后果是一无所获。
本还居于高台看戏的王虫有些恼怒,他漫长的生命中,被自己吞噬的新生虫母和子嗣数不胜数,每一次百无聊赖的他都能从那些弱者身上得到足够多的快乐,看它们崩溃、看它们哭泣,看它们为了彼此依依不舍、相互奉献。
……多有意思啊。
在观察到王虫情绪变化的那一刻,阿舍尔就猜到了对方的心思。
无非就是上位者自诩强大高贵,便将玩弄的手段面向底层,以旁观弱小生命的挣扎和反抗为乐,满足自己真正吞噬肉畜前的恶劣趣味。
揣摩王虫的空隙,阿舍尔看向悬空于自己视线里的模拟器面板。
自己的精神力会被王虫拉入对方的地盘,但显然模拟器的存在却不曾被知晓,他盯着那道被标了红色的任务,在观察着王虫的同时,打开了自己许久不曾关注的商场功能。
在这里,货币是家族声望。
【家族声望:1264(声名鹊起)】
四位数的家族声望,将近三分之一来源于芬得拉家族在地质重构时期的遭遇,剩下三分之二则来源于他们逃脱了机械鸟的追捕。
但放在价格昂贵的模拟器商城内,依旧不够看,每一个杀伤力大的武器后面,都跟着超过五位数的家族声望值,就阿舍尔这又空又瘪的“钱包”,能买到的有用物资少之又少。
只是才准备改换逃生思路的阿舍尔余光一动,就被他一目十行扫到尾页的商品吸引了注意力。
【商城特价产品:10秒特级增强BUFF】
【作用:可在10秒内获得任何一属性或天赋的特级加强,10秒在你所选择的领域你将无敌,但10秒后你同样会因使用超出限度的力量而遭遇反噬。】
【注意:本产品不会对宿主产生任何生命危害,仅反噬状态需自行熬过,之后可恢复正常。】
【价格:1500】
1500点家族声望值,放在一堆科技超前的大型武器里,这个特价商品可谓划算十足,但是距离阿舍尔所拥有的本金,依旧差了些。
在思考之际,阿舍尔不忘一心二用,同样关注着王虫和乌云的状态。
他近乎内敛地藏起全部情绪变化,就连落向乌云的目光也格外吝啬,以至于此刻的年轻虫母冷漠又高高在上,哪怕精神力不敌王虫,却也有种诡异的平起平坐感。
王虫坐不住了。
精神力空间内可以被具现化的锁链自乌云的四肢微微松动,而掌控者锁链的主人则全身上下的眼珠都冷冷盯向阿舍尔,那股强大的精神力如暴怒的海啸,险些压得青年脚步踉跄。
但他忍住了。
一边忍,还一边分神在大脑里和模拟器讨价还价——
这缺了的236点家族声望值就非要不可吗?你再抠搜下去,我们都得读档,等下一轮重开,你猜缺少一个乌云做助力的我还能不能继续熬过去?或者说下一轮重开,是不是又要随机失去一个即将进入高级的子嗣?
【模拟器:。】
威逼利诱,面对机械感十足的模拟器同样管用。
在阿舍尔都快适应了精神力挤压的同时,他得到了模拟器的回答——
【小提示:家族声望值可来源于羡慕、恐惧、愤怒、敌视,当所捕捉生物的情绪达到临界值后,会自动被收录为宿主所持有的家族声望值。】
而在暗色调的精神力空间内,能够被阿舍尔作为声望获取源头的,只有王虫。
羡慕、恐惧、愤怒、敌视……
无需阿舍尔做出选择,现在的局势也已经给出了他答案。
叮。
【好感值:-20(王虫对蝼蚁般的你产生了好奇)】
【家族声望:1264(声名鹊起)+20(王虫的好奇)】
强忍压力的青年如劲松站在原地,瞧着王虫的眸光冷冰冰一片,他艰难嚅动嘴唇,轻声说着什么。
精神力空间看似辽阔无垠,但一切都躲不过主人的耳目。
即使相隔甚远,但王虫依旧清晰地听到了青年的声音。
他说——
“你想吃我,对吗?”
轻飘飘的询问,瞬间勾起了王虫初次感应到阿舍尔时的甜腻记忆。
那时候的年轻虫母才刚刚进入初级,稚嫩的精神力和本身具有的香勾动了王虫的胃口,只是他对低等级颇有些瞧不上的高傲,便想着再养一养、至少养到中级再吞入腹中。
于是王虫就像是最耐心的猎人,他等啊等,终于等到了新一代虫母的晋级,那时候浓郁的甜香几乎刺激得他发疯——
太香了!怎么会那么香?
王虫忍不住对珍馐的渴望,他立马派出机械鸟,做好了等待上餐的准备。
但是中间发生了一些小意外,没及时吃到肉的王虫只好亲自降临,为狡猾的年轻虫母送上一场戏。
戏名,“诱饵”。
黄澄澄的眼珠阴冷地凝视着阿舍尔,王虫在青年第二次询问的时候,开口了:“你不怕?”
从精神力空间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砸得阿舍尔太阳穴发胀,他隐忍下一切,面上依旧是那副矜贵的贵族姿态,只嘴角一勾,就引得王虫眯起了身体上的眼珠。
阿舍尔弯了弯眼睛,漂亮的面孔上虚浮着一层假笑,哪怕是王虫都能感受到他的敷衍,“怕什么呢?是怕你吃了他?还是怕你吃了……我?”
冷白的指尖一顿,隔着透明屏障点了点远处乌云的身影,有点了点自己,那副毫不在乎的姿态就是王虫看了都忍不住嘀咕。
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
这不符合于王虫想象过的任何场景,没有痛哭、没有求饶、没有依依不舍,什么都没有。
藏于阴影下的肥大白腻动了动,原本桎梏着乌云的精神力锁链彻底消失,而矗立在阿舍尔面前的屏障也无影无踪。
阿舍尔瞳仁微颤,暗芒一闪而过。
站在原地的青年还穿着模拟器提供的衣服,看起来似乎与这片黑暗格格不入,可他却信步上前,宛若游荡在自家后花园,就是王虫都被这一遭整得有点懵。
越来越怪了……
想要看看年轻虫母到底想做什么的王虫放任了对方的靠近,他对自己精神力信心十足,并不将一个小小的中级虫母放在眼里,自然也无需畏惧、防备。
就像是穿着鞋的人类从不会在意脚下爬行的蚂蚁,轻而易举就会被踩死的生命,会值得被警惕防备吗?
不会。
这一点,阿舍尔同样知道。
没有任何的阻挡,在子嗣们输送的精神力下,他轻而易举地走向了那团白腻的阴影。
在眼前充满危机的局势里,阿舍尔必须找到一切可利用的资源,至于能利用的对象是模拟器,是商场道具,是乌云,也可能是……他自己。
依旧是赌,似乎从被虫母模拟器绑定后,阿舍尔每一次面对危险时都在赌,还好他赌运勉强能看,还有模拟器的读档做后备,这才一路熬到现在。
这一次,他也是要赌赢的。
不远处,乌云虽然被王虫松开了精神力桎梏,但他却无法轻举妄动,僵硬的身体还被定在原地,只能瞧着虫母一步步走向危险,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妈妈……不要靠近……
危险!妈妈快离开……
他的呐喊无法传递,倒是王虫躯干上橙黄的眼珠阴森森瞪了乌云一眼,又转而好整以暇地盯着逐步走上去的年轻虫母。
比起乌云那样的“开胃小菜”,王虫自始至终在意的、想得到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阿舍尔本身。
那么香甜的血肉,恐怕没谁能够拒绝吧?
于是他安然地坐在王座之上,肥软白腻的皮肉肆意舒展,等待着这只有点意思的小虫母上前。
越来越近了,香味也越来越浓了。
王虫有一瞬间的失神。
每一代的虫母身上会散发出不同程度的香,这是他们身份的象征,同时也是吸引雄性虫族的特点。
同为虫母的王虫曾对这些香并不敏感,但直到他以虫母为食、对那些鲜美的血肉上瘾后,才逐渐能闻到这股香——这不仅仅是年轻虫母皮肉上散发出来的体香,更是另一种深刻于精神力内部的香。
此刻,不远处的青年气味鲜活甜美,温暖、柔软、松弛……就好像丝毫不会恐惧他眼前的“猎食者”,那甚至很难用语言形容。
王虫贪婪地吸入这些美妙的味道,希望它们能够更久地留在自己的鼻腔、肺部,然后在这样的鲜美下独自品尝年轻虫母的一切。
是会上瘾的。
等他吃掉了对方,恐怕以后再也遇不到如此能燃烧欲望的肉畜……
“看来你很喜欢我的味道?”阿舍尔轻松自在,缓步立在王虫面前时还有心境闲聊,就好像他面对的根本就不是渴望他血肉和精神力的怪物。
“你很香。”
王虫发出“嗬嗬”的沙哑笑声,粗细交织的声线诡异十足,毫不掩饰自己的痴迷。
阿舍尔慢悠悠道:“让我猜猜,你这么迫切地想吃掉我,是怕我威胁到你的地位吗?唯一的高级虫母的地位?”
分布于王虫身上的眼珠均是一抽,随后恶狠狠地看向青年。
在王座指点江山的王虫已经享受太久了,甚至因为身侧伴侣、子嗣的减少,不再会有谁去反驳、忤逆他,于是他怒火的阈值也愈发地低,正好为阿舍尔的计划贡献出一份力。
【好感值:-50(王虫讨厌你和他说话的语气)】
【家族声望:1314】
……还不够,距离1500还差186点了。
于是阿舍尔再接再厉,“你怕我。”
“怎么可能?”王虫高高在上,他怎么会怕一个蝼蚁。
“可你明明能继续等着,但你却主动出现在我面前了。”能从研究所手里拿到高额资金的阿舍尔口舌功夫从来不差——
“你想永远抓着虫母的位置不松手,所以才不停地把高级虫族和新生虫母当做食物,一只又一只,让我猜猜你现在身边还有几个能使唤的伴侣或者子嗣?”
王虫白腻皮□□隙内部的眼珠在颤抖。
【好感值:-55】
“都没了吧?是不是被你都吃完了?曾经忠心耿耿为你卖命的子嗣血肉还鲜美吗?还能满足得了你的胃口吗?自己亲自诞下的虫卵吃得可还舒心?”
随着阿舍尔尖锐的质问,橙黄色的眼珠上血丝密布,几乎目眦欲裂。
【好感值:-62】
“看来是不能,不然你也不至于盯上我。”
阿舍尔的气息、节奏不变,对着王虫捏起贵族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从未被人忤逆、反抗过的体验,王虫有了。
从未被人指着鼻子冷嘲热讽的体验,王虫也有了。
阿舍尔盯着变化的好感值数据,虽然面上依旧镇定,实则心里也捏了一把汗。
他必须要把控好数字的变化,不然可能连使用商城道具的机会都没有。
紧绷到极致的思维迅速转动着,由芬得拉家族的子嗣们撑起来的精神力令阿舍尔看起来游刃有余。
“为什么不敢承认?从你第一次发现我的存在的时候就已经在害怕了吧?你害怕我的成长速度,害怕我会领着一群子嗣推翻你的统治,害怕年老的你会逐渐失去抵抗的能力……”
“可新旧更替本就是自然法则,你觉得自己能抗得过这一规律吗?”
【好感值:-91】
“忘记那些有来无回的机械鸟了吗?它们应该也是你害怕的原因之一吧?从来都万无一失的下属没能带来你需要的‘食物’,所以身在云端的你怕了,这才着急忙慌地主动在我的子嗣面前现身,误导他、引诱他,还真是……”
阿舍尔笑意盎然,就好像在出自真心地夸赞对方,“……为老不尊啊!”
“……”
王虫没能说出来话,他养尊处优到真真切切以为自己就是整个虫族的王,在阿舍尔讥讽自己怕死、说出他心里真正在意的事情,原先那股看待蝼蚁的蔑视瞬间转变为被看透的怒火,恨不得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虫母抽筋扒皮!
王虫:“你该为你说的话,付出代价。”
他并不想轻易让阿舍尔死掉,也不想就这样在精神力空间里吞噬对方……珍贵的美食自然该呈上桌子。
因此比起捏死蝼蚁,他更愿意欣赏对方痛苦、求饶的模样。
这一点阿舍尔同样能猜得到。
彼此面对面时,对比狡诈多变的人类,王虫偶尔生出的盘算太好猜测,也正给了阿舍尔发挥的余地。
王虫对自己的力量太确信了。
精神力空间内的压力猛然加重,阿舍尔急促一喘,膝盖弯了半截,却又颤颤巍巍强撑着自己打直。
王虫身上每一刻黄澄澄的眼珠都阴狠狠地盯着年轻虫母,那股从未被隐藏起来的恶劣、刻毒显而易见,但偏生另一个承受者不惊不惧,明明连指尖都开始泛白颤抖,可依旧言语尖锐,处处往死了戳老虫母的心窝。
【好感值:-100】
【好感值:-123】
【好感值:-156】
【好感值:-200】
……
在王虫对阿舍尔的好感值不停降低的同时,他所遭受的精神力碾压也愈发强烈。
阿舍尔每咬着牙关说一句话,压在身上的精神力就越强一分,遍布王虫肥腻躯干上的眼珠也越发阴鸷,来自子嗣反哺的精神力则加速消耗。
他拥有的时间不多了。
阿舍尔眯了眯眼,冷汗几乎浸湿他的睫毛,沉甸甸的阴影下压在眸光之上,折射出了零散的光。
精神力的重压之下,一切都变得艰难起来,那一刻阿舍尔原先适应的呼吸频率也被剥夺,窒息感降临,不一会儿便叫他耳鸣发昏。
直到——
【好感值:-240】
直到可转化为家族声望的数值,足够阿舍尔买下自己需要的道具时,他向模拟器购买了10秒特级增强BUFF。
【滴,请问道具需要往什么方向进行强化?】
我要精神力。
【滴,是否要使用道具?】
【是or否】
阿舍尔没有回复,而是忽然吐出一口气,咬紧牙关,顶着王虫的精神力,撑起发颤的膝盖,一步、一步向前。
王虫身上的每一只眼珠里都露出了不同的情绪:若有所思、幸灾乐祸、阴鸷狠毒……它们热衷于欣赏阿舍尔痛苦又艰难的模样,甚至已经开始幻想对方最终跪倒在自己面前的模样。
于是,在无数只橙黄色的幽暗虹膜中,正倒映着步履蹒跚,缓慢向前的阿舍尔。
……
五步。
阿舍尔目不斜视,掠过了还被控制在一侧的乌云。
四步。
他迎着王虫诡谲的视线,沉默而坚定。
三步……很快了。
阿舍尔艰难勾了勾唇角,喘息声粗重:“……你知道吗……”
王虫动了动眼珠,“什么?”
两步,最后一点点。
阿舍尔弯唇,“你长得……”
“……长的?”王虫重复,好奇这只年轻的虫母还能给自己带来什么戏码。
一步。
【滴,是否要使用道具?】
【是。】
【10秒特级增强BUFF已使用。】
……还好,这次的赌局正正好。
“……你长得真让我恶心。”
他一般不轻易人身攻击的。
阿舍尔话音刚落,本属于中级虫母的精神力,裹挟着芬得拉家族所有子嗣成员主动献祭的精神力,在这一瞬间被打上了特级增强BUFF的标记。
诡异的玄妙就像是他闭着眼睛都能配置出自己的药剂作品那般熟练,顷刻间将他拉入至由阿舍尔自己撑起来的精神力空间。
在这片他所控制的天地内——
第一秒,阿舍尔在乌云震惊的神情下,直接把对方从精神力空间里踢了出去。
第二秒,由他控制的精神力把僵硬在王座上的王虫扯着重重拉到地上。
第三秒,被阿舍尔用精神力凝聚出来,悬空在上方的巨大刀刃直指王虫,毫不客气地刺入了王虫的尾部。
第四秒,肥软白腻的王虫在地上扭动尖叫,橙黄色的眼珠盛满了愤怒和恐惧,用目光咒骂着突变的形势和那该死的年轻虫母。
第五秒,阿舍尔以刀尖相抵,硬生生挖掉了王虫身上瞪得最愤恨的那颗眼珠。
第六秒,在王虫愤怒尖锐的嘶吼声中,阿舍尔轻声道:“雄性虫族们所谓的‘传承记忆’是什么?”
第七秒、第八秒、第九秒王虫负隅顽抗,不愿说出真相,于是被无可抵抗的精神力按着又挖掉了好几颗眼珠,最终才在剧痛下嘶吼出声——
“是劣质虫母!”
这是他一直以来用于引诱高级虫族做肉畜的秘密。
第九秒半,阿舍尔当机立断,在退出这片精神力空间的前一刻,牵引着王虫的精神力进行自爆。
轰隆隆!
整片昏暗无垠的广阔空间濒临破碎,宛若被打烂的镜面,倒映出无数个在地上痛苦挣扎的王虫。
噪声震耳欲聋,特级增强BUFF带来的冲击力刺激着阿舍尔的大脑。
在即将失去意识的第十秒,他也宛若献祭般敞开了自己的精神力,以先前连接的蛛网做传导,正向滋润了每一个险些精神力枯竭死亡的家族成员。
卡着时间点的操作,令芬得拉家族的每一个子嗣成员,都获得了超越中级虫母数倍的精神力安抚。
【模拟器:。】
……好像又被卡bug了?
意识陷入黑暗的那一刻,阿舍尔真实地感受到了自己被旦尔塔紧紧搂住的力道。
看,他又赢了一局。
没有读档,乌云也在。
……
叮。
【任务完成。】
【奖励:王虫的秘密(待宿主清醒后进行发放)】
【特殊提醒:增强BUFF反噬,持续时长7天,在此期间你将陷入间歇性昏睡。】
【滴,模拟器数据重算中……】
虫虫大作战
云端, 天空之城——
巨构建筑深处,华丽的王座上空无一物,层层叠叠的暗色纱帘相互交叠, 在累加的朦胧之后,是一团骤然剧烈抽搐后摔倒在地、不停痉挛的庞然大物。
那是一只超越人类正常认知的巨大肉虫, 肥胖白腻,从头到尾间隔着极小的缝隙生长着橙黄色的眼珠, 给人一种强烈的不适感。
正是前不久在精神力空间中被阿舍尔重创的王虫。
年轻虫母叠加了增强BUFF的精神力巨刃确实强大, 足以令王森*晚*整*理虫在他自己擅长的领域内重伤,但这种程度的“强大”, 却依旧无法结束他的生命。
不过, 精神力上受到的伤害, 将会为王虫带来巨大的损失和痛苦。
啊啊啊啊啊——
是王虫的精神力在尖叫嘶鸣, 异常刺耳,不亚于另一种折磨。
精神力空间内被剜掉躯干上眼珠的剧痛, 同样会被带到现实, 等王虫挣扎着终于熬过最初清醒时的折磨时,已然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就连色泽诡异的眼珠都暗淡了不少。
虚弱的精神力缓缓铺开, 从诞生至今从未受过伤,因曾经的子嗣伴侣们而养尊处优的王虫满心暴虐, 才准备唤库亚过来, 就听到了沉闷的敲门声。
“进来。”
他的声音阴沉到几乎能拧出水来。
此刻,站在巨大金属门前的库亚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于王虫的恐惧是深刻在他灵魂深处的, 那几乎是一种对无力反抗最心知肚明的了然。
他逃不掉的。
被纯白色衣袍从头到脚都裹得严严实实的雄性虫族似乎更加瘦削单薄了,他垂着一动不动的左臂就像是消失了一般, 被布料深深挡着,藏住了那即将蔓延至手臂的严重溃烂。
金属门缓缓打开,沉默的库亚忍着全身的悚然和抗拒,踏入了那片黑暗。
疼痛自左臂浮动,但承受者却面色平静,仿佛毫无所觉。
曾经被王虫“赠予”塞克拉的血液寄生被外力影响改换了宿主,高级虫族的血液对本身就渴望食物的王虫来说诱惑力极大,而被其控制的血液寄生也是如此。
血液寄生在其他生命体上无法进行二次寄生,但对于王虫的直系子嗣来说,这样的前提条件却是不存在的。
库亚了解自己的母亲,他的忠诚和追随远远大于塞克拉存在的意义,于是他用自己为饵食改换血液寄生寄主的事情,也就被王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视。
只是这一次……
身后的金属门逐渐关闭,断绝了最后一缕光芒,越是往里走的库亚便也越发没底。
他不知道王虫这次因何而生气……
子嗣对虫母的感情本该充满了依恋,但同样的关系放在王虫和库亚的身上,则只剩下后者对前者的恐惧。
哒。
行至王座前,深知规矩的库亚低垂脑袋,也不管王座上的主人是否坐在上面,就跪倒在地,保证自己的视线固定落在地板之上,丁点儿不移动。
王虫不喜欢他们直视他。
虽然现在就只剩下他自己了。
“……库亚,我的孩子。”
是王虫的声音,阴冷且饱含怒意,以至于那点儿浅薄的故作亲近显得异常诡异。
重伤的王虫需要大量的食物,他拿出曾经被自己丢弃的虚假温柔,同自己的子嗣絮叨着自己的要求。
“我要肉……我要很多很多肉,越多越好。”
“高级虫族,中级虫族,低级虫族……都可以,什么都可以。”
“嗬嗬嗬……”
王虫□□,身躯上的眼珠密布血丝,那是一种痛苦到极点的状态。
血液寄生会开启虫母的第一次吞噬,但这样的行为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那是一种作用在血液、灵魂深处的渴望,成瘾物般的疯狂摧残着吞噬者的精神,令他只能通过难以计数的吞噬量来延长自己的生命。
因此,重伤之下,王虫愈发地需要“肉畜”来填补自己的空虚。
他“嗬嗬”喘气,尖声催促着库亚:“快!快去!给我抓回来那些家伙!快点!”
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库亚略迟疑,只尽可能平稳着声音:“母亲,最近没有高级虫……”
啪!
是精神力凝成鞭子抽打的声音。
哪怕是重伤的王虫,也依旧是子嗣无法忤逆的存在。
披在库亚身上的白袍被抽烂了,深可见骨的伤痕蹭过他溃烂的左臂,一路延伸至脊背。
在鲜血淋漓的新伤下,是无数条相互交叠的陈年旧伤,均是鞭痕,狰狞如蜈蚣。
库亚被抽地侧摔在地,哪怕他痛到呼吸急促、说不出话,也依旧恪守规则,从不敢把视线移向王虫所在的那一侧。
王虫森冷道:“有什么,就给我抓什么。”
满脸冷汗的库亚张了张嘴,才想说什么,就被王虫的话堵了回去——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库亚忍着剧痛重新跪了回去。
忍过了最初难耐的王虫慢悠悠道:“库亚,我的孩子,你很聪明——你一贯知道什么样儿的选择最有利于你。”
库亚沉默。
王虫:“从小你就没有让我失望过,你的父亲、你的兄长、你的弟弟……他们每一个家伙,最后都选择了背叛我,但是你没有,你的选择一向都是正确的。”
库亚心脏剧烈一抽。
他的父亲、他的兄长、他的弟弟……对于他们来说,他才是背叛者。
王虫:“我知道你放走了塞克拉,但是我没有惩罚你。我的孩子,你知道的,我一向最看重你,所以库亚,你知道要怎么做。”
叛逆的孩子自然比不过忠心的孩子,放走一个塞克拉能够换来库亚永远的死心塌地,王虫倒不会觉得亏本,毕竟……
等他解决完那个碍眼的新虫母,塞克拉也逃不掉……天空之城培养出来的高级虫族,滋味还真是令他怀念啊……
阴影处繁多的橙黄色眼珠中闪过贪婪的渴望,王虫压下那一丝对食物的渴望,继续道:“库亚,去吧,我知道你能做到。”
跪在地上的高级虫族无声吐气,他忍着脊背上的剧痛,应下了王虫的任务,这才一瘸一拐地离开。
在金属门即将关闭的那一刻,他听到王虫说——
“……把城里的机械种带着,如果遇见那只虫母和他的子嗣,杀死给我带回了。”
“是。”
“城里还有多少垃圾?”
“……剩下28只了。”
“继续培养新的,成熟的垃圾扔下去。”
“是。”
巨大门板外溢出的光一寸寸被吞噬,当整个金属门彻底落下后,盘踞在阴影下的王虫才慢吞吞蠕动着出来。
新生虫母……
到底是他小看了。
王虫无从得知一只年轻的中级虫母是怎么在瞬间爆发出如此强大的精神力,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此次的吞噬计划会失败。
在几十年前,或者几百年前,王虫曾吃掉过一支极其强大的地表虫族队伍。
那是一只罕见的,由高级虫母领导的大型家族:伴侣子嗣中林林总总算起来,有一百多个高级、三百多个中级,以及超过五百的低级虫族。
那是王虫霸占云端为王后,遇见过最具有威胁性的一次对峙,但他依旧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他当着战败雄性虫族的面前,活生生吃了那只高级虫母,吃了他们孕育后还未孵化的虫卵。
他们的咒骂哭嚎宛若天籁,至今王虫还能回忆起那群战败者的痛苦悲鸣。
失败者的骸骨被丢入云端之下的深渊,变成了饲喂自然的养分,原本在地表盛极一时、由高级虫母领导的家族,则在这颗星球上消失得干干净净,除了偶尔回忆荣耀的王虫,再没谁会记得他们……
久远记忆里的辉煌令王虫暂时缓和的在阿舍尔身上吃瘪的怒火,只是这样的平和还没维持多久,看到了自己尾端那几只暗淡无神的眼珠,原先的羞怒阴鸷再一次爆发。
……不过是一个中级虫母而已。
王虫狠狠地想着,他憎恶地看向曾在精神力空间中被剜掉的眼珠的部位,绵密的疼痛久久不散,正如他满腔的怒火和恨意。
……
【好感值:-500(恨之入骨)】
【家族声望值:4(购买特价商品)+260(王虫的憎恨)】
……
云端之下,极北之地。
浩瀚辽阔的冰天雪地下,到处白茫茫一片,对于人眼来说近乎刺目的白色,对于另外五个小生命却犹如神助。
本就相对生物种类匮乏的冰原减少了可能出现的猎食者,为幼年期的它们降低危险,提供了相对安全的环境。
而四周的雪白则便于藏匿行动,哪怕是行动敏捷灵活的高原兔,在它们堪称完美的潜藏下,也能变成喂养自己长大的猎物。
不过,饲喂它们五个最主要的营养来源并非是来自雪原上可以狩猎到的小生命,而是来源于两天前的精神力安抚。
本意为了保护妈妈而献上的精神力,自那天逸散于悬空的蛛网内,变成了一股支撑阿舍尔的力量。
而被抽走精神力、才孵化不久便陷入濒死状态的五只虫族幼崽,则已经做好了为妈妈献出生命的准备。
它们本就因妈妈而诞生,现在为妈妈而送上这条命,天经地义,也心甘情愿。
……只要对妈妈有用就好。
那时候躺在雪地里,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的五个幼崽相互对视,它们不怕死、不怕精神力被抽走的痛苦,只是可惜孵化后竟然没能见妈妈一眼。
明明它们那么眷恋着妈妈的温暖。
不过没关系,能被妈妈需要就好。
天寒地冻,雪白茫茫。
在它们静待着最后一丝生命彻底流逝时,却不想千钧一发之际转变降临,磅礴温暖、源源不断的精神力反向输送,彻底充盈了幼崽们干涸、抽痛的精神力。
很温暖。
那是它们孵化后第一次感知到满是眷恋意味的温暖。
像是妈妈的怀抱。
只是这样的幸福转瞬即逝,短到甚至没有一秒钟的时间,洋溢着妈妈气息的精神力滋润瞬间消失,无影无踪,就连子嗣们交错的精神力蛛网上,都无法寻得半分。
猛然的落差如噩耗降临,在五只幼崽惊惶无措的同时,依旧铺展在高空的精神力网里,也混乱一片。
本该由虫母的存在才能支撑的精神力网孤零零地悬挂在高空,可这样一个重要的连接网格中,却缺失了最重要的一环——它们的虫母。
暴躁、慌张、无措。
再强大,再能独活野外的雄性虫族这一刻都绷不住了,每一个蛛网能连接到的子嗣爆发出了最极端的情绪,拉扯着整个网状结构隐隐有分崩离析的架势。
直到横跨数个气候环境的蛛网中,传来一道沉甸甸又冰冷十足的精神力讯号,那家伙说虫母没事,只是睡着了,需要休息。
单调的信息无法满足慌乱着急的子嗣,在每一个成员都想尽快去极北之地寻找虫母的时候,那股冰冷的精神力又凝聚出一小片画面——
暗淡的色彩,冷调的冰面,在不知道是谁的怀里,虫母蜷缩一片,于浓重的阴影下,只露出半截苍白的下巴,以及近乎于无血色的唇。
画面只出现了一秒,就很快被主人撤回,那一刻所有芬得拉家族的子嗣都在暗骂发出精神力画面的主人——旦尔塔。
该死的家伙!
该死的占有欲!
竟然连半点念想的机会都不给它们!
虽然没能看到虫母沉睡的全景,但那珍惜的小半截到底暂时安抚了躁动的虫群,让它们能够暂时待在自己习惯的栖息地,防止贸然行动。
甚至有聪明的子嗣,已经做好了下一次旦尔塔再发精神力画面时,及时“截图”、“保存”的准备。
凭它的手速,肯定能保留下来妈妈睡觉的样子!
在其他子嗣们懊恼的时候,默默“窥屏”、只草草“看”到一秒钟的五只幼崽却无比满足,它们眷恋着画面中母亲的脸庞、嘴唇,眷恋着落在脸侧微卷的发丝。
只是丁点儿画面,都足以慰藉它们那颗慌忙无措的心脏。
五个年幼的雄性虫族安定了下来,它们贪婪且努力地回忆着精神力中惊鸿一瞥的画面,在相互对视后,共同做出了一个决定——
它们要变强、要变得有用。
等那时候,它们才有资格回到妈妈的身边,成为妈妈所需要的助力。
哪怕被精神力滋润过,但五个才孵化出来没多久的幼崽依然身量单薄,做好决定的它们迎着冷冽的寒风,义无反顾地向雪原的更深处走去。
……
与此同时,雪原冰洞内——
乌云遇险、阿舍尔和王虫的对峙、芬得拉家族的成员为虫母反哺精神力……
这一个个提起来都格外危险的事情就发生在前几日,完全就是暴风雨过后的宁静,似乎又恢复了平常。
芬得拉家族内全部的子嗣成员中,除了乌云,大家都对那日发生在王虫精神力空间中的事情一无所知。
偏生作为唯一的知情者,乌云陷入了某种自厌自弃的漩涡,就连一向聒噪的精神力都蔫嗒嗒地充满了无力。
那时候,阿舍尔陡然陷入无所预料的昏迷,于是身处虫母身侧的旦尔塔则暂时撑起大局。
因为虫母而生的精神力网未曾消散,内部还留存有增强BUFF带来的福音,正好变成了旦尔塔可以利用的工具,祂用沉冷的语言和吝啬的画面安抚好了那群躁动的虫子们后,整个蛛网才逐渐安宁。
这次惊险过后的宁静时间,芬得拉家族的成员们不曾放松警惕,而第一个提出预警的对象,正是塞克拉。
作为逃离天空之城,和王虫具有血脉关系,在对方身边生活近百年的高级虫族,塞克拉虽然性子直、没心眼,但不代表他真的傻。
被曾经的伴侣子嗣溺爱到无法无天的王虫像是一个破坏力惊人到恐怖的孩子,他的行为完全脱离了种族繁衍,但偏偏又因为时间的底蕴而足够强大。
就塞克拉所言,他到底是王虫曾诞下的虫卵,平日里因为王虫强大的精神力,他无法做到单方面的感知,但因眼下的状况,倒是能模模糊糊感知到王虫重伤的状态。
天空之城上的活物少得可怜,现阶段的王虫为了养伤无暇顾及它们,但必定会为了自身而加大吞噬量,在没有足够的高级虫族做肉畜后,那么整个地表上的中低等级虫族都将陷入被捕猎的危机。
这或许是一场无视等级的大规模屠杀,凡是能被王虫入口的,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甚至塞克拉和旦尔塔都很清楚,一旦王虫吞噬够了足量的“肉畜”、恢复至全盛时期,他第一个不会放过的就是正处于昏睡状态的阿舍尔。
王虫的报复心,极强。
塞克拉拧眉,那张异域风情的脸上满是阴沉躁郁,以至于点缀于皮肤上的图腾纹路都多出几分异样的诡谲。
心焦的同时,他抬眼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始初虫种。
半拟态下的旦尔塔,此刻的形象掉san十足。
大片的舌红鳞甲覆盖住半边面孔,一侧俊美似神祇,一侧是交错血肉构成的魔鬼。
祂的坐姿略微佝偻,就仿佛正护着怀中的什么,膨胀锋利的虫肢和人类优美的肌肉线条两侧交织,就像是一个撕破了人皮的怪物。
旦尔塔半侧拟态的面色冷凝毫无变化,就好像天地崩裂也不会影响到祂,不、不对,确切说来,能够影响祂的只有一个……
塞克拉眼底闪过担忧,向下的目光落在了旦尔塔的怀里——
苍白又漂亮的虫母眉眼间覆盖着一层浓郁的倦怠,隐约还有淡淡的痛苦,由怪物血肉堆砌的避风港一张一翕,将对方护佑在最温暖、安全的地方。
甚至活巢主人还绽开一道缝隙,时时刻刻用眼睛和精神力去捕捉虫母的变化和状态。
——哪怕是维持不住人形的怪物,也正尽可能地藏着自己的珍宝。
望着始初虫种怀里沉睡的虫母,塞克拉眼底闪过嫉妒和酸涩,只希望自己也能有长出活巢、亲自拥抱虫母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是怕吵着虫母一般,小声道:“……怎么办?我们得做点什么?”
在他们等待虫母苏醒的时间里,王虫必然会加紧加量地吞噬虫族,那时候地表虫族,才是陷入真的低迷。
而他当时逃离云端、被阿舍尔唤醒的本意,便是想要改变虫族现今的畸形境况。
特别且尚还稚嫩的虫母是塞克拉生命中的意外,也是他无法拒绝的礼物。
于是,满心焦躁的高级虫族再一次移动目光,定定地瞧着只露出小半截脸庞的青年。
……似乎只要看着对方,他就能拥有无限的勇气和力量。
“谁会来地表进行捕猎?”
一直沉默的旦尔塔终于开口了,只是祂的视线自始至终都落在活巢中青年的脸上,唯有偶尔散开的精神力才顺带着“瞅”一眼塞克拉。
“库亚。”
塞克拉道:“……我同卵诞生的兄弟,王虫的每一次吞噬都是他负责。”
微顿,他又补充了一句话:“现在云端上,王虫能使唤的虫,只有库亚一个。”
至于剩下的,都是各种机械造物,那是他被吞噬的父亲、兄弟们曾经留下用于保护王虫的造物,却不想变成了同类生命的收割机。
旦尔塔:“用什么办法?”
“如果只是个别高级虫族,库亚会直接在地表最高峰的上空进行捕猎;但王虫受伤,吞噬量不会小,很有可能会直接在地表进行狩猎。”
“用什么工具?”
“或许是那些被血液寄生的机械造物。”塞克拉眼底闪过厌恶和排斥。
旦尔塔依旧凝视着虫母,他抬起拟态那一侧的手,深蜜色的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青年的脸颊,又摸了摸对方的唇,不见干燥,才道:“……精神力网上说。”
只有十秒限制的增强BUFF被阿舍尔卡空子用成了永久的效果,本献于虫母的精神力被反向扩宽,不仅仅让芬得拉家族成员们的精神力再上一层,更是因为那股浩瀚的流动、充盈感,保留了本该随虫母昏厥而消失的精神力网。
在旦尔塔话落的瞬间,猩红如魔鬼火焰的精神力入侵空中的网络,以一种霸道的姿态呼唤着每一位家族成员。
为了妈妈,他们都必须做点什么。
特殊时刻,没有任何一个子嗣会忽略来自雪原的呼唤,哪怕相隔数万里,哪怕有的雄性虫族正在追捕猎物、填饱肚子,也都会统一了动作,立在原地将自己的精神力与蛛网相连。
虫母拥有它们生命中一切的首位。
很快,芬得拉家族特有的精神力网络聊天建成了,第一个开口的自然是具有隐形老大地位的旦尔塔——
【旦尔塔:乌云,说一下那天的情况。】
塞克拉怕乌云继续沉默,便立马加了一句“关乎妈妈的安危”,原先低沉缄默的两日的乌云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乌云:……所有的一切,都怪我。】
时隔48小时,发生在王虫精神力空间里的事情历历在目,乌云庆幸自己拥有强大又细致的观察力和记忆力,足以他自虐般地一遍又一遍回看自己的无能,和虫母因他而受的痛苦。
原本跨越高级的喜悦早就在乌云心里散得一干二净,甚至他很清晰地知道,引起这一次危险的源头就是自己。
——是他给妈妈带来了伤害。
这样的想法几乎能逼疯乌云。
属于乌云的暗色调精神力沉重仔细地叙说着一切,那天发生的全部事情,他分毫不差地描述,无畏于自己的无能被同伴窥见。
末了,他在精神力网中补充——
【乌云:……听我的忠告,就别直接跨进高级,妈妈昏迷前安抚输送的精神力,足够一部分虫晋级了。】
阿舍尔卡着时间点,利用子嗣们精神力的反哺,在增强BUFF的时间范围内转而反向输入,得到了1+1大于1的绝佳效果——
(中级虫母的精神力水平+芬得拉家族内部24位成员反哺给虫母的精神力+5只遗落在外的虫族幼崽的精神力)×增强BUFF=能在精神力空间内打败高级虫母的水平=极大超越高级虫母的精神力安抚效果>>中级虫母的精神力安抚效果
哪怕只有阿舍尔卡着模拟器的半秒钟,有限的时间内磅礴强大的精神力也足以瞬间浸透整个精神力网,喂养每一个芬得拉家族的成员。
暂除跨越了高级的乌云,眼下森林、海洋、高空小分队中都有即将晋级的家族成员,这条忠告也是乌云希望能够隔断王虫催眠的途径。
【乌云:那个恶心的王虫能控制我……或者是所有刚刚晋级的高级虫族,我反抗不了,才害了妈妈。】
【乌云:……传承记忆也有问题,那是假的。】
暗色调的精神力萎靡低沉,愧疚之情几乎淹没大半荒漠戈壁位置的精神力网。
“听”到这句话后,不同小分队内快晋级的虫族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冒出了同一个想法——不能变成高级虫族。
一定不能!
精神力上的晋级并非当事虫可控,为了避免它们不受控制时为妈妈惹来的危害,眼下有必要采取非正常手段。
在强烈的决绝下,深海潜伏的食骨虫族老大缪是第一个行动的。
它待自己狠辣至极,硬生生自断数条猩红触须,当整个膨胀在海水中的身体锐减一半时,强忍剧痛的缪才堪堪停止了那可怕的行径,倒是将活跃的精神力给压了下去,暂时回到安定的阈值之下。
缪的行为,给芬得拉家族的其他成员起了头:
悬崖峭壁——
胆小怕疼的伽玛不敢自己动手,便将“行刑”的权利交给了同伴。
在为了虫母而近乎雷厉风行的执行力下,伽玛断了半截后翅,这才堪堪压制了精神力向高等级冲刺的趋势。
松林深处——
沉思片刻的阿尔法选择单枪匹马去挑衅另一侧山洞的巨型森蚺,等自己缠斗到遍体鳞伤,压下那股冲劲儿,才呼唤同伴,又灭了山林一霸。
至于挣回来的家族声望,则悄无声息地记录在模拟器的后台。
荒漠戈壁——
算是最早跟着阿舍尔的两兄弟相互对视,在有关于虫母安危的这件事情上,没谁会犹豫纠结,有的仅仅是断而敢行。
……
因为富裕的精神力安抚而避免枯竭死亡,即将晋级的家族子嗣们尽可能截断了自己前进的步伐,伤势之下精神力上涨的趋势明显受阻,在它们彻底痊愈之前,至少能暂时保证“传承记忆”的引诱和催眠。
但虫族恢复力强大是众所周知的,当它们做出这一决定的同时,也相互默认了未来一段时间会频繁出现在自己身上的伤口。
只要能卡住等级,防止意外降临,那这一切都值得。
一顿回忆输出的乌云心头压抑感微淡,他有些坐立难安地挠了挠金发,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自己认错后的冲动——
他迫切地想看一眼妈妈。
哪怕是正在昏睡状态下的妈妈。
这两日的自责和愧疚,已经在乌云的心脏深处点燃了他对虫母的全部眷恋与思念。
于是——
【乌云:看看妈妈。】
这话一出,立马一石惊起千涛浪。
【伽德:看看妈妈。】
【伽斓:看看妈妈。】
【伽玛:看看妈妈。】
【阿尔法:看看妈妈。】
【缪:妈妈看看。】
……
精神力的传递速度堪比光速,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跨越大半地表的绚烂蛛网内飘过内容重复的“99+”条消息,甚至就连坐在旦尔塔对面的塞克拉都忍不住掺和一脚。
【塞克拉:看看妈妈。】
得了旦尔塔一记冷漠瞪视的塞克拉缩缩肩,异域风情的脸上没有异域,只有抑郁。
……都怪旦尔塔把妈妈护得太严实,以至于他眼睛瞥得快抽筋了,也才只看到妈妈的半截嘴唇。
是浅浅淡淡的粉,对比青年过往的唇色显得有些病态无力,让他忍不住生出一股深沉又隐秘的欲望。
或许是用手指,用尾勾尖端的钝面,用别的什么……
不管是什么,他想要妈妈的唇变回原先那样活色生香的颜色。
在塞克拉神思朦胧地幻想、在芬得拉家族成员们躁动地想要给旦尔塔“施压”看妈妈的同时,吝啬到极致的始初虫种控制着猩红竖瞳的变焦情况,由他控制的视线在转瞬的幽芒划过后,将一张由精神力凝聚的“照片”传递至蛛网中。
其他家族成员:嚯!旦尔塔能有这么好心?
虽然在质疑,但每一个虫族的动作都很快。
精神力编织的“照片”几乎与帝国的立体投影技术一般无二,只是“拍摄者”的小气依旧令众子嗣叹为观止。
只见,颜色相撞的“照片”里是大片的冰蓝,却不见虫母本身。
一连串的问号在精神力蛛网中此起彼伏,旦尔塔只淡淡丢下一句“仔细看”,便不作解释。
而第一个勘破天机的,则是一向细心的伽德。
【伽德:……那是妈妈的一根头发丝吗?】
【旦尔塔:……嗯。】
其他子嗣:???
在“照片”的右上角,斜着根纤细,且看着就十分柔软的黑,因为脱离了整体,原先浓烈的黑似乎也开始变得柔和,以至于险些与之后的冰洞背景融为一体。
在伽德的提示下,其他家族成员们这才“看”到妈妈那根娇气又漂亮的黑色头发。
哪怕是一根头发,也足以这群刚刚无语完的大家伙们在心里发疯尖叫——
妈妈的头发好可爱!可爱!喜欢好喜欢喜欢妈妈的一切!
啊啊啊是妈妈的头发!想嘬!
呜呜好想妈妈啊!想被妈妈摸摸,还想抱妈妈呜呜呜……
……
虫群们嘈杂的心音在精神力网络中炸开,塞克拉正吐槽着旦尔塔的小气,只见下一秒,飘在蛛网内的“照片”被当事虫撤回了。
其他子嗣:???
这不是始初虫种,这是铁公□□?
把青年那根专门被拨拉出来的发丝捋回去,在避免了妈妈大片“上镜”后,旦尔塔的指腹缱绻地蹭过对方的额间,这才慢条斯理在精神力网中发言。
言简意赅。
【旦尔塔:妈妈需要休息,有些事情我们得自己解决。】
在旦尔塔的示意下,塞克拉快速重复了一遍他对王虫重伤的模糊感知,并阐述养伤期间王虫可能做出的决定——猎杀地表虫族当“肉畜”食用,并在痊愈后报复芬得拉家族。
【伽德:……得阻止王虫。】
【乌云:现在不能打上去吗?】
【塞克拉:想什么呢?打不上去的,天空之城里没几个活物,但能打的机械造物不少,能耗死我们。】
【伽玛:……不能让王虫痊愈。】
经过芬得拉家族的子嗣线上会议后,虫群们达成一致,准备继续以小分队的形式活动——
以伽玛为首的天空小分队负责巡视可能来自云端的一切生物,并进行消息的传递和追踪。
其余身处荒漠戈壁、幽深丛林、海洋深处、冰原雪海的小分队则一边尽可能防止其他虫族被云端的“猎人”抓捕,一边执行虫母此前交代的任务:收揽其他同类为家族成员。
线上会议临近尾声,旦尔塔没耐心听那群顶着“叙旧讨论”的名义,实则想“看看妈妈”的子嗣们说废话,只丢下一句“赶紧干活”,就单方面掐断了自己的精神力连接。
其他子嗣:。
算了,习惯了。
……
散会后的戈壁之上,拟态下的乌云垂着脑袋坐在沙丘上,原先灿烂的金发似乎也因为他沉重的情绪变得黯淡。
孩子一边玩儿的雌蜥慢吞吞上前,有力的尾巴轻轻拍了拍乌云的后背,算是做安抚。
“别想了,先干正事。”伽斓知道乌云的心思,在妈妈没彻底清醒前,恐怕这家伙都很难打起精神。
在伽德、伽斓的催促下,乌云闷闷应了一声,在正当暴脾气的年纪里,收起了种种情绪,开始把全部注意力放在正事之上。
被王虫控制、蛊惑源自于他的弱小和无能,乌云对这一点深以为然;而今王虫重伤,正好给了他们机会,只这一次,他不能再让妈妈失望了。
荒漠小分队的子嗣们起身上路,趁着浓重的夜色,他们迅速地活动在广阔的戈壁滩上,试图追寻其他荒漠虫族的踪迹……
同一时间,距离荒漠东北方的最远处,极北之地正白雪飘飘。
姗姗来迟的夜晚带来的闪烁的星子,寂静的雪原之上,又一次夜间巡逻的塞克拉领着恐颌猪在冰天雪地之下,随时准备打退新来的机械鸟。
连续数日的投喂下,恐颌猪一家个个身强力壮,少说都得三五吨的程度。
恐颌猪:自从有了编制,再也没饿过肚子!
前两日,虫母昏迷的当天夜里,惹人厌烦的小型机械鸟群再度来袭。
这些被设置好目标的机械造物只知道执行命令,虽然在极北被削弱了不少、也找到了解决办法,但依旧源源不断。
塞克拉不了解天空之城内机械巨人的数量,却清晰地知道机械鸟的量——他和库亚曾是最后一批未曾被血液寄生过的机械鸟的生产者。
他一边和恐颌猪配合解决天上的敌人,一边森*晚*整*理数着机械鸟的数量,并在记忆中对照清算,默默计量着天空之城内机械鸟的余量。
……再来39只,天空之城内的机械鸟就能消耗一空了。
自觉立大功的塞克拉在夜色下幻想着日后和虫母讨奖励的亲亲摸摸,殊不知百米开外的冰洞内,最为狡猾吝啬的始初虫种,正享受着照顾虫母的过程。
那日阿舍尔昏迷后,旦尔塔在险些暴怒失控的瞬息间,与虫母联系深厚的精神力感知到了对方的真实状态——
并非是受伤引起的昏厥,而是单纯的疲惫和倦意。
但哪怕知道原因,旦尔塔心里依旧不安,祂不安王虫的存在、不安精神力空间内自己一无所知的情况、不安睡着时脸色苍白病态的阿舍尔……
祂的妈妈。
祂的舍舍。
患得患失的怪物陷入了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敏感状态,于是祂的自救办法,就是保证自己与青年时时刻刻肌肤相贴。
旦尔塔亲力亲为地照顾着虫母的一切细节——
祂会用最干净的雪水,轻轻蘸着去滋润青年干燥的唇瓣;会在急速进食后,将青年放入活巢,吸收来自子嗣的反哺;会在对方脱离活巢后,将那些潮湿擦拭得干干净净,以防虫母觉得不舒服……
眼下,正到了清洁的环节,旦尔塔脊背处溃散凝聚的血肉形成一道屏障,挡去了冷意、聚拢了温热,倒是方便阿舍尔躺在羽绒服铺出的软垫上。
密不透风的血肉巢穴中,这具漂亮精致的身体正安静地沉睡着,半拟态下的旦尔塔眸光幽深,藏匿着无数的贪婪和渴望。
但祂的动作却很规矩,真的只是单纯地擦拭。
从虫母的颈侧到胸膛,从平坦的小腹到臀腿,再从微粉的膝盖到脚踝。
旦尔塔沉默地凝视着青年的一切,试图自主汲取祂所需要的安全感。
不够……
这根本不够……
险些失去阿舍尔的暴躁还在始初虫种的骨血深处叫嚣,祂无法释放那股压抑,于是缠绕在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可落在虫母动作却仍然轻巧。
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晰,旦尔塔的全部情绪、欲望都被同一个灵魂狠狠牵制着,毫无抵抗能力。
此刻昏睡中的阿舍尔和旦尔塔,就像是等待着睡美人苏醒的怪物国王,焦心难耐。
沉甸甸视线无处着落,随机被青年跳动的心脏吸引。
舍舍……
旦尔塔盯着那对粉陷入了片刻的凝滞,不安的情绪作祟,在反复地拉扯后,祂终于缓缓低头,靠了过去。
妈妈总会拒绝祂的亲吻,或许这一次也会?
怪物幻想着虫母可能清醒后的任何反应,就像是王子亲吻睡美人一般,把轻巧的吻落在了对方的心脏上方。
祂的舍舍毫无反应。
到底怎么样才能叫醒睡不醒的虫母呢?
旦尔塔想,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叫醒服务还不够,于是祂再一次落下来源于嘴唇的碰触。
祂的舍舍依旧毫无反应。
目光下落,那是曾经给予过始初虫种温暖的地方。
落在旁侧的修长指尖轻颤,却没能引起怪物子嗣的注意。
旦尔塔面色愈冷,孱弱的虫母还是在沉睡。
祂慢吞吞眨了眨眼睛,难耐的思维充满了不安的煎熬,而灵魂深处也在叫嚣着,试图叫沉浸在睡梦中青年。
比起对方毫无所觉的样子,祂倒是宁愿惹怒了青年,至少能消退一些此刻的不安。
缓慢稳定的心跳声忽然加速、加强、频率失衡。
感知到变化而抬眸的旦尔塔竖瞳瞬间收缩,在千分之一秒的聚焦后对上了迷蒙散退、满眼震惊和羞耻的年轻虫母。
火烧一般的速度,青年藏在发丝下冷白色的耳廓、脸颊、脖颈晕红一片,甚至还有继续往胸膛延伸的趋势。
阿舍尔:啊不是……怎么更像是成人向黄油了?还是睡眠play?这完美虫母模拟器到底正不正规啊?
模拟器:你的崽心术不正,现在都怪我喽。
长出来了
阿舍尔不喜欢尴尬, 但是自从他被完美虫母模拟器拐带后,就总是陷入尴尬的境地。
他有一群野兽思维的子嗣,他无法要求年轻的雄性虫族们知道什么是伦理道德、什么是规矩章程, 便只能尽可能地把自己从尴尬的境地里剥离,但是谁知道……
没有最尴尬的回忆, 只有更尴尬的经历。
以至于他的接受程度一直在被这群子嗣们提升。
此刻,浅浅昏睡两天、还没抹平精神力深处疲惫的青年眼皮耷拉, 铅灰色的眼瞳里还倒映着旦尔塔非人感十足的俊脸, 和那双完全想把他吃了的眼神。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在这幅令他脚趾扣地的场景里,阿舍尔想, 说不定这还是自己在做梦呢。
……应该是晕蒙了的梦吧。
在子嗣和虫母双双沉默之际, 许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脑袋有点睡懵的青年慢吞吞眨了一下眼睛, 又垂下眼皮重新躺了回去。
是梦吧。
醒了就没这回事了。
他想。
就算不是梦,他这般想要避免尴尬的行为, 旦尔塔那么聪明, 应该也能理解吧?最好是等他一会儿重新睁眼,整个场合恢复正常,他们彼此就当没发生过好了……
还不等心里正重新模拟场景的阿舍尔平复心跳, 下一秒小声抽气的呻吟就被噎在他嗓子眼里——
温热又湿漉漉的碰触再一次落在了顶端。
还发出一声极其羞耻的“啾”声。
阿舍尔:……
靠!
我给你面子不想尴尬,你还真给我张嘴嘬啊!
五分钟后——
严严实实裹着羽绒服的阿舍尔坐在冰洞一侧, 脸上还有半截脚印未消的旦尔塔则规规矩矩, 人高马大却绷着一副乖样,瞧着老老实实,似乎生怕自己再惹着小虫母生气。
但阿舍尔不用想都知道, 对方恐怕是已经兴奋到了极点。
也正如阿舍尔所想,在旦尔塔那副冰山荒漠的沉稳下, 藏匿着一股一股向外冒的水流,正收拢着能精细到虫母每一根睫毛长度、角度的记忆中,无声整合着前不久祂自青年身上捕捉到的情态。
此刻,塞克拉还带着恐颌猪在雪原上夜巡,而冰洞内的虫母和子嗣则面面相对。
增强BUFF带来的后遗症还沉甸甸落在阿舍尔身上,以至于他连自己的精神力都动不起分毫,便只能暂时维持着困倦又孱弱的无力状态。
正抵抗那股困意的同时,阿舍尔瞥见了旦尔塔轻舔唇的动作。
小怪物习惯性地眷恋来自虫母的温度和香甜,却不想这无意识的动作让阿舍尔的大脑“哄”地一下又思及先前,好不容易褪下潮红的眼尾,又生理性地被晕染,甚至连眼底都盛上了朦胧的水光。
阿舍尔拧眉,他情不自禁地夹了夹腿。
那股温热的潮湿似乎还持续性停留在敏感的肌理上,让他整个人都不自在到了极点。
虽然先前也不是没有和旦尔塔做过这种事情,但冲动上来后的常规纾解,和睡梦状态下被动地碰触,这二者的差异足够阿舍尔的理智缩成一团,羞耻难耐了!
深深呼出一口气,阿舍尔轻拍脸颊,才尽可能让自己的声调褪去那股听着就令人头皮发麻的软意。
阿舍尔:“旦尔塔,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昏迷期间毫无意识,精神力也暂时无法使用,一切的一切只能由自己的子嗣告知解释。
完全拟态状态下的旦尔塔靠近几许,把虫母昏迷后发生至今的所有事情浅做解释,言简意赅,减轻了对方本就疲惫精神上的负担。
但听着这一切的阿舍尔却藏下了心底的惊讶。
这群家伙们……
完全是超脱他以为的敏锐。
阿舍尔本以为自己的昏迷会让芬得拉家族陷入慌乱,却不想在旦尔塔的压制、其他子嗣的配合下,一切都进行地井井有条,不论是眼下需要进行的任务、针对王虫的行为,还是别的什么……
总归,这群年轻十足的雄性虫族们,让阿舍尔再一次对“虫族”有了新层次的了解。
生长于荒野丛林的它们或许野性、或许有种动物般的单纯,但这并不代表着它们缺乏思考和成长。
不知怎的,明明是惊喜于家族子嗣们的成长和适应,但作为“妈妈”的阿舍尔,倒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怅然若失。
这大概就是孩子们长大后家长的心态吧。
阿舍尔自我轻嘲,转而问出了他听完旦尔塔解释后最在乎的问题,“它们……还好吗?”
是指那群即将跨入高级,却硬生生自己给压回去的子嗣们。
关于这段的描述旦尔塔只一带而过,轻描淡写地就是“它们自己压回去”了,阿舍尔不知道雄性虫族在晋升等级这一方面如果自我抑制,但心下却直觉并非容易的事情。
旦尔塔望向虫母认真的铅灰色虹膜,属于怪物的、非人感十足的猩红竖瞳轻微收缩。
这点儿细微到近乎于无的变化,足够躲过虫母的注视。
不能让妈妈担心。
谁都不能在这个时间点让妈妈操心。
被询问的当事者哪怕心里发慌,但也面色平静,“……不知道,没问。”
这样的行为倒是符合旦尔塔的性格……
阿舍尔心底闪过犹疑,但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子嗣,“那我得问一下它们的情况……”
越是和这群大家伙们相处,阿舍尔那颗最初被“利用”填充的心脏就越是软和。
“等妈妈恢复了,再问也不迟。”旦尔塔忽然抬手拢住了青年的后颈。
阿舍尔一怔,下意识地顺着对方的力道,乖乖靠到了怪物温暖、坚实的怀里。
他脸上、身上的疲惫是显而易见的,这短暂几分钟是旦尔塔防止虫母继续尴尬脸红的空隙,当祂意识对方面部的潮红随着对话彻底褪去时,才暴露出自己的强势,把单坐着都有些摇摇欲坠的青年拢了回来。
温暖的怀抱让阿舍尔轻声喟叹,他放弃了脊背上支撑的力道,干脆彻底放松、舒服自己。
先前关注的问题被打断,精神力和身体上的双重疲惫令阿舍尔神思不那么清晰,他甚至都没能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什么,便又看向了模拟器面板。
【家族声望值:4(购买特价商品)+260(王虫的憎恨)】
新出炉的家族声望让阿舍尔一顿,某种微妙的心思升腾。
因为和王虫敌对的关系,阿舍尔确信自己未来一段时间会在模拟器商城内购买的商品,都是和打击对方有关的道具,而眼下才消耗掉的家族声望又被填充,偏生填充对象还是他的敌人……
嗯……有种滑稽又离谱的搞笑感,这就是传说中的羊毛出在羊身上吗?
思维半道拐弯的阿舍尔被自己难得的幽默给逗笑了,唇角才刚刚挑,原先松快的目光又重新凝聚。
他看到了自己变化的子嗣数量……
【子嗣:29】
怎么会是29呢?就算是加上新来的塞克拉,也应该是24才对……
那么,这五个新成员从哪来?又是谁?
阿舍尔仰头看向旦尔塔,视线凝聚在对方那轮廓分明的下颌线阴影处,正待开口之际,行动迅速的深色手指拂过阴影中端,瞬间便涌出一股浓香……
足以搅扰到阿舍尔口舌生津。
那是来自始初虫种的血液,比本身就温暖的活巢更加充满诱惑。
“旦尔塔,你……”
原先的疑问被压了回去,阿舍尔不受控制地吞咽唾沫,精致的喉结才刚刚滚动,就被旦尔塔的手指轻轻下按。
是很浅的动作,足以小怪物知晓青年对自己的血液的渴望。
始初虫种作为区别于其他虫族的虫种,祂也同样具有它们没有的特别之处,从血统、战斗力、精神力,再到深藏在血肉之中的“秘密”,对于虫母来说无一不是好东西。
尤其是饱含爱意、被主动献上的礼物,更是难得的珍宝。
在旦尔塔察觉到虫母在昏迷状态下,对活巢滋养吸收变弱的状态后,便立马想到了另一种“反哺”的方式。
始初虫种血液中蕴含的物质对虫母而言是大补,但这样的“补”也有另一个前提——非高等级的虫母身体机能相对孱弱,无法短时间内吸收高于自己利用阈值的养分,因此只有在虫母虚弱时,才能达成这一前置规则。
旦尔塔意识到,现在正好。
被利爪轻而易举就撕裂的伤口横陈在怪物修长的颈侧,于深蜜色的肌肤上染出一片绯红。
祂垂下眼皮,藏起了瞳光中的思索,只抱着阿舍尔转过身来,轻压那截柔软的后颈,按到了被自己划开伤口的颈侧。
“妈妈,吃吧。”
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阿舍尔有一瞬间的恍惚,鼻腔内馥郁的香让他很难独立思考,便浑浑噩噩顺着后颈带有抚摸、暗示意味的按压,将淡色的唇靠在了香味的来源。
增强BUFF后的虚弱、疲惫似乎改变了他的味蕾和嗅觉,小怪物的血液毫无腥气和铁锈味儿,有的仅仅是吸引人的甘甜。
他恍恍惚惚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候是他靠着血液饲喂,豢养随时可能暴起伤害自己的始初虫种。
而现在,是他靠在危险的刽子手怀里,肆意品尝、吸吮对方甜腻的血液。
是身份、地位、感情上的变化,驯养怪物的反差感和刺激感在这一刻达至顶峰,令阿舍尔的呼吸有一瞬间的急促。
细微的舔舐声回荡在静谧深夜下的冰洞内,在阿舍尔享受着身体被充盈的满足时,旦尔塔喉咙微动,一向冷然且缺乏表情的脸上出现一抹隐忍。
……能被祂一只手就拢住的妈妈,像是刚刚诞生在这片陆地上孱弱的幼猫,爪子不够坚硬,牙齿不够锋利,就连舔舐着血液的舌头也柔软温热,不见半根倒刺。
毫无杀伤力。
却在这一刻被纵容着吸吮怪物的血液。
深色的手掌还覆盖在青年的后颈,每当察觉到对方吞咽着急时,体贴的怪物就会捏一捏那片软肉,以做安抚对方不用着急的提醒。
阿舍尔已经完全沉溺在这片温热之中了,他的喉口、腹腔都在叫嚣渴望,正想进一步吸吮吞咽时,却忽然被拍了拍脊背,捏住了轻微内陷的两颊。
迷瞪瞪的视线晃动,在他迷茫间觉得落在自己脸上的手掌好大时,才迟钝地感知到有一双滚烫手掌伸进衣摆下侧,正摸着他的小腹。
……鼓起来了。
好撑……
迟钝的饱腹感后知后觉而来,即使那股撑意明显,也很难抵住馋嘴小猫的渴望。
他还想要……
阿舍尔听到了从头顶传来的声音。
旦尔塔:“舍舍,会吃撑的。”
贪嘴的妈妈让旦尔塔嘴角勾出一截浅浅的弧度,祂制止了青年想要追过来继续舔的迷糊样儿,直接把人按在了自己怀里。
被压制动作的阿舍尔试图挣扎,但到底争不过怪物的力道,最终也只能盛着一腹滚烫,暖洋洋地缩在旦尔塔的怀里。
青年原先平坦的小腹撑起一截饱腹后的弧度,此前生活在帝都星时,他吃饭向来是“适可而止”,绝对不会有撑着自己的可能,但眼下却抛开了过往的生活习惯,放纵了自己的贪嘴。
享受饱腹感的阿舍尔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问题,但粘连的大脑却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想尽情享受这股热潮。
被忘记的五个新成员:要坚强.jpg
假性情热在虫母的身体内延伸,抚在腹部轻揉促进消化的手掌变成了另一种情绪的催发剂。
在察觉到睡熟的青年不自觉轻颤时,旦尔塔眉眼微滞,竖瞳中的猩红幽深。
始初虫种的血液是特效的补品,自然也会在食用之后,为饮入者带来一连串的变化。
而为青年解决一切问题,都是祂作为子嗣义不容辞的责任。
……
好温暖。
阿舍尔的意识已经沉落至极致。
浓烈的疲惫控住了他全部的心神,已然无暇顾及外界发生的事实。
他朦胧间知道旦尔塔在做什么,但迟钝感淡化了一切,便也可以被轻易忽略。
混沌的思维落入深海,眼尾发红的虫母撑着自己最后一丝力气,轻声嗫嚅着什么——
“……记得、去……”
断续的字眼被吞没至青年闭合的唇间,旦尔塔轻轻蹭了蹭对方的唇角,对虫母所想表述的内容了然于胸。
静谧许久的精神力蛛网再一次浮现出红光,来自始初虫种的指令陡然出现在每一个家族成员的脑海里——
【旦尔塔:做什么都行,扩大芬得拉名气。】
不等其他子嗣们追问,神速的旦尔塔退出群聊,留下一群身处远方,只能窥屏的家伙们。
家族子嗣:所以什么时候能来一张妈妈正脸的图片啊!
虽然对旦尔塔怨念颇深,但在这种事情上,它们谁都不会敷衍。
……
雪原深夜里的星空在闪过,在单方面截断了精神力网的连接后,旦尔塔起身坐直,垂落鬓角的深红长发也伴随着尾勾的拉扯,落于肩头。
静谧的夜色下,一切声音都会被无形放大。
拟态下的怪物喉头微动,无声吞咽。
随后才细心地擦去虫母身上的黏腻,像是这世界上最注意细节的顶级仆人,为那已经熟睡的主人整理着一切。
敏锐的听觉足以祂感知到数百米之外走近的脚步,旦尔塔藏起眸光深处的晦涩难懂,只在塞克拉进入冰洞的前一秒,轻轻吻了一下虫母的眉心。
……祂等待妈妈真正清醒的那一天。
待速度极快的高级虫族前脚踏入冰洞的同时,恍若无事发生的始初虫种已经把熟睡的虫母再一次藏匿至活巢,好叫对方慢慢吸收来自血液中的养分。
“咦——”
塞克拉忽然拉长了声调,在旦尔塔扭头与之对视的同时,前者蹭了蹭鼻头,轻轻在空气中嗅闻,“……是什么味道?”
香。
但也不能只单纯地用“香”去定义,似乎在弥散至冰洞各个角落的清浅气息背后,还藏着些别的什么。
塞克拉那双浅色的眼眸闪烁,剔透如水晶的质感后,全然是好奇。
拖曳在旦尔塔身后的尾勾慢吞吞地晃了晃,当事虫神情镇定,看不出来任何能够被猜测的细节和可能。
旦尔塔面无表情地胡诌八扯,“不知道,或许是我的血。”
“你的血?”
“嗯,给妈妈喂了一点。”祂暗自藏下了青年那短暂清醒的片段,只当作是自己独自拥有的礼物。
“这样……”
始初虫种的血液有什么功效,塞克拉心知肚明,他眺着瞅了瞅绽开小半截缝隙的活巢,只瞥见了半截微粉的皮肤。
塞克拉:“妈妈的脸色好看多了……不过没想到你的血竟然是这种味道。”
他盘腿坐在不远处,嘴巴动了动,有种想要倾诉的冲动。
塞克拉本就是个爱说话的性子,幼崽时期还有父亲、兄长们做伴,后来慢慢长大,天空之城被王虫祸害地就剩下他和一天说不出十句话的库亚。
在活物稀少的天空之城内,他就是再爱说话,也只能把自己憋成个哑巴。
偏生降落地表后,塞克拉又遇见了个除虫母之外,一天连三句话都不想和自己说的家伙。
真是……
塞克拉狠狠叹了口气,尝试开启话题:“王虫以前很想抓始初虫种。”
旦尔塔眼皮一动,终于与塞克拉对视。
塞克拉:“……谁都知道,始初虫种的诞生不可预测,所以他的计划一直落空着,但是王虫又很馋始初虫种的能力。”
如果不是小虫母先引起了王虫的注意,恐怕下一个被盯上的,就可能是旦尔塔……
塞克拉挠了一下鬓角的头发,忍不住好奇道:“旦尔塔,你到底是怎么诞生的?给我说说呗?”
始初虫种的诞生区别于普通虫族,前者身世成谜,后者则主要有两个来源:一为不同等级的虫母自然生育繁衍;二为各种环境下天然结成虫瘿[1]的孵化。
塞克拉曾由王虫孵化,伽德、伽斓两兄弟由劣质虫母孕育,伽玛等则诞生于自然生长的虫瘿,是虫神伟大又慷慨的馈赠。
至于旦尔塔……
被询问的始初虫种陷入沉默。
旦尔塔的记忆仅停留在诞生初期从虫瘿爬出来的场景,至于塞克拉真正好奇的……祂毫无印象,甚至此番回忆才发现好像有一团迷雾挡住了祂探寻真相的脚步。
旦尔塔:“我来源虫瘿。”
巨大的、幽暗的虫瘿,不知长在何处,只是等旦尔塔撕裂那层薄膜后,再有意识时,便已经抵达了一片荒野。
也是在那里,渴望温暖的祂找到了孱弱又漂亮的母巢。
祂的妈妈,祂的舍舍……
“啊……始初虫种竟然也是虫瘿?”
在塞克拉对这个答案失望的同时,旦尔塔掩下对迷雾的探究。
祂并不好奇迷雾后面有什么答案,只要这一切不会影响到虫母,那么祂的诞生真相便并不重要。
没有什么能比得过虫母。
于是塞克拉的疑问很自然地在始初虫种的脑海里烟消云散,甚至没能留下任何可以追溯的痕迹。
……
冰洞陷入寂静,深夜的雪原冷意翻倍。
洞外不远处毛发厚实的恐颌猪一家相互依偎,正呼呼大睡。
梦里的恐颌猪爸爸又一次咧了咧恐怖的大嘴巴,似乎在因自己成为了芬得拉家族的外编人员而满足。
它坚信自己是个成功的丈夫和父亲!在其他雪原恐颌猪还在为食物跑东跑西的时候,它们一家已经拥有了长期饭票,怎么不算一种成功呢?
在恐颌猪爸爸沉浸于美梦的同时,冰洞内塞克拉和旦尔塔各睡一个角落——
两个雄性虫族之间几乎相隔近10米的距离,足以见得除虫母外,它们对彼此同类的嫌弃之情。
甚至如果不是冰洞宽度长度的限制,在这场深夜里,他们还能尽可能地距离彼此更远。
谁都不想和同类贴贴。
谁都只想和虫母贴贴。
分外思念虫母的塞克拉闭眼休眠,鲜少出现的梦境里,此刻正描摹着他第一次被青年捏起下巴的场景。
那柔软的触感让他记忆犹新。
像是年轻高中生欲罢不能的春/梦,哪怕这只高级虫族曾在云端上生活了百年,可他的情感认知依旧如白纸,才在第一次降落地表后,被染上了属于虫母的灿烂颜色。
他的梦是干净又清透的浅粉,有种懵懂无知的纯粹感,因尚不识情/欲,就连梦中幻想的场景也只是贴贴抱抱,最刺激的也不过是他半跪在地、扬起额头,接受来自虫母的吻。
好喜欢啊……
而在塞克拉十米之外的另一个冰洞角落里,原本闭目养神的旦尔塔猛然睁眼。
那非人质感的竖瞳顷刻间收缩成一根又尖又细的针,猩红扩散,连带着交错如蛛网的血丝经络也延伸至旦尔塔的眼球。
咔,咔。
一寸一寸如裂纹般的血痕从始初虫种的眼尾开始扩散,像是即将碎裂的玻璃,却丝毫不显脆弱。
旦尔塔咬紧牙关,藏起了略微粗重的呼吸,连带着整个身体都瞬间佝偻,如绷紧至今。
有什么东西……正在生长着……
冰洞外是呼啸的寒风,冰洞内是隐忍不发的怪物。
流速忽然变慢的时间一点一点地走过,汹涌在旦尔塔胸腹间的燥热也隐隐有退去的趋势。
几乎按捺不住的热潮终于一股一股地散开,拢于活巢沉睡的青年,因旦尔塔的动作而微微偏头,露出安静乖巧的侧颜。
沉默的怪物低头看向腹股沟延伸的部位,幽芒自眼瞳中一闪而过。
……长出来了。
记忆中还残存着青年害羞、遮挡的模样,虽然旦尔塔无法理解人类思维带来的羞耻,但祂却下意识认定自己的身体只能给阿舍尔看。
于是,随主人控制的舌红色鳞甲开始从腹侧生长、延伸,直至起到了遮挡作用,旦尔塔才停止对自己身体的改造。
祂低头看了看怀里沉睡的虫母,指腹轻蹭对方的鬓角,才重新靠在冰洞内壁闭目养神。
在那双竖瞳被眼皮遮盖的瞬间,时时刻刻工作者的模拟器收到了新的消息——
【滴,检测到子嗣旦尔塔提出的转正请求,请问宿主是否接受?】
【是or否】
无人应答的片刻空寂后,消息隐没于黑暗,只待被模拟器主人发现的那一天。
冰原上的天空昼短夜长,在极端低温的深夜之后,天边升起灿烂的日光,也无法驱散那股刻入骨髓的寒意。
好在旦尔塔和塞克拉都不是怕冷的主,他们自第一缕日光散落于冰洞口时,便默契恢复了原始形态,准备开启新一天的工作任务。
搜寻同类、继续解决机械鸟、为虫母招收子嗣、扩大家族名气……
在虫母沉睡休眠、王虫养伤蓄力之际,芬得拉家族的子嗣们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
在雪原小分队开始忙碌的同时,白雪覆盖的山峰另一侧,是刚刚端了一窝雪原冰蝎的五只小家伙。
咬起来嘎嘣脆的冰蝎连放毒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五个小霸王分食得一干二净。
于是,新鲜出炉的、来自雪原冰蝎提供的声望,就这么无知无觉被增加到了模拟器的后台数据里。
饱食之后,短时间里身形明显长大一圈的五只幼崽脑袋相对,似乎是在商量着什么。
或许是因为它们的诞生方式略显特别,也或许是因为它们的天赋来源于雪域,在这片广阔的地带,五只小虫崽的感知能力每天都在成倍地增长,甚至直至现在,它们已经可以清晰地锁定虫母所处的位置。
——甚至包括虫母身侧守着的其他生命。
这是它们的妈妈赠予这群新生命的礼物。
因为感知定位的能力,它们决定暂时放弃直接去找到妈妈的打算,而是以环形活动在虫母周围,一边提升自己的实力,一边防备周遭的危险。
总要为妈妈做些什么的。
正思索间,虫崽们猛然抬头。
雪原东侧的高空传来隐秘的动态,王虫重伤之后,精神力屏蔽被无限削弱,无须机械鸟再靠近,拥有“感知”天赋的五个小家伙们立马就锁定了位置。
这一次,轮到它们保护妈妈了。
灵活剔透的身影在雪原上轻盈跑动起来,甩在身后的透明尾勾在日光下折射出彩色的光芒,漂亮又梦幻。
此刻,分为两拨、互不知情的雪原小分队们都开始了自己的工作,而身处戈壁,正努力驯服戈氏鸟的荒漠小分队则出现了点儿新状况——
妈妈先前交给它们保管的不知名种子,长出来了!
当时自松林下相互分别后,不知名的种子便落在了乌云背的虫丝袋里,因为谨记着虫母的提醒,伽德、伽斓这一路都很小心地照顾种子,只是从不见发芽的迹象。
但变化就发生在天亮前的几小时里。
那时候心急想要为虫母做点什么的乌云早早就离开了小分队的暂居地,准备追上前不久路过他们的戈氏鸟群,而作为扩大家族名气的第一个目标。
而落后一步的伽德、伽斓,则记挂着那枚不知名的种子。
这颗奇妙的种子像是魔法的造物。
那时候在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前,伽德正如往常一般小心翼翼浇水,便见松软潮湿的小部分土壤有了细微蠕动的变化。
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了。
还不等伽德呼唤身后的伽斓,颤抖的土壤短暂平复,不等两秒钟,便猛然蹿出一道幽绿色的藤蔓,或者说是触须。
它们甚至无从分辨这枚不知名种子里发芽生出的东西。
在极短的时间内,原本孕养种子的土壤和果壳都被其下的根系吞没,本只有手指粗的藤蔓迅森*晚*整*理速胀大,瞬间虚虚立起时,比乌云的原始形态还要高大。
“……这是什么?”跟在哥哥身后的伽斓后退半步,来源于未知生物的诡异感令他如临大敌。
“似乎是,同类?”伽德不确定道。
寡淡到极致的气味散落在宽广的荒漠戈壁上,以至于此刻分外难捕捉,伽德试图分辨,却又觉与其他家族成员的气息有所不同。
正当两兄弟疑惑时,立于沙丘上如根系一般交错的藤蔓动了。
它凝聚成模糊的人形,全身上下被幽绿色的藤蔓交错,枝条一般的触须构成了它的头颅、四肢,就连翘在身后的尾勾也被如法炮制。
而它的胸膛部位,则正开着一道幽深的裂缝。
像是始初虫种身上那曾保护着虫母的活巢。
那一刻,伽德和伽斓福至心灵,异口同声提起了它们共同熟悉的名字——
“旦尔塔!”
藤蔓构成的人形歪了歪脑袋,像是在分辨感知着什么,原先扁平、缺失五官的脸庞一寸寸变换出起伏和凹陷,凝出一披着藤蔓皮的深邃骨相。
伽德、伽斓一时无言,像是被震惊了似的,眼睁睁望着对方拟态出另一个形象。
它有着和旦尔塔一般无二的五官轮廓、身形肌肉,只是那头与尾勾连接的深红色长发和猩红竖瞳,变成了幽暗至深、近乎于黑的浓绿。
它,或者是祂。
构成人体的藤蔓消失,“旦尔塔”轻盈地落在地上,步伐平稳灵活,三两步就走到了伽德伽斓的面前。
祂抽动鼻头,嗅闻着逸散在空气中的尾巴,才有些卡顿地说:“我们的妈妈,在哪里?”
“你……”
正当伽德、伽斓无言之际,大清早从戈氏鸟群那里收割了一波家族声望的乌云骑着巨鸟,颠颠跑了过来。
才刚刚靠近,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另一个色调的“旦尔塔”。
雄性虫族敏锐的嗅觉和感知不至于发生认错对象的误会,但站在眼前的这个“旦尔塔”和旦尔塔除了发色、瞳色和鳞甲的颜色,其余从长相到气息几乎一模一样,完全像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乌云震惊,“他是谁?”
伽斓:“……那颗种子里长出来的。”
这话说出来,就是伽斓自己都很难想象。
被谈论到的“旦尔塔”瞳光暗沉,无机质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活物,从乌云、伽德、伽斓,再到不远处的雌蜥一家、戈氏鸟群。
诡异的造物汲取着外界的全部信息,只需要几秒钟的时间,便给自己填充了语言和行为的机制。
祂真诚且缓慢地开口——
“我,是妈妈的,孩子。”
“是,你们的,伙伴。”
怪物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以乌云为首的荒漠小分队并不想相信,但偏偏“旦尔塔”那张脸,和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息都充满了令虫质疑的点,在短暂的沉默后,伽德开口了。
伽德:“你真的是虫族?”
它从未见过藤蔓凝成的同类。
“旦尔塔”点头,对自己的来历并不讳莫如深,“我是,始初虫种。”
“你?”虽然乌云看不惯旦尔塔,但他此刻更加看不惯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旦尔塔”。
乌云:“怎么证明?”
被质问的“旦尔塔”慢吞吞理解着眼前虫族的意思,很快祂大大方方地绽开了胸膛处的裂缝,展露出那一片由鲜红血肉丝缕连成的活巢。
那里正无声蠕动着,一如乌云曾在旦尔塔身上见过、并无数次羡慕的宝地。
祂嘴角勾出弧度,俊美的脸庞浮现出一抹笑意,“这样,够证明吗?”
王虫的秘密
虽然因为增强BUFF而日常昏昏欲睡, 可能一睡就是大半天,但随着活巢和始初虫种的血液饲喂,阿舍尔原本需要的昏睡时间则在一天天削减。
现阶段王虫尚未解决, 有赖于之前精神力空间内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为,云端之上王虫还在艰难养伤, 而雪原冰洞内的阿舍尔则感觉自己好像提前过上了养老生活——
什么都不用自己操心,几乎每次清醒才想起来个什么, 没等说出口, 旦尔塔和其他子嗣们就代为执行,效率高得厉害。
当然, 在阿舍尔某次清醒后, 借由旦尔塔与精神力网的连接给其他子嗣报喜后, 塞克拉便变成了传声筒——
这位直性子的高级虫族似乎白长了数百年的年纪, 有时候就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哪怕是帮其他子嗣传话都乐在其中, 让习惯了旦尔塔沉默的阿舍尔好生体验了一番热闹。
阿舍尔:果然还是喜欢话少的。
此刻, 又一次醒来的虫母慢吞吞地从活巢中钻出来,日渐血肉相贴的靠近让他完全习惯了旦尔塔的伺候,原本一个自小独立的人, 现在倒成了被抬胳膊抬腿穿衣服的主儿。
阿舍尔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虽然昏睡时间在减少, 但他的身体依旧表现为无力虚弱, 为了让自己舒服,他接受了旦尔塔的一切服务,像是没有骨头似的, 软绵绵靠在对方的怀里。
“……我要试试精神力连接。”阿舍尔开口。
因为增强BUFF的缘故,阿舍尔处于中级状态的精神力几乎是被强行喂下了增益效果, 虽然对王虫算得上是雷霆一击,但对当事人来说消耗也只多不少。
前几天里,阿舍尔的精神力可以说虚弱到像他刚刚成为劣质虫母时的程度,既无法感知子嗣们的变化,也无法用于交流,令之前不停自我锻炼精神力的阿舍尔难以适应。
但好在他恢复的情况喜人,这才在今天提出了尝试。
对于阿舍尔的需求,旦尔塔没有不应的,不过为了确保虫母的身体情况,在阿舍尔进行精神力连接之前,不容反抗的旦尔塔还是强压着青年,给喂了一口血。
“……唔。”
始初虫种热乎乎的血液变成了温暖阿舍尔腹腔的药汁,那股热很快就蔓延向四周,同时激起一阵热潮。
虫母苍白的脸和淡色的唇在这一刻重新拥有了血色,只是那股热意却扩散至小腹,让他不安地蜷缩起脚趾,连带着抓住旦尔塔长发的手指都收紧力道。
被扯着长发的怪物脸上没有丝毫不适,祂甚至主动垂头,将自己更多的头发赠予娇气的小虫母当玩具揪。
“妈妈,要解决一下吗?”
旦尔塔顶着一张俊脸,毫无波动地说出了令人害羞的话。
祂甚至还按了按阿舍尔的小腹,“这次,没吃撑。”
阿舍尔:……
他该庆幸自己醒来之前,塞克拉已经去巡视周围的情况了,不然就要面对翻倍的尴尬了。
阿舍尔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缓解那股热潮。
他嘴角微抽,从衣服下摆里把旦尔塔的手掌抓出来,才隐忍道:“不要,我能忍住。”
总不能一有点儿动静,就让旦尔塔用嘴……
阿舍尔目光游移,偶尔他也不得不承认,小怪物的学习能力太过强大,仅仅是通过他不受控制时的呼吸频率、肌肉颤抖情况、喘息声调的变化,就能从最一开始的生疏到后来的熟练。
旦尔塔掌握了他的每一个敏感点。
就好像把自己扒光了全权交给对方一般,每一次唇舌交互间,都会让他染上从头皮到脊背的酥麻。
本该是情人与情人之间的正常互动,但每每旦尔塔会在偶尔一两个吞咽的间隙里,小声呼唤阿舍尔——“妈妈”、“舍舍”。
前者是极具有禁忌色彩的称呼,后者则是独属于旦尔塔自己的秘密,但不论是哪一个,只要被旦尔塔用使用后轻微沙哑的喉咙发声,就总会惹得阿舍尔跌落至一片混沌且冲击力极强的色彩里。
总之……
阿舍尔甩开大脑里带着暧昧色彩的想法延伸,彻底拒绝了旦尔塔的“解决”提议。
阿舍尔:“先干正事。”
“好,听妈妈的。”
旦尔塔对虫母表现出了无限的顺从,只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却能显而易见出一股失望。
至于到底在失望什么……
阿舍尔心知肚明,决定无视怪物渴望的小眼神。
都说认真的人最有魅力,而暂时脱离困倦、沉下心来的阿舍尔,可谓魅力加成。
涌动的情热和燥意在他这里不再成为困扰,发酸发麻的小腹因为主人刻意的忽略而真的不再鲜明。
在旦尔塔的怀里找到一个合适的姿势后,阿舍尔屈腿后靠,这才颤颤巍巍探出受累的精神力,尝试融入到那片广阔的精神力蛛网中。
……嗯。
不太成功。
轻微的尴尬被阿舍尔悄悄藏下,他又转着身体在旦尔塔的怀里靠了靠,决定换个事情做。
于是,他的视线扫过自己因为昏沉而忽略了几天的模拟器。
一看面板,阿舍尔就发现了两个最显眼的小标志——
【未查收消息:转正请求×1】
【未查收奖励:王虫的秘密×1】
阿舍尔直接无视上面一条,轻松划拉过去,只以为又是哪个子嗣不肯放弃的小执着——
倒不是阿舍尔对雄性虫族有什么嫌弃的情绪不愿意接受,而是他就算再接受自己虫母的身份,也首先需求自己的伴侣是个人形。
他实在无法想象自己抱着个巨型虫族卿卿我我的场面。
抛开阿舍尔个人的原因,再有一点便是王虫的存在,在不解决这个随时可能危及自己生命的威胁前,阿舍尔可没心思继续想别的,至于那些来自子嗣们的转正请求……
那就只能当作没看见了。
比起“未查收的转正请求”,更加吸引阿舍尔注意力的是上次任务完成后未领取的奖励——“王虫的秘密”。
已经彻底忽略生理性潮热的青年目光灼灼,神情认知,在意识轻微划过的瞬间,“王虫的秘密”在他眼前拉起了帷幕。
与其说是秘密,不如说这是一段有关于王虫的过往。
在王虫以高级虫母的身份控制天空之城长达数百年之前,他也不过是地表上诞生的低级虫母。
生存、驯服、成长……
这是每一个虫母都要经历的过程,当王虫拥有的子嗣数量愈发庞大时、当他成为高级虫母时,通向天空之城的阶梯为他打开,于是云端之上迎来了新的主人。
整个虫族社会以云上、云下作区分,当上一代久居云端的虫母逐渐老去、失去安抚能力时,云层之下的地表便会顺应种族规律,诞下新的虫母。
这就像是一个循环的接替和轮回,当地表上的虫母彻底跨入高级行列,带着子嗣们冲上云端时,曾拥有着天空之城的上一代虫母将与自己的子嗣们同时长眠,湮灭于这片蔚蓝的高空。
可以说两代虫母的接替、轮换只发生于日夜的更替、自然的演化,至于彼此正经历着新生与死亡的当事虫,则永生没有碰面的机会。
当那时候的王虫带领子嗣们登上云端时,整个天空之城已然彻底恢复寂静,上一代虫母和他的子嗣们化为粉尘,借由风雨的力量,变成了滋润地表的养分。
——像是那些生于自然的虫瘿,便是上一代生命的馈赠。
王虫于云端登顶后,享受着不同于地表的一切,他坐得更高、看得更远,于是野心也更加膨胀。
随着时间的更替,当新生一代的虫母即将于地表诞生时,王虫对权力的独占和对生命更替的恐慌达到了极致。
于是他吞噬了自己的第一个伴侣。
一只高级食骨虫族。
血液寄生的能力为王虫广开后门,吞噬带来的后遗症也愈发强烈,时时刻刻鼓动着王虫那颗本就不够坚定的心。
子嗣们对虫母的爱护是不讲道理的,最开始他们纵容着王虫的吞噬,甚至每一个子嗣都把这当作是被爱的荣光。
可随着时间推移,天空之城内的生命越来越少,他们曾经从地表而来的同伴们所剩无几时,这群亲自喂养了恶魔的雄性虫族才意识了错误……
那时候的他们,甚至无法反抗王虫,只能如傀儡一般,眼睁睁看着王虫将吞噬的对象变成地表新生的虫母。
魔鬼的胃口越来越大,从吞噬伴侣子嗣,到抓捕新生虫母,再到将地表的雄性虫族当作是肉畜般圈养……
没有谁能阻止他。
数百年的时间里,王虫的野心和欲望甚至从无平复的时刻,那是一个随时间变化的正增长图像,只要时间无界,那么王虫的贪婪就能冲破纸上的束缚,达成正无穷的状态。
他试图改变虫族的自然规则,便开始在陆地上搜寻始初虫种,为自己渴望的“永恒”添砖加瓦。
但总是一无所获,他虽身为王虫,却不是能够得到始初虫种效忠的虫母。
这样的寻找从未停歇,一代又一代。
直到现在。
阿舍尔看得直皱眉,他差不多九死一生换来的任务奖励,怎么感觉这么没用……
他需要知道的是怎么杀死王虫,而不是对方在成为王虫之前做过什么。
猜测可能有“秘密”藏在文字之间,阿舍尔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但依旧毫无收获。
所以,所谓“王虫的秘密”,就只是个粗制滥造的“王虫自传”?模拟器怎么又变得抠搜起来了?
模拟器:被误解是我的命运。
阿舍尔定定瞧着这段文字,最终暂时将重点词汇聚焦在“始初虫种”上,或许这可能是个突破口?
靠坐着后背有些僵硬的青年歪了歪身体,才刚刚动了动,就感觉有什么东西硌着了自己。
思索间有些漫不经心的青年低声道:“旦尔塔,尾勾拿开,太硬了。”
被叫到名字的始初虫种一顿,拢着青年的手掌轻轻掐着对方的腰,慢吞吞变换了一下位置。
原本硌人的硬度没了,阿舍尔眸光一动,看见了灵活甩在身侧的玫瑰红尾勾。
他勾了勾指尖,尾勾便如小狗似的主动撞到了主人的主人的掌心里。
雄性虫族的尾勾是作为武器一样的存在,不过特殊时刻,也会变成让虫母受孕的工具,但阿舍尔不知道,他只用指尖勾着尾勾尖端,一边思考一边把玩。
算是被拿捏了一点命门的旦尔塔喉头微动。
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特性在尾勾上彰显十足,它面对猎物时是世界上最锋利的匕首,可面对脆弱又漂亮的妈妈时,却几乎化为绕指柔。
阿舍尔捏着尾勾,退出了“王虫的秘密”,转而看向正好在他眼前跳动变化的数字——那是家族声望值的数据。
【家族声望值:2398(声名鹊起)】
前不久才消耗了90%的声望值短短几天变成了四位数,阿舍尔惊讶之余,看到了这些声望来源的具体内容——
【王虫持续的憎恨,声望+100】
【戈氏鸟群的臣服,声望+40】
【杀死巨型松林森蚺,声望+15】
【被惊吓到的鸟群,声望+23】
【来自雄性虫族毕加索盾蝽的爱慕,声望+50】
【来自雄性虫族夹竹桃天蛾的爱慕,声望+50】
……
很多很多,一目十行都得阿舍尔看好几页,林林总总累加的四位数声望值,让他拥有了小富一把的体验,而原先提前养老的错觉倒是愈发地明显。
这群大家伙们自己干得也挺好。
于是懒得再往后翻页的阿舍尔,自然也错过了最后一行字——
【来自■■■■的好奇,声望+50】
在芬得拉家族成员们的努力下,阿舍尔得到的不仅仅是家族声望,更有新增待转正的一大批子嗣们。
【子嗣:29+186(待驯服的新子嗣)】
这186个雄性虫族里,自然也包裹阿舍尔刚在声望栏里看眼熟的“毕加索盾蝽”和“夹竹桃天蛾”,甚至不止它们,还有很多虫族是阿舍尔自己都闻所未闻的。
不过比起这些明晰身份的未来子嗣,更令他在意的是确定的子嗣数量里莫名其妙多出来那五个。
“旦尔塔,”手里握着尾勾搓着玩的青年开口,“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少个子嗣吗?”
旦尔塔竖瞳收缩,轻轻应了一声。
“那有几个?”
“29个。”
阿舍尔:???
得到答案的青年猛然转头,“怎么会是29个?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也就是前两天在精神力连接的蛛网中才知道的。
旦尔塔那张冷峻的脸上难得浮现出比较明显的情绪,像是怪异和不知从何说起的憋闷,沉默片刻后才道:“你见到它们,就知道了。”
“……怎么还卖关子?”阿舍尔拧眉,眼底含着质问。
“妈妈,我说不清的。”怪物示弱,深邃的眉眼间拢起淡淡的委屈。
关于这五个新冒出来的子嗣,还是旦尔塔意外在精神力蛛网中发现的端倪,那近乎完美的藏匿技术下,哪怕是始初虫种想要追踪,都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它们在这片雪原之上犹如神助,来去如风,如果不是它们自己想现身,就是旦尔塔都不能100%确定自己能够抓到对方。
至于它们的诞生原因……
那与虫母近乎一般无二的味道,容不得旦尔塔不多延伸思维,以至于后来几次帮青年解决,祂都尽可能地舔得很干净,防止有意外发生。
嗯,怎么说呢,就是为妈妈无意识的情热做防护吧。
但关于这件事情的真相……
旦尔塔眉眼间的委屈更甚,“妈妈,别生气。”
总之祂不能当开口的那一个,不然虫母绝对和祂生气。
被怪物委屈巴巴地盯着,就是板着一张脸的阿舍尔都有点绷不住,“好吧好吧,我不生气,那就等见着了它们再说吧。”
“好,”旦尔塔蹭了蹭青年的发顶,微沉的声音饱含喜爱,“妈妈真好。”
阿舍尔肉麻,“……行了。”
勉强接受了旦尔塔给出的说法,阿舍尔暂时将“多出来的五个子嗣”的事情放在一边,开始进行下一步事项——看看模拟器商城里能不能有他利用的东西。
只是才点开面板,阿舍尔就听到了山洞外塞克拉的声音,那足以比模拟器内的商城更加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说,发现了一只劣质虫母。
塞克拉的声音将阿舍尔拉到了前不久与王虫的对话里——
“雄性虫族们所谓的‘传承记忆’是什么?”
“是劣质虫母!”
……
年轻的雄性虫族拥有日行千里的能力,更别提高级虫族在体能上的优越。
塞克拉是独自巡逻至雪原边缘地带时,发现了这只劣质虫母。
因为近乎极端的低温,被称之为“废物花瓶”的劣质虫母已经彻底失去了声息,一整个白腻的身躯蜷缩成一团,已经冻僵有些时间了。
塞克拉不是那种见着虫母就管不住自己的野生种,面对一个劣质虫母的尸体也做不出来什么过分的事情,只片刻的犹豫,他便决定将劣质虫母带回来给阿舍尔。
此刻,冰洞内——
大概有一米出头的劣质虫母蜷缩在中央,浑身僵硬,是死亡后有一段时间的证明。
这是阿舍尔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劣质虫母。
从前他对劣质虫母的印象仅来源于模拟器的叙述,对于这似乎生活在虫族最底层的生灵总缺乏实质性的了解,可当此刻真正见过后,阿舍尔好像忽然明白“废物花瓶”的称呼从何而来。
——这来源于劣质虫母本身。
它们的外形近似春蚕结出来的茧,相对长出半截,丰腴肥硕,通体白腻柔软,只有最原始、钝化的口器和狭窄的泄/殖/腔作为头尾的区分。
劣质虫母缺乏视觉、嗅觉的感知,就连精神力也低得可怜,这样一团无力的生命,自然无法反抗任何来自外界的侵害——不论是其他雄性虫族的觊觎欺负,还是其他猎食者的窥视。
它们从出现之际,便只能接受落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遭遇。
甚至阿舍尔很难不怀疑,劣质虫母这近乎单细胞生物的状态,真的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吗?它会知道虫族社会内的规则吗?它可以分辨落在自己身上的遭遇吗?
阿舍尔思考之际,小怪物忽然开口——
“妈妈,它们也发现了劣质虫母。”
精神力尚未恢复的虫母无法融入芬得拉家族交流的蛛网,于是便由始初虫种和塞克拉作为消息的传递者。
“……在哪儿发现的?”
随时关注着消息的塞克拉抢先回答:“戈壁上发现了一只,松林里有两只,靠海附近两只,都是还存活着的劣质虫母。”
末了,他炫耀似的看了眼旦尔塔,那张异域风情的面孔上颇有种小人得志的骄傲——当然,这并不影响这副皮囊上的优越。
阿舍尔拧眉,此前因为地质重构,他一路从荒原到沼泽湿地,跨越了上万米的路程,一只劣质虫母都没见过,怎么这突然一下子就冒出来五只?
对事情的怀疑不免令他又一次想到遭人厌烦的王虫,阿舍尔看向塞克拉:“你对劣质虫母的了解有多少?”
塞克拉一愣,显然没想到会问自己,他回忆片刻,所讲述的内容,与模拟器给阿舍尔提供的资料差别不大。
“……只是这些吗?”
塞克拉点头,脸上还有种不解的疑惑。
阿舍尔凝神思索。
在对剜眼珠的恐惧之下,可谓养尊处优、向来是命令自己子嗣的王虫显然不可能有撒谎的可能,那么他所说的“劣质虫母”就必然与雄性虫族们跨越高级后的“传承记忆”有关。
只是……
塞克拉脸上的疑惑并不作假,只能说明他对此是真的一无所知,云端上的王虫在有关于“劣质虫母”的事情上,倒是死死瞒住塞克拉,就是不知道他口中的兄弟库亚是否知道。
“妈妈,伽德伽斓有话要转告你。”
这一次换旦尔塔传话。
始初虫种在面对一切除阿舍尔以外的事情时,总保持着一种无起伏的平静。
旦尔塔:“伽德和伽斓从劣质虫母的腹中诞生。”
这一点,阿舍尔当初驯服两兄弟的时候就知道,但从未深入了解过。
伴随着旦尔塔的传话,他从两兄弟的叙述中,大概勾勒出了一只劣质虫母所拥有的形象——
孱弱,无力,移动能力、感知能力极差,通常而言无法诞下优秀的后代,但也有如伽德、伽斓这样的特例。
劣质虫母的生命就像是转瞬即逝的蜉蝣。
据两兄弟回忆,它们幼时才从卵中爬出来不久,孕育它们的母亲就已经了无声息,似乎因为生育而耗尽了全部的生命力,后被它们葬在山洞的深处,与干花干草为伴。
……太奇怪了,这样生命力弱小的劣质虫母,又是如何与“传承记忆”搭上关系的?
阿舍尔想不出来,便伸手轻轻碰在了这只已经冻僵的劣质虫母的脑袋上。
——哗!
像是整个神经意识触发到了什么关键内容,在骤然降落的黑暗里,阿舍尔看到了一颗橙黄色的眼珠。
画面快得转瞬即逝,当阿舍尔脱离那一片黑暗时,鬓角已然挂着零星冷汗。
“妈妈?”
旦尔塔和塞克拉异口同声,时时刻刻关心着虫母。
比起塞克拉眼巴巴地看着,旦尔塔则更为直接,他伸手轻轻蹭了蹭虫母的侧脸,细微的潮湿足以彰显对方那一瞬间的不自然。
“我没事。”
阿舍尔喉咙干渴,似乎窥见了真相。
在和王虫的数次交锋里,没有一次能比现在的他更加毛骨悚然——
每一个随机出现在地表各处的劣质虫母,其本身就来源于王虫。
甚至从某种程度来讲,劣质虫母就是王虫丧失了主意识的一部分分支。
【滴,恭喜宿主激活任务奖励“王虫的秘密”延伸段。】
【请问是否现在接收?】
【是or否】
没有什么需要多加思考的,阿舍尔选择了是。
正如他所猜测而窥见的真相——
劣质虫母本身就来自于王虫,它们是王虫摘除一部分躯干上生长的眼珠,再经过云端科技培育出来的产品,因此才得“劣质”一说。
最重要的是,王虫在剥离自己血肉的初期,便赋予了它们名为“传承记忆”的诅咒。
王虫用自己的血肉作为最基础的培养皿,后续生长出来的劣质虫母便拥有了高级虫母在血肉和精神力上的吸引,自然变成了很多雄性虫族在特殊时刻可以利用的“废物花瓶”。
于是,当劣质虫母被随机投放在地表上时,它们对虫族所拥有的吸引力便开始发酵……
不管是□□还是诞下孱弱的后代,这些接触必然会间接在部分意志力薄弱的雄性虫族身上打下精神力暗示的标记。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代又一代,将会有越来越多的雄性虫族都潜移默化拥有王虫所想让他们拥有的“传承记忆”,从而变成被圈养在地表的肉畜。
而另一方面,对待意志力强大的雄性虫族,劣质虫母也同样能起到作用——
从阿舍尔正式在这颗星球上生存开始,一直明确着一点:没有子嗣保护的虫母是整个生物圈的最底层,它们可能会面临各种危险的猎食者。
或许是骷髅蜥、或许是巨型沙虫,也或许是别的什么以劣质虫母为食谱的动物……
但这并非是自然发展,而是人为诱导的结果。
随机投放至地表的劣质虫母弱小且毫无反抗的能力,它们自然就变成了最好捕捉的猎物,再加上高级虫母血肉上贡献的香甜,演变成猎食者钟爱的食谱似乎也变得极其自然。
毕竟,没有哪个猎食者会拒绝送上门的食物,尤其还很香。
于是,数次的习惯性捕食后,骷髅蜥、巨型沙虫等生物被王虫“培养”成了虫母的猎食者,它们的食谱也一路扩增,包括了可能在这片陆地上遇见的任何等级的虫母,在无形中为王虫统治云端的野心减少阻力。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环环相扣的算计不止于此。
骷髅蜥、巨型沙虫捕食劣质虫母,但同样它们也是一部分雄性虫族的猎物。
就好比芬得拉家族的子嗣们,它们对劣质虫母没兴趣,也不会直接与其接触,但多多少少都曾有过捕食骷髅蜥和巨型沙虫的经历。
于是,这类名为劣质虫母的精神力毒素,便开始一路在食物链中积累,其浓度随着消费者级别的升高而增加,且无法被自我消耗。
当某一天,有雄性虫族踏入了高级行列后,积累在它体内的精神力毒素便会彻底发作,带领着它走向地表的最高处,主动成为了躺在王虫餐盘中央的“肉畜”。
就像是前几日险些步上之前那些高级虫族后尘的乌云。
王虫的秘密,远比阿舍尔所想的更加叫他恶心作呕。
他开始质疑,一步步推进“劣质虫母”成为祸害整个地表虫族的精神力毒素的计划,是出自王虫之手,还是他曾经的那些伴侣、子嗣?
阿舍尔不难想象,这则秘密如果不曾被发现,那么整个地表虫族的结局必然是无尽的黑暗。
以及王虫永恒的统治。
贫穷是我的命运
劣质虫母的事情阿舍尔并没有隐瞒, 当塞克拉义愤填膺地把真相转告给其他芬得拉家族的子嗣后,整个精神力连接的蛛网上都一阵震颤。
这样的手段和真相对于地表虫族来说太多恶毒,它们虽然不至于对劣质虫母生出如王虫一般的恶感, 但也自然敬而远之。
和其他子嗣们谴责的同时,塞克拉忽然扭头, 对森*晚*整*理面色沉冷的虫母道:“妈妈,它们问现在发现的劣质虫母怎么办?”
阿舍尔一顿, 眼底同样闪过迷茫。
能怎么办?
虽然劣质虫母来源于王虫, 在意识和认知上完全就是一张白纸,不管是诞生还是遭遇这一切, 处于完全的被动, 因而在对待它们的办法上, 阿舍尔也不免发难。
思索无果, 阿舍尔才道:“先把发现的劣质虫母带着吧……别伤害它们,如果有已经死亡的, 那就埋起来吧。”
阿舍尔倒是想断绝这条毒素积累的食物链, 奈何他自己现在还一头雾水,只能暂做计划,至少防止已出现的劣质虫母遭遇意外。
他提醒道:“死亡的……要记得埋深一点。”
埋浅了可能被其他猎食者发现, 便白费了功夫,想要断绝后续被刨出来的可能, 至少得在地下一米深。
阿舍尔细致交代, 塞克拉则作转述,等他转头再看向冰洞内冻僵的劣质虫母时,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在此之前, 他从未遇见过这样的生命……
从诞生原因到生平经历,都透着一种无能为力的悲哀。
阿舍尔道:“把它也埋了吧。”
这是他现在仅能为劣质虫母做的事情了。
在塞克拉领命执行的同时, 五感敏锐的旦尔塔忽然眼瞳微动,与蛛网连接的精神力有轻微的细颤,下一秒却消失于无。
那是……
旦尔塔无意识拧眉,倒被正好转头的虫母捕捉在眼中。
阿舍尔:“怎么了?”
“妈妈……”旦尔塔张了张嘴,前不久那转瞬即逝的感觉太过迅速,以至于祂感知到了半分却又无法参透是什么。
“嗯?”阿舍尔疑惑。
“……没事。”
不知道怎么该用语言形容的怪物用指腹蹭了蹭青年的鬓角,这些下意识的亲昵动作,是祂汲取安全感的表现。
阿舍尔:“真没事?你今天总感觉奇奇怪怪的……”
先是非要卖关子的五个新子嗣,再到现在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阿舍尔可从未在小怪物的脸上看见过这么多纠结。
旦尔塔摇头,时时刻刻都搂着虫母的手臂收紧,试图将人按在自己的怀里。
“等会儿——”
阿舍尔摆手制止。
把自己裹成个汤圆的青年在始初虫种的怀里艰难转身,从靠躺变成面对面的姿势。
有赖于旦尔塔这副强壮且漂亮的身体,阿舍尔能轻而易举地跪在对方的大腿上,带起了身量上相对明显的差距。
面对虫母的动作,旦尔塔只无言注视着对方,有种浓烈又无形的宠溺,似乎只要是虫母想,旦尔塔甚至能把自己的脑袋给青年当皮球踩。
阿舍尔:倒也不必……
下一秒,怪物猩红的竖瞳中闪过一丝茫然。
“……妈妈?”
一向是祂捏着青年的后颈,控制对方吸吮血液时的速度,以防被呛到;但这一次,那只冷白微凉的手掌,却反过来贴在了怪物的后颈之上。
战栗升腾,旦尔塔对来自于虫母的任何碰触都毫无抵抗。
从腰腹开始遍布的细密舌红色鳞甲有一瞬间的颤抖,鳞片抖动,就好像有什么呼之欲出。
一向对自己的欲/望毫不掩饰的旦尔塔有片刻的不自然,祂直觉现在就让妈妈知道自己的“小变化”,可能不太好……
当然,精确来讲是“大变化”才对。
旦尔塔面上毫无波动,下半身却是将腿略合,只仰头望着俯视自己的虫母。
还落在小怪物后颈的手温和地蹭了蹭,像是在抚摸某种无害的小型哺乳动物。
在旦尔塔疑惑的眸光中,阿舍尔有些不自然道:“……算是安慰你一下吧。”
“妈、舍舍……”
听到了称呼的转变,阿舍尔偏头看了眼空无一虫的冰洞口,声音忽然轻了很多,“我没事的。”
有时候根植于虫母与子嗣之间的联系就是那么神奇,在此之前阿舍尔从不觉得自己会因为谁的不安而诞生旁的情绪……
哪怕只是细微的在意,这对过去习惯独来独往的阿舍尔来说,都是一种新奇。
而几乎从怪物身上溢出来的、对安全感的缺失,更是令阿舍尔有种奇妙的感官。
——尤其安全感的缺失源头,是他自己。
抚摸在怪物后颈的手掌还在摩擦安抚,被包容的旦尔塔竖瞳猩红,某种难抑的兴奋骤然起伏,血丝延伸,裂痕自怪物的眼角扩增,透露出几分鲜红的血肉内核。
阿舍尔看到了显现在始初虫种脸庞上的一切变化。
在非人感异常强烈的同时,他竟然没有任何恐惧排斥的感觉,甚至无需思考,也知道自己是怪物的特例。
这大概是一场彼此驯服的过程吧……
阿舍尔的心里莫名也浮现出一股拥有怪物控制权的兴奋——
他迷恋这犹如在黑暗中起舞的刺激。
前几分钟因为劣质虫母和“王虫的秘密”带来的低沉,似乎都因为旦尔塔那双隐含痴迷的猩红竖瞳而缓缓消散,毕竟谁能不享受一个大帅哥对自己的迷恋?
尤其还是完全长在阿舍尔审美点上的……比塞克拉那种多余长了张嘴的帅哥更吸引人。
思及此处,阿舍尔面上轻快了几分,说是他要安抚旦尔塔对安全感的缺失,但实际说来,他自己也有被安抚到。
“旦尔塔,抬头。”
本身就仰头的始初虫种只会配合虫母的命令,于是祂加深了后仰的程度,完全暴露出了对大多数生物来说都脆弱的咽喉。
柔软的指腹按上了对方的喉结,旦尔塔尾勾轻颤,不受控制地拍打着地面,发出“啪啪”的声响。
“不要动。”
趁着塞克拉没回来,先前强行忍下情热的阿舍尔难得想放肆一下。
于是,在旦尔塔僵硬着仰头时,略垂的竖瞳就捕捉到了青年俯身低头的动作。
旦尔塔:!
轻盈盈的舔吮一闪而过,只在怪物的咽喉上留下一截湿热,不等祂细致品味虫母难得的亲近时,下一秒吻便落在了旦尔塔的唇上。
啪!
兴奋的尾勾抽碎了一块差不多有轮胎大小的冰块。
下一刻旦尔塔反客为主,刚想加深来自虫母的亲昵,便被对方用指尖抵着胸膛又给按了回去。
“不行,”浅尝辄止的阿舍尔满足了自己的需求,立马穿裤子不认人,总归在子嗣面前,他还是有着绝对权威的。
“妈妈……”
面对旦尔塔的可怜巴巴,阿舍尔不为所动,只拍了拍怪物的肩头,“行了,这种事情不能多做。”
“为什么?妈妈。”
阿舍尔轻飘飘瞥了一眼始初虫种被鳞甲覆盖的下腹,嘴角不着痕迹地勾起零星弧度,“因为你还小。”
说着,裹紧了羽绒服的青年撑着旦尔塔的肩膀起身,准备继续之前被“劣质虫母”一事打断的逛商城计划。
而被留在原地的旦尔塔则细细回忆着青年的话,又若有所思地低头,喃喃道:“……妈妈是觉得不够大么……”
没听清的阿舍尔莫名抬头,“你说什么?”
“没什么。”
看似乖顺驯服的小怪物摇摇头,准备找个机会,探寻并深度发掘一下虫母的喜好,毕竟这种事情,还是要尽善尽美的好。
见旦尔塔真的没什么,阿舍尔也就没继续管了,只是视线堪堪从对方的腰腹间掠过时,稍生出了一丝丝奇妙的关注感。
之前始初虫种的身上并没有这些细密、向下延伸的鳞甲,难不成是最近新生长发育的?
自觉找到了答案的虫母也懒得询问自己的子嗣为什么长了新鳞片,毕竟这也不归他管,便收回了目光,放任旦尔塔从另一侧靠近,再一次将他易疲累的身体揽到怀里。
极其自然地找个了舒服的位置,又一次提醒对方把硌屁股的尾勾挪走,阿舍尔才定下心神,开始一页一页地翻找可利用的商城道具。
比起云端上王虫拥有的机械势力,现阶段的芬得拉家族在物资方面过于贫瘠,没枪没炮,有的仅仅是最原始的虫力资源。
阿舍尔生怕哪天王虫忽然反应过来,把塞克拉嘴里描述的“机械巨人”给派下来,就算它们再数量有限,但对于纯用□□抵抗的地表虫族来说,还是一大威胁。
无生命的机械,永远比有感情的生物更加无畏。
所以……
他需要模拟器提供的力量来进一步增强地表虫族的战斗力,保证它们的生命。
商城内的道具一如既往地昂贵,大几千上万的声望值看得阿舍尔忍不住抹了把干瘪的钱包,他自己拥有的2398点家族声望看着还行,但放在这里面根本不够花。
不信邪的阿舍尔继续往后翻,非得找个能买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翻到商品页的第二十八页时,阿舍尔眼睛一亮——
【蜂弹:直径0.5厘米,整体长度1.8厘米,爆炸半径0.2米,杀伤力适中,起购量4,上不封顶。】
【价格:1600】
虽然劣质虫母的诞生极其不人道,但阿舍尔无法否认,这同样激发了他对付王虫的灵感——
王虫现阶段渴望虫族的血肉来愈合精神力空间内受到的伤害,而堪称迷你的蜂弹则完全可以塞到他所需要的“肉畜”内,达成一场“大鱼吃小鱼”后,发生在王虫体内的烟花秀。
哪怕蜂弹的爆炸半径只有0.2米,但倘若把开阔的陆地换成紧密拥挤的血肉,那这0.2米的爆炸半径所能造成的伤害,不可小觑啊……
说不定能直接把王虫给送走。
但是……
阿舍尔拧眉,计划是成型的,但他不愿意为了执行计划,而专门为王虫献上地表虫族的血肉。
这无关善良与否,有的仅仅是他个人坚持的底线。
利用是一回事,保留底线又是另一回事,阿舍尔不觉得它们冲突,也不想在没细思其他办法的时候,就贸然做选择。
甚至即使他知道,这个计划只要是他提出来的,就不会有子嗣反抗,有的只会是主动站出来、心甘情愿为虫母冲锋陷阵的“笨蛋”。
原本发现蜂弹的兴奋感退去,阿舍尔无声叹了口气,继续往后翻找。
……不管怎么说,承了它们的照顾和爱护,是多是少,都要回馈相应的感情。
“妈妈?”发觉虫母的失神,旦尔塔出声询问。
“子嗣对虫母的感情,就那么深厚吗?”
从模拟器所给出的资料方方面面来看,那都是灵魂还有一半作为人类时的阿舍尔无法理解的偏爱。
“只要是虫族,对虫母的爱护是刻在骨子里的。”略远一点的声音响起。
刚埋完劣质虫母的塞克拉抖着尾勾上的冰雪,接过了阿舍尔的问题。
他总是话不对脸的神情上少见地染上深沉,似乎只在瞬间就变成了浑身洁白的圣者。
塞克拉:“那是一种本能。”
手里还握着始初虫种尾勾的阿舍尔抿唇,轻声道:“那你离开云端……”
深沉瞬间从塞克拉脸上消失,他耸了耸肩看似浑不在意,盘腿坐在青年对面,解释道:“正常来说,子嗣对虫母、尤其是孕育自己的虫母会眷恋感更深,但……”
他沉吟,伸手挠了挠侧脸,“从我和其他兄弟诞生之初,王虫就不喜欢我们,他认为我们分走了他的养分,如果不是父亲阻止,那时候我们就已经死了。”
……如果那个时候就被王虫吞噬了,或许他后来就不用愤怒、痛苦。
不,如果那时候真的被吞噬了,他又怎么能有机会遇见妈妈呢……
“直到我们成为高级虫族后,才终于有机会见到王虫,成为可以被他驱使的对象。”
“但后来……”
再深的眷恋,也会被王虫一次比一次过分的行为而消耗。
雄性虫族忠于虫母,但也同样忠于种族演化的规律,它们没办法以自己对王虫的偏爱,彻底毁掉一整个种族。
塞克拉耸了耸肩,“虫母和子嗣之间的联系很深,喜恶都瞬时能相互感应,我一直都知道,他很讨厌我。”
讨厌每一个无法为他所用的子嗣。
阿舍尔没有说话,本想抬手拍拍对方的肩膀,却不想塞克拉在看到青年的动作时,立马低头,将满头银白发丝的脑袋凑了过去。
悬空的手掌一顿,最后轻轻抚在了高级虫族的脑袋上。
是安慰,也是安抚。
这是塞克拉从未在王虫那里得到的温暖。
安抚好大块头的子嗣后,阿舍尔继续自己刚才被打断的事情——找现在能用得上的商城道具。
每翻一页,他都忍不住在心里唾骂一句模拟器的吝啬。
模拟器:。
大几十页的商品,阿舍尔扫动的目光一顿,被倒数第五页的一个小玩意儿吸引了注意力。
【拟态球:一次性消耗品,可拟态成各种东西,极其逼真,可以骗过任何生命的探查,拟态时效3小时。】
【价格:1200】
诶?
消失的兴奋再一次浮现,阿舍尔捏着小怪物尾勾的手指紧了紧,就连靠在对方怀里佯装休息的身体,都有一瞬间的僵直。
心虚的旦尔塔不着痕迹挪动大腿,视线低垂之际,舌红色的鳞甲无声攀升,将祂腰腹至大腿的位置包裹得更加严实。
总之,还不能被妈妈发现……
丝毫没察觉到身后怪物小心思的阿舍尔将“蜂弹”和“拟态球”的产品介绍仔细对照,很快一个完全成型的计划就诞生在脑海里——
用拟态球伪装出一个假的地表虫族,把蜂弹塞进去,模拟器出品的商城产品必然能骗过高级虫母的精神力,到时候等王虫享用美食的时候,一按开关……效果应该会很不错。
不过可惜这样的计划也就只能用一次,等第二次恐怕王虫就不会上当了。
阿舍尔沉吟片刻,心道就算只能用一次,对付现在的王虫也是个极好的办法,要是能一炸炸出来个心理阴影,至少能遏制王虫把地表虫族当肉畜的习惯。
尤其通过天空小队伽玛它们的反馈,天空之城的大概位置阿舍尔已经了然于胸,但如果想要不着痕迹地把“诱饵”送上门,恐怕还得再细致地思考一番。
目前计划和设想是好的,只是……
阿舍尔瞅了一眼自己的钱包。
嗯,距离能购入这两产品还差402家族声望值,想法和谋略不成问题,成问题的是他没钱。
再一次谴责抠搜的模拟器。
贫穷的年轻虫母在两个子嗣的注视下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我们得加把力。”
塞克拉:?
旦尔塔:?
虽然不知道妈妈说什么加把力,但只要是妈妈说的,就一定要点头。
塞克拉:“好,妈妈,我们怎加?”
旦尔塔:“妈妈,要加什么?”
“唔……”阿舍尔想了想自己之前昏睡时候的情况,道:“按照之前的来就行,没有我你们做得也很好。”
芬得拉家族的子嗣们,成长速度飞快,之前地质重构期的时候,阿舍尔还在担忧自己如何带领子嗣们存活,而现在……
他只需要躺在始初虫种的活巢里安生修养身体和精神力,就有大把年轻力壮的子嗣们在外为它们柔弱不堪的妈妈努力打拼。
子嗣:励志给妈妈最好的生活。
阿舍尔:孩子养好了,欣慰。
在阿舍尔愈发认同子嗣的同时,荒漠地带正发生着一场不小的争夺——
砰!
一声巨响,已经成为高级虫族的乌云被力道十足的尾勾抽了出去;在他刚刚摔落在地的同时,伽德、伽斓也同样被那截尾勾重重击飞。
至于三打一对峙中的另一个当事虫,则近乎平静地立在沙丘顶端。
“旦尔塔”歪头,幽深的绿色竖瞳里闪过一抹情绪,“你们,打不过我。”
“咳咳咳,”乌云咳着吐出一口沙子,狠声问道:“为什么阻止我告诉妈妈?”
在前不久由旦尔塔和塞克拉做传话筒的精神力蛛网上,乌云正打算把另一个“旦尔塔”的事情告诉虫母,却不想精神力才升意图,就被死死压了回去。
他甚至毫无反抗的可能!
伽德、伽斓相互搀扶起身,两只即将跨入高级的虫族神情难看到极点,显然没想到“旦尔塔”竟然这么厉害。
也不知道当“旦尔塔”对上旦尔塔的时候,到底谁更胜一筹……
听到乌云的质问,“旦尔塔”反而显得更加疑惑:“为什么,一定要告诉妈妈呢?我,还不想,让妈妈知道我的,存在。”
“你有什么目的?”伽德将锋利的钳足半拢于身前,一副蓄势待发的攻击样儿。
“我只是,不想现在就,让妈妈知道。”如果虫母知道,那么自然瞒不过那个家伙……
“旦尔塔”眼底闪过一丝为难,祂还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存在。
伽斓:“为什么?”
“旦尔塔”为自己找了一个最适合子嗣使用的理由,“怕,妈妈担心。”
果不其然,这句话刚出,从地上爬起来的乌云脸色稍微好看一点。
……真神奇,这种虫族,就这么以虫母为重吗?是不是还能为虫母去死?
好奇的心思涌动,在“旦尔塔”又一次为阿舍尔贡献出家族声望值的同时,以虫母为第一位的荒漠小分队暂时接受了祂蹩脚的理由。
虽然子嗣们已经是能够在外为妈妈打拼的大孩子了,但还是会因为诡计多端的“旦尔塔”对虫母的关心而饶过对方。
——只要你关心爱护妈妈,那我们就是未来可以相互竞争“爸爸”地位的同伴。
荒漠小分队因为“旦尔塔”的识相达成暂时的和平,而已经降落地表快两天的库亚则身处丛林,抓捕计划一无所获。
说不清是担忧后续如何向王虫交差,还是松了一口气自己不用真的抓捕同类,浑身上下披着白袍的库亚缓慢走在林间,浑身萦绕着种晦涩的暗沉。
像是一颗即将陨落的星子。
劣质虫母已经按照王虫的吩咐投放至地表,虽然库亚已经习惯了这项工作,但每每看到什么都不懂、堪称稚嫩的生命体被草草决定了生死,他都只能以缄默面对。
对王虫的无力反抗,就是对魔鬼的最大纵容。
傀儡一般被王虫支配的高级虫族浑身疲惫,血液寄生带来的后遗症还作用在他的手臂之上,从指尖到肩膀一路溃烂。
再加上横陈在脊背上、被精神力抽出来的伤痕,哪怕他的愈合能力再强大,也依旧时刻疼痛,就好像在提醒他这就是违背王虫的下场。
王虫他,愈发地残暴了……
被精神力凝聚成鞭导致的伤势极难痊愈,这是一贯是王虫喜爱惩罚子嗣的手段,过往都是库亚咬牙慢慢熬过去的,但这一次还有手臂的伤势叠加,哪怕他再当了百年的高级虫族,也依旧会行动受损。
但他不能被疲惫和疼痛侵蚀。
库亚深深呼出一口气,准备继续深入寻找地表虫族的踪迹。
在连续无休的追踪下,倒是叫他在这片丛林里发现了一点儿可能是虫族留下的活动痕迹,只是具体还需要细查。
但不等库亚多行几步,猛烈的风声自他脑袋一侧来袭。
千钧一发之际,伤势未痊愈的高级虫族迅速躲避,但自他身后、身侧两个方向却扑来了两张巨大又黏腻的蛛网。
簌簌。
是某种大体型生物摩擦过丛林枝丫的声音。
被蛛网罩住的库亚并没有直接反抗,他偏头抬眸,看向了近乎于黑暗的丛林深处——
十几双散发着幽光的眼睛从交错的树林间亮起,充满了饥饿又贪婪的食欲。
他被松林巨蛛包围了。
告别雪原,松林重聚
增强BUFF的后遗症时效有限, 在数天的昏沉、迷瞪后,阿舍尔终于摆脱了这种状态,更是被旦尔塔喂养得脸色红润许多。
养好身体和精神力的虫母, 自然不愿意一直待在冰原——
其一,是来自活地图碎片的警告。
半周左右后的时间, 整个极北之地将迎来雪季,本就恶劣的生存环境一降再降, 对于任何生物来说, 都是种艰难的考验。
其二,则是因为之前为躲避机械鸟, 而进入拥有极端环境的极北之地。
不过后来阿舍尔他们找到了对付机械鸟的办法, 再加上现阶段王虫重伤, 最初威胁着阿舍尔不得不读档重启的机械鸟, 眼下也开始变得无需重视。
精神力屏蔽的消失,王虫受伤导致血液寄生的相对削弱, 雪原之上极端的气候……
多重因素叠加, 就是机械鸟也抵不住这样debuff的状态。
尤其最近两天,塞克拉在雪原周边警戒的时候,发现了数只散落在雪堆里、已经死去多时的机械鸟。
这群被血液寄生后难以杀死的机械鸟如今境地凄惨至极, 不知道被雪原上的什么猎食者掏空了身体,只剩下中空的皮囊和机械零件, 至于那双缠绕深红触须的眼球则不知所踪。
血腥十足, 比之前阿舍尔对付机械鸟的办法更加残忍,但明显效果也非常显著。
虽然阿舍尔无从确定对方具体是通过什么办法了解了近乎不死的怪鸟,但显然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不错的好消息。
当然, 还有另外一个好消息——
经过塞克拉对击杀过的机械鸟,以及这些残肢的计算, 整个天空之城现存的机械鸟已经消耗一空了。
对此,阿舍尔尚还存疑,“现在是没了,但以后王虫不会再造出来吗?”
塞克拉摇头,“不会了,也再造不出来了。”
据塞克拉所言,天空之城上的全部机械产品均来自同一个高级虫族之手,那位似乎是最初陪伴在王虫身侧的伴侣,实力强盛难测,但不论是他还是库亚,都不曾见过那位只活在传闻中里的神秘强者。
“……从未见过?”
塞克拉颔首,“在我们出生之前,那位高级虫族就失踪了,那时候王虫的其他伴侣对于这件事讳莫如深,是在整个天空之城都不允许谈论的内容。”
“因为他的失踪,所以天空之城内部的机械鸟、机械巨人无法再生,虽然数量庞大,但只要没有补货的人,那迟早有一点会被用完。”
说着,塞克拉想了想,继续道:“……机械鸟现在倒是没了,但是机械巨人肯定还有很多,但是我不知道它们的数量。”
阿舍尔沉思。
少了机械鸟并不足以让芬得拉家族放松,毕竟在机械鸟之后,还有深浅未知的机械巨人,总归不管怎么说,现阶段的首要任务还是打击王虫。
趁他病要他命,这句话永远管用。
不过,雪原并不是一个适合当反攻基地的地方。
在短暂的思考下,阿舍尔几乎没有耗费很多时间,就做出了离开雪原的决定。
不过在离开这里的前一天,他使唤旦尔塔和塞克拉干了一场大的——
一整个雪原,包括再向极北延伸的冻土,经过芬得拉家族土匪般的地毯式搜索,再加上外编成员恐颌猪一家的“告密”,逮住了大大小小几十号芬得拉家族外编预备役。
雪原恐颌猪、极北野牛、雪狐……林林总总一大堆,在原始形态的旦尔塔和塞克拉的体型恐吓之下,均含泪成为了芬得拉家族的外编成员。
受害者: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强制入编。
阿舍尔:特殊时期,特殊对待。
……
于是小半个上午,缓好精神的阿舍尔便待在雪原动物群里,在模拟器滴滴答答不停的提示音中度过——
【来自恐颌猪群的臣服,声望+30】
【来自野牛群的臣服,声望+30】
【来自雪狐一家的臣服,声望+15】
……
大半个雪原上,凡是能近期被旦尔塔和塞克拉偶遇的“受害者”被清扫了一个遍,等虫母的家族外编成员扩增到将近三位数的时候,他所拥有的家族声望值也增长到了2890,距离能购入道具还差最后一点。
芬得拉家族的外编成员为阿舍尔带来了声望值,他自然不会利用完就扔,因为有之前和恐颌猪爸爸交流的熟悉感,大半雪原的领导权便暂在它身上。
生存环境恶劣的雪原上常有暴风雪发生,就是再皮毛厚实的生灵,也无法单打独斗熬过十几米厚的积雪。
于是,原本一群没有什么联系的雪原生物被聚集联合在一起,阿舍尔用恢复后的精神力,给每一只外编成员都打下了标记——
待熬过冰原上艰难的雪季,等阿舍尔解决了王虫后的来年,他承诺,它们拥有自由选择去留的权利。
……
茫茫雪原,雾凇低垂之际,把自己裹成球状的阿舍尔坐在始初虫种的臂弯里。
暂居小半个月的冰洞逐渐随着芬得拉家族的离去而向后退,直到被淹没于一片朦胧的雪白之后,坐在怪物怀中的青年忽然喊停。
“等等——”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是那一瞬间的心悸,让阿舍尔下意识遵循了自己的直觉。
“妈妈,怎么了?”
原始形态的始初虫种歪头询问,被祂抱在臂弯里的虫母几乎比祂还高出小半截身体,需得仰头才能窥见虫母被裹得严严实实的面孔中的零星神情。
原本缀在他们身后低空飞行的雪鬼蝉塞克拉也同样停下动作,降落至一片雪丘询问虫母情况。
“我……”
阿舍尔张张嘴,却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那一瞬间跳跃在心脏深处的不上不下感,怪异得就好像是他差点要错过什么。
被两个好大子嗣关心着的虫母没有继续说话,而是坐在始初虫种的臂弯上侧身扭动脖颈。
纯白的视野经过几十度的转动,从原本一望无际的雪原,落在了巍峨陡峭的雪峰之上。
除了山巅的雪、除了略成卷的云,那里空无一物。
阿舍尔只是静默地看着,不带有什么明显情绪的视线在山巅之际停留了将近两分钟,才缓缓扭头,完全放松靠坐在始初虫种的肩头。
他轻声道,“……我们走吧。”
片刻的凝视之下,他什么都不曾看到,只是跳跃在心脏上的悸动,却在逐渐缓解。
“好。”
旦尔塔应声,舌红的鳞甲于雪光中绽放出瑰丽的色彩,当他身后尾勾再一次紧绷时,属于始初虫种的速度优势便彻底展现出来。
落后一步的雪鬼蝉振翅而飞,黑线勾勒出的长翅美得像是一件艺术品,在雪粒翻滚的低空中掠出一道弧线。
簌簌。
寒风凛冽,芬得拉家族的子嗣带着他们的虫母,离开了这片残留小半月的冰天雪地。
在离去者惊起的白色雪雾弥漫起伏的同时,原本空无一物的山巅之上,忽然冒出来五个被日光折射出微光的年轻雄性虫族。
比起数日前它们那副明显能看出幼态的模样,而今的五个小家伙则高挑健壮,似人类薄肌一般的剔透甲壳覆盖全身,像是浑身披满水晶的艺术品。
而只有那些丧命在它们尾勾下的猎物,才知道这副堪称漂亮的皮囊下藏着多么恐怖的灵魂。
灵活的肢节和尾勾赋予了它们攀爬山巅的能力,在这里它们将拥有最好的视野,去目送它们的妈妈离开……
渴望、眷恋、不舍,各种情绪聚集在五只年轻雄性虫族的心里,但它们却像是在雪山上生根了一般,不曾踏出一步。
在这片土地上诞生的它们被雪原赋予了无与伦比的天赋,这里是它们最能够发挥自己力量的天地,宛若来去自如的后花园,哪怕是艰险的雪季,对于它们而言也不过尔尔。
当虫母选择离去的时候,年轻的五个子嗣们做出了选择——
比起单纯的陪伴和追随,它们更想从另一方面去证明自己对虫母的帮助。
早在阿舍尔恢复身体情况后,便在精神力蛛网中给子嗣们分析了芬得拉家族现在面临的情况,以防它们放松警惕而被突然反应过来的王虫钻了空子。
机械鸟的耗尽,证明着在王虫彻底被解决前,下一个会到来的敌人会是塞克拉口中的“机械巨人”,按照此前劣质虫母随机投放的事例,没谁能具体确定新的敌人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出现。
可能是荒漠戈壁、可能是丛林湿地,也可能是冰山雪原……
在无法预知王虫会做的决定之前,阿舍尔所能保证的,就是让每一个家族子嗣们都加强警惕,保护好自己。
而这些散布在精神力蛛网中的内容,它们五个也同样知晓。
与其选择并非它们擅长的作战环境,倒不如在这片雪原冻土上打好基础,保证不会有意外从极北之地掠过,而去伤害它们的妈妈。
至少,这是它们能够为虫母做的。
……
茫茫森*晚*整*理的雪雾逐渐落下,在始初虫种抱着阿舍尔即将踏出雪原边界的同时,祂猛然回头,锐利的猩红视线哪怕相隔千米,也能锁定到雪峰上的目送者。
不到千分之一秒的对视,旦尔塔恍若无事发生,不曾引起虫母的注意,只是紧紧了钳足,把虫母护佑在更加安全的小空间内。
这片雪原,已经是过去了。
至于现在,芬得拉家族的目的地是曾第一次成功击杀机械鸟的松林。
说起来,最初阿舍尔本想离开雪原后直接去荒漠戈壁地带与乌云它们汇合,虽然王虫重伤暂时无法作妖,但他还是有些在意乌云的情况,打算亲自看看。
但在做决定中途,却先收到了一则来自丛林小分队的消息——
以阿尔法为首的子嗣们在丛林里抓到了一只陌生高级虫族。
拥有半拟人的形态、不曾成为王虫的盘中餐、散发着一股区别于地表虫族的气息,几乎不用多描述,阿舍尔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位一只活在塞克拉的嘴里的“兄长”——库亚。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阿舍尔还是找塞克拉确定了一下。
当后者在精神力蛛网中听到阿尔法对高级虫族“一身白袍”的描述后,立马就认定了对方的身份。
塞克拉生活在天空之城的那么多年里,就只见过库亚一个天天穿着白袍,多年如一日地毫无变化。
在那些过于久远的记忆和经历里,塞克拉模糊记得库亚开始以白袍遮挡全身时,正好是他们两个同时成年的那一天。
也是从那天开始,一向与自己影形不离的兄长开始变得疏冷且无法沟通,曾经幼崽时期约定一起去地表的诺言,也被库亚从脑海里扔掉,变成了塞克拉独自拥有的回忆。
因为阿尔法带来的消息和塞克拉的肯定,阿舍尔这才将原定于荒漠戈壁的目的地,改换成松林深处。
一路离开雪原,在白茫茫的一片逐渐被绿荫取代时,阿舍尔看到了熟悉的景象。
像是冬日与春日的分界线,第一次路过的时候他和旦尔塔疲于奔波,心里被追在身后的机械鸟扰得焦躁又烦闷,根本无法欣赏这颗星球上复杂多变的气候环境。
第二次就是现在,比起来时的匆忙,这回则轻松很多,没有追赶在背后的敌人,于是阿舍尔便反趴在始初虫种的肩头,手背垫着下巴,倒退着欣赏沿途的景色。
被虫族定名为“始初之地”的星球陆地富含了多种地势、气候的变化。
阿舍尔曾久居的帝都星上,在环境分布上总涵盖着一部分可以预测的过渡,但这样的常规却无法自始初之地窥见半分。
没有过度,有的只是雪白与浓绿接触后,骤然发生的变化。
从冰天雪地到绿荫成林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在被旦尔塔抱着跑开不到五十米时,娇气的虫母便扬声说自己要脱衣服。
模拟器出品的羽绒服,保暖威力十足。
于是,原本全速前进的旦尔塔和塞克拉在刚刚进入松林不久后,就为了他们的虫母停下脚步。
“……好热。”
被始初虫种小心翼翼放在地上的青年,正以手为扇驱散着热意,而他身前则站着两个身高近乎三米的雄性虫族。
像是美人与野兽的组合,偏生组合里最是柔弱可欺的青年面上不见任何怯意,只自然而然地伸开手臂,一副等人伺候的模样。
——他早就被旦尔塔伺候习惯了。
在帝都星上生活的前二十多年,阿舍尔空冠有少爷名头,实际上独立得家中连个佣人都没有,倒是他本人也不在意,自小就自己穿衣、一人出行,毫无贝利斯家族长子的派头。
反倒是他那位白莲花弟弟,时刻如众星捧月,只叫外人瞧一眼,就知道是被大家族里宠爱着长大的孩子。
至于现在……
被旦尔塔捏着袖口、褪去羽绒服的阿舍尔眼珠轻转,扫视过钳足里小心翼翼捧着自己帽子围巾的塞克拉,不免心中升起一种异样。
嗯……他虽然没被家人宠过,倒是被一群看似高大威猛、实际能细嗅蔷薇的虫族们给当孩子照顾了。
这种滋味,还不赖。
保暖的羽绒服从阿舍尔的身上换到了塞克拉的怀里,两手空空的青年在旦尔塔的纵容下,干脆这一次坐坐在了对方的肩头。
升高的视野里同样容纳了更多的东西,只是这一回还没能走多久,这片松林内真正的主人便出现在林间幽深的阴影之下。
哒哒。
始初虫种和雪鬼蝉的速度慢了下来,他们不约而同地地以防卫姿态,静待任何可能出现的变化。
坐在旦尔塔肩头的青年一愣,忽然出声:“是你……”
是曾经帮他和旦尔塔解决掉第一批机械鸟的“帮手”。
在虫母出声的同时,隐藏在暗处、只露着眼珠中幽光的巨蛛缓缓爬了出来。
与此同时——
“妈妈!”
饱含欣喜的呼唤声后,是一只跌跌撞撞、一脑袋把巨蛛给差点儿扛翻的阿尔法。
被撞歪的巨蛛没生气,甚至还体贴地给想妈的孩子让了点地儿。
阿舍尔拍了拍旦尔塔,从对方的怀里滑落在地,伸手摸了摸阿尔法的大脑袋。
在它身后,则是期期艾艾凑过来的贝塔、西格玛等习惯生活在丛林环境中的雄性虫族。
阿舍尔的端水水平日渐提升,他挨个撸过几个庞然大物的脑袋,这才将视线落在了巨蛛群的身上。
“它们……”
该说不说,阿舍尔眼馋巨蛛群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从他激活“家族外编成员”的功能时,就想着要把松林巨蛛也一起给收编了。
“妈妈,它是伙伴。”
阿尔法亲亲热热地蹭了蹭青年的小腿,语气殷切,哪里还有刚开始被始初虫种抓回来当礼物时的不情愿。
几乎是在阿尔法话音刚落,模拟器又上线了——
【滴,恭喜宿主激活子嗣的外交。】
【松林巨蛛的友谊:优秀的母亲培养出了优秀的孩子,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你的子嗣们通过强大的战斗力,击杀了松林内的恶霸森蚺,帮助巨蛛群彻底夺得了整片密林的统治权。因此,巨蛛群将永远铭记这一段友谊。】
关于击杀巨型森蚺这件事,说起来算是个误打误撞的误会——
在丛林小分队深入松林不久后,就被占林为王的森蚺盯上了。
只是森蚺没想到这回竟然碰到了几个硬茬,在阿尔法、贝塔、西格玛等虫的联合下,硬是把长达几十米的巨型森蚺给斩杀成了好几小块,当夜就变成了小分队的晚餐。
再之后,阿尔法为了遏制晋级,便又寻找松林里的另一只森蚺打架,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斗下,压制等级成功的同时,还有同伴相助,又一次击杀了松林一霸。
统共两条有威名的、能和巨蛛争地盘的巨型森蚺都被杀了,作为死亡者的敌对方,自然秉承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便顺理成章地和丛林小分队搭上线,被阿尔法变作了能相互合作的伙伴。
阿舍尔讶然,没想到自己的子嗣群里,还出了个外交大使。
【来自巨蛛首领的友好注视:好兄弟的妈妈,就是它的妈妈,是它们整个巨蛛群的妈妈!】
平静无波的机械音讲述着跌宕起伏、颇有兄弟情义的话语,阿舍尔嘴角微抖,觉得自己的收编之路不会太难走。
等两队人马在松林中碰面后,没多浪费时间,阿尔法和巨蛛首领便带着阿舍尔往另一侧幽暗的丛林里去。
脚步变换交错,属于虫族的拟态魔法无声发生在旦尔塔和塞克拉的身上。
当他们随着虫母穿越过一片露着光斑的树影后,原本高大狰狞的原始虫形,已然变成了各具风情的男人。
光影交错,俊美的子嗣守护在虫母身侧,落在藏匿于密林深处的巨蛛眼中,形成了一幅瑰丽的画卷。
这只巨蛛愣愣地想,那个弱小的虫母,就好像在发光……
被确认身份就是库亚的高级虫族大概是在一天前抓到的,本该战斗力强于丛林小分队和巨蛛的年轻虫族因为身上伤势,在围攻下落了下乘,这才变成了小分队的俘虏。
走过阴冷的松林,拐过粗壮的松木,阿舍尔脚步一顿,看到了那只总被塞克拉下意识提及的高级虫族——
那是一只相对于塞克拉而言,更偏清瘦的身形,浑身上下被白色的长袍包裹得严严实实,从头到脚,不曾露出丝毫皮肤。
这位王虫的侍奉者,此刻正沉默地靠坐在松木之下,全身被黏腻且韧劲十足的蛛网缠绕,尤其钳足、尾勾几乎被裹成一团,完全丧失了反抗、逃离的能力。
甚至巨蛛首领还体贴地派了两只同类做守卫,虎视眈眈盯着这只近乎缄默的高级虫族。
在阿舍尔细细打量对方的同时,跟在他身后的塞克拉则呼吸变急,那副与原本千差万别的拟态却瞬间吸引到了库亚的注视。
不等塞克拉出声,从被抓到现在一言不发的库亚终于开口了,只嗓音沙哑,宛若砂砾摩擦:“塞克拉……”
与天空之城决裂的高级虫族默然。
雪原上生活的那些日子,塞克拉嘴上说着憎恨王虫,讨厌为王虫卖命的库亚,但却藏不住话语间的愤愤。
与其说是他单纯地讨厌库亚本身,倒不如说是他无法接受库亚追随王虫、助纣为虐的行为。
如果可以,他还是想实现幼崽时期的约定,和库亚一起离开天空之城,去地表看看……
这样的感情之下,塞克拉自己还被“讨厌”一词蒙蔽着,却无从躲开虫母的感知。
曾经对感情钝感的阿舍尔,在与这群子嗣们的相处下,逐渐能通过精神力细微的波动察觉到它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本意。
正如塞克拉曾说,虫母与子嗣的联系很深,喜恶只需瞬时就能相互感应。
不过,也偶有特例……
比如成长速度极快,对阿舍尔的一切熟稔于心,却很少能被虫母真正猜透的旦尔塔。
阿舍尔思索之际,塞克拉开口了:“是我。”
他硬邦邦道:“库亚,没想到再次见面是这样的场景。”
说着,塞克拉试图勾出一个笑容,却效果极差,有种莫名的狰狞。
库亚张了张嘴,他本想说什么,但最终也没能吐出半个字节,再加上遮挡在面部的白布,不免让塞克拉下意识以为这又是对方无视自己的证明。
塞克拉恹恹道:“……你每一次都这样,什么也不说。”
见他情绪低沉了下去,阿舍尔拍了拍塞克拉的手臂,忽然道:“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这话是专门对库亚所说。
虫母清亮温和的声音驱散了松林中的静谧和阴冷,库亚脑袋微动,浑身上下的感知器官都在空气中捕捉着属于虫母的气息分子。
早在他看到自己兄弟的同时,视线里的余位就已然被这只地表上的虫母全然霸占。
对于身负伤势、从未接受过王虫安抚的雄性虫族来说,阿舍尔的存在就像是一束无法拒绝的光。
库亚无声拧眉,他强迫自己拒绝光地下的温暖,又重新缩回阴冷的角落,这才低声道:“好。”
现在的他,只有接受的权利,只是库亚不知道,地表上这位虫母,又想从他的身上获取什么呢?
他一无所有,似乎也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魔鬼的囚徒
芬得拉家族的子嗣和巨蛛群相继退开, 但为了虫母的安全,旦尔塔、塞克拉和阿尔法则守在几十米之外,以确保发生什么意外他们能随时冲上来。
当禁锢着库亚的蛛网周遭彻底安静下来时, 阿舍尔却仿佛毫无防备般,径自走到了对方的面前。
库亚眼瞳一缩, 被白布笼罩的面孔浮现出一层意外。
……明明都发生过那么多事情了,他来自王虫阵营的事实也无可辩驳, 只是这地表的虫母怎么还能待他如此毫无防备。
透过布料朦胧, 库亚看向虫母的视线也同样多了一层模糊的暗沉,但对于五感敏锐的高级虫族来说, 当视力受阻时, 其他的四感同样能达成清晰描摹的作用。
他能窥见地表虫母的容貌、身形, 能嗅闻到那股弥散在松林土壤的潮湿空气里的淡香, 也能嗅到对方手掌、指尖缠绕着零星属于塞克拉的气味。
……他的弟弟幼崽时期的梦,似乎可以实现了。
至少这是一位温和、会关心子嗣的虫母。
库亚眼底闪过黯然, 声音平静无波, “您这么毫无防备,就不怕我伤害您吗?”
站在半米之外,居高临下望着被俘者的青年似乎觉得一直低头不舒服, 便捋了捋衣摆,蹲下与之保持一个相对平视的状态。
手肘垫在大腿上, 阿舍尔半拄着下巴, 铅灰色的眼瞳中倒映着库亚狼狈的影子,那股轻描淡写的视线却令另一个当事虫有种浑身上下都要烧起来的感觉。
明明有白布遮挡,可这一刻库亚依旧觉得无所遁形。
他不习惯地偏头, 深深垂下眼睛。
王虫不允许子嗣们直视自己,于是库亚也养成了总盯着地面的习惯。
但地表虫母却仿佛知道他所想一般。
“库亚, 面向我。”
温和平缓的声音明明只是轻飘飘地散落在空气里,却让库亚感知到了一种千钧的力道,那一刻他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克制,下意识便遵从了虫母的话语。
但他依旧咬紧牙关,藏下了自己可能从嘴里溢出的任何声息。
……只是一个照面,库亚就似乎能够明白,为什么这些雄性虫族,都对地表虫母那么狂热了。
如果说虫母是虫族的珍宝,那么一个温柔理智,又会关心子嗣的虫母,就一定是珍宝中的珍宝。
这二者的区别在于,前者能得到是雄性虫族根植于基因的臣服和保护,而后者则能得到独立于基因而产生的感情。
库亚待王虫,是基因和血脉的选择;而他待眼前的青年,则是尽可能抵挡吸引的坚持。
与高级虫族面对面的阿舍尔并不知晓对方的想法变化,只是像闲聊一般开口,“那些劣质虫母,是你放下来的,对吗?”
蒙面的白袍一颤,阿舍尔悉知问题的答案,只是故意在此时此刻提及,试图从库亚竖起的壁垒中找到可以钻过的缝隙。
阿舍尔:“我知道劣质虫母的来历,也知道王虫是想怎么利用它们,那么你呢?”
他面对来自云端的俘虏时,有种不慌不忙的慢条斯理感,“你也认同王虫的行为,想帮着他毁灭一整个虫族吗?”
“我……”
库亚急忙开口,却在即将脱口而出第二个字眼的同时再一次闭嘴。
牙齿狠命咬着嘴里的软肉,他竭力抗拒着自己下意识想在地表虫母表现出来的顺从。
不可以……库亚你不可以这样……
但这点儿细微的声音,却无从躲过阿舍尔的注意。
阿舍尔:“我比较好奇,明明你也是不情愿的,为什么还要继续纵容王虫的行为?只因为他是孕育你的对象吗?”
有关于王虫、库亚的事情,塞克拉并无隐瞒,在冰原上的那些日子里,足以阿舍尔了解完并在脑海中勾勒出大概情景。
比起塞克拉那副直肠子性格对库亚单一的理解,阿舍尔更倾向于对方深藏着某些苦衷,才受制于王虫。
当然,这也是阿舍尔之前一厢情愿的猜想,不过等他真正见到库亚后,原先50%的猜测可能,立马升高到80%以上。
库亚忍下地表虫母对那些秘密悉知的震惊,他第一时间想到是塞克拉告诉了对方的一切,但很快库亚又在心中摇头,自父亲、兄长他们被王虫吞噬,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劣质虫母培养秘密的虫。
对于秘密被揭露,库亚没有恐惧,有的只是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甚至他早就期望有这么一天了——最好是能在杀死王虫的同时,把他这个魔鬼的走狗也一起杀了……
这才是他应该得到的结局。
不知怎的,伤痕累累的高级虫族心下舒了口气,他在确定了地表虫母的力量,以及塞克拉的状态后,整个虫紧绷的精神都相应松弛了很多。
他隔着布料凝视着青年的眉眼,似乎想要记住对方的模样,但行为上却依旧保持缄默,似乎是做好了一言不发的准备。
阿舍尔没有放弃,而是另寻他路,“你就不想彻底摆脱王虫的控制吗?然后和塞克拉重新开始生活吗?”
……他想,但是他不能。
库亚默然,藏在白布下的嘴唇颤了颤,咽下了一切。
被蛛网缠绕的高级虫族就像是一个不会说话的木偶人,除了最开始说过两句话,再之后任凭阿舍尔说什么,都只以沉默应对,宛若撬不开的蚌。
如果是面对一个苦大仇深但还愿意开口的虫,阿舍尔觉得自己有80%的把握劝降;但是当他面对一个彻底不愿意说话的对象,再有把握的事情都能一降再降。
蹲到小腿有点麻的青年轻叹一声,他拍了拍裤腿站直,面对锯嘴葫芦似的高级虫族,只轻声道:
“最近一段时间我都会在松林里,如果你改变主意了,那就来找我吧。”
话落,青年转身向远处走
在他身形转动的准备,被白袍挡住面容的库亚也下意识扭头,朦胧的视线不受主人控制地紧紧锁着青年的背影。
光影斑驳的松林之下,库亚被隐没至松木底下又阴又潮的影子里,而逐渐远去的虫母,则正好落于灿烂的光斑里。
如同黑暗和光明的界限,轻易跨越者,也会被光明灼伤。
簌簌。
脚下是被踩碎的枯叶声,阿舍尔走向雄性虫族蹲守的位置,对阿尔法道:“记得给那只高级虫族准备好食物和水,虽然不是一路的,但也不能欺负他,知道吗?”
变相的怀柔政策,怎么不算是一种手段呢?
阿尔法:“好,听妈妈的。”
虫母说啥我干啥。
说着,阿舍尔又看向欲言又止的塞克拉,“这两天你就别一直陪在我身边了,有时间去看看库亚吧。”
“……库亚有什么好看的。”话虽然是这样说的,但塞克拉的眼神却晃晃悠悠落了过去,明显一副言不由衷、刀子嘴豆腐心的样儿。
就塞克拉那点儿小心思,阿舍尔相处几天就猜得透透彻彻。
阿舍尔:“……就当是帮我守着他。”
“好,那我也听妈妈的。”这下塞克拉立马屁颠颠地接了任务,晃着一头浅色的发丝往阴影深处走。
只是还不等他靠近,一道凄厉又痛苦的嘶鸣声猛然间炸开在松林中,惊起一群飞鸟,当阿舍尔转头时,就见前不久还静坐在地上的库亚狼狈抽搐,苦不堪言。
而原先还拿捏步伐的塞克拉则猛然冲了上去,开始撕扯那些缠绕在对方身上的蛛网。
“库亚?库亚!你怎么回事……该死的,你到底出什么问题了?”
塞克拉又气又急,撕扯着蛛网的两只手上白糊糊一片,险些把自己也缠进去,还是阿舍尔指挥旦尔塔上前,用锋利的尾勾割开了那些异常结实的白网。
在蛛网刚刚破裂落地的瞬间,原先被束缚的库亚就栽倒在地,自身后猛然展开的虫翅撕裂的白袍,短短几秒间的挣扎,就连塞克拉都没能按下来。
阿舍尔:“快点!把他按住!”
虽然不知道库亚身上忽然发生了什么,但对方表现出来的症状,却让阿舍尔想到了帝都星上某些年轻贵族对兴奋药剂上/瘾后得不到的痛苦样。
疯狂至极,不受控制。
只不过比起那种上/瘾症,库亚明显痛苦居多。
挣扎间的库亚力气都大了很多倍,塞克拉一虫竟无法压制,最后还是旦尔塔出手,才勉强压下了库亚的乱动。
塞克拉那张异域圣子般的面孔上满是暴躁,语气急促地试图从库亚嘴里得到答案:“你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王虫对你做什么了?库亚你别装哑巴啊!”
一直隐忍不发的库亚喘了口气,在肢体痉挛抽搐的同时,他艰难平复着语气回答了塞克拉的问题。
他说:“……没事的,我没事的。”
熟悉的词汇砸在了阿舍尔的脑海里,与此同时就像是被诅咒者念出了某些激发咒语的词汇,原本还能开口说话的库亚再次陷入强烈的痉挛,痛呼彻底无法抑制,变成了堪称凄厉的哀嚎。
摩擦间,被虫翅撕破的白袍从库亚的脑袋、颈侧滑落,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哪怕四肢被控制着,也忍不住竭力挣扎,就好像在挽救自己唯一拥有的救命稻草。
“不、不要……”
“别看我……塞克拉别看我……”
“……求求你们,不要看我……”
痛苦的,断续的呻吟变成嘶哑的哀求,在白袍即将滑落至极,阿舍尔忽然上前一步,于高级虫族猛烈挣扎的瞬间,笼住了对方头顶的布料。
“放心,没掉下来,我们也没看到。”
具有遮挡作用的白袍是真的没掉下来,但在塞克拉和旦尔塔能窥见其中隐秘的间隙里,被阿舍尔用精神力严肃命令——
【闭眼。】
不管是好奇的雪鬼蝉,还是除了虫母谁都不在意的始初虫种,他们均下意识遵从虫母的命令,紧紧合住了自己的眼皮,让这位几近崩溃的高级虫族保留了最后尊严。
一时间,松林间阴冷的风缓缓吹拂,年轻虫母温凉的手掌极具有安全感地按压在白布之上,牢牢地将其固定在库亚的发顶。
明明已经伤痕累累了,明明正努力向地表上的一切竖起自己身上的尖刺,但这一刻,库亚忽然想放纵一下。
……哪怕只有片刻。
库亚艰难咧了咧嘴巴,喃喃道:“……谢谢,我缓缓就好……”
如同耗尽了浑身上下的最后一丝力气,原本在塞克拉、旦尔塔压制下,直愣愣挺着长翅的高级虫族猛然放松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软趴趴地从他们的桎梏下滑落。
阿舍尔小心压着那截白色布料,在指使塞克拉将库亚背起来的同时,都没忘记用断裂的布条,将其细致地固定了回去。
在他手上灵活动作的同时,半抵着库亚的始初虫种只异常沉默地注视着青年的指尖。
自库亚开始挣扎痛呼到晕厥昏迷,因为有阿舍尔的看护,能够赋予这只高级虫族的白袍自始至终都稳稳当当地挡在他的面容上,丝毫不曾暴露底下的真相。
阿舍尔藏起了自己的猜测,同样也制止了塞克拉的好奇,“不许动他身上的袍子,记住了吗?”
“好吧妈妈,我记住了。”
塞克拉撇了撇嘴,他确实好奇库亚的白袍子底下到底藏了什么,但见虫母都满脸严肃地告诫自己,他到底是忍住了欲望,只老老实实当人力车夫。
无所谓,虽然不明白什么事情,但我只要听妈妈的话就行。
阿舍尔叮嘱道:“给他整理个像样儿的地方休息吧,你守在他身边照顾一下。”
傻白甜塞克拉不解,“妈妈,他是俘虏,不用继续捆起来吗?”
阿舍尔嘴角微抽,“……他还是你哥呢。”
“唔,是我哥也不影响他是俘虏,万一他跑回去给王虫告密怎么办?到时候妈妈又一直沉睡怎么办?”
嘴里说着还没发生的事情,塞克拉脸上已然忧心忡忡,那副异域圣子般的出色容貌上,平白又多了几分怕天塌下来的愁绪。
阿舍尔:勉强理解。
塞克拉心里有一杆秤,在不知道库亚因为什么痛苦的时候,他能着急得直接上手去撕毁蛛网;可当他从对方嘴里得到答案时,又能牢牢记着阵营上的对立,严苛且较真。
是个认死理的笨蛋。
但也是个真性情,既关心兄长生命,又小心虫母安危的笨蛋。
阿舍尔心下一叹,他忽然明白,塞克拉能够在天空之城上活得如此嫉恶如仇、心态敞亮,绝对和库亚脱不开关系。
——在塞克拉以为自己见到足够多黑暗的时候,库亚或许已经身处深渊而无法自救了。
面对这傻白甜子嗣的发言,阿舍尔只好安抚道:“放心,有你守着,还能有什么问题?就是需要你辛苦盯一下。”
这话一出,塞克拉背着库亚的身体都站直了几分,面上浮现严肃,“没关系的妈妈,我不辛苦,我肯定看好库亚,不让他有给王虫告密的机会!”
“……行,你加油。”
阿舍尔目送塞克拉在阿尔法的带领下,昂首挺胸地去给库亚收拾休息的地儿,自己则转头看向静立在自己身后的旦尔塔。
“说说吧,你又怎么啦?”
相较于平静无波的“了”,阿舍尔将语气助词换成了“啦”,瞬间亲疏立分,还带有一种无奈又温和的包容。
见周遭没几个打扰他们的人,旦尔塔才低声道:“妈妈很喜欢他吗?”
“……谁?”阿舍尔一时没反应过来。
“库亚。”
旦尔塔直勾勾盯着青年的眼睛,那双猩红的竖瞳里饱含对答案的执拗,似乎有种一听到“是”就立马把库亚给扔出去的架势。
阿舍尔轻微挑眉,“如果是呢?”
旦尔塔的心脏猛然一跳。
哪怕他的成长速度再迅速,但也依旧无法与狡猾的人类匹敌,尤其在他捕捉到青年眼角的笑意时,那近乎漫长的几秒钟里,旦尔塔连大脑都是空白的。
“妈妈不要喜欢他好吗?他不好,不值得妈妈喜欢。”
高大的始初虫种在身形单薄的虫母面前垂下了脑袋,仿佛是被主人训斥过后抛弃的巨型犬类,就连身后的尾勾都无精打采地耷拉在身后,一动不动。
阿舍尔对库亚真没别的感情,但耐不住他好奇旦尔塔会怎么做,便慢悠悠开口道:“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
“他被王虫控制,他有顾忌,他无法把自己完全给妈妈支配。”
……就像是在形容一个物件。
青年抬头,铅灰色的眼瞳里倒映着怪物被光斑点缀的模糊身影,轻声道:“谁都没办法把自己的支配权,完完全全地交给另一个对象。”
“妈妈,我可以。”旦尔塔坚定。
从祂认定青年的那一天起,旦尔塔就将自己全部的支配权赠予了阿舍尔。
也唯有阿舍尔。
逐渐理解虫族对虫母的忠诚与爱意的阿舍尔却只信了七分,他看了一眼模拟器上许久未关注过的好感值——
【好感值:95(祂爱你)】
一个很高的数字,换算成人类,足以达到灵魂伴侣的程度。
阿舍尔为始初虫种所赠予自己的爱意数值而动容,但在动容之后,缠绕在心脏外围的荆棘又会拉扯着他捡起最初的记忆。
……哪怕他得到了怪物的爱,哪怕他被对方无数次保护着,但名为“死亡”的刺却依旧扎在阿舍尔心里,他无法忘记那时候自己为了活下去,近乎失去尊严的煎熬。
再互利互惠,也抵不上他平白经历过几次的死亡。
所以,可不可以不是旦尔塔说了算,而是他说了算。
眉眼昳丽的青年弯了弯唇,“我没办法预知未来,也没办法确定你的支配权是不是能永恒地停在我手里,不过现在这些都不是问题……”
他顿了顿,道:“至于库亚,我或许是喜欢他的性格和行为,但绝对不是想要对方替我解决情热的喜欢。”
说着,阿舍尔轻轻翘了翘小怪物心脏的位置,轻声反问:“旦尔塔,懂了吗?”
……妈妈还不愿意相信祂的承诺。
旦尔塔看透了虫母言语背后隐藏的含义,祂不曾反复追问,只驯服地应声,暗自决定要用行为让虫母看到自己的决心。
总之,祂肯定比库亚更好用。
……
大半天的赶路后,离开雪原的第一个夜晚将在松林度过。
阿舍尔悄声给阿尔法安顿了收编巨蛛群的任务,在得到了来自子嗣信心十足的眼神后,便心安理得当了甩手掌柜,准备靠着“子嗣外交”吃几口软饭。
……养虫孩子,似乎还挺简单的?
因为松林内浓密的树枝交错、叶片累叠,以至于密林上方才堪堪黄昏的时候,整个松林底下便已经昏暗一片。
悠远的鸟鸣声通过叶片间隙传来,库亚被塞克拉安顿在一片柔软的草甸上,甚至后者为了防止“俘虏”向王虫告密,已经做好了熬一整夜的打算。
好在身强力壮的年轻雄性虫族不畏通宵。
当其他芬得拉家族子嗣们都在地上休息的同时,阿舍尔的“床”则独树一帜,高高地固定在了粗壮的树枝之上。
据巨蛛首领解释,那曾是一只巨型森林鸟的巢,在被它们当猎物捕食后,这个巢便空落了很久。
直到前一天阿尔法说虫母会来,距离地面三米多高的藤枝鸟巢才亲自被巨蛛首领和阿尔法一起收拾了出来。
折去尖锐的干枝,铺上柔软的干燥的草叶,又被细心的贝塔和西格玛装饰了几朵小花,这才足森*晚*整*理够迎接芬得拉家族的主人到来。
于是,本想继续像在冰洞内一般,搂着虫母睡觉的始初虫种不甘地看了看空间有限的鸟巢,只能在阿舍尔笑意明显的视线里,选择睡在树下。
——这是垂直间距离虫母最近的距离!
夜色渐深,或许是因为大半天的赶路,头一次睡鸟巢的阿舍尔并不曾失眠,甚至只是躺了一会,便已经被睡神拖拽到了梦中。
是梦,或许更加准确来说,是由精神力凝聚、构成的空间,那是类似阿舍尔上一次重击王虫时,所感知到的周遭环境。
轻盈,朦胧,全部感官都好像变得轻飘飘起来,有种无处着陆的虚浮。
只不过这层空间却并非来自于阿舍尔本身,这一刻他甚至能够清晰地知道,这片空间来源于另一个生命。
在无法拒绝地被彻底拉进来后,阿舍尔只能静观其变——
那是成片旖旎的光源,晕染着大块大块混杂的蓝色绿色,在视线被纷扰搅乱的同时,阿舍尔不受控制地抬手挡在眼睑前方,避免这些过于刺激的感官。
在他视线稍微好受之际,原先自然垂落在身侧的手腕,却忽然被牵住了。
陌生的手掌粗糙滚烫,莫名给他一种怪异的熟悉。
于是光影消散,阿舍尔猛然抬头,对上了一双幽暗深邃的深红色竖瞳。
他说:“欢迎妈妈来到我的世界。”
阿舍尔一愣,“旦尔塔?”
“妈妈,不认识我了吗?”身形高大的始初虫种微微弯腰,与青年平视,深色的手掌捏着对方的手腕,看似轻巧却难以挣脱。
“……不是。”
阿舍尔讷讷,心底浮现一丝淡淡的不习惯,而那只被小怪物拉住的手,似乎从皮肤相碰触的部位就开始向周围延伸着战栗。
他抛开那层不适,问道:“什么意思?这里是你的精神力空间?”
他从不知道,虫母以外的虫族,竟然也能搭建精神力空间。
在阿舍尔疑惑的同时,始初虫种则已经开始带着他参观周围,“嗯,这里只有妈妈,才能进来。”
这片空间走起来仿佛没有尽头,只除了阿舍尔脚下出现一条干净的小路,周围则依旧是大块大块的颜色,只多盯一会儿,就刺激得他眼眶发胀。
但随着始初虫种带领着深入其中,这些颜色褪去,被取而代之的是极其混乱、交错的血腥断肢。
不知名生物的头颅、肢节、翅膀,亦或是混杂着别的什么的血泊肉块,明明任何腥味儿都闻不到,但视觉上的冲击却令阿舍尔胃里翻滚。
这番场景,不亚于人间炼狱,只瞧着就让他生理不适。
于是青年的脚步慢了下来,直到彻底站定在原地。
握着虫母手腕的怪物也停了下来,祂不解地转头,似乎在询问自己的同行者为什么不继续前进。
“……旦尔塔,这里到底是什么?”
“妈妈,你忘记了吗?”被火焰一般的红色笼罩的俊美青年勾了勾嘴角,无奈又宠溺,似乎在为虫母不仔细听自己说话而苦恼。
他再一次重复道:“妈妈,要记得,这里是我的世界。”
“你的世界,所以呢?”
阿舍尔铅灰色的眼瞳中浮现出一层薄薄的冷光,他后退一步,原本被牵着的手臂从自然垂落,变成了僵硬在半空中的情景。
始初虫种一顿,幽暗的眸光掠过虫母那被祂拉着的手腕。
脆弱到一折就碎,明明身处于由祂所控制的空间,却还能一脸排斥地表现出自己的抗拒。
……像是被宠坏的孩子,丝毫不知道危险就在自己身边。
祂圈在青年手腕间的手指缓慢收紧,隐约浮现在肌理上的鳞甲似乎有增多的趋势,“妈妈,你在抗拒我吗?”
面对眼前子嗣的装傻,阿舍尔充耳不闻,只冷冷道:“你不是旦尔塔,你是谁?还是说这是王虫的新手段?”
“王虫?”原本还尽力伪装着的怪物忽然嗤笑一声,祂歪歪脑袋,不屑一顾,“王虫算什么东西?”
“妈妈想要王虫的命吗?”
随着怪物开口的同时,如烈火般蓬勃的红开始流动,短短两三秒的时间,便褪成了暗沉又危险的浓绿,在阿舍尔看向那双幽深的绿瞳时,几近感知到一种压迫力十足的窒息。
无害退去,才是怪物最原本的模样。
阿舍尔心神紧绷,身处精神力空间却忍不住后颈冒出冷汗,这样的感觉不禁让他想起了自己初次面对旦尔塔时生理上的恐惧。
那是弱小者对强盛者无法掩盖的、藏匿在基因深处的畏惧。
“对不起,我太兴奋,吓到妈妈了。”
怪物半真半假地道了声歉,但捏着虫母的手腕却纹丝不动,只轻轻一扯,便卸下了阿舍尔的全部僵持,以一种无法被拒绝的力量,将与自己一步之远的青年拉向了自己的方向。
“你——”
下一秒,血腥暗沉的精神力空间崩塌,仿佛瞬间与另一个世界接壤。
大片的血腥断肢被瑰丽的舌红、玫瑰红吞噬,呈现出一种势均力敌的架势。
在阿舍尔不受控制惊呼的同时,熟悉滚烫的躯干紧贴上他的脊背,随之落空的另一只手也被牢牢抓住。
他听到了熟悉的低唤,“妈妈,我来迟了。”
于是,相互吞噬的颜色有片刻的凝滞。
在两方针锋相对之际,身形纤弱的虫母则被两个高大俊美、面容相同的雄性虫族夹在中间,成为了怪物们谁都不愿意放手的珍宝。
给妈妈当狗
此刻, 阿舍尔的前方是幽深危险的暗绿,后侧是浓烈至深的红。
在相互对抗的颜色里,针锋相对的威胁感几乎达到顶峰, 而身处争端中心的阿舍尔,却抿着唇一言不发, 只用最短的时间观察周围的一切。
不管是哪一个色调的始初虫种,祂们均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孔, 就是连睫毛弯曲的弧度都精细到像是用尺子比画着测量过一般。
不过, 除了鳞甲颜色上的差距,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则来源于祂们彼此待虫母的态度——
如果说如烈焰般的旦尔塔对阿舍尔是保护和爱/欲, 那么透着危险的幽绿色的“旦尔塔”, 待他则是好奇与恶劣。
短短几秒时间中, 足以阿舍尔大概探清眼前的状况, 至少有一点可以保证:另一个“旦尔塔”对自己暂时并没有生命上的威胁。
当这一层事实被阿舍尔勘破后,源自于食物链差异的生理性恐惧消退不少。
但还不等他开口说什么, 两个相互敌视的雄性虫族不知道是谁先出了手, 只一眨眼的功夫,祂们便极其有默契地远离虫母、直接开始打架。
俊美的拟态外形会影响始初虫种打架时的手感,于是舌红、暗绿的鳞甲相互交错着闪烁。
上一秒在阿舍尔面前还俊美无俦的两个男人, 转瞬之间变成了体型将近三米的怪物,锋利的尾勾宛若刀剑一般凌厉相撞, 充满血腥的撕咬、碰撞彰显着祂们骨子中原始又野性的一面。
如果说之前“旦尔塔”营造出来的精神力空间是还有一丝委婉与静态的人间炼狱, 那么现在两只始初虫种真正掐起架来的场景,则是残忍至极、一方不死不停的斗兽场。
被撇在一侧的阿舍尔拧起眉头。
曾在精神力空间内把王虫重伤的他,自然知晓这里所受的伤害会在现实里造成成倍的反噬, 因此不管是出于什么动机,他都不可能让旦尔塔在这个时机受伤。
——他不希望有任何意外因素影响自己的计划。
阿舍尔试图阻止。
“旦尔塔!别和祂打!”没有意义的事情不需要浪费时间去做。
闻言, 缠斗中的旦尔塔偏头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虫母。
悉知对方大多数表情变化的始初虫种一尾勾甩开迎面砸来的钳足,正准备回到虫母身边,却不想下一秒被那条鳞甲反射着幽绿光芒的尾勾挡去了路。
“旦尔塔”歪了歪脑袋,因为打架而兴奋的语气有些沙哑,带有一种怪异的情绪,“……就这么听妈妈的话吗?”
似嘲非嘲,反而带着一种酸意,那一刻阿舍尔莫名想反问“你是没能听话的对象”吗?
不过他忍住了……没必要。
旦尔塔一言不发,再一次挡开了对方的阻拦,试图听从虫母的命令退离战场。
——在任何的挑衅与敌对里,没有任何能越过虫母对祂下达的命令。
但明显,祂想退出缠斗的行为却屡屡被“旦尔塔”阻拦。
作为始初虫种,祂们彼此均是雄性虫族中可以称之为“特例”的存在,不论是从战斗力、精神力,还是智商、成长程度来讲,都拥有近乎顶尖的天赋。
当其他虫族努力跨域高级后才能勉强拥有“S”的潜能评价时,对于始初虫种来说,祂们诞生起便得到了“S”。
而此刻,两个潜能或许都超越了“S”的始初虫种相互对峙,力量上的差异近乎于无,也就导致了谁都无法压制彼此的僵持局势。
虫母的命令打了水漂,旦尔塔挣不开“旦尔塔”的纠缠,而“旦尔塔”也无法从前者的身上讨到好处。
阿舍尔:……
色块斑驳的精神力空间内,始初虫种们打得昏天黑地,沉默盯了快有五分钟战况的阿舍尔则太阳穴直跳。
本身想要好好休息的睡眠被打断,再加之劝阻无果,叠加的情绪一股一股地涌上头,让他有种不爽的烦躁感。
在第一次置身于王虫的精神力空间时,阿舍尔对自己的精神力运用还有一种属于人类对待无法理解事物的怯意和生疏,但经过重伤王虫事件,且又熬过增强BUFF的暂时性休眠后,阿舍尔不能说自己对精神力的运用掌握100%,但也敢说有超过90%的了解。
毕竟求学时期,阿舍尔也是不折不扣的学霸级人物。
当然还有一点——
在阿舍尔确定不会危及自身生命时,面对“旦尔塔”的生理性恐惧自然也随之消融,于是紧绷的神经也更容易去感知、渗透对方的精神力空间,借此找到可以攻破的豁口。
尤其“旦尔塔”此刻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小怪物身上,一时间无法注意到自己创造出来的世界,竟然在隐秘中一点点被祂认定是“脆弱易碎”的虫母给反向蚕食。
……阿舍尔能够在这片被“旦尔塔”命名为自己的世界的空间内,感知到一股熟悉的感觉。
就好像是他熟悉旦尔塔一般的感觉。
那是可以利用的点。
无声的蚕食发生得毫无声息。
先前在雪原的时间里,阿舍尔没少研究精神力,他本身就拥有卷王和学霸的双重BUFF加成,又通过不停尝试的实践和理论结合,没道理吃不透这股玄妙的力量。
尤其在反复尝试后,阿舍尔虽然不知道其他虫母运用精神力的依仗是什么,但他可以确定自己——
是情绪的饱满程度和思维的具象化能力。
简而言之,他的情绪起伏程度越大,思维想象能力越具体、细致,便越能对精神力运用灵活。
尤其在脱离了人类世界内一切以现实、科学为主的行为基础后,全新的思维模式才能彻底掌握对精神力的操控——使用精神力时的重点不是“你能干什么”,而是“你想干什么”。
更简单说,在有精神力加成的基础下,要敢大胆地想。
而这一点,是从前沉浸在实验室内调制药剂,时时刻刻追求数据精细的阿舍尔鲜少有的体验。
不过当他知道问题所在后,便不会再受到人类世界思维准则的禁锢,反而迅速举一反三,以自己半吊子虫母的思维模式得到了惊人的使用效果反馈……
于是,在两个大家伙打得热火朝天之际,忽然各自一惊,猛然发觉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定立在原位,无法动弹分毫。
“打够了吗?可以安静一会儿吗?”
冷漠无起伏的声线响起,阿舍尔沉着一张精致的面孔走了过来。
被影响睡眠计划的青年此刻浑身都溢着低气压,他无法理解“旦尔塔”莫名其妙的突然到访,也无法接受旦尔塔在这场对峙中浪费时间、意外受伤而影响自己之后的计划。
因此,为了之后的规划,中级虫母的精神力在情绪的加持下开始向四周爆发,显现出惊喜的成果——
阿舍尔本来只是想试探一下自己休息期间自我理解的精神力使用技巧,却不想效果意外得好,反倒直接把暗绿色“旦尔塔”的精神力空间给占为己有了。
阿舍尔:我真是个小天才。
被桎梏行动的“旦尔塔”有一瞬间脸色变得非常奇怪,就连语气都染上了几分意外:“……你怎么做到的?”
但很快,在最初的疑惑之后,无需阿舍尔回答,“旦尔塔”就发现了另一层被自己忽略的东西——
“祂给你喝了自己的血?祂竟然把心脏碎片也给你了?”这也就能说明,为什么祂的精神力空间能这么容易就被虫母攻克……
阿舍尔一愣,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被衣领遮住的锁骨。
轻微的起伏隔着衣服面料异常清晰,都被一起带到了精神力空间中,这也同样让他联想到了自己在这片空间内感知到的零星熟悉。
所以眼前这家伙,和旦尔塔之间存在有什么联系吗?
疑惑归疑惑,阿舍尔面上不动声色,只漠然道:“这和你有关系吗?”
“哈,和能我有什么……”
假“旦尔塔”猛然闭嘴,神情有一瞬间的扭曲,似乎不愿意继续透露后面的话,便紧咬着腮帮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阿舍尔看。
阿舍尔拧眉,同样回望满脸质问的“旦尔塔”,随后指尖微动——
虚浮于这片空间的无形力道非常听从主人的指令,真正的旦尔塔被放了下来,几乎瞬间,小怪物就出现在阿舍尔身侧,抬手拉起了青年的手腕。
像是在检查什么。
“妈妈,没事吧?”旦尔塔完全无视了另一个“自己”的存在,祂那双猩红的竖瞳里似乎只能装进阿舍尔一个。
被捧着指尖的青年想到了自己前不久被假“旦尔塔”攥住手腕的情景。
他摇摇头,也不曾阻止旦尔塔这些寻求安全感的举动,只是转头将视线继续落在另一个始初虫种的身上。
当敌对强烈的战斗结束后,始初虫种野性狰狞的原始形态又一次经过拟态,重新展露出他们类似人类的五官特征。
俊美十足,每一分每一厘,都是按照虫母的审美捏造的。
但不同的气质放在同样的五官上,阿舍尔不得不承认,还是旦尔塔瞧着更让他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如果说“旦尔塔”是那种充满危险因子、不可控还很会装的坏男人,那旦尔塔就是已经被驯服,自愿戴上项圈在主人面前装乖乖狗的野兽。
前者骗你的钱在外面花,后者骗外面的钱给你花,在不考虑道德因素的同时,阿舍尔的选择显而易见。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现在没精力、没工夫再和另一个始初虫种玩相互驯服的游戏,因此从一开始,阿舍尔就没想得把这位假“旦尔塔”驯服为子嗣。
假“旦尔塔”:???
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踢出可驯服子嗣行列的“旦尔塔”,正安静地接受着虫母的审视,那张俊美的脸上同样也面向阿舍尔,暗含一种静谧的打量。
阿舍尔:“说说吧,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和旦尔塔之间又有什么联系?”
“旦尔塔”歪头,神情里浮现出一丝期待:“妈妈要用什么,交换这个问题的答案?”
阿舍尔一顿,“还需要交换?”
“当然啊,妈妈。”
祂的声音有种黏腻的拉丝感,幽绿色的竖瞳里暗含挑衅,对旦尔塔有着不小的、但似乎又不致死的敌意。
“妈妈想知道什么?只要你能付出符合问题价值的交换,我就告诉妈妈一切,好吗?”
“或者妈妈想要杀死王虫吗?我可以帮妈妈的,只需要妈妈稍微、稍微满足我一点点愿望。”
假“旦尔塔”语气殷切,当着小怪物的面诱惑虫母,在后者喉咙里发出低声威胁的同时,阿舍尔忽然开口了——
“需要交换那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是那么想知道。”
“还有,别叫我妈妈,你又不是我的子嗣。”
假“旦尔塔”:???
两个始初虫种之间的关系不是现在的重点,至于借对方之手杀死王虫……
阿舍尔或许有一瞬间的心动,但他不至于天真到以为天上掉馅饼下来,更何况……
如果库亚那条路走得通,阿舍尔对自己解决掉王虫的信心能高达99%,再者他确定“旦尔塔”不是王虫阵营的,只要对方没招惹到自己身上,阿舍尔也懒得多分出关注。
毕竟比起他自己,更应该在乎这些问题的,怎么都是始初虫种祂们彼此才对……
哪里有他自己提前为小怪物操心身世背景的理由。
大半夜被吵着不能睡觉的青年懒洋洋掀起眼皮,看了看旦尔塔,又看了看几乎和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另一个始初虫种,满不在乎道:
“我没什么好奇的,也不打算和你交换,要是没事了,就从我的精神力空间里滚出去。”
说着,阿舍尔垂下嘴角,恹恹道:“最好下一次也别来了。”
“……妈妈就这么差别对待吗?”是来自假“旦尔塔”执着叫妈妈的质问。
“差别对待?”
阿舍尔轻笑,忽然道:“旦尔塔,蹲下。”
站在青年身侧高壮沉默的怪物动作迅速,也不问虫母命令的原因,就稳当当地蹲下,仰视对方那双神秘又悠远的铅灰色眼瞳。
阿舍尔伸手,轻轻拂了拂旦尔塔的碎发,然后伸出手指,无声悬空于对方的面前。
“知道要做什么吗?”
知道。
祂深深地知道虫母每一个动作代表的意思。
危险十足的始初虫种低头,小心翼翼地吻上了青年的指尖。
此刻,祂虔诚又小心,根本看不出来祂曾将人压在冰洞内,恍若如何也吃不饱的野兽,试图从对方身上再多榨出一点儿汁水。
那时候是祂锢着自己主人的腿/根,而今却主动拴紧了链子,为自己的主人献上温顺与驯服。
指尖的温热一触即离,同时留下的还有一抹潮湿的滚烫。
怪物的小心思阿舍尔心知肚明,他默许了对方的小动作,只偏头看向依旧被束缚的“旦尔塔”。
“看到了吗?”阿舍尔勾唇,“我喜欢听话的狗,但显然你不是。”
拖曳在小怪物身后的尾勾在晃动,对旦尔塔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令祂兴奋的、来自虫母的夸赞。
甚至比起精神上单纯的亢奋,这更能引起旦尔塔腰腹间鳞甲的翕张颤动——
像是巴甫洛夫的狗,只单单一句情绪平缓的话语,就能勾祂回想起无数次被虫母踩着胸膛,骂祂嘬得太狠像狗一样的低/喘。
祂待虫母,就像是这辈子都无法戒除的瘾,恨不得吞到肚子里以保证永远在一起。
在旦尔塔兴奋的同时,另一只始初虫种喉咙轻微吞咽,神色怪异,仿佛充满了不可置信。
祂颇有些阴阳怪气道:“当狗有什么意思?”
“……有意思的。”
几乎没怎么说话的旦尔塔忽然开口了,祂依旧半跪在虫母面前,虽然回答对方的问题,但眼神却直勾勾盯着阿舍尔,“……你当不上妈妈的狗,才觉得没意思。”
不能给妈妈当狗的家伙,有什么好乱叫的。
咔咔。
那一瞬间,阿舍尔清晰地看到“旦尔塔”脸上的神情近乎被扭曲、打碎,这一刻他不得不称赞一下小怪物的说话功底。
阿舍尔忍着笑,转向“旦尔塔”时却又收敛了一切表情,“嗯,没意思正好,所以也别来招惹我,我现在没工夫搭理你。”
有一群听话的子嗣,有需要执行的计划,有要继续怀柔的“线人”,还有他想解决很久的王虫,以及安排在成为“完美虫母”之后的报仇事项……
在阿舍尔安排满满的行程规划里,真还没给“旦尔塔”留位置。
冷漠的虫母干脆自主断绝了这一场谈话——
被阿舍尔蚕食为己用的精神力空间排斥着外来者的存在,还不等“旦尔塔”尝试挣扎,祂的身形就已经像是趋向于透明。
由主人控制的精神力空间开始濒临破碎,在阿舍尔重新睁眼、对上茂盛的松叶松针时,他模糊间听到了“旦尔塔”的声音——
“妈妈,期待我们下一次见面。”
阿舍尔:……不想期待,滚。
精神力空间以一种可见的碎片形式自阿舍尔眼前淡化,等视野里的一切完全被现实替换后,他一抬头,就看到了像猫一样蹲坐在隔壁枝丫上的旦尔塔。
“妈妈……”
不知道在这里蹲了多久的小怪物自然而然地把虫母从柔软的鸟巢里挖出来,严严实实抱在自己的怀里。
眼下还漫天星子闪烁,好好一个觉被打断的阿舍尔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算是默许了旦尔塔的行为。
……他想看看小怪物想做些什么。
近乎隐秘的窸窣声交错,守在树底下的家族子嗣们同时抬头,见是旦尔塔抱着虫母,便又见怪不怪地低下了脑袋。
阿舍尔的困倦因为这一场莫名其妙的意外消散了十之八九,他全身软得像是没了骨头一般,将自己的全部力道压在旦尔塔身上,只任凭对方动作。
始初虫种抱着青年,身形灵活地穿梭在松林内的枝头间,数米高的距离下祂身轻如燕,抱着阿舍尔让他体会了一种飞一般的感觉。
不知道走了多久,旦尔塔逐渐慢下了速度。
当阿舍尔抬头看向四周时,不免为这片壮丽的景色而失神——
是一座松林尽头断裂的山崖,比起与雪原连接、冬夏明显的分界线,这里则是一道几十米高的大瀑布,哗啦啦的水声砸在耳朵里,颇有种酣畅淋漓的自由。
阿舍尔被抱着放在了一截粗壮的树干上,他赤脚悬空数米晃了晃腿,眼前皆是夜色下壮美的瀑布,以及遥远深空的灿烂星河。
旦尔塔坐在了他的身侧。
“你想说什么吗?”阿舍尔的视线依旧锁定在远处的景色,但问题却落在了身旁怪物的耳朵里。
“……妈妈,我不认识祂。”
旦尔塔急于向虫母证明自己,祂越是小心翼翼对待自己和青年之间的关系,就越是害怕有意外破坏阿舍尔对自己的靠近。
祂的妈妈没有完全信任自己,这一点每每都令旦尔塔心脏抽搐,甚至也如人类般生出一种闷闷的痛意。
“我知道。”这一点阿舍尔并不会不信。
“所以,妈妈真的不好奇吗?”当怪物的好处,就是有什么事情会直说,不会憋在心里变成扎在自己心口的刺。
“好奇,但是也没那么好奇。”看到美景的阿舍尔心情好,也不吝惜于给小怪物解释自己的想法。
阿舍尔重回刚才的话题,“我好奇你和祂之间的关系,但这种好奇也不至于强烈到让我想要主动探究,只要现阶段我只要确保祂对我没威胁就行。”
顿了顿,阿舍尔想起先前在精神力空间中感知到的熟悉,便歪头看向旦尔塔:“你还记得自己的诞生吗?”
旦尔塔一愣,回忆浮现在脑海里。
“记得,”祂伸手握住了虫母的手背,只一瞬间,两道精神力相互连接,始初虫种便大大方方将自己的回忆分享给了阿舍尔。
那是一片黑暗。
巨大的藤蔓、枝叶挡去了一切光源,孕育着生命的虫瘿沉甸甸地追在叶片之上,把生长中的植物“腐蚀”成一片惨状。
成片的藤蔓、树叶之间,长势最惊人的那一只虫瘿最先破裂,孵化出了天生地养的雄性虫族幼崽。
是年幼时期的旦尔塔。
对比现在满身漂亮的舌红色鳞甲的模样,那时候的始初虫种可以说是丑得特别,像是条干瘪的麻绳,但抓捕猎物的能力却十分出色。
记忆画面在始初虫种第一次捕猎时停止,阿舍尔从沉浸式“回看”中挣脱,道:“……那里缀着那么多虫瘿,它们孵化出来,都会是始初虫种吗?”
旦尔塔想了想,道:“只有强大的生命,才能成功孵化。”
比起普通雄性虫族的诞生,得天独厚的始初虫种也将面临更大的生存威胁。
这是一种自然的平衡,也是对始初虫种的制衡。
……或许,假的“旦尔塔”是小怪物隔壁孵化的?
阿舍尔挥开了乱七八糟的猜想,“别想那么多,祂肯定下次还会出现,到时候就看是我们先忍不住,还是祂先忍不住。”
末了,阿舍尔问道:“你很在意自己和祂的关系吗?”
旦尔塔摇摇头,“妈妈在意,我就在意。”
事实上,旦尔塔是真的不在意自己的诞生与来历,祂只会在乎和虫母有关系的问题。
至于另一只始初虫种……
旦尔塔竖瞳微凛,祂不会再给那家伙靠近妈妈的机会了。
“——行,”阿舍尔点头,“比起这个……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库亚是他计划里的重要一环,能同化成“自己人”最好,同化不了的话……
阿舍尔拧眉,就算他再欣赏对方那种愿意为至亲牺牲的性格,也不会任其变成计划中的变数,实在不行,就直接把库亚一直留在地表吧,让塞克拉亲自看着……
正思考间,他忽然听到旦尔塔的说话声,“妈妈,有蛇。”
还在完善自己计划的青年眼睛都没抬一下,巨型虫子他都不怕了,普普通通的蛇不足为惧,“你自己处理掉,别掉我身上了。”
“好。”
簌簌。
“妈妈……”
“怎么了?”阿舍尔漫不经心地应声。
坐在他身侧旦尔塔忽然伸手,手掌里攥着深色的、膨胀的、像是两个仙人球的玩意儿。
旦尔塔:“……妈妈会喜欢这样的吗?”
阿舍尔回神,视线聚焦,然后看到了一对属于蛇类的不可描述。
他该说不愧是非人类吗?这话题的跳跃程度,他追都追不上。
阿舍尔:“……不喜欢,谁会喜欢这种东西?”
又丑还又长着刺,有什么可喜欢的?他生怕自己回答迟疑了,明天就能看到摆在枕头边的一堆蛇类不可描述,毕竟从前旦尔塔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情。
“好吧。”小怪物的声音有些失望,被祂轻而易举解决的蛇被扔到了树下。
这个可见星空与瀑布的深夜里,旦尔塔一边注视着身侧欣赏美景的妈妈,一边在心里偷偷记着笔记——
双根,倒刺,妈妈都不喜欢。
下次要找机会问问螺旋和锁结。
无敌妈吹塞克拉
一整个晚上, 阿舍尔是在瀑布前漂亮的夜色下度过的。
消失的困意变成了他对之后计划的思考,某些未来不久就能消灭王虫的预想令他跃跃欲试,整个人都有些亢奋。
家族声望值在最近芬得拉家族的子嗣们疯狂积攒的行为下, 已经达到了“4000”的程度,就是阿舍尔自己的精神力更是跨越了“600”大关, 距离高级虫母也不过是四百的距离。
至少目前所见,一切都在变得更好。
当天边浮现微光, 整个盛满星子的夜空开始褪色时, 阿舍尔指挥着陪自己看星星看月亮的小怪物回到营地,同时也得来了塞克拉说库亚苏醒的消息。
嗯, 他的计划就差最关键的一部分了。
库亚被塞克拉安顿在一片相对软和的枯叶间, 因为身体上的伤势, 这位高级虫族哪怕醒了, 都还有一瞬间的恍惚。
只是森*晚*整*理在短暂的恍惚褪去后,他猛然坐了起来, 保留有虫类特征的手急慌慌去摸拢在自己脑袋上的白布, 直到掌心里有了实感,整个身体才稍作放松。
抱臂站在一侧等待虫母到来的塞克拉出声道:“放心,没谁偷看你, 妈妈不让的事情我才不会做呢。”
听话,是每一个家族子嗣必修的基本功。
听到声音, 库亚偏头, 朦胧的视野里是塞克拉修长的身形。
他轻轻应了一声,忽然问道:“他……对你好吗?”
“谁?妈妈吗?”
“嗯。”
说到这话题,塞克拉可就不困了, 他干脆兴致勃勃蹲在库亚面前,掰着手指细数一切——
“妈妈对我们可好了, 每天都会有精神力安抚,就是你知道那种感觉吗?特别舒服,像是睡在云朵上,又软又香。”
“妈妈平常还会摸我的脑袋,如果我做得好了,妈妈会奖励我,允许我吻妈妈的手背!”
“妈妈的手背超级香!软软的,闻起来甜甜的,像成熟的浆果,要不是每次有旦尔塔盯着,我好像嗦一下妈妈的手背尝尝,肯定很好吃!”
“还有还有,我之前和旦尔塔打架,被甩飞出去了,妈妈竟然还会关心我有没有事!妈妈还摸了我原型时的翅膀!”
“那时候,妈妈夸我的翅膀很漂亮!”
“妈妈还……”
絮絮叨叨的声音像是蜜蜂一样嗡嗡个不停,但是库亚却没有觉得烦躁,甚至在那张被白布遮挡的面孔上,还有一丝极淡的津津有味。
塞克拉所描述的、和虫母相处的场景,是库亚从未见过的。
在天空之城,从来都不会存在“温柔”、“关心”、“安抚”这样的字眼,王虫只专注于自己的寿命和统治,他把子嗣们当做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用得趁手的,那就少打几次;用得不趁手的,那就直接吃了。
云端之上毫无温情可言,有的仅仅是最森严且扭曲的君与臣、母与子。
在库亚的耳朵几乎都雀跃的“妈妈”声塞满时,他忍不住出声问道:“……他也不会打你吗?”
塞克拉一愣:“打我?”
“比如那种,”库亚拧眉,试图组合着语言,开启这一场两兄弟成年之后,便再没能顺利进行下去的谈话。
库亚:“就是你没做好事情,不会惩罚你吗?”
塞克拉歪头想了想,那张清冷且充满异域风情的脸上,忽然冒出一丝完全不符合他气质的猥琐,也就这张脸足够出色,才能避免他被当成变态痴汉的结局。
然后,库亚听到了他这辈子极其不可置信的、来自他同卵的弟弟的回答——
“被妈妈打也好棒!可惜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被打!”
库亚:???
哪怕是透过将库亚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白袍,都能看出来那一丝诡异的不解,于是塞克拉大人有大量地为自己这位少了见识的兄长做解答:
“我偷偷告诉你——”
“妈妈生气的时候特别漂亮,红红的很可爱,身上也会很香,又浓又甜,但妈妈每次只和旦尔塔生气,会用巴掌拍旦尔塔的脸。”
“妈妈的手那么细嫩,拍在脸上肯定很舒服,我看旦尔塔每次都在偷偷享受,但妈妈不知道,还以为自己教训得很用力。”
正好和旦尔塔一起过来的阿舍尔:?
有些心虚望天,试图上前阻止,但又被虫母拦下的旦尔塔:平等地憎恨每一个碎嘴子.jpg
沉浸在有关于“虫母”话题中、丝毫没有发现不远处松木后还有旁听者的塞克拉继续喋喋不休——
“……其实我有时候巡逻完回去,大老远就能闻到妈妈身上香香的味道,我就知道那会妈妈肯定又在生气了。”
“妈妈还会用脚踢旦尔塔的胸膛,我也想被妈妈踢,明明我的肌肉长得也很饱满,为什么妈妈就不喜欢呢?”
说到难过之处,傻白甜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自己那对堪称“完美”的胸肌,“我特意按照妈妈的喜好偏向拟态出来的,应该是很符合妈妈的审美才对,妈妈怎么就喜欢踢旦尔塔的呢……”
库亚听得无言,比起弟弟的迟钝,他倒是发现了已经站在不远处的地表虫母。
但对方安抚子嗣的举动,显然是不想打断,于是库亚嘴里的话憋了又憋,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于是说得起劲的塞克拉忽然发现兄长不应和自己了,他有些迟钝地挠挠头,对于“妈吹”这件事情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便满眼期待地看向库亚,那眼神几乎在说——
快!你再问问我!再问问我别的!
我还能讲!我三天三夜都讲不完的!快问吧求求你了!
头一次,库亚感觉到了比面对王虫还极具有压力的事情。
一边是傻白甜弟弟渴望地注视,一边是隐没在阴影下似乎面无表情的地表虫母。
在短暂的沉默下,库亚试图让弟弟能更多地在地表虫母面前留下好印象。
毕竟谈论虫母的事情,还被另一个当事者知道,会影响塞克拉在地表虫母心里的形象吧……
于是他有意引导话题,道:“塞克拉,你很喜欢你的虫母吗?”
“那当然了!”
面对这个问题,塞克拉有种“你怎么会这样问”的不理解——
“谁会不喜欢妈妈呢?”
“妈妈那么好,我就是可惜自己没有早点遇见妈妈,我应该再早点离开云端的,说不定就能取代旦尔塔,变成妈妈最喜欢的虫了!”
“库亚,相信我,只有你和妈妈接触过,你就一定会喜欢妈妈!说不定比我还更喜欢……等等不行,我一定是最喜欢妈妈的虫!”
“旦尔塔也比不过我!”
“等我能打过旦尔塔,我就要给妈妈当伴侣,以我的资质,肯定能让妈妈孕育出很多厉害的虫卵!到时候妈妈会更喜欢我!”
年轻的雄性虫族对地表虫母的爱意是那么地天经地义,哪怕他们之间相处的时间甚至不超过一个月,可虫母本身对子嗣的吸引力,再加上阿舍尔自己的人格魅力,已经让塞克拉深陷迷糊了。
隔着白布,库亚模糊的视线里,塞克拉眼底的情绪几乎是耀眼的,那一刻他忽然有些羡慕……
羡慕什么?
羡慕塞克拉也能这样纯粹地为他的妈妈献上爱意吗?
但很可惜,阿舍尔对塞克拉口中“怀虫卵”的爱意并不感冒。
于是,正待库亚开口之际,原本站在暗处的阿舍尔故意踩动枯叶,塞克拉猛然转头,那张又帅又傻的脸上满是惊喜。
“妈妈,你来了!”
屁颠颠地,像是只小狗一样上前的塞克拉站在阿舍尔面前,身后的尾勾几乎能摇出来的残影。
……嗯,看起来像是一只巨型萨摩耶。
阿舍尔挥开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他应了一声塞克拉的招呼,便视线越过对方,抵达了安静坐在那里的库亚身上。
哪怕对方全身都被白布包裹,但阿舍尔有种直觉,这只来自云端的高级虫族正沉默地注视着自己。
阿舍尔道:“塞克拉,和旦尔塔出去玩吧,你们两个应该很有话题。”
“嗯?和旦尔塔?”塞克拉几乎要把不屑挂在脸上,任何一个雄性虫族,都不会对另一个霸占了虫母注意力的同类有好感。
如果可以,塞克拉想自己迟早要把旦尔塔取而代之。
在他还想说什么的时候,玫瑰红的尾勾直接把塞克拉给勾着甩了出去,随即另一道影子追上,将整片空间留给了阿舍尔和库亚。
库亚:“等等,塞克拉他……”
“他没事,旦尔塔也知道分寸。”只是家族成员间的友好交流而已。
阿舍尔慢吞吞从树影下走出来,他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坐在草垫间的高级虫族。
侧身坐的姿势比前一日被蛛网束缚时的姿态,更能看出库亚的体型。
很瘦。
在全部身强力壮的雄性虫族里,库亚的清瘦程度几乎和作为虫母的阿舍尔又得一拼,但偏偏对方还很高,便显得有种近乎锋利的单薄。
并不习惯打量视线的库亚有些瑟缩,哪怕他身体上伤势未愈,但作为高级虫族,体力上的优势依旧足够他在千分之秒内胁迫地表虫母,让其他虫族放了自己。
但他没有这样做。
来自地表虫母的视线,足以限制住他一切危险的想法和行为。
最重要的是……
库亚眸光黯然,他无法控制地回想到前一天傍晚,那只落在自己发顶、固定住可能会滑落白布的手。
沉默的虫母忽然开口说话了,“库亚,你很聪明。”
库亚一愣,下一秒听到对方说话的内容就脸色一白——
“你看到我来了,所以想引导塞克拉说出来更多喜欢我的话,是故意想让我听到吧。”
“你是对塞克拉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觉得我也会像是王虫一样,只是因为这么一点儿小事,就用残忍的手段折磨子嗣?”
库亚的脸色更白了,他在云端之上小心翼翼惯了,完全靠看王虫的脸色为生,哪怕眼下已经脱离了那个需要他胆战心惊的环境,但依旧无法改变根植于骨子里的惊惧。
……他这样自作聪明的行为,地表虫母会很讨厌吧。
库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低着头,避免看到虫母眼底的厌恶。
“说实话,我不排斥你为塞克拉所想的小手段,但有一点你需要知道——”
阿舍尔忽然上前一步,他压低声音道:“这不是芬得拉家族内部的生存手段,而是你身处云端之上的生存方式。”
阿舍尔对虫族这种生物的喜欢是逐步加深的,它们身上的简单、纯粹、淳厚,都是最得天独厚的美好礼物,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条条框框,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那股炽热的爱意和拥护,足以融化阿舍尔身上的坚冰。
曾经以利用为主的虫族子嗣们,在一同经历过种种后,也都已经被阿舍尔彻底视为自己的家族成员,是同伴、是家人。
这一点,库亚后知后觉。
流窜于他和王虫之间的关系是防备、警惕和恐惧,但回荡在地表虫母和其子嗣之间的关系,却是关心、信任。
库亚喉咙干涩,比他更快开口的是地表虫母。
前不久来自那些小手段的冒犯,似乎根本不被容貌精致的青年放在眼里,他缓慢自在地靠在一棵略光滑的树干上,问道:“昨天你是怎么回事?塞克拉很担心你。”
面对立场上并非完全敌对的反阵营成员,强硬和柔和缺一不可,有关于“小手段”的质问算是强硬,那么用“塞克拉”打开的豁口自然是柔和。
阿舍尔的目光直勾勾穿透了库亚的全部伪装,在片刻的寂静后,这只浑身狼狈的高级虫族卸下了那片尖刺,向着地表虫母敞开了自己。
“……是血液寄生。”
阿舍尔所了解的血液寄生终究是表面,但此刻在库亚的叙述中,他才知道王虫对子嗣们更深一层的控制。
无法从第一任寄主身上脱离的血液寄生,却能在有血缘关系的直系亲属之间传递。
塞克拉的叛逆是肉眼可见的,哪怕有兄长库亚的兜底,但对于心胸狭窄的王虫来说,这样的子嗣终究是一根刺。
对于一根刺的处理办法,自然是拔出,并将其扔到该扔的位置——比如王虫那个渴望血肉填充的胃袋。
而血液寄生,就是一个很好的,主动将寄生对象利用殆尽,又把他作为肉畜送上门的工具。
但库亚的中途插手中断了王虫的意图,于是同时作为王虫助手的他,变成了血液寄生下的牺牲品。
“……我对王虫有用,所以血液寄生不至于让我真的变成傀儡。”
被控制且有自主意识的子嗣更好用,这是王虫曾消耗掉数名子嗣得来的经验,同样也是库亚到现在还能保留自主意识的原因。
阿舍尔拧眉,他想到了恶心又缠人的机械鸟。
对于全盛时期的王虫来说,机械鸟就像是他的第二只眼睛,只要放飞出去,就能时时刻刻对地表进行监视。
但对于精神力世界内重伤的王虫而言,疼痛和伤势的久久不愈,已经让他无力再去关注血液寄生反馈来的信息,甚至就他那股养尊处优的肥硕虫形,阿舍尔不觉得对方还能分神来关注地表的事情。
不过……
为了以防万一,阿舍尔需要再一次确定。
“所以你昨天……”
库亚苦笑了一下,“是王虫在催我。”
阿舍尔使用完增强BUFF至今已经有小半个月时间了,而因为芬得拉家族子嗣们近乎卷王的扫荡行为和自/残似的等级压制,以至于库亚离开天空之城后,一只“猎物”都没能找到,等在云端的王虫自然开始着急——
他需要大量的肉畜来填补自己虚弱的身体。
对于王虫而言,只要是开启吞噬同类的这条路,他的身体会变成容纳同类血肉的无底洞,永远没有饱腹的时候。
加之他身有伤势,需要大量的肉畜来自愈,面对久久未回的库亚,不着急催促才是奇怪。
阿舍尔眨眨眼,慢吞吞道:“……王虫会知道你的行为动态吗?”
对面的高级虫族沉默了。
阿舍尔不慌不忙,就好像一点儿都不在意可能来自云端的关注,只要他还没实施计划,就不怕王虫窥视,而且比起他自己,更怕的另有其虫。
比如库亚。
比如这位为弟弟牺牲很多的兄长。
阿舍尔慢悠悠地扫视过对方,好整以暇道:“王虫会……放过塞克拉吗?”
不会。
库亚对答案心知肚晓,甚至也能猜透当初王虫不曾追究他作为背后所隐藏的贪婪。
——在王虫心里,整个地表上的虫族,都将是他的盘中餐,自然也包括从云端逃离到地表的塞克拉。
寒意骤然起伏,阿舍尔感觉呆愣在自己眼前的库亚似乎只要风一吹,就能散成一地的碎片。
……勉强算是不破不立吧。
如果库亚能做出正确的选择,阿舍尔愿意把地上的碎片捡起来再粘一粘,当作是交易的报酬;如果对方不能……
青年铅灰色的眼瞳中闪过一抹异样的情绪。
如果对方不能,这不会对他有什么损失,只是原先想好的计划还需换另一种具体实施的办法。
阿舍尔由衷地希望库亚能做出一个同时有利于他们两个的选择。
面对库亚的沉默,阿舍尔轻声道:“所以,会吗?”
“……不会。”他的嗓音就像是砂纸在相互摩擦,沙哑又刺耳,但话里的答案还是令阿舍尔满意的。
有塞克拉在,库亚所能坦白的只有真实。
库亚:“他的精神力伤得很重,想通过血液寄生知道地表的动态,就必须动用精神力,但是他支撑不住……”
想要解除血液寄生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杀死生成寄生联系的主人,这是最快也是最利索的办法。
解除之后的自由,必然是每一个被魔鬼控制的傀儡都渴望的东西。
“那么,”阿舍尔的语气里饱含暗示,“要不要和我做一个交易。”
他的家族声望值已经足够买自己需要的东西了。
“什么?”库亚一愣,白布遮挡的面孔下有些不可思议。
他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猜透眼前的青年……
阿舍尔:“你帮我一个小小的忙,然后你就可以彻底摆脱王虫,如何?”
在近乎能听到自己心跳声的片刻寂静后,库亚看到了地表虫母含笑的眉眼,那副胜券在握的神情下,他忽然有些情不自禁地想要答应。
……摆脱王虫,那真的是他能做到的吗?
库亚的思维近乎被王虫的强大而禁锢,他曾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兄弟,一个接一个地变成王虫的腹中餐,以至于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能有机会逃离控制。
可现在,这位看似孱弱精致的地表虫母却说,能给他一个摆脱王虫的机会。
希望近乎淡薄的库亚反问:“真的吗?”
“真与假对你来说还重要吗?”
“重要。”
“如果我说是真的,你会相信吗?”
“……我会。”
库亚只是差一个能坚定地告诉他,他也能自由的对象。
阿舍尔耸了耸肩,离开背靠的松木,上前一步,定定看向蒙面遮脸的高级虫族。
“是真的,而且我至少有九成的把握。”
实际上阿舍尔有超过十成的把握,只不过为了在谈判里显得更加真诚、可信,这才给自己暗戳戳减了一成。
果不其然,在库亚听到他的回答后,原本浑身紧绷的高级虫族猛然一松,就好像在那一瞬间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
下一秒,阿舍尔不出所料地得到了对方的回答——
库亚说:“好,我接受交易。”
几乎是在他话落的同时,时刻工作着的模拟器出声了——
【任务发布:上一任虫母的霸道统治令整个虫族社会苦不堪言,作为即将上位的新任虫母,你有责任推翻王虫的统治,令整个虫族重焕新生。】
【任务奖励:未知】
【任务失败:死亡】
阿舍尔对于任务失败的惩罚不置可否,只是默默申请了新的存档,然后挂着笑意看向库亚。
“那么,一会儿我们就来交流一下具体的交易内容吧。”
阿舍尔确信,王虫活不了多久了,那些过往的新仇旧怨他会一个一个挨着算,这次的任务他势在必得。
在虫母于松林深处盘算击杀王虫的计划时,荒漠戈壁上,半道入梦被踢出去的“旦尔塔”则满脸阴沉。
像是往常一样听妈妈的话去寻找同类、宣传家族名声的荒漠小分队刚刚回来,就看到天天偷懒的“旦尔塔”蹲在沙丘上,戳着五只幼蜥玩。
雌蜥知道对方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便只是放任不管,难得享受一下没有熊孩子打扰的休闲时光。
说话愈发顺溜的乌云皱眉,金灿灿的半卷发因为白天的奔波而缠成一团,从后侧看就像是个金色的毛线团。
乌云:“……你又偷懒了?”
他记得自己早晨离开的时候,就看到“旦尔塔”在沙丘上蹲着,怎么回来的这家伙还在。
被质问的始初虫种一言不发,倒是伽德看了看对方,轻声道:“妈妈喜欢听话的子嗣。”
这话一出,“旦尔塔”猛然扭头,幽绿色的眼瞳里绽出了慑人的光。
当然,在场的雄性虫族没一个会被祂吓到。
伽斓猜到了哥哥的意思,便也慢悠悠附和,“能让妈妈满意的子嗣,可以得到奖励。”
“旦尔塔”整张俊脸都皱在了一起,忍不住道:“……什么奖励?”
乌云冷哼一声,“你不好好听话,问这干什么?”
被刺了一句的“旦尔塔”想到了前一晚精神力空间中的场景,尤其是那家伙一脸骄傲地说“你当不上妈妈的狗才觉得没意思”的时候,祂气得恨不得当场撕碎那张令虫作呕的脸!
谁想当狗啊?
谁会求着去当狗啊!
当狗有什么好值得炫耀的!
就在祂心里愤怒的同时,伽德解答了祂的问题:“妈妈的抚摸,或者亲吻妈妈手背的机会。”
喧闹的怒火有一瞬间的停滞,“旦尔塔”呆了呆,莫名其妙想到了精神力空间里,自己抓着小虫母手腕的触感。
软软的,嫩嫩的,还很香。
“旦尔塔”忽然道:“所以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那家伙,是虫……妈妈的狗?”
乌云当场表演了一个大惊失色,“什么?谁说的?我才是妈妈的狗!”
比起他的直接,伽德则委婉很多,“只要妈妈喜欢,只要他需要,我们都是妈妈的狗。”
伽斓赞同,“是这样的。”
谁能不想当妈妈的狗呢?要是多“汪汪”两声能得到妈妈的垂怜,恐怕直接能虫群变狗群了。
“旦尔塔”忽然露出一个极具有讽刺意味的笑容,“就你们?”
乌云/伽德/伽斓:?
“旦尔塔”冷声道:“……想当狗,你们还不够格。”
祂和旦尔塔对上也不过是五五开,就眼前这三个,恐怕撑不过多久,就是想给虫母当狗也得往后让让,毕竟这是个当狗也是需要门槛的世界。
统一招完荒漠小分队仇恨值的“旦尔塔”兀自沉思,祂一想到虫母对自己和那家伙的差别待遇,就忍不住牙痒痒,于是左思右想后,终于做了一个关乎尊严的决定——
祂要当虫母唯一的狗!然后让旦尔塔无狗可当!
庞大的巨蛛群
【姓名:阿舍尔】
【身份:中级虫母】
【状态:健康(不容易, 在长久的努力之后,你终于脱离了亚健康的行列)】
【精神力:600/1000(满值后升为高级)】
【血量:100/100】
【虫母天赋:巢;感知;安抚;交流】
【子嗣:29+203(作为妈妈的你还没能见过自己所有的孩子,它们都在等候着你的认同)】
【伴侣候选者:227(不想当伴侣的雄性虫族不是好子嗣, 野心谁都有,成功靠自己)】
【巢穴:待建设】
【家族声望:4200(名声在外)】
……
曾经数据看起来近乎一贫如洗的模拟器, 在经过阿舍尔大半年的奋斗后,终于向“完美虫母”的程度迈出了较大一步。
当然, 虽然距离模拟器评定的“完美”还差十万八千里, 但至少现在,阿舍尔也能眼睛都不眨地在模拟器商城里采购一番——
价值1600点声望的蜂弹(一份有四个)和价值1200点声望的拟态球都摆在了他面前, 扰人清静的子嗣们都被赶到一边, 终于耳边安静下来的阿舍尔才开始逐一研究不久以后需要用到的道具。
模拟器商城内给出的商品简介足够清晰, 但精益求精的阿舍尔还是又仔细地看过一遍, 然后将两份道具放在一起。
四枚蜂弹,每一个的平均爆炸半径0.2米, 尤其放在生命体身体内部, 这样的爆炸足以致命,但如果使用对象换成王虫……
阿舍尔有些迟疑,不怕一万, 就怕万一。
这般想着,青年又看向自己的“钱包”——
【家族声望:1400】
虽然还差点儿钱, 但如果想再买一份蜂弹, 似乎也是能再攒攒的,到时候八枚蜂弹一起在王虫的肚子里爆炸,应该……能炸死他吧?
阿舍尔不禁想到了在精神力空间内, 王虫那具庞大的躯干。
不行不行,万一炸不死, 这次机会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如果他能在短时间内再获得一笔家族声望值,或许届时兑换了蜂弹后去炸王虫,说不定能彻底放心。
拧眉思考了半天的虫母又把东西放了回去,转而在一众子嗣期待的眼神里,冲着阿尔法招了招手。
屁颠颠凑过来的大家伙连触角上都透着被虫母使唤的激动,它殷切问道:“妈妈,怎么了?”
“巨蛛群那边,你交流得如何了?”阿舍尔低声询问,他决定给自己再攒点儿杀王虫的本儿。
毕竟这种事情上,不能打没准备的仗,他可不想一直活在王虫的阴影之下。
对于这件事,上任没多久的年轻巨蛛首领本想一口气答应好兄弟的提议,但老首领给出的答案则是可进一步详谈,至于谈话对象则是虫母本人。
新旧首领权力虽然已经易位,但是老首领在蛛群中的威严更加深厚,且最重要一点——
年轻的巨蛛首领是老首领亲自培养出来的继承者,在事关族群的大事上,必然要考虑上一任领导者的想法。
因此,在阿尔法和新任巨蛛首领交涉后,作为芬得拉家族代表的虫母,则需要同那位藏于松林深处的年长者进行谈判。
头一次开启的子嗣外交在巨蛛首领身上取得了小一半的成功,这群庞大的松林强者狡猾且敏锐,它们虽然已经向芬得拉家族释放了善意,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会轻而易举地选择成为谁的从属。
对于阿尔法带来的回答,阿舍尔并不意外,从他第一次通过精神力交流,与巨蛛群合作解决机械鸟时,他就知道它们不可小觑。
——一整片茂盛又幽深的松林里,据阿尔法所说这里长达百年的统治权都落在上一任巨蛛首领那里,地域的辽阔加之蛛群子嗣成群的富饶,巨蛛群想要称霸一方,简直是易如反掌。
尤其在那两只喜欢偷巨蛛群子嗣吃的巨型森蚺被解决后,整个松林里,巨蛛群说二,就没谁敢说一。
于是,摩拳擦掌准备再给自己招点儿家族外编成员的阿舍尔亲自上阵。
保镖似的旦尔塔守在他身侧,在同时远离了子嗣和巨蛛群后,这里有的仅仅是被密林遮住一般、庞大漆黑的巨蛛首领。
巨蛛群的前任领导者是一位年龄超过百岁的雌性巨蛛,她的体型堪比大象,立在阿舍尔面前犹如一道结实厚重的黑墙,就是生着刚毛的蛛腿,都比阿舍尔的腰还粗。
在整个食物链内,节肢动物算不上是顶级猎食者,但巨蛛群拥有得天独厚的体型优势,再加上像狼群内部一般森严的等级制度和紧密的合作关系,才发展成今天这副样子。
从某种方面来讲,巨蛛首领带领的族群成员和虫母带领的子嗣们极为相似,不过比起虫母在体质上依赖子嗣们的保护,巨蛛首领则自身就足够强大。
此刻,站在巨大阴影前的阿舍尔渺小得可怜,但面对这样一个堪称恐怖的庞然大物时,他脸上的神情可谓平静到极致。
——感谢降落到这颗星球后,他所见过的一切非人类生物。
前一任巨蛛首领的八颗眼珠里倒映着虫母娇小迷你的身形,她口器翕动,发出沙哑的嘶鸣,随后缓缓探出一截蛛腿,支在了青年的面前。
有些时候的默契就发生在无言中。
阿舍尔伸手,温凉的掌心贴在了蛛腿上,下一秒能够在一切生物之间搭建桥梁的精神力,便如涌动的泉水一般“活”了起来。
虫母对精神力的使用愈发得心应手,对比他第一次与巨蛛群合作交流时的费力,这一回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如同水汽一般萦绕的朦胧雾气以阿舍尔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同时也隐约包裹住了巨蛛首领,至于本场谈判交流的局外虫旦尔塔,则被挡在外侧,只能老老实实盯着虫母愈发模糊的身影。
十秒。
五分钟。
二十分钟。
难见日光的幽深密林中,时间在一点点地流逝,当旦尔塔站在原地忍不住焦躁的时候,行动间还轻微踉跄的库亚跟着塞克拉走了过来。
旦尔塔眼神都不动一下,只保持着原来的姿态,目光紧紧落在那片模糊的光影之上。
面对旦尔塔的沉默,塞克拉没有说什么,早在雪原上相处的那些日子,就足够他知道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脾性,但凡没有妈妈在,能让他多说出来一句话,都算是厉害的。
至于库亚,他本身和芬得拉家族的子嗣成员们谈不上认识,留在这里也仅仅是因为答应了地表虫母的交易,比起塞克拉的如鱼得水,他则是真正的外来者,如非必要,并不会轻易出现。
此刻,均是在等待虫母的三个子嗣难得一言不发,他们安安静静地各自站在一棵树下,目光专注又统一,直勾勾地落在那片漂亮的光芒之上。
……他们的妈妈,似乎更加耀眼了。
对于子嗣们来说尤为漫长的半小时过去后,原先萦绕在虫母和上一任巨蛛首领周围的雾气才缓缓消散。
密林深处,周身仿佛在发光的青年脸上还挂着友好的笑容,在身后子嗣上前之际,他拍了拍前巨蛛首领的蛛腿,像是为这一场协定而画上完美的句号。
年岁不下百的老首领目光扫过虫母,她略略颔首,便向后退去。
这一次,她或许可以放心地走了……
松林内部,曾经领导蛛群们称霸这片土地的老首领已然年轻不再,百年时间对于她来说终究是行至末途,愈发虚弱的身体和精神昭示着在不久以后,她将彻底与松林内的土壤融为一体。
但老首领还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孩子——
才上任没多久的新任首领虽然由她亲自教导,但在这片相对祥和的天然环境下,很难培养出铁血手段的首领。
最重要的是,松林确实是适合巨蛛群生活的环境,但曾经带着子嗣们迁徙过的老首领还见过这颗星球上的更多景色,比起单一的松林,她更希望这群年轻的孩子们还能拥有别的选择。
毕竟她当初进入松林是迫不得已的迁徙,自然也不愿意巨蛛群永远与松林栓在一起……
甚至老首领还害怕自己的离开后,巨蛛群的繁荣会森*晚*整*理变成昙花一现的短暂时光,但那位年轻虫母的出现,却让她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她有预感,这位尚还稚嫩的虫母能做得比她更好。
于是,在芬得拉家族的虫母提出交易时,巨蛛群的老首领点了头,只是作为交换,她要求虫群将松林巨蛛群作为伙伴,并带它们离开这里,等尘埃落定后,由新任首领自己选择栖息地的位置。
这是老首领唯一能为自己的孩子们做的事情了……
而阿舍尔,也读懂了这位年岁悠长的前任巨蛛群首领对孩子们的拳拳关爱。
巨大的乌黑身形逐渐消失在松林的深处,当她的影子彻底被吞没时,阿舍尔才转头看向身后的子嗣们。
“走吧,现在开始干正事。”
……
最初阿舍尔的设想里,想要说服巨蛛首领成为芬得拉家族的外编成员或许会是一件比较难的事情,毕竟凡松林之内,均是巨蛛群的地盘,它们在这里的生活滋润富足,似乎也没有非加入不可的理由。
但好在阿尔法的子嗣外交为这件事情开了一个好头,而他自己也能理解老首领希望巨蛛群走出松林的心思。
于是这么一来二去,芬得拉家族和巨蛛群一拍即合,新的外编成员再一次诞生。
而这一回所带来的效果,远远比阿舍尔想象得还要好数倍——
松林巨蛛群的体系比阿舍尔所见、所以为的还要大,上一任巨蛛首领自己的孩子就有2000多只,再加上族群内其他同类的繁衍生息,近乎百年的生存扩张,足以让这一群体变得极为可观。
尤其像是蛛群这样巨大体型的节肢动物,一次产卵后能孵化的幼崽数量将近四位数,只要它们拥有足够多的时间,想要取代虫族、成为这片陆地上的猎食者,也是有可能的。
因此当上一任老首领将自己的意思传达给年轻的现任首领,而后者再把消息传递至整个松林内部的族群后,超过四位数的家族声望就开始不停地往模拟器后台进账。
模拟器“滴滴”的声音不再刺耳,反而十分动听,那是金币相互碰撞时奏起的交响乐。
长达五分钟的进账提示音后,阿舍尔的大脑才终于安静了下来,不出他所料地,松林巨蛛给了他一个极大的惊醒——
【家族外编成员:雪原恐颌猪,雌蜥一家,极北野牛,雪狐……松林巨蛛(你拥有了一个庞大的追随群体)】
【家族声望:3142】
花完钱又立马被填充钱包的体验令阿舍尔极为满意,为了能一次性把王虫炸死,爆发购物狂属性的虫母立马点进模拟器商城,迅速又下单了两份蜂弹(八枚)。
【已有道具:三份蜂弹(12枚),拟态球×1】
距离炸王虫的时刻,更进一步。
与此同时,察觉到地表虫母视线的库亚忽然偏头,耳边还是弟弟喋喋不休、对虫母的夸赞,但在这片嘈杂中,他却很自然地知道,那位单薄清瘦的虫母已经准备好这场交易了。
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样的心情,库亚制止了弟弟塞克拉继续想要说什么的举动,而是拍了拍衣摆起身,缓步走向晃悠着双腿,坐在巨大木桩上的青年。
“你来啦?”温和,甚至带有一丝甜腻的询问。
像是地表植物成熟后结出的浆果,绯红香甜,那是云端上的天空之城内从来都没有的甘美。
库亚从喉咙里轻轻应了一声,哪怕他能靠自己的聪明、通过王虫的利用活下来,可当他面对阿舍尔时,却反而笨拙又迟钝。
库亚:“……是要开始了吗?”
永远都守在虫母身侧的始初虫种偏头,看向自己所追随的主人。
而其他或远或近的虫族子嗣们,则均竖起灵敏的触角,把自己全部的心神都落在了虫母身上。
“嗯。”在所有雄性虫族都近乎沉默地等待下,阿舍尔颔首,“是要开始了。”
……
芬得拉家族的会议通过精神力连接简单进行了交流,因为主战场与地表无关,所以阿舍尔没有太过详细诉说过程,只告诉分散在各地的子嗣们随时待命。
在这场“炸烟花”的计划里,最为关键的操作者只有一个,那就是库亚。
曾经作为王虫阵营的雄性虫族有时候还是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答应交易,或许是对方提及到的“自由”,也或许是他对父亲、兄弟们的愧疚,总是在繁多的情绪作用下,库亚最终选择了与王虫相反的道路。
计划执行的那一天,是一个晴天。
站在松林出口的地表虫母穿着一件柔软的浅色T恤,他身后一步总站着的是高大沉默的始初虫种,再向后则是塞克拉、阿尔法、贝塔……
就连显然巨蛛首领和它的同族们,也都密密麻麻站在后方,向地表虫母显现着自己的态度。
库亚还披着来时的那身白袍——
被精神力凝聚为鞭抽打出来的伤痕缓慢痊愈,被血液寄生侵蚀的手臂依旧闷闷作痛。
这些明明是他曾习惯的痛,但在走出松林的这一刻,却忽然觉得有些不习惯。
行走间不住收缩的心脏,都在昭告着云端上王虫对他的催促,库亚深深叹了口气,看向地表虫母:“……现在,您可以告诉我具体要做什么了吗?”
直到现在,库亚其实都不知道地表虫母到底要他做什么,对方那神秘地挡开了他每一次的好奇,于是真就等到了最后一天。
“其实很简单——”
阿舍尔向前一步,拍了拍手,下一秒旦尔塔就从身后拖出一道沉甸甸的影子。
阿舍尔:“把它带给王虫。”
“什么?”库亚白布下的脸上拧起眉头,他定睛一看,才经过始初虫种身后的阴影下,分析出来那影子到底来源与谁——
那是一只看起来很年轻的雄性虫族,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昏迷,身体安安静静地倒在地上毫无起伏,但它身上隐隐透出的气息,则可证明这是一只即将跨越高级的虫族。
库亚张了张嘴,有些难以置信:“你……你要我把你的子嗣,带给王虫?”
“嗯,”阿舍尔点头,他不打算过多解释,而且他觉得这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
模拟器的任务是让他解决掉王虫,阿舍尔自己睚眦必报的性子自然也不会放过王虫,至于芬得拉家族的子嗣成员必定与虫母一致,因此才能达成皆大欢喜的结果时,过程偶尔也会变得不那么重要。
最重要的是,模拟器对阿舍尔来说是生命的依仗,他永远都不会把自己最大的秘密交付出去。
——哪怕是一群心甘情愿为他而死的子嗣。
说他冷漠也好、理智也罢,秘密捏在自己的手里,才符合阿舍尔的性格。
“可您这样……和王虫还有什么差别?”
面对库亚的反问,阿舍尔面色不变,也不觉得气恼,总之他是不可能解释所谓的“肉畜”从何而来。
“差别大了。”
阿舍尔语气平淡,在身后旦尔塔、塞克拉等虫的怒视下,他一点儿也不在意库亚近乎质问的语气。
阿舍尔:“王虫吃‘肉畜’是无休无止的,但现在有牺牲一个‘肉畜’拯救其他‘肉畜’的机会放在眼前,你还觉得我与他无差别吗?”
他继续道:“或者换给你,你的选择是什么?”
库亚:“我……”
库亚很可怜,阿舍尔怜悯对方,甚至也佩服这只高级虫族为保护塞克拉而付出的诸多,但这件事情的受益人到底不是阿舍尔本身,因此他的怜悯与佩服也有限度。
比起面对库亚的质问,他更希望对方能快点推进计划。
阿舍尔:“库亚,不要忘记你答应我的事情。”
“……好。”
浑身披着白布的高级虫族低低应声,他将地表虫母提供的“肉畜”搬至自己停在松林外的纯白飞行器上。
这才启动机器,开始升空。
随着飞行器的飘远,一直沉默的塞克拉忽然小声开口:“妈妈,那个根本不是我们的同伴……对吗?”
旦尔塔冷冷地瞥了一言远去的飞行器,评价道:“妈妈,别喜欢他,他不聪明。”
前有库亚误以为阿舍尔和王虫的行为无差别,后有塞克拉、旦尔塔对虫母的全然信任,阿舍尔心底到底是愉悦了几分,他只是笑了笑,轻声道:“无所谓了,我们现在只需要等待就好。”
库亚以为自己被地表虫母所吸引,是因为贪恋对方身上的温暖,和待子嗣的温柔,可他却不知阿舍尔和子嗣们之间的联系,是彼此一步步双向付出、堆砌出来的。
对于现阶段的芬得拉家族来说,即使库亚是塞克拉的兄长,但依旧属于“外来者”的范畴。
塞克拉无法理解库亚对虫母的误解,旦尔塔无法想象库亚的愚蠢与迟钝,至于阿舍尔自己……
不重要的误解,解不解释都无所谓,毕竟交易的内容是让库亚拥有自由,而不是事无巨细地都告知对方。
阿舍尔冲着身后的子嗣们摆摆手,一行人从松林间来,又从松林间去,至于早就飞上高空的库亚,则在沉着脸一言不发,向天空之城的位置前进。
白色的飞行器在云间勾出一道弧线,超越地表数倍的科技为雄性虫族提供了便利。
几乎没有多长时间,天上的云雾越来越密集,而由浮空陨石建造起来的纯白城市,也开始在远处若隐若现。
随着距离的拉近,重伤之下的王虫感知到了另一个血液寄生的寄主,前一晚近乎令库亚撕心裂肺的疼痛此刻柔和了很多,正不停催促着他动作快点。
飞行器直接落在了那座巨构建筑的门前,几乎是库亚刚刚把“肉畜”扛下来的同时,那道沉重的金属门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
“库亚!库亚!我的孩子!”
“我忠心的孩子……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
“废物!你这个废物!”
正如阿舍尔所想,精神力世界内受到的重创,令本就养尊处优的王虫不胜其扰,那副被投喂得过于丰腴的软肉遭不住任何疼痛,以至于现阶段的王虫只能哀哀在阴影下痛呼咒骂,等待着他的子嗣为自己献上食物。
甚至如果库亚还带不来足以令王虫满意的食物,那么他也会变成对方的腹中餐……
库亚面无表情地扛着“肉畜”进来,他低垂眉眼,像是往常一样俯身跪在王座之前。
都还不等他放下肩头的东西,肥硕狰狞的王虫就疯了一般地从阴影下爬出来,将那散发着肉香的猎物扒拉到自己面前。
疯狂,贪婪,又丑陋。
曾经挑挑拣拣只想吃“肉畜”上精华的王虫,现在变成了饥不择食的魔鬼,被从地表带来的“食物”三两下就被咬掉了脑袋、虫肢、钳足……
当那一整个身体,只被王虫啃噬得剩下半个脑袋时,库亚浑浑噩噩,眼含惊惧,整张脸白得像是一张纸。
……就这样,被吃掉了吗?
只勉强填充了一点点饥饿的王虫吮干净了口器边沾染着的血肉,他浑身上下的眼珠都透露着无法被满足的贪婪,于是又撕扯着尖锐的嗓音,开始催促库亚去做些什么——
“食物!给我食物!”
“库亚我要更多的食物!”
“快去!快去啊!”
被催促的高级虫族浑浑噩噩起身,他按照记忆中的交代,尽可能像是以往一般,离开昏暗的建筑,走向天空之城的大门,然后冲着远方挥挥手。
库亚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库亚只知道,在自己动作刚刚落下的瞬间,尖锐凄厉的嘶鸣声自背后响起。
那似乎是痛苦到了极致的哀嚎。
他被血液寄生腐蚀的手臂猛然一颤,在惊惧之下,原先难以拔除的痛感,似乎正在消失……
“那么,看来你做得还不错。”
云间清冷又突兀的声音让库亚后退半步,下一秒他就看到那位漂亮又单薄的地表虫母,像是远道而来的屠龙勇士一般,骑着身下亮晶晶的雪鬼蝉塞克拉。
在地表虫母的身后,是数只无声扇动虫翅的雄性虫族,它们漂亮的翅膀在日光下折射出光芒,几乎让这座纯白监狱也蓬荜生辉。
这一刻,库亚才有了实感,属于王虫的时代,或许真的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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