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玩具
深更半夜, 站在洗漱台前的阿舍尔撑着手臂,整个人的脸色都有些阴沉。
不知道是因为浴室内水汽熏陶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 此刻原本冷白皮的青年面颊发红,眼底荡漾着湿漉漉的水色, 看起来有种潮湿的漂亮。
水汽氤氲。
角落的脏衣篓里,塞着一团隐约可见潮湿痕迹的被单, 而洗漱台前的镜面上, 则笼罩着一层白雾,描摹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单薄身影。
洗手台的池子里蓄满了水, 正泡着一条内裤和睡袍的半截后摆。
除水体洇湿的深色痕迹外, 躺在水池里的衣服, 在尤其靠近尾椎位置的部位, 更沾染着另一层的深色,看起来像是不好清洁的某种特质颜料。
哪怕是在水体的浸润下, 那些“颜料”的色泽也显得格外温暖莹润, 半透的质地隔着水闪烁微光,只单纯看着,便会令人联想到略显黏稠的香甜蜂蜜水。
当然, 也确实甜,很甜很甜……
裹着新睡袍阿舍尔拧眉, 指腹之间似乎还有初时发现床单痕迹时的潮腻感, 无法形容的手感粘连在指缝之间,像是透明的糖水,无需过分嗅闻, 就能闻到近乎溺死人的甜。
可以说这场忽然惊醒的睡梦,不仅仅是因为床单上的痕迹, 更有阿舍尔自己被这股霸道甜香熏醒来的头晕目眩。
在过往很多年里,阿舍尔并不是一个重欲的人,他的大多数精力会消耗在学业和实验室里,毕竟对于一个常年累月,在实验室内昼夜颠倒、时时刻刻与材料药剂为伴的人来说,这里属实没有什么能激发欲望的东西。
就是再年轻气盛、火力旺盛,当你算完一个完整的药剂反应公式后,都足以兴致全无。
虽然身体需求不重,但这并不代表阿舍尔不了解。
此刻,撑着手臂看向水池内衣裤布料的青年慢吞吞地喘了口气,他抬手擦去镜面上的一部分水迹,注视着镜像的自己。
说是白里透红都不为过。
从耳廓到面颊,再到脖颈,一路延伸至被新睡袍半包围的胸膛,淡淡的浅粉晕染一片,尤其那双眼睛,水意朦胧到阿舍尔足以看到横在自己面孔上的几个大字——
欲!求!不!满!
“……唔,”镜子里的青年有些不耐烦地喘了口气,他忍着后腰的酥麻,伸手开始搓洗被自己弄脏的衣物。
黏腻的蜜露落在布料上并不好清洗,倒上洗衣液,阿舍尔足足搓到手心手背红通通一片,那些甜腻腻的痕迹才随着清水的冲洗,缓缓流淌至下水道里。
但依旧香。
原本从青年身体深处散发出来的甜香,经过逸散而有轻微的挥发,它们在衣服布料上留下痕迹,又顺着水体探入下水道,在这一晚上的流动过程里,无声去往交错在二等星球地下的各个管道里。
甜腻腻的香气好闻极了,哪怕是窸窣活动在管道深处的小生物,都忍不住驻足在原地,抬头嗅闻。
好香……
好香、好香好香好香……
流动的水体将蜜露带着离开了虫母精神力包裹的范围,几乎是在刚刚离开范围限度的同时,原本在其他房间内休息的白发子嗣们不约而同地睁眼。
从老大芬里尔到最小的斯库尔,他们难以自控地、贪婪地耸动鼻腔,那股甜腥虽然经过无数次的稀释而变得稀薄浅淡,但这对于五感强大的虫群来说,就是甘霖。
——是来自虫母的恩赐和礼物。
甜蜜的香气最能勾起虫群子嗣们的渴望,此刻的他们恨不得立马冲上去站在虫母的眼前,可到底忍住了——每一个白发子嗣,都死死压抑着自己的渴求和本能,他们一面深呼吸,一边忍耐,像是僵死的木偶人,直愣愣躺在被窝里,一动不动。
他们谁都知道,现在的妈妈不想见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床上,芬里尔深深叹了口气,他拉着被子捂住脑袋,整个身形都彻底藏了进去,似乎在与这股诱惑力做着抗争。
这样的举动不仅仅发生在他的身上,还同时作用于其他白发子嗣的身上。
当其他房间内的子嗣们在煎熬的同时,阿舍尔晾起来衣服,打开了浴室内的换气装置,这才随手拿过联络器半靠在墙壁上,点开了星网内的购物软件。
蓝色小购物车的图标很快跳入到新界面,隔着一层很薄的睡袍,阿舍尔的整个脊背几乎全部与冰凉的瓷砖相贴。
……他需要降温。
夜半弄湿了床单后的清醒,令阿舍尔陷入到一种难言的热潮,不同于之前在始初之地时的昏沉情/热,而是另一种意识清醒到知道自己的身体在渴求什么,哪怕理智在竭力制止,但也依旧无济于事的难耐。
作为一个性/成熟的独立者,在始初之地和旦尔塔有了初次偷尝禁果的体验后,想要解决问题根源,答案明显只有一个。
阿舍尔半垂着眼睛,手指灵活地按在九键输入的虚拟键盘上,“26662”之后,甚至不用他继续打出剩下的字眼,敏锐的“词汇联想”就已经赠予了他最后的答案。
亮着微光的屏幕在阿舍尔的眼瞳深处勾勒出一圈漂亮的银白,柔软的指腹在距离“26662的词汇联想”上方一厘米停顿片刻,最终还是因为体内的炽热以及蚂蚁爬过的酥痒感,压下了手指。
极快的网速瞬间顺应当事人的搜索内容,而跳出了一个个商品——
充满童趣的七彩糖果色,透明如水晶、足以看到一切内部细节的玻璃产物,生着椭圆倒刺的狰狞狼牙棒,诡异长有吸盘的异形生物触手,据说是模拟史前巨型黑龙的复原件……
星际时代,高速发展的不仅仅是科技,更有一些人类对于身体需求的创新和开发,毕竟经济上来,也是该追求其他层面的享受了。
有需求,自然会出现无数为满足此需求的设计者,愈发开放的多元化星际时代,“性”早已经不是令人谈之色变的隐秘了。
从前阿舍尔没怎么关注过这些,今晚点进购物软件进行关键词搜索,倒是给他打开了一扇新大门,各种人体极限层出不穷,四五十厘米甚至长着凸起肉疣的玩意儿瞧着阿舍尔就觉得胃疼。
阿舍尔拧眉,他觉得自己不行。
……与其说是玩具,看起来更像是刑具。
略抖的细白手指速速掠过各种五花八门的古怪玩意儿,在一众各具特色的道具里,阿舍尔利索又保守地选择了两个他认为自己可怜的身体可接纳老版本。
星际快件的速度一向很快,凌晨下单,估计隔天一早就能到,只是身体内汹涌着高温的令阿舍尔怎么也睡不着觉,才刚刚抬脚往床铺走动的距离,便又感受到了生理机能反馈的难耐。
无奈捋开额间的碎发,半个小时前才冲过一次澡的青年解开浴袍,赤脚走进了卫生间里。
只希望洗澡对这玩意儿能有点儿效果。
……
一整晚,二等星球郊区人迹罕至的独栋别墅内,没一个睡着的。
偏生第二天早晨,各自藏着心思的失眠者还一个个佯装精神,开启了一场演技比拼——
断断续续泡了一晚上澡,连带着洗了三条内裤、两件浴袍和一张床单的阿舍尔,在即将被水泡皱的清晨里,终于勉强恢复了正常,有意挑了条略厚的纯棉内裤,这才把衣服裹得严严实实走出了房间门。
刚一开门,是从走廊经过、有些浑浑噩噩的哈提。
阿舍尔一顿,“你没睡……”
话音未落,白发子嗣一个激灵,掩饰性地在虫母不理解但尊重的目光里来了一个看似精神奕奕的后空翻,然后绽出一个露出八颗牙的灿烂笑容,“妈妈,我昨天睡得太沉了,什么都没闻到。”
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阿舍尔:……
有些话,你倒是也可以不说的。
“是、是么。”阿舍尔嘴角微抽,他开始回想昨晚上用精神力做屏蔽的过程里,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纰漏。
和哈提同行两步,楼梯拐角是哈欠打了一半的斯库尔。
嘴张大到能吞下一个鸡蛋的子嗣眨眨眼,深深咽下了生理性的反应,然后悠长又缓慢地“啊”了一声,随即冲着虫母笑了笑,“妈妈,我在吊嗓子,很舒服,你要试试吗?”
“……不了。”阿舍尔婉拒。
等彻底下楼,餐桌上已经准备好了早饭,赫尔恢复了从前的拟态模样一展厨艺,然而在另外几把椅子上,赫然坐着两个年龄加起来不超过十岁的白毛幼崽。
芬里尔和耶梦加得。
哈提/斯库尔:背着我们偷跑??
幼崽版的芬里尔和耶梦加得正好卡在了一个有头发、有牙齿,口腔内器官发育好会讲话的年纪。
在帅到妈妈和可爱到妈妈的两个不同赛道里,他们选择了后者。
于是,一对有几分相像、一看就知道是兄弟的帅气小男孩同时弯了弯眼睛,露出一个生着几颗小豁牙的笑容,嘴里亲亲热热叫着“妈妈”,短胳膊短腿地开始忙前忙后,又是帮阿舍尔拉椅子,又是给他倒水,完全就是两件贴心小棉袄的架势。
从前对人类幼崽无感的阿舍尔,看向试图扒拉比自己都高的椅子的耶梦加得,以及垫脚准备倒茶的芬里尔。
他脸上闪过无奈,一手抓过一个小朋友的后颈,“行了,坐回去,我自己来。”
顿了顿,阿舍尔看了看两个幼崽身上尺寸刚刚好的衣服,有些微妙道:“你们还自己买了童装?”
芬里尔抱着虫母的大腿,变小后,原来的猛男肌肉、猛男音也变成了肉胳膊和小奶音,“妈妈,是我和耶梦加得一起下单买的,刚才刚刚送到。”
阿舍尔神色闪过一丝微妙,“……还有别的星际快件吗?”
“有的。”耶梦加得有样学样,抱着虫母的大腿蹭了蹭,“看到是妈妈的名字了,给妈妈放在柜子上了。”
顺着白发幼崽手指指向的方向,阿舍尔看到了一个完整的保密包装盒,那股提在胸口的气瞬间一松,毕竟他完全想象不到万一快件被子嗣们拆了,那会是一副多么尴尬的场面……
他大概会连夜离开这个星域吧。
……
一顿早饭吃得阿舍尔有点坐立难安,等咽下最后几口时,他佯装随意地起身,自然而然地拿起放在柜子上的快件,在一众大大小小的白发子嗣们的注视下,自然道:“我去房间里整理整理东西。”
缺根筋的哈提嘴巴刚一张开,就被桌子底下的赫尔狠狠踢了一脚。
在前者“嗖”地咬住嘴巴时,赫尔点头,“好的,妈妈你去吧,我和他们带在楼下。”
莫名松了一口气的阿舍尔颔首,捏着包裹的手指紧了紧,立马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等虫母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哈提才皱眉看向赫尔,“踹我干嘛?”
赫尔:“你刚刚是不是想问妈妈的东西?”
哈提点头。
“啧,”赫尔眉眼间露出几分恹恹的烦躁,“昨晚上的味道你没闻见吗?白长这么多肌肉了,我看你是脑子不长一点儿。”
哈提顿了顿,片刻对斯库尔小声咬耳朵:“他说我没长脑子。”
斯库尔懒洋洋翻了个白眼,“我看你也是。”
“所以‘工具人’的计划到底怎么办?”稚嫩的童音里完全不符合其年岁的冷然,耶梦加得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喃喃道:“妈妈再这样香下去,对身体会有影响吗?”
几个子嗣面面相觑,他们对虫母存在有虫族基因告知的了解,但更多的细则却无法得到具体的答案。
好不容易起了头的计划再一次陷入搁置,而作为计划中的当事人,则在房间内拆完了星际快件,尽数塞到了抽屉的深处。
这些东西……还是在夜里出现比较好。
随手把包装扔到垃圾桶里,阿舍尔的视线掠过藏在深处的小玩具,落在了上一层的抽屉把手上。
他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拿出了那份来自母亲的遗嘱。
边缘略有发黄的纸张被展开,很板正且符合规范的格式,满是帝国法律效应的痕迹。
阿舍尔垂眸,逐行扫过。
来自母亲遗留下的财产,对比其他出手阔绰的贵族夫人而言,并不多,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少”字。哪怕是三流贵族有过当家身份的夫人,都能轻而易举地拿出两到三颗小型星球作为私产。
帝国贵族所拥有的财富,远比平民想象得更多。
但阿舍尔的母亲当初因为反抗婚事,而被家族厌弃,她几乎被斩断了一切资源,在艰难熬过几年闷闷不乐的婚姻后,能给自己的孩子留下一颗小型星球作为财产,已经很难得了。
只是……
阿舍尔拧眉,目光着重落在了白纸上的某一行黑字上,那是关于他继承这份遗嘱时必须达成的条件——
“继承者在30岁之前脱离贝利斯家族,可拥有继承权;若无法实现该条件,则继承权失效,这颗星球会按照遗嘱人的要求,捐献给慈善机构。”
阿舍尔可以理解母亲立下这份遗嘱时的想法,毕竟她从进入贝利斯老宅的第一天起,就表现出了对这个家族、这个姓氏的厌恶。
但阿舍尔无法理解,如果只是一颗小型星球,向来利益至上的贝利斯先生为什么费劲藏在自己的手里?
如果不是这一遭,他可能到现在不会知道遗嘱的存在,毕竟当初母亲离世太早,阿舍尔尚且年幼,很多事情都因为时间而变得不够清晰,如果当时的贝利斯先生想要隐瞒一个孩子什么,那必然是轻而易举就能实现的……
那份遗产,只是一颗小型星球吗?
阿舍尔眼瞳中的颜色略深。
唯一能说明的就是,这颗小型星球远比阿舍尔以为的更加有价值,这才值得贝利斯先生小心翼翼瞒这么久,若非高级虫母的精神力作用,恐怕这份遗嘱还会继续藏在贝利斯现在的办公桌深处了。
现今,在阿舍尔脱离贝利斯家族的那一天开始,继承权就已生效。
他拿过绑定着自己身份卡的联络器,刚刚输入遗嘱上的加密号码,一张区域星系网图便悬浮在半空,锁定了那颗星球的位置——帝国星域的边缘地带,几乎可以称之为偏僻的程度。
单看位置和笼统的星球介绍,阿舍尔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至于具体,估计还需要亲自去一趟再说……
默默保存了星球的位置信息,阿舍尔抖了抖装着纸质遗嘱的文件袋,除了这张薄薄的纸,便再没有别的任何东西。
他在期待什么呢?
阿舍尔脑海里偶尔会一闪而过贝利斯夫人为伊维求饶、奔波时的狼狈面孔,也偶尔则闪过总是给予他背影的母亲。
父母婚姻仅作为利益的结合和无爱的交融,因此阿舍尔的出生对于他的母亲来说就是一种伤害,可哪怕在感情上他明白这个道理,有时候也会忍不住去渴求更多……
好在,至少母亲不恨他。
将遗嘱重新叠好放进文件袋里,阿舍尔将它们回复到打开前的模样,又放到了抽屉的深处,就好像是合上了一个儿时求而不得的梦。
年少不得之物,终将困其一生。
年幼时他得不到的,早就成了消失在空气里的尘埃——
“妈妈!”
院子里传来芬里尔恢复之前拟态后更加成熟、性感的声音。
阿舍尔理了理袖口,走过去半趴在窗沿边上,鼻腔里是清新的空气,视野中则是几个站在草坪上冲着他挥手的子嗣。
芬里尔道:“妈妈,还要来看我打比赛吗?”
阿舍尔睫毛轻颤,忽然想到了将近一个月前的对话——
“妈妈要去看完我的比赛吗?”
“比赛?什么时候啊?”
“两天后就是。”
……
只可惜在阿舍尔答应之后,来自第七军团的飞行器截断了这一场虫母和子嗣之间的约定,比赛的事情因为阿舍尔、芬里尔的离开不了了之,之后又因能源星和A-80药剂的种种,致使他就把这件事忘在了脑袋后面……
阿舍尔眼底闪过一抹愧疚,原先因为遗嘱一事而产生的浅淡低沉被不着痕迹地扫去,“是今天吗?”
芬里尔仰头,露出一个略带血性的笑容,“是今晚九点整。”
阿舍尔又看向其他几个站在院子里的白发子嗣,“你们也都打算去吗?”
哈提摇摇头,“陪芬里尔才没意思,我们是想一起来邀请妈妈出门走走的。”
斯库尔附和,“看比赛,散步,逛街,吃夜宵……什么都行。”
“怎么突然想的邀请我?”阿舍尔疑惑。
哪怕只是短暂几秒的沉郁,也足以被敏锐的白发子嗣们感知,作为现阶段的话术专家,赫尔没有明说,只道:“因为想和妈妈一起。”
耶梦加得补充道:“喜欢和妈妈待在一起的感觉。”
哪怕什么都不做,哪怕只是安静地待在一栋房子里,只要能和虫母在一起,白发子嗣们便觉得一切都值得。
阿舍尔弯了弯眼睛,那张昳丽的面孔上浮现一丝浅浅的笑。
他说:“好。”
……
五个恢复原来拟态模样的白发子嗣一个个穿着时尚、风格各个不同——
老大芬里尔主打一个硬汉形象,白毛寸头,被晒得微麦的肌肉,以及缠绕着半个小臂的米白绑带,看着便自带三分匪气,像是混颜色的狠角色。
老二耶梦加得瞧着壮似铁塔,骨架优良,完全撑得起黑色的休闲款西装,再加上出门前被阿舍尔搭配在鼻梁上的墨镜,一整个就是西装暴徒的形象。
比起两个兄弟的张扬,处于中间位的老三赫尔则相对低调,只穿了最简单的、黑灰色的搭配,但却因那张又丧又颓的帅脸,增添了几分阴沉沉的忧郁。
老四哈提和老五斯库尔性格差不多,审美也差不多,两个脸庞也更显青涩的子嗣变成了一对双生男大,又高又帅,笑起来阳光中带着点儿小帅,是男男女女都无法拒绝的魅力角色。
虫族拟态后的过高颜值注定了这场出行比较引人注目,才走到地下黑/拳的举办场所外,五个风格各异,把虫母护在中间、自己走在外围的子嗣们,就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搭讪——
一个清秀小帅哥撞在芬里尔面前,他眨眨眼睛,略有种调皮的诱惑劲儿,“hi帅哥,晚上要一起吗?可以我们两个,也可以更多人一起……”
说着,小帅哥就伸手想去摸摸芬里尔那块眼馋他好久的肌肉。
“不要。”芬里尔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人类那脆弱如糖片、还想摸自己的手腕,硬邦邦拒绝着,而其他几个兄弟则抱胸看戏,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甚至把虫母护在中间的哈提,还冲着阿舍尔小声咬耳朵,“妈妈妈妈你看,芬里尔不守男德,他和外面乱七八糟的人过夜!还要好几个一起!”
因为环境哄闹,没看到搭讪前因后果,只听见哈提一顿胡诌的阿舍尔:嗯???
我那乖巧的孩子要到叛逆期了?
被造谣的芬里尔黑着一张脸,他拎着小帅哥的手腕扔开,一把挤开笑到眼睛都快没有的哈提,单臂搂住还没反应过来的阿舍尔,对搭讪的人说:“这是我妈妈,他不会让我去的。”
心道什么年代还玩这套的小帅哥一愣,目光晃晃悠悠,落在了一直被五个高个儿白毛挡住的黑发青年身上。
单说身量,对方其实并不矮,反而身材比例优良,头胸腰腹腿,每一寸都像是按着黄金比例生长的,尤其在其他同伴的衬托下,便愈发有种腰细腿长的精致。
小帅哥有非常丰富的搭讪经验,十次里有八次都能成功,被称为是这条街的“街花”。
他看人第一看身材第二看脸,眼前的青年身材完全满分,那张脸更是漂亮得让他有些恍惚。
……是妈妈……好像更刺激了……
他、他也可以给漂亮妈妈当儿子!
一个短暂的照面,小帅哥的兴趣立马从芬里尔的胸肌转移到了阿舍尔的身上,他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只觉得整个鼻腔都甜呼呼的,像是传说中一见钟情的滋味。
小帅哥:“咳……妈、妈妈,要不我们两个试试?你要是喜欢,我也可以在上面的……”
阿舍尔:……我怕你被打死。
白发子嗣们:拳头硬了.jpg
最终的结果,想搭讪的小帅哥在芬里尔徒手掰弯路边的铁管后,色心不死地仓皇离去,阿舍尔则任由五个子嗣团团围住,被遮挡住了来自其他人惊艳的目光。
虫母的灵魂同化在无声进行,阿舍尔的容貌在原有的基础上发觉不了太大的变化,可却又凭空生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如勾人的蜜糖般充满诱惑,也如温暖的怀抱满是母性……
总归不管是哪一种,灵魂同化愈发靠近100%的阿舍尔,都将一举一动魅力十足,哪怕不言不语地站在灯火阑珊的角落,也依旧会引人主动注视。
……
嘈杂的地下拳场人声鼎沸,被子嗣们护在中央看芬里尔比赛的虫母眼瞳闪烁。
哄闹与热烈、暴/力与血腥,在三不管的灰色地带,一切欢愉都显得残暴而烈性。
疯狂,随性,自由。
无拘无束。
当芬里尔被握着手臂,成为这一场的胜利者时,昏暗看台下的阿舍尔在子嗣们、甚至是其他人隐秘的注视下,绽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也可以不被年少不得之物困住自己一生的。
当阿舍尔的心脏在热烈的喧嚣中怦怦直跳的同时,那颗坠在锁骨间的吊坠放出微弱的热量,近乎与青年的皮肤融为一体。
与此同时,数光年之外的创始者号深处,也发生着异变——
蜷缩在房间内部的血红色茧颤颤巍巍,呈现出一种半人半怪物的姿态。
半敞的活巢宛若干涸枯竭的水潭,碎裂成几块的心脏静谧地躺在血□□隙内,伴随着微光的涌动,又一点一点抖动着长了回去。
很快,破碎的心脏复原,又开始黏连着血肉内部的经络,开始向怪物的躯干输送养分。
只是在怪物心脏的表层,却能清晰地看到曾经碎裂后被重新填补的裂隙痕迹。
砰,砰,砰。
它开始跳动了。
下一秒,被血肉侵蚀的面孔位置,瞬间绽开两只猩红的竖瞳。
从长久的黑暗中骤然拥有神志的旦尔塔剧烈喘息,祂的手指深深扣入地板,几乎要抓碎那一块砖。
几秒钟,足够旦尔塔平复呼吸。
“一次……”
祂喃喃道。
“还差……七次……”
“妈妈,抱歉……”
祂知道妈妈想要
伊利斯帝国境内, 主要由不同生态、大小、作用的星球构成,而作为帝国政治与权力的中心,越是靠近帝都星的星球便也愈发发达、进步。
因为星球本身的发达程度不同, 居住在不同星球上的民众生活节奏也各具特色,如果说帝都星上是精英荟萃的快节奏, 那么阿舍尔身处的、相对远离的二等星则是适合养老休闲的慢节奏。
甚至可以说,除了夜里特殊场合中的地下拳场, 这一整颗星球给人的生活步调都很轻松。
这是阿舍尔最近常被白发子嗣们拉着出来活动, 才慢慢发现的现象。
比不得帝都星繁华高速,但也别有一番滋味。
或许是有芬里尔之前的那一回比赛作为先例, 最近的子嗣们都格外活跃, 热衷于叫阿舍尔外出参加各种活动。
而此前离开始初之地到前几日, 阿舍尔的日常生活里有七成的时间是在与药剂接触——实验室内的灯光几乎从白天亮到黑夜, 哪怕时常有子嗣敲门提醒,那时候沉浸在A-80药剂制作里的阿舍尔也总会忘记吃肉、日夜颠倒。
这是他从前习惯的生活, 并也一直习以为常, 但当A-80药剂制成并助力阿舍尔摘下“荣誉药剂师”的称号后,重回二等星郊区别墅的他却忽然有些不知道要做什么。
继续制作药剂?可才结束一种药剂的完整制备过程,他又不那么想立马回归工作。
开启休息模式?似乎也只是待在房间里看看书?
出门转转?自己一个人, 或者和谁……
阿舍尔想了一圈,才忽然发现从前他为了学业和积蓄力量, 很少参加校园里的活动, 以至于这么多年来,连个能交心的朋友都没有。
甚至蓦然回首,除了被他主动斩断联系的贝利斯家族、已经成为过眼云烟的前未婚夫, 阿舍尔自己才更像是毫无根系的浮萍,甚至不知道要在哪里才能暂时休憩。
……与他有关的, 似乎只剩下意外而创造了接触和联系的虫群。
或许是偶尔的思维深处的感性在萌发嫩芽,阿舍尔忽然想到了那群还身处始初之地的雄性虫族。
从他离开到现在,堪堪走过数月的时间,或许荒野上的木屋早已建成,或许他们会选择搬去云端,或许他们会在族群内吸纳新成员,也或许他们已经拥有了新任虫母……
教育之下所具有的一部分道德感,令阿舍尔偶尔会思考自己离开的行为是对是错,但在经历过几次虚构假设后,哪怕虫群驯服到让他不会担忧任何问题,阿舍尔也很坚定地确定一件事情。
——他必然会选择离开。
这一点从未改变。
难得会想起来始初之地的阿舍尔思维还没延伸多远,时时刻刻关注着虫母情绪的白发子嗣们就开启行动了——
他们开始轮换邀请者,去挨个邀请虫母参加新约会。
约会,或者说是游玩。
向来不存在于阿舍尔的计划清单里,但当他看到白发子嗣们可怜巴巴的眼神后,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
因为赫尔一句“妈妈只需要享受就好”,全部的行程便都交给了耶梦加得做安排,白发子嗣们总会在某些方向细致入微到阿舍尔都觉得惊讶,于是他难得做了一回甩手掌柜,只待最后的成果。
年轻昳丽的虫母和高大帅气的孩子们的第一个游玩地点是游乐场。
二等星球上的游乐场比不得帝都星华丽,但也充满了童趣,这样的场所对阿舍尔而言陌生又新奇,甚至说起来一个很难以置信的事实——在此之前,他从未来过游乐场。
大多数孩子们第一次对游乐场的印象均来自父母的带领和陪伴,阿舍尔在这一点便输在了起跑线上。
当其他孩子们相互炫耀自己去过帝都星上哪里、哪里的游乐场时,作为毫无体验的那一个,年幼的阿舍尔只会坐在自己的位置安静看书。
小时候的缺失会造成渴望,但等阿舍尔长大忙于自己的事业,他回头发现自己想要的不是游乐场,而是陪自己去游乐场的人。
可今天,没有的东西都在以另一种形式重新回来——
“你们要带我去游乐场?”
此刻,站在巨大卡通拱门下的青年略微挑眉,好看的眉眼半遮在帽檐下,露出了剩下半张精致的面部轮廓。
芬里尔点头,在虫母混杂着惊讶、无奈、羞耻、迷茫的眼神里,一把将人森*晚*整*理扛着坐在自己脖子上,抱着对方纤瘦的小腿还向上掂了掂,“妈妈,你骑着我,别人家的幼崽都这样。”
阿舍尔:……
“有没有可能,我们弄反了?”阿舍尔抬手下压帽檐,他已经感受到了周围其他人类幼崽望向他时新奇又羡慕的目光。
——毕竟他坐在芬里尔肩头的高度,那可比孩子坐在父亲肩膀上高得多!
芬里尔眼睛一亮,“如果妈妈想……嘶!”
赫尔毫不犹豫地冲着芬里尔的小腿踹了一脚,“就你那块头,是想把妈妈压趴下?”
芬里尔小声反驳:“那我可以变小。”
赫尔握拳,“到底是陪你玩还是陪妈妈玩?”
“我也就是一说!”芬里尔笑了笑,他握住虫母弯曲的膝盖,仰头后目光灼灼,“妈妈,感觉怎么样?”
听着不远处小孩询问妈妈“为什么那个大哥哥也能骑大马”的阿舍尔耳廓微红,抬手揪了揪芬里尔的头发,“……放我下来,这也太羞耻了。”
从前被同学、同事定义为“高岭之花”的阿舍尔哪怕此刻冷着一张脸,一路晕染至脖子上的浅红,也让他看起来毫无威慑力。
再冷面的妈妈,到了贴心的子嗣面前,都没办法再绷住自己的面具。
于是一向听话的子嗣们拒绝了来自虫母的提议,这一刻他们的身份仿佛相互调换,从芬里尔到斯库尔,一个个变成了帅气又年轻的爸爸,而被轮换扛在肩头的阿舍尔,则变成了被五个“爸爸”一起宠爱着的孩子。
他未曾拥有的,白发子嗣们都会竭力满足。
只不过阿舍尔并不知道,最近一段时间的游玩安排,均来自于结束比赛后、虫母熟睡后的一场白发子嗣内部会议——
每逢深夜都会加深的蜜香一次又一次影响着子嗣们的神志,他们一方面因为天性的吸引而渴望靠近,另一方面又因懂得虫母隐秘的抗拒而不敢上前。
但谁都没办法确认这样长时间持续的情况,对虫母来说是否会产生额外的影响。
耶梦加得曾翻阅过人类帝国图书馆内的典藏书籍,他试图找到人类长久发展历史中或许会零星记录的、对于虫族的了解,但他失败了。
从最初的蓝星到后来的星际时代,漫长到有数千年的历史中,哪怕人类的足迹从太阳系扩展到其他星系团,他们见识过、解除过各种各样的外星生物,但却从未有记录中拥有“虫族”这两个字眼。
人类的发展与曾经称霸过星际的虫族完全就是两条平行线,前者在浩瀚的星系里发展扩大疆域,后者因虫神的庇佑所向披靡。
时间的长河缓慢流动,人类继续向前,而超速发展的虫族则重向原始,当后者的发展进程第二次重开时,才短暂地令白发子嗣们有了与人类的交集。
耶梦加得无从得到有关于虫母的更多信息,在未知和迷茫里,子嗣自然也能感知到每一个夜间,虫母因为自己体质变化而产生的焦虑。
他们一直都想为妈妈做些什么。
于是才有了近期连续的休闲项目。
——与其帮妈妈找可能并没有什么用的“工具人”,倒不如在有限的范围内让妈妈快乐。
以上来自耶梦加得在翻完了几十本和“亲子教育”有关的书籍后,得出来的结论:陪伴和快乐才是他们最应该给妈妈的礼物。
为了给妈妈更好的体验,白发子嗣们连夜翻阅过星网论坛内的各大帖子,最终收集来几个被列为亲子相处圣地的场合——游乐场或是动物园。
而他们的娱乐目标,两个都包括。
但真正的现实,对比白发子嗣们想象中的场面,显然差距极大。
在以芬里尔为首的计划制定者的想象画面里,应该是他们站在栏杆外进行拍照、欢呼,而虫母则坐在旋转木马上露出笑容。
可实际上,当他们的妈妈才刚一出现在人类幼崽会频繁出没的地方,就被一群可能加起来都超不过100岁的小孩给缠住了。
抱大腿的、揪衣摆的……
一个个脆弱到芬里尔他们碰都不敢碰的人类幼崽,硬是凭借那踉跄的身手和脆皮的体质,在其父母礼貌而不失尴尬的歉意笑容里,闯进了被五个高大子嗣遮挡住的包围圈中——
“我抓到蜜糖王子啦!”
“不对!他好漂亮,他应该是公主!香香公主!”
“……像大型的洋娃娃诶!”
“哇!哥哥你真的好漂亮呀!比我的布娃娃还好看!请问哥哥你可以给我当布娃娃吗,我爸爸妈妈可可可有钱啦!”
“甜甜的、香香的……”
“哥哥我可以和你一起玩吗?”
“哥哥哥哥,我可以叫你妈妈吗?”
“哥哥你可以当我爸爸妈妈的孩子吗?”
“像妈妈一样的哥哥你真的好香,像是蜂蜜糖!”
白发子嗣:又酸又嫉妒.jpg
……
阿舍尔因为虫母灵魂同化的进一步加深,在面对不同群体的人类时,身体所散发出来的信息素讯号也大有不同。
当他被单身的成年雄性注意到时,虫母特有的信息素讯号会变得甜腻诱人,会产生“他好美”、“他好吸引我”、“他好香”这样的想法,虽然人类无法理解虫母信息素中的意思,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想要靠近的冲动。
可当注视者变成一群孩子后,信息素讯号会因为接收对象的不同而发生奇妙的变化——
甜腻诱人变成温暖香甜,属于母性的光辉杂糅在青年柔和的体香里,引发了孩子们纯然的靠近与亲昵。
心灵纯洁的孩子总是比习惯成年人世界的大人更加敏锐,这一点可能表现在他们的感知,甚至是灵魂基因的趋向。
谁能会不喜欢母体带来的温暖和柔软呢?
而对于人类幼崽来说,此刻他们喜欢的“蜜糖公主”身上,正带着这样的气质和味道。
在游乐场这样的场地,从来都不会缺少孩子,没一会儿,阿舍尔就被围得水泄不通,甚至不少孩子为了他们的“蜜糖公主”,放弃了旋转木马的排队。
因天性而靠近的人类幼崽没有成年人的那些弯弯道道,他们只是很自然地走向自己喜欢的大哥哥,并试图把对方变成自己家的——
“妈妈,求你了,你把这个大哥哥带回家给我当哥哥吧!我期末已经考100分了!我拿了双百呢!”
“爸爸你快帮帮我!不然要被抢走啦!我可以不要明年的生日礼物!后年也不要!”
“……宝、宝贝这、这真不能带回家啊……”
家长欲哭无泪,没看见人家的五个同伴眼睛里都快冒火了吗!
……
在孩子们一声声甜呼呼的夸赞和来自父母的尴尬注视里,阿舍尔又是无措又是羞赧,从不擅长和小孩子相处的青年在半空中悬着自己的手,略有求助意味地望向不远处的子嗣们。
子嗣们也想帮忙,但他们却被一群没有大腿高的小屁孩挤在外围,对人类幼崽脆弱心知肚明的他们也半悬空着手,忍不住催促孩子们的家长——
“管管你家的孩子吧!那是我(我们)的妈妈!”
……
游乐场的体验算不得完美,当五个白发子嗣终于从孩子堆的层层包围里把阿舍尔救出来时,唇角略染无奈的青年则手里抱着一堆来自小朋友们的礼物。
棒棒糖、仙女棒、毛绒熊、小汽车……
当然,作为回礼,阿舍尔自掏腰包,在孩子父母不好意思的目光里,更加不好意思地给每个被虫母信息素吸引来的小朋友,送了新一场的游乐场门票。
毕竟这场“吸引”从源头来讲,问题在阿舍尔本身。
孩子们的过分热情有信息素大一半的作用,甚至还有个小男孩因为他的大胆直率主动,而得到了“蜜糖公主”的面颊吻。
家长牵着脸蛋红通通的小男孩走远,而挤开人群,为以防再被人类幼崽包围的阿舍尔则坐在耶梦加得的肩头。
虫母清瘦的身形对比下方高高壮壮的子嗣,体型差明显到惊人,以至于路过的人们时不时会抛来好奇又惊艳的目光。
哈提帮虫母抱着怀里的礼物,回头看了又看,拉长了语调慢吞吞道:“人类小朋友都能得到亲亲啊~”
斯库尔也瞅了眼奔奔跳跳跑远的人类幼崽,配合道:“真羡慕啊~~”
芬里尔酸酸道:“我也想要~”
赫尔:“想要,妈妈。”
耶梦加得也抬头,巴巴地仰视着虫母。
五个子嗣,五种各不相同的委屈神情,要不是种族对不上,阿舍尔毫不怀疑,他们必然会耷拉着耳朵垂下尾巴,一副受了可怜无人诉苦的模样。
哪怕他知道这不过是子嗣们的小手段。
但偶尔姓名人也甘愿被骗。
阿舍尔无言,晕染在耳廓上的红才散去不久,他无奈道,“……好吧,等会儿从芬里尔开始——还有,去个没人的地方。”
阿舍尔的脸皮还不够他在路人的围观下,换着眼前的五个“帅哥”亲。
闻言,几个白发子嗣立马“唰唰”亮了眼睛,亲自将虫母拐带到了游乐场后侧的一座小花园里。
或许是正值玩闹的好时间,人群聚集在各种娱乐设施前排队、等待、拍照,反而是花团锦簇的花园内冷冷清清,大半天也只有阿舍尔和子嗣们。
花枝摇摆,自然不缺蝴蝶。
虫母身上总飘飘忽忽的淡香引着蝴蝶靠近,在阿舍尔坐在耶梦加得肩头,俯身亲吻芬里尔的额头时,一只翅膀米白的蝴蝶正巧落在了青年的鬓角之上。
——咔。
是联络器捕捉图像的拍照模式,赫尔同时愣愣地看着现实和屏幕里的照片,似乎是害怕惊扰到那幅静谧又美好的双重画面。
只是下一秒,哈提兴奋,“我也要和妈妈的合照!”
蝴蝶被吓跑了,阿舍尔疑惑抬头,同样看到了那幅意境十足的双人合照——赫尔锁定的角度刁钻且优秀,正好完完全全遮去了耶梦加得的存在,使之成为一份独有阿舍尔和芬里尔的照片。
应着子嗣们的火热要求,最后阿舍尔给了每一个子嗣一个吻,还附送一张赫尔抓拍角度极好的照片,这才“缓和”了子嗣们目睹阿舍尔被人类幼崽叫妈妈的小嫉妒。
五张照片,在事后都被子嗣们洗了出来,一个个夸张地洗了十几份——床头摆一张,书桌摆一张,浴室摆一张,口袋里揣一张,客厅餐厅摆一排……
白发子嗣们略痴汉的行为阿舍尔早已经司空见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对着别墅里大大小小几十张照片都是无视的态度。
以至于后来的某一天,追着虫母而来的始初虫种得寸进尺,拥有了进入别墅的权利。
祂看见了一张张虫母和白发子嗣们的亲近照片,嫉妒勃发却什么都不敢说、不敢问,只能在每一个隐秘的角落里贪婪地窥视着虫母的生活痕迹,等待着数场“死亡”阴影的褪去……
当然,这些和始初虫种有关的事情都还在未来,此刻的阿舍尔并不知道,不久后会被子嗣们摆在别墅里的照片,到底会引起多大的乌龙。
……
从游乐场离开,心有不甘的子嗣们又带着虫母去了另一个他们在论坛中取过经的地方——动物园。
但现实是依旧和他们的想象相差甚远,这次站在动物园开放式投喂区的阿舍尔不再吸引小朋友,而是吸引来了一众动物,还是雄性的。
平常不怎理人的孔雀几乎是对着阿舍尔一个人开屏,乖巧懂事的金丝猴攥着大把鲜花往他怀里塞,隔壁的雄狮炸着鬃毛吼叫声一次比一次大……
短时间内走到哪里都会变成“万人迷”的阿舍尔无奈,他替换了沾染有子嗣气息的外套,才稍微杜绝了这种略显疯狂的现象。
“走吧,”看着几个垂头丧气的子嗣,阿舍尔唇角露出一抹浅浅的弧度,“等过段时间,我们再出来吧。”
时时刻刻汹涌在周身的甜香,和夜里如洪水一般的蜜露无法被解决,那么阿舍尔就始终不能摆脱虫母身份带来的另一层束缚。
已经享受过好处(精神力)的他倒也算是能自然接受,但长此以往却是弊端更多,阿舍尔觉得自己有必要掌握缓和这种现象的办法……
当晚,结束一天娱乐项目的虫母在洗澡之后,检查了一遍紧闭的房门和窗户,又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这才延伸精神力做屏蔽,拉开了床头的抽屉。
被清洁消毒过的玩具安安静静躺在那里,犹豫片刻,指腹晕染薄红的青年随手捡了个椭圆形的小家伙,便蹬开拖鞋钻进了被窝里。
房间内的大灯早已经被关闭,只剩下床头的壁灯晕影着最昏暗的光。
高级虫母的精神力屏蔽足以挡去白发子嗣们的敏锐感官,他们知道是妈妈有意在避开自己,便也驯服地睡在自己的床上,只当不曾察觉分毫。
在子嗣们酝酿睡意的同时,另一个不曾被察觉的隐秘空间里,俯身半趴的阿舍尔的心脏正一跳一跳地抽动着。
腿/心的凉意转瞬即逝,很快便变成了贴合体温的热度。
他苍白且被薄红晕染的眼皮不停颤抖,铅灰色的眼珠微微转动,很快便汇聚了一层涣散的光影。
阿舍尔在药剂学上确实天才,但偶尔天才也遇见不那么熟练的事情,哪怕在此之前说明书他已经熟记于心,可实际操作到底与文字理论存在差距,比起倒背如流的好记性,大概此刻的阿舍尔更需要亲手操作过的“烂笔头”。
绵密的战栗拯救了阿舍尔近日每一个深夜里,备受折磨的神经,窗外走遍郊区旷野的风,似乎也与玻璃、窗帘内秘密响起的震颤有了偶尔的同频。
他舔着湿漉漉的唇,余光瞥见被蹭到了下巴处的猩红吊坠。
压抑的喃语无处可躲,便在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被阿舍尔咬着吊坠呜咽至潮热的口腔深处。
某个瞬间,指腹紧绷到泛白的青年并不曾发现,蹭在被褥间的睡袍敞开了半截口子,起伏细微的蜜桃尖正缀着半粒露珠。
迷蒙的空气里,难以入睡的不仅仅有阿舍尔,更有猛然从藤蔓之间惊坐起来的旦尔塔。
祂捂着胸膛左侧剧烈喘息,那种寸寸皮肉仿佛被叼着轻咬的触感瞬间传遍全身,大幅度缓和了旦尔塔连续两次捏碎心脏后的剧痛。
偿还的债务在寻找虫母的途中还剩下六次,本来上一秒旦尔塔正准备进行第三次自我惩罚,却不想隔着数颗星球与星系的心脏碎片,竟然能为祂带来罕见又稀少的感知。
——祂知道妈妈想要了。
但祂却做不了任何事情。
被虫母含咬在唇舌间的心脏碎片,此刻正一股一股单方面地传递着来自对方身体深处的战栗。
卷动起伏的潮水一次又一次地上涌,而呆滞靠坐在墙角的旦尔塔则双目无神,祂既能感知到虫母的渴望、自己神经上的快/感共振,也能感受到另一种虫母被填满、却不是自己的痛苦。
极致的欢愉和极致的痛苦,在这一刻于旦尔塔的体内作用到矛盾的顶点。
是爽也是痛苦,更是一种无能为力的自我折磨。
当祂默数几十秒后的短暂空白里,遥远宇宙深处的另一人咬着猩红吊坠,痉挛至潮头顶峰;而祂则在虫母带来的欢愉里,第三次捏碎了自己心脏。
长久的寂静后——
郊区别墅内,一只苍白的手扯着床头的杀菌湿巾,把东西重新归位于抽屉的深处,随后关了壁灯,转身在热度退去后抱着被子进入梦乡。
吊坠安静地躺在他的锁骨之间,于无声中荡开微弱的细芒。
光年之外的创始者号内,破碎的心脏又一次被苟延残喘的触须拢回怪物的身躯,在一次又一次的剧痛中重新生长、愈合。
妈妈,还有五次。
警告!警告!
阿舍尔从不小看人类欲望的力量, 当然经过前一晚的纾解,他发现虫母的欲望也同样不可小觑。
——甚至体现有一种比人类更加大胆直白的效果,某些手动DIY达成的结果, 可谓立竿见影。
就像是吸饱了水分的海绵,水分的充盈填充了它原本干瘪的身体, 一旦来自外界的力道使劲挤压,那些并不会顽固留存的水液便会迅速流出, 直到它缩小至最初干燥的模样。
经过昨晚的阿舍尔就是这样的状态。
前一晚还肆意流动的蜜露, 在经过大半个晚上的缓和安抚后,便老老实实缩回至虫母的身体深处, 许是因为冲动得到纾解, 便不曾再向外溢出分毫。
就连每每日落必然会浮动的热潮, 也随之褪得干干净净, 甚至一度令阿舍尔以为前几夜的煎熬不过是个错觉。
一切的一切在小玩具的帮助后,都显得很完美, 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依旧手臂动作间, 会拉扯而略有抽痛的胸口。
像是稚嫩的花苞在发育,给阿舍尔一种难言的怪异。
他甚至开着浴室里最亮的灯光,扒拉开衣摆, 对着镜子看了又看。
除了更艳的颜色和略翘的弧度,以及偶尔轻轻蹭过时一闪而过的刺痛, 一切看起来再没别的变化……
周身几乎快被阿舍尔自己习惯的甜香, 在此刻变成了另一种高超的障眼法,虫母本身只能算作是普通的嗅觉,并没有办法具体区分出上下两个部位分泌出的虫蜜和蜜露区别——
在虫群子嗣们的感知里, 这二者同样的诱人,却存在有细节上的差异。
虫蜜闻起来, 是更加偏向于细腻温和的甜,宛若乳/汁对婴儿的吸引,以母性的温柔包容居多。
而蜜露则在蜜中夹杂了点儿甜腥,更具有成年人之间“你懂我懂”的暗示,只稍微氤氲,便能勾起更深层次的情潮涌动。
这些区别的答案白发子嗣们心知肚明,但他们本就装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自然不敢把真相告诉给虫母,只能假装“眼瞎耳聋”——
非但不能具体分辨虫蜜与蜜露的差异,还得忍着偶尔被妈妈的味道勾没了魂魄时的迷糊。
作为更不了解这一切的半吊子虫母,阿舍尔自然而然把周身的香混为一谈,衣服、裤子上沾染的甜被归咎于蜜露,至于胸膛位置偶尔拉扯、刮蹭过的刺痛,则只能暂作无视。
不过为了避免衣服布料的摩擦,在一顿购物筛选后,阿舍尔养成了一个新的习惯:穿吊带。
是很轻很薄的面料,贴肤自然,颜色偏向柔和的米白,直接穿在宽松的衬衣、T恤里毫无痕迹,甚至还能避免其他布料与敏感部位接触的不爽利感。
大体来讲,现在的一切似乎都在好转的迹象,正当他准备开启输入药剂类读物的计划时,一个意料之外的来客敲响了这座位于荒郊野外、带有院落的别墅。
——是罗淮·威尔斯。
或许是因为前些日子在XX-7能源星上的工作出差,阿舍尔肉眼感觉罗淮似乎被晒黑了点,本就俊帅的五官平添几分野性,尤其在脱下军装、换成常服后,更是凸显出了优越五官上的攻击性。
望着这张略有混血感的面庞,阿舍尔在白发子嗣们的注视下,亲手给罗淮倒了杯热气氤氲的茶。
阿舍尔:“少将来是第七军团内部有什么新指令吗?”
“没有就不能来了吗?”罗淮笑了笑,他晃了晃手里的联络器,唇间的虎牙透出几分大男孩的活力劲儿,“阿舍尔,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像是在提醒,也像是在强调。
阿舍尔一顿,眼底闪过一抹微妙。
……虽然这么说很不好,但他确实忘记了之前和罗淮交换联系方式时应下的“朋友”二字了。
毕竟对于阿舍尔来说,“朋友”这个字眼怎么看,都和他有点儿距离,甚至还不远。
虽然心里是这样想的,但面儿上,黑发深瞳的青年只微弱地弯了弯眉毛,将茶几上的茶杯又往罗淮的方向推了推,“是的,我记得。”
罗淮喉头微动,视线隐秘又唯美地落在了青年将将从杯侧脱离的手指。
热茶透过精致的陶瓷杯壁传递来温度,许是阿舍尔天生的冷白皮太过敏感,只一触即离,可能都不到一秒的时间里,那抹淡色的指腹便渲染出了艳色。
罗淮莫名感觉有些干渴。
明明白月光只是很随便的动作,可他却莫名感觉自己被钓住——像是咬到了骨头的狗,不管这根骨头是不是给自己的,只有闻到了味儿便绝不松口。
他掩饰性地捏起杯把,甚至来不及阿舍尔提醒,便往自己嘴里送了大半口——
“茶水烫……要不吐出来吧。”
阿舍尔捏了捏指尖,眼睁睁看着这位年轻的少将憋红了脸,连额头、脖颈上的青筋都爆出来几根。
才刚刚烧开热水泡的茶,可想而知有多热……
白发子嗣们眨眨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罗淮,忍不住在心底感叹,原来人类世界还有不怕烫的?看起来这身板、这体质,似乎是可以和他们切磋切磋的程度。
一时间同时接收到来自白月光,和白月光儿子们视线的罗淮硬生生忍着热水滚过口腔、喉咙的刺痛,可能被燎起泡的刺痛在嘴里的肉上炸开,但罗淮只露出一个略扭曲的笑容:
“没事、没事,我就爱喝热茶。”
罗淮:我今天就是被这口茶烫死!都不能在白月光面前丢人!
……
小半月之前,因为A-80药剂完成品的出炉,身处XX-7能源星上的第七军团原先制定的开采计划被加速了数倍,预计两三月的时长因为药剂惊人的效果,而被缩短到几十天。
工作上的顺利让军团长雷利满心欢喜,提早结束了上半年的开采计划后,雷利大手一挥,就给第七军团的开采兵们放了长达一个月的假,作为少将的罗淮·威尔斯自然也同样享有假期。
而罗淮放假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从XX-7能源星长途跋涉至这颗二等星球,开启自己从“朋友到追求者”的转变之路。
为了更好地靠近白月光,罗淮选择从阿舍尔的爱好方面下手。
嘴里隐约还有刺痛的少将露出略显虎牙的笑容,自从知道白月光没失踪,曾压抑在他眉眼间的阴鸷烟消云散,立马转变成了阳光热情型小狼狗。
就是他的下属都很难想象这一前一后竟然是同一个人。
从前的罗淮·威尔斯眉眼低垂、眼神狠厉,瞧着不像是军部少将,反而像是下一秒就会拔刀参加乱斗的混混头子;至于现在的罗淮,周身凌厉仿佛被尽数融化,只剩下平易近人,只一个照面看着就给人一种“为人民服务”的阳光正义感。
爱情,堪比医美。
“阿舍尔,我想邀请你去威尔斯家族名下的药剂材料星球。”
威尔斯是伊利斯帝国内的老牌贵族姓氏,最初只是数百年前老贵族遗留下来的分支,在科技、经济迅速发展的星际时代,不少老旧贵族需要用新的产业来支撑本家族的庞大资金需求。
但并不是每一个贵族都能抓到机会乘风而起。
药剂学最初并非是帝国的主流,直到人类进入星际时代,浩瀚无垠的宇宙孕养了种类繁多的不同星球,而又以这些星球为培养基,滋养出了无数的神奇植物作为药剂制作的原始材料。
有了天然环境的助长,药剂学才如新星迅速发展,成为了星际时代一处沾染着荣誉的证道之地。
而威尔斯家族也乘东风而起,在最初药剂发展最为迅猛的几年里,向其制作材料下手,包揽数颗生长有特殊植物的星球,并着重去尝试培养、提高产量和质量,脱离了旧贵族寻求新路的尴尬期,一跃成为伊利斯帝国鼎鼎有名的大家族。
但这并不是结束,威尔斯家族的数代家主颇有商业头脑,他们看准时机,申请到了整个人类帝国最大药剂材料生产的许可,至此彻底为整个家族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原本只以商为重的威尔斯家,在罗淮这一代发生了转折——
秉持着“不努力就要回家继承家业”的罗淮·威尔斯选择参军入伍,一路打拼至少将,更是在以开采能源的第七军团内部挂了号,更为家族产业与军部加深了联系。
老威尔斯先生虽然总说自己唯一的儿子不成器,可每每谈及,整张脸都快笑成一朵菊花了。
作为退役后需得继承家业的未来“家主”,罗淮自己名下便有数颗专用于培养药剂材料的星球,此番邀请阿舍尔,不仅仅是想借着“朋友”的名义加深关系,更是想冲着暗恋对象展示自己所拥有的资本。
任何一个雄性在自己心仪的对象面前,都必然会展现出自己的能力,以寻求更大的追求赢面。
对于罗淮的邀请,阿舍尔欣然答应。
前几日在白发子嗣们的尝试下,阿舍尔发现自己或许并不是那么适合寻常的娱乐项目,至少近期他身上甜香不稳定的时间段里,更需要没太多生物的私人空间。
以及,他会在行李里装个小玩具做备用的。
……
这一趟出行阿舍尔并没有带白发子嗣,因为帝都星上的荣耀药剂师奖章颁也正好在不久后,阿舍尔便和子嗣们兵分两路——
他和罗淮去看威尔斯家族新培养出来的药剂材料,白发子嗣们则直接出发去帝都星,届时他们再直接于帝都星上集合。
作为明面上的朋友兼暗地里的追求者,罗淮拍着胸脯大手一挥,帮白月光和孩子们预订好了酒店,虽然他更想直接带人回威尔斯家住,但深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也怕被阿舍尔发现自己的动机,这才可惜作罢。
不过……
不想翘墙角的小狼狗不是好追求者。
罗淮瞧着阿舍尔和几个孩子之间的相处,全然一句都不提“前夫哥”的事情,心道“前夫哥”必然不足为惧,真正有难度的是如何治愈一名年轻带崽的漂亮小夫人的心。
他那美貌又魅力十足的白月光,总能勾起人类的无限怜惜和喜欢。
于是,新获称号的阿舍尔并不知道自己在罗淮心里又拥有了什么新形象,他只是在去往药剂材料星球的路上,意外感觉这位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年轻少将,怎么有时候比家族里养的老管家还能絮叨。
罗·碎嘴子小狼狗·淮:让白月光感受到爱的温暖!
……
这颗被划在罗淮名下,是威尔斯家族专门培育各个稀缺药剂材料的星球,在两年前被正式命名“瑟露西亚”。
瑟露西亚在星际古语言中,同时具有“稀有者”和“生命花海”的意思,罗淮说这个名字与这颗星球是绝配。
最初阿舍尔听到时,只以为是夸张的说法,可当他走下飞行器,置身于成片成片的淡橘粉花海时,他才知道这不是夸大,而是事实。
不仅仅是生命花海,更有稀有药剂材料的植株。
漫山遍野的橘粉灿烂又热烈,为了给予星球上植株更好的生长环境和广袤土地,飞行器的停机坪小之又小,勉强只能装下两个机械产物。
一路走来,为威尔斯家族工作的种植工人们点头冲着罗淮问好,而后者也回之以颔首和微笑,足以见得这位未来的产业继承人在家族员工面前,还是颇得人心的。
从停机坪出来后,则是早就等在路边的皮卡,这样型号的车在星际时代已经可以称之为是老古董了,但在这一片花海中,却格外适配。
据说是为了符合稀有植物处于古老时代的生存环境,某些方面很有意境的威尔斯老先生便统一更换了交通工具,极具那种老旧照片里的复古感。
当然,这一举动被叛逆期的罗淮评价为脱裤子放屁,气得威尔斯老先生甩开情怀格调,恨不得用自己的宝石手杖把这混蛋儿子的屁股抽开花。
过去的“黑历史”被罗淮当笑话一般讲了,他开着车,阿舍尔坐在副驾驶上,一路向花海的深处行去。
从泥泞的小路继续向内,宛若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又往前走了数百米,被规划清晰的材料园霎时间落入人眼。
——两眼望去,那不只是一片片盛满药剂材料的园子,更是能连年种出金条的田野。
威尔斯家族的富有,名不虚传。
罗淮虽然主职是第七军团的少将,森*晚*整*理但到底没少帮父亲忙活家族产业,说起这些也头头是道。
他试图在各种专业术语里加深和白月光之间的距离,奈何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白月光是个工作狂,话题开启后便驾着快马奔向罗淮拉都拉不回来的方向——
从药剂材料的产地环境到改良后的种植方式,再到培育新品种的作用和效力,等罗淮停下车时,他身侧容貌精致的青年已然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个笔记本。
罗淮:“你……”
“抱歉。”
掠过一望无际花海的风,吹起了阿舍尔鬓角的碎发,他的神情里带着一种近乎天真又偏执的认真,显现着属于天才的那一分不同。
那双情绪总是很淡的铅灰色眼瞳里此刻闪烁着狂热,他轻声询问道:“我想在这里记录一下想法,可以吗?”
罗淮一顿,他微妙地感受到此时的阿舍尔,开始和他少年时期初见时的模样重合——疏冷又安静,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干扰充耳不闻。
没有后来重逢时偶尔流露出来的温柔平和,抑或是那份得之不易的柔软,这更像是阿舍尔遭遇那场意外前的模样。
像是一尊精致的玉像。
罗淮愣愣点头,目光发直,他觉得自己又被白月光给蛊到了。
只是在欣赏青年认真模样的同时,罗淮却忍不住思考另一件事——
从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岭之花,到重逢时增添了柔软温和的天才药剂师,这其中的差别看似微妙又稀少,可不论是对于变化者,还是改变因子的始作俑者来说,这都是真实发生在他们彼此间的化学反应。
如果没有悸动,又怎么会发生足以改变人气质和某些小脾性的变化?
是谁促成的这些变化?
是因为爱德华和伊维的谋害事件?还是因为那位抛妻弃子、早死的“前夫哥”?亦或是那群贴心又沉稳的孩子们?
罗淮眼底神色略深,染上几分思索。
对于阿舍尔失踪回归中途发生的一切众人一无所知,可以说除了阿舍尔本人,以及那五个仿佛凭空诞生的白发青年,再无人能挖出这点儿秘密。
罗淮不至于冒着被白月光讨厌的风险,而去做刨根问底的那个人,他只藏着自己的疑惑和猜测,试图成为未来能站在青年身边、彻底取代“前夫哥”的人。
一时间,花海里的材料园安静了下来,阿舍尔半蹲在各种植物面前,一边仔细观察,一边在手里的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在他几步之遥,则是抱着手臂安静站在原地的罗淮。
或许是一种恩赐的天赋,也或许是多年来的积累和术业有专攻,威尔斯家族就像是天赐的药剂材料种植家,从开启这一家族产业到现在,祖祖辈辈积累的经验数不胜数,变成了支撑他们培育出各种稀有药剂材料的专家。
罗淮名下的这颗星球上,种植着很多阿舍尔只在档案资料里见过的珍稀植物,罕见的药剂材料和独有的功效最是能激发创造欲望的资源。
原本在完成了A-80的药剂制作后,阿舍尔以为自己会进入一段空窗期,用来看书、输入资料来激发灵感,然后再去思考自己该继续往哪一方面。
但罗淮提出的这场材料园的参观邀请,却给了阿舍尔新的灵感思路。
稀有罕见的药用植株充盈了他的大脑。
一整天,阿舍尔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世界里,他的眼里只能看到各种模样、作用不同的药用植物,手里的笔从拿起就不曾放下过。
被赫尔放在背包里的崭新笔记已然记录了三分之一,却还不见他有停手的趋势。
唰唰的书写声与花海间的风相融,变成了此刻唯一的白噪音。
这些被威尔斯家族特殊培育的植物,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区别于原始植株的新品种,用作药剂材料的效果暂时未知,但本身的产量和质量却好得出奇。
冥冥中,阿舍尔产生了一个新想法——一种可以让A-80药剂再一次趋近于完美的全新思路。
如果不再是单一的延长时效,而是彻底抵抗能源星上的毒雾呢?
……
直到花海的边缘染上霞光,阿舍尔才终于站起身转向罗淮:“抱歉,久等了。”
罗淮摇头。
说是久,他其实一点儿没感受到久,只觉得一整天盯着对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似乎都是一种享受。
罗淮:“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它们。”
阿舍尔合上笔记,微微偏头,“……是的。”
如果不喜欢,谁又会为此坚持数年如一日的研究?如果不喜欢,或许他当初也不会那么执着地选择回到帝都星了。
花海远处橘红色的霞光正缓缓蔓延着,安静等候了阿舍尔一下午的罗淮领着人重新坐上皮卡。
原先准备着的一大箩筐话,都因为现实发展而被罗淮咽到了肚子里,此刻单手扶着方向盘的少将余光轻扫,便瞥见了偏头看向窗外的青年。
……哪怕只是玻璃上的倒影,都好看得过分。
罗淮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专注开车,不然他真怕自己看着看着看呆了,然后载着白月光一起冲到花海里去。
那一定会成为他追求路上绝对的黑历史。
……
以药剂材料培育为主要职能的瑟露西亚星,是个情绪多变的青春期小姑娘,皮卡车才晃晃悠悠走出不到百米的距离,半敞的玻璃外很快便落下了豆大的雨点,甚至还有持续扩大的机会。
哪怕车玻璃被罗淮及时摇了上去,但最初变天时落下的雨珠,还是染湿了阿舍尔的发丝和半截肩膀。
皮卡内的空间有限,专注开车的罗淮忽然嗅了嗅空气,他的喉结缓慢滚动,像是荒漠里的旅人,似乎诞生了某些渴求。
……香。
好香。
像是淋在雨水里湿漉漉的浆果,因为过于成熟,丰腴的果肉在生长中撑破了果皮,便自然地挤出充沛的汁水和浓香。
罗淮感觉自己的理智都有一瞬间的眩晕。
他轻咳一声,刚想说什么,下一秒就听到了来自耳廓边的喃语——
“罗淮,你什么也没发现,对吗?”
“就算发现了,也要忘记它,可以吗?”
是并不强硬的询问,那熟悉的清冷音色在这一刻染上了几分薄魅的诱惑,有种沉入深渊的未知感,哪怕你知道前路不详,可依旧愿意听从对方的指引踏出更多的脚步。
罗淮把着手里的方向盘,原本偏移的视线重新回落至车窗外。
随着雨水滴答,他又嗅了嗅鼻子,似乎只剩下变天带来的潮湿,以及某种他找不见、也抓不到的怅然若失。
……像是错过了什么?
罗淮无意识拧眉。
“怎么了?”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黑发青年半拢着胸口,低声询问。
“没、没事。”罗淮有片刻的卡壳,在朦胧的镜面反光里,他似乎看到了对方微蹙的眉头。
罗淮吞咽着唾沫。
生理机能的躁动感,给他一种气血方刚的小伙子初次拥抱心上人时的失控感,缓缓跃动在血液里的热气在沸腾着,罗淮甚至产生了短暂的恐惧——他怕自己会吓到阿舍尔……
“那就快走吧。”温和中透着冷静的声音似乎有浇灭他心头那股火的力量,“不然一会儿雨就该下大了……”
罗淮深深呼出一口气,视线里逐渐出现了停机坪的影子。
接下来的一切时间都好像过得很快,飞行器上的工作人员早就支起了遮雨棚,在两人刚下车之际,半边肩头衣服还微潮的青年忽然偏头,手臂半拢在身前,似乎是有些怕冷的模样。
阿舍尔:“可以先借我一件你的外套吗?”
看着青年略白的唇瓣和身上单薄的休闲衬衣,罗淮一愣,立马手忙脚乱地褪下自己那件轻薄的外套递了过去,“抱歉,我没想到会下雨。”
“天气谁又能预料得到?”
阿舍尔略微侧身披好了衣服,单手从衣摆下捉着布料拢在胸口,那张冷白的面颊似乎也重新恢复了点儿血色。
年纪轻轻就参军的罗淮本身就身形高壮,他穿来略显宽松的休闲外套落在阿舍尔身上时,就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衣摆垂落至膝盖上方,连袖子都需要挽起来几圈。
他道:“谢谢,等洗干净后还给你。”
“不、不用……”
望着阿舍尔登上飞行器台阶的背影,罗淮有些恍惚地揉了揉鼻头,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喃喃:“是错觉吗……怎么感觉刚刚闻到了香味……”
也可能是年轻人面对心上人时躁动的荷尔蒙作祟,以至于在罗淮递出衣服,和阿舍尔的手指一触即离的瞬间,嗅闻到了一股隐秘的甜香,可大脑给予他的反馈却是干干净净。
没有甜、没有香,有的只是瑟露西亚被阴雨覆盖后的潮冷空气和土壤。
冷雨带来的后遗症还在持续,本想邀请阿舍尔一起在飞行器共进晚餐的罗淮隔着一扇门,得到了对方沙哑发闷的回应。
可能是着凉,声音低低的青年拒绝了罗淮的邀请,只说自己想要先睡一会儿,至于那件一个小时前披在阿舍尔肩头的外套,则在清洁机器人的洗涤、干燥后装进纸质袋子,挂在了门把手上。
靠在门口叮嘱了好几句的罗淮提起纸袋,一边往自己的房间走,一边单手将袋子里的衣服拎起来。
鬼使神差地,在罗淮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后,他盯着手里的外套看了一会儿,忽然捏着布料凑到了自己的鼻梁上。
想要吸气的欲望到底被理智克制,罗淮手腕微震,将衣服稍微拿远了点儿,这才翕动鼻腔。
除了大多数清洁机器人统一的柠香洗衣液的味道,似乎再没有别的什么不同。
……我是在怀疑什么?
罗淮拧眉,他抬头看到了柜面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明明是意气风发的眉眼,可却莫名有种错过了什么的彷徨。
在罗淮因为虫母精神力影响而自我怀疑的同时,走廊隔壁的房间里,阿舍尔用被子堆了个窝,缩腿抱臂地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藏在了里面。
无人知晓的寂静里——
【虫母灵魂同化程度:85%】
【滴,自动检测虫母的身体情况——】
【警告!警告!宿主需要子嗣提供营养,以完成身体机能的二次进化。】
【警警警告……进化无、无法进行……】
【危哔——】
模拟器的声音再一次消弭在只有它自己的黑暗里,而房间床上凸起的鼓包则正簌簌战栗着。
湿哒哒的潮感自捂住胸膛的指缝间溢出,不知道何时滚落的玩具失去温热,正孤单又湿漉漉地躺在地板上。
在过分难耐的混沌之间,咬着唇瓣的青年蹭破了薄薄的皮肉,猩红混着唾液,正正好砸在了被夹于手掌和胸脯之间的吊坠上——
滴答。
两种截然不同的红色似乎在相互吸引,血珠瞬间蒸干于吊坠的表面。
下一秒,汹涌的猩红触须如树根般自吊坠中央延伸,蹭过甜滋滋的虫蜜,浸润了深红的根系,顺着青年滚烫的皮肤向下而去。
……
遥远的深空——
正喝着烈酒的迦勒一口喷出嘴里的液体,对面的歌利亚阴着一张俊脸迅速躲开。
迦勒狼狈咳嗽几声,盯着大厅外的走廊,震惊道:“靠!旦尔塔搞什么鬼?那些玩意儿怎么跑出来了……”
歌利亚闻言望过去,表情也有一瞬间的僵硬。
只见本就宽敞的走廊里,被四处攀爬的猩红藤蔓、触须拥挤了大半空间,地毯皱巴、花瓶倾倒、柜子歪斜。
就这情况,源源不断的猩红还在不停地向外涌着,几乎要挤爆空间有限的走廊。
迦勒:“你有什么头绪吗?”
歌利亚抿唇,“……没有。”
迦勒喃喃:“这他虫的,也太夸张了吧……”
作为同类生物,他和歌利亚怎么不知道始初虫种还能这样?
在浓郁猩红的深处,一条略稚嫩的藤蔓皱皱巴巴从阴影里爬起来,自顶端缀着朵小巧的花苞,一晃一晃,似乎给人一种可以绽开的希望……
田螺藤蔓
阿舍尔和罗淮乘坐的这艘飞行器来自威尔斯家族, 刻印着“巨木与根系”家徽的飞行器是贵族出行时最常见的型号,没有小型星舰那么占地方,但又比寻常的飞行器大出几倍。
不论发展的速度, 从旧时代的宝马香车,到星际时代的高科技产物, 凡是与“贵族”二字沾染着关系的造物,都将具备较为高档的享受环境。
贵族, 尊贵之族, 衣食住行均为上乘。
而飞行器内部的陈设就是最好的证明,哪怕只是统一装修设计的休息卧室, 也足以凸显低调中的贵气——
足以看到浩瀚宇宙的窗前纱帘飘飘, 深色的地毯从床底下延伸, 水滴状水晶落地灯晕动着华光, 却在一抹迅猛闪过的深红后陷入了昏沉。
待机在角落的机器人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电子屏上的数据刚刚有向红色感叹号跳动的趋势, 下一秒便忽然断了电, 侧靠在了墙壁上。
阴影中,有深红如触须的痕迹顺着墙根迅速掠过。
贵族专用型号的飞行器内,会在每一个卧室内安排用于防止住宿者发生意外的信息捕捉机器人, 这种机器人敏锐且造价昂贵,它们的作用是随时监控住宿人的周围情况, 避免发生意外。
这种情况同时包括了身体健康、所处环境、气候变化, 而今本该被检测到异样做出反应的机器人却安安静静,仿佛无事发生。
同一时间,地毯边缘位置躺着个沾染水光的天蓝色玩具小球, 背后缀着的老鼠尾巴状拉环,变成了唯一尚还干燥的位置。
在薄纱窗帘外夹杂着宇宙尘埃映射出的蓝紫色微光下, 莹润在玩具表层上的剔透水痕,开始逐步向重力归拢的位置凝聚。
一秒,或者是两秒的时间,它们聚拢成了一滴水,在即将坠落至地面的瞬间,一道猩红猛然从被褥间的阴影中探了出来,将其裹入自己触须交错的身体间。
静谧燥热的空气里,凭空传来了细微的窸窣声。
极具有拟人态。
……像舔舐?也或许是吞咽。
片刻后,当天蓝色被吐出来,勾着拉环倒吊在藤蔓的尖端时,原本附着着的那层水迹无影无踪,甚至干净到怪异。
有谁发出了餍足的喟叹。
然后,反应过来什么的藤蔓忽然一颤,把勾在自己身上的小玩具狠狠甩了出去,正中垃圾桶。
——当啷。
玩具砸了进去。
藤蔓晃了晃,像是在自得,颇有种皇后战胜了贵妃的愉悦,直到一声朦胧的呜咽响起,上一秒还洋洋得意的藤蔓立马萎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往声音的源头钻去。
它们同时兼具大胆的觊觎与小心的碰触。
诡异的深红色藤蔓似乎变成了这间房子的另一个主人,它们大摇大摆地张开在被褥之下,铺成了一张巨大的网状牢笼,牢牢把被子下蜷缩的虫母保护在中央。
那藤蔓卷着拉开了青年缩起来的手臂,随后紧贴着坠了水珠的蜜桃尖缓慢移动,略粗糙的深红色体表印有藤蔓类植物的纹理,甫一过水,便有种亮晶晶的潮湿感。
它们此刻仗着房间真正的主人正值难耐昏沉,便大胆地四处探索,一寸寸蚕食着属于自己的猎物。
普通的布料根本无法作为抵挡的防具,很快便彻底沦陷。
吊坠中央钻出来的藤蔓头重脚轻,其下略粗壮的部位正好变成了足够抱起虫母的“手臂”。
它们近乎是祂的半身,因为分割的心脏碎片和虫母的血液而获得新生——它们是保护虫母的骑士,是心脏主人对虫母的欲求进行协助的道具,也是只会在深夜混沌时刻出来的窥视者。
这一刻,藤蔓甚至在战栗颤抖着。
想,好想……
它、它们,还有祂太想妈妈了……
对于阿舍尔来说这场分别甚至不到半年,可对于藏匿在破败角落里的怪物来说,确实实打实的数百年。
虫洞变成了截断、拉长时间的特殊道具。
最初失事的飞行器带着阿舍尔穿过虫洞,超脱时间,砸在了虫族最为原始、黑暗的时代。
后来阿舍尔亲自驾驶着飞行器,又一次被虫洞吞没——他回到了自己的世界、自己的时代,被他抛在身后的虫群则留在原地,需得慢吞吞地等着时间的延续,才能在未来的某一天与虫母再续重逢的机会。
当虫群们得到了名字、拥有了家族后,他们的生命便与虫母相连;那些时光漫长又熬人,但又因“芬得拉”被赋予的联系,让虫群们知道妈妈正在遥远的宇宙某处,等待着他们……
怪物的半身卷起藤蔓的尖端,缓慢地蹭着氤氲薄汗的冷白,像是条狗,一寸一寸地舔舐着来之不易的骨头。
在它们靠近虫母的同时,遥远星系深处的创始者号内部,几乎要被失控又兴奋的深红藤蔓填充满了全部的空间。
同作为始初虫种的歌利亚和迦勒几乎无可奈何,他们只能关闭了这一层的全部通道门,将不受控制的血肉藤蔓控制在有限的空间内。
通道的金属门外,很快其他几个高级虫族闻讯而来。
塞克拉顶着那张圣子脸拧眉询问,“怎么回事?刚才通讯里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后一步的乌云也追问:“什么叫旦尔塔失控了?祂终于舍得从那破屋子里出来了?”
说完乌云似乎想起来什么,他潦草看了一眼冷着脸的歌利亚,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抱歉,不是说你破。”
战舰意识略无语地抿了唇,把解释的机会交给了迦勒。
迦勒:“……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和歌利亚正坐着呢,那些红色的玩意儿就涌出来了,我估计祂至少搞烂了好几扇门。”
伽斓拧眉,气质温柔的青年脸上浮现几分迟疑,“你们之前都没感知到什么?”
众所周知,虫群们的五感超强。
“没有。”歌利亚摇头,“这也是奇怪的地方。”
他顿了顿,蔚蓝如深海的眼瞳落在了暂时阻隔血肉肆虐的特质金属门上,“……在迦勒看到前,我什么都没能感受到。”
始初虫种的五感超越普通虫族,从来歌利亚和迦勒都是最先能感知到旦尔塔变化的同类,但这一回却大有不同。
冲破房间束缚的血肉藤蔓像是某种没了生命的死物,静谧到了极点,不论是跳动的心脏,还是涌动在血管内的血液,那一刻歌利亚什么都没能感知到。
如果不是视线里的猩红还在肆虐,歌利亚甚至会以为旦尔塔已经没了。
迦勒熟练地在金属门侧的电子屏幕上点了两下,很快投影悬浮在众位高级虫族的面前,他摊摊手,“喏,你们自己看喽。”
安置在各个角落的监视器隐秘又细微,将不同位置、不同角度的高清画质传递过来——
只见足足可以并行五六人的走廊间被猩红填充,它们横行霸道,连走廊两侧的房间都不放过,以强硬的姿态冲破了门板的包围,厚重且具有时代感的木质材料从中折断,瞬间败给了藤蔓的横冲直撞。
涌动的猩红变成了监视器画面里唯一能看到的场景,密密麻麻相互交错着,很快便占据了视野80%的画面。
密匝匝的红色过量聚集,给人以一种视觉上的压迫感。
“……呕!”
站在后侧的小象鹰蛾伽玛猛然低头干呕,见大家的视线聚集在自己身上后,这位留着粉红色短发的青年无力抽了抽嘴角,小声道:“抱歉,有点儿密恐。”
从前虫母还在时的虫群虽然因为外界因素(例如王虫的威胁)而多灾多难,但却整体坚如磐石;而自从虫母不见了以后,这群被抛下的子嗣们大病没有,小毛病不断——
最主要体现在旦尔塔入睡困难、噩梦不断,伽玛密恐,迦勒喝酒成性,乌云暴躁易怒……
如此种种,似乎是虫群子嗣中谁都想体现出来的,他们离开妈妈是无法生活得很好的。
——他们需要妈妈。
密恐患者的反胃并不曾影响到观察力细致的伽斓,他拧眉指了指虚浮着的电子屏幕,轻声问道:“……那,是什么?”
食骨虫老大缪眯了眯眼:“它们是在护着什么东西吗?”
“什么?”
“我看看?”
其他几个高级虫族纷纷探头,顺着伽斓的手指望了过去——
屏幕中间,血红色翻涌,它们对外界的一切都是副暴烈的态度,可每一根藤蔓在绕过中间时,却又莫名放缓了速度和力道。
高级虫族们凝神,在无数交错盘绕的红色里,他们似乎看到了不同。
那里似乎存在有某种被故意保留了空间的隆起。
“……那里好像挡着什么?”
“看不清,红色动得太厉害了。”
“好像是……”
歌利亚凝神,接了下一句话,“——花苞,好像是一朵花苞。”
他话音刚落,清脆的“咔嚓”声响起,半空中屏幕里的数个画面全部在瞬间变黑。
“啧,”迦勒舔了舔唇,“祂倒是警惕,所有的监控都被毁掉了。”
伽玛揉了揉胃,“没有备用的?”
歌利亚的手指在光屏上快速划动,片刻后道:“都被毁了,没一个能连接上。”
“这样啊……”伽玛愣愣回应。那些盘踞在视网膜上密密麻麻的猩红久久不曾散去,阴影持续,令伽玛的脸色属实算不上好看。
身为小象鹰蛾种族中的一员,伽玛原先也没这毛病,只是在虫母消失后,他找了很久也没找到的某一天里,习惯性飞行在松林上空搜寻的他,看着密匝匝交错的繁茂枝叶忽然开始恐惧。
那一刻伽玛惧怕到了极点,他抗拒着自己翻遍整个密林都找不到妈妈痕迹的这个事实。
最初是心跳加速,随后演变成了头晕目眩,等其他芬得拉家族的成员发现昏厥坠落至林间的伽玛时,他已经有了恐惧密集事物的毛病了。
直到现在。
伽玛吐出一口浊气,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之前旦尔塔有什么异动吗?”
“没,”迦勒哼笑一声,“祂一直就是那老样子。”
最初虫母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时候,旦尔塔还不是这副鬼样子,祂只会紧绷着脸庞面无表情,压低了眉眼如风般掠过始初之地的每一个角落,从未停止过寻找虫母的脚步。
那时候的旦尔塔几乎变成了一台不会休息的永动机器,不知疲惫、从不停歇,不是在寻找虫母的路上,就是在用云端和创始者号上的古旧书籍充实自己。
只有从虫神那里拿回来的东西越多,他们才越能有找到妈妈的资本。
可某一天,与虫族基本无缘的梦境,落入了旦尔塔本就稀少到可怜的睡觉时间中。
那个晚上,祂如同被主人一脚踹开的疯狗,整个眼球几乎都被猩红的血丝覆盖。
半人半怪,原始形态后涌动在周身的血肉几乎要维持不住,像一大块融化的蜡人,在从虫群们休憩的荒原之上逃离时,黏腻的血肉蜿蜒一地,就仿佛是碎裂成千百块的旦尔塔自己。
是拼都拼不好的那种。
旦尔塔离开了三个月,没谁知道祂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只是等这次回来后,祂对自己的梦境闭口不谈,只变得愈发阴鸷沉默,要么不睡觉,要么就是被噩梦折磨到天明。
变成了一个恶性循环,一直到整个虫群零星感知到虫母精神力的前夕,他们登上了离开始初之地的创始者号,开始向着“信号源”微弱的陌生星系行进。
“真不知道祂到底梦见了什么……”乌云揉了揉太阳穴,长久习惯性的拧眉,在他的眉宇之间烙印下深深的痕迹,赤金色的长发卷曲于身后,令他看起来像是战败的雄狮。
伽德温和的面孔上浮现几缕不确定,“我们真的会做梦吗?梦里……会能梦见妈妈吗?”
塞克拉:“也不知道妈妈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关于做梦的答案他们谁都不知道,而知道答案的旦尔塔,则又把自己封闭在溃散的血肉深处,执拗又疯狂。
一时间,几个雄性虫族面面相觑,竟是暂时再没别的办法。
在芬得拉家族的子嗣们失去对画面的掌握同时,一墙之隔,翻腾卷曲的藤蔓稍有安定,它们环环绕绕把唯一的花苞护佑在中央,就好像形成了一个拥抱。
而这样的拥抱也同样出现在另一架飞行器内——
被藤蔓拥进怀中的青年意识混沌,他的手指还攥着胸前的吊坠,细碎的触须挤入他的指缝,一根一根掰离,转而将青年掌心紧握的东西变成了自己。
宛若十指相扣。
野狗找到了自己丢失的骨头,便毫不犹豫地叼着藏在自己的窝里,一寸一寸,细细舔舐。
纱帘缝隙间的玻璃面上反光频频,藤蔓摇晃着身体,探索着失而复得的“骨头”的温度、湿度,与深度……
……
藤蔓类的生物总是很具有“钻”的能力,它们虽然无法像大多数哺乳动物那样去行走、奔跑、坐卧,但却胜在灵活性十足,弯曲、盘绕、交叠、成结……
它们都能做到。
各种各样的姿势它们手到擒来,便也为藤蔓增加了强大的包容——相互缠绕的猩红色总能弯折着自己的身体,哪怕是再隐秘的洞穴,都能被它们发现,并找藏在深处的珍宝。
……
一晚上,藤蔓能做的事情有很多:
比如协助妈妈解决一些无伤大雅的、有关于身体的小问题,比如汲取一部分饱胀到溢出的虫蜜以避免浪费,比如裹着蜜露丈量他们彼此所能接触的最深距离,又比如吸收掉一切来自虫母的“馈赠”。
直至在发觉虫母褪去身上的浓香沉沉睡去后,几簇强壮的藤蔓相互打架,最终胜利者争取来了抱着青年去浴室洗澡、擦拭、梳头的机会,然后把一整个香香软软、迷失在朦胧梦境里的青年,塞到了由失败者收拾干净的被窝中。
未能争取到机会的失败藤蔓垂头丧气,它们像是小狗一般趴在床沿边上,安静地欣赏着虫母的睡姿。
每一根,都趴在那里。
驯服又乖巧,丝毫没有不久前堵着虫母的嘴巴,肆虐于其体内的以下犯上。
游荡在宇宙中的时间里没有具体的白天夜晚,但飞行器上的电子设备则会帮助人辨识,当房间内钟表的指针又走过一段时间后,安安静静欣赏了虫母许久的藤蔓再一次动作。
它们异常缜密,按照记忆深处的场景,开始一寸一寸地还原——
平展覆盖于青年体表的被子,被拉扯出自然的褶皱;扔在垃圾桶里的玩具捡回来擦净后,放在了它原本跌落的位置;水晶灯拉开至弱灯光的程度,歇了一晚上的小机器人电子屏渐亮。
当室内具有叫醒服务的机器人即将像往常一样“滴滴”工作时,最后一根纤细的藤蔓触须正掠过青年的唇,像是留了一抹没有痕迹的吻,这才彻彻底底钻入到那颗吊坠中央。
……
嘀嘀嘀。
什么声音……
嘀嘀嘀。
好吵、还想继续睡觉……
埋在被子里的阿舍尔迷迷糊糊睁眼,略肿的眼皮还有些发红,晕染至眼尾的艳蔓延了很多。
他撑着无力的手臂才刚刚坐起来,就忍不住向前跪着垫起了腰臀。
不管是内外的皮肉,都又酸又胀,像是经历过一场非常消耗体力的运动。
“嘶……怎么回事……”
阿舍尔拧眉,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余光看到了落在地上的玩具。
过于模糊的记忆无法具体回笼,但曾餍足过后的精神则将红晕反馈至阿舍尔的面颊,连带着那双困意朦胧的眼睛都浮现了水色。
此刻,阿舍尔困惑又质疑,他看了看掉在地毯边缘的玩具,又没忍住摸了摸自己的胸膛和后腰,喃喃道:“虫母体质……是要把我给玩死吗……”
从吸满了水的湿海绵到被彻底榨没了的干海绵,只有一整晚的时间,阿舍尔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快过头了。
他锤了锤后腰,赤脚将地上的东西收整好,明明心里有种诡异的不对劲儿感,可任凭阿舍尔检查了过房间内的每一寸陈设,都不曾发现问题。
直到弯腰洗脸的时候,挂在锁骨前的吊坠在惯性作用下,轻轻撞击了一下水龙头,阿舍尔动作一顿。
他顶着那张湿漉漉的面孔,轻轻捻起了这颗离开了始初之地后也未曾摘掉的吊坠。
为什么不摘呢?
阿舍尔也曾问过自己,他的答案是,这是一份自己还算喜欢的礼物,是怪物初次为他献上忠心的证明。
透过灯光,手里的吊坠从幽暗的深红转变为清透的水红,宝石般反射的微芒里,似乎有成片的丝缕在晃动。
只是当阿舍尔想进一步看清时,却又失去了可追逐的痕迹。
或许森*晚*整*理是灯光晕影造成的错觉。
收拾好自己的青年换了衣服,他抬手扒拉了一下额间的碎发。
有段时间没有修剪过的黑发已经长过肩头,除却虫母灵魂同化带来的容貌上的精致感,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阿舍尔总感觉还有什么不同了。
时间有限,他终究没能找到答案,只在响彻于整个飞行器的提示音里,缓步走出了房间。
他们的目的地即将到达。
……
从一望无际的遥远宇宙,到蔚蓝苍穹弥漫云霞的帝都星上空。
标志着威尔斯家族家徽的飞行器绕开了民用停机坪,飞向了另一侧的专用通道。
开阔静谧的空地,飞行器惊起一股小型的龙卷风,当金属长梯落地后,舱门缓缓打开,露出了少将罗淮·威尔斯的身影。
通道的尽头,已经围满得到入内许可的星际记者,他们扛着摄像机、话筒,也有抱着花束和彩色字牌的。
不论是A-80药剂,还是阿舍尔,都拥有着享有这般场面的资本。
人们会追逐光,而阿舍尔本身就是光。
站在舱门后的罗淮微微侧身,他让出了位置,轻微颔首,“准备好去迎接属于你的荣耀了吗?”
在地下人群的嘈杂声中,阿舍尔眼底闪过一抹惊讶,他点头,平静又坚定道:“早就准备好了。”
从他开始构思那份论文手稿的第一天开始,阿舍尔就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
属于他的,谁都抢不走。
当气质卓绝的青年彻底走出舱门的阴影,在人群的惊呼赞美声中往前走时,另一个星系内——
霸占了一整个长廊、房间的猩红藤蔓颤颤巍巍缩了回去,逐渐显露出旦尔塔靠坐在墙角的身形。
原本被歌利亚判定为感知不到的声息重燃讯号,在其他高级虫族们打开金属门、准备靠近旦尔塔的同时,后者安静地看了一眼被祂小心护在手掌里的花苞,然后又一次眼睛都不眨地,把手探入了自己的胸腔……
外来者(微群像)
伊利斯帝国, 帝都星宇宙监测探查院——
清晨五点整,习惯早起的亚伯顿教授为自己泡了一杯豆浆冲剂,便端着热腾腾的杯子走向办公室。
静谧的走廊里不少探查院的工作人员在见到了这位业界大牛时, 都会不自觉地露出笑容,冲其点头问好。
“教授, 您又这么早啊!”
“是啊,习惯早起了。”
“教授, 早上好, 您上次交代的资料我已经准备好发到您邮箱里了。”
“好好好,谢谢小同志。”
“教授, 您让我盯着的讯息, 王室那边一直没回复, 是不是他们没看到?用不用我再重新发一遍?”
“这样, 不用了,我一会儿亲自来。”
和几个年轻工作人员打完招呼后, 端着豆浆的亚伯顿教授感觉自己好像也年轻了十几岁, 有种生机勃勃的轻快感,忍不住在心底感慨这批招进来的新人,可比他之前那个助理好!
或许……是时候选个新助理了?那个查资料的小姑娘和盯消息的小伙子都不错, 要不一口气给自己选两个助理得了?
又走了两步,原先心情愉悦的老教授想起了数次发过报告后, 却毫无回应的掌权者。
不应该啊……
对于自己曾经的这位学生, 老教授心理的感官是复杂的,当年的掌权者也是个试图反抗家族、追求理想的年轻人,只是终究压不过父辈的控制, 成为了王座上的管理者。
他不喜欢,但也在尽力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不论是从哪里递来的公务都会第一时间处理,最长不超过三天,可现在……
亚伯顿拧眉,从他发第一份报告到现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自己与掌权者单线联系的通讯记录里丁点儿动静都没有,这也太不寻常了。
他想,等会再联系试试吧。
老教授进到办公室里面,路过设备时,他一边用勺子搅动着杯里的豆浆,一边眯着眼睛打量那张悬空在房间内的巨大星系网图。
不论看过多少次,亚伯顿都会为此而着迷。
只是下一秒,手里的豆浆泼洒出去几分,端着杯子的亚伯顿狠狠拧眉,眼底闪过讶然——
那些萦绕于周围,后来脱离了“奇迹一号”,逐渐向星系边缘离开的暗色物质,彻底消失不见了。
“没了?什么都没了?”
亚伯顿不可置信,距离他上一次观测,也就两三天的时间,怎么会消失得这么快?完全不符合他多年来对宇宙星系观测的规律规则!
莫名的危机感降临,亚伯顿戴着眼镜又细细搜寻了一番。
……什么都没有。
不安迅速扩散,他甚至顾不上再联系掌权者,只重坐回电子屏前开始查阅近期帝国宇宙监测的全部资料。
然后他看到了一段自己最初发现暗色物质时的历史记录——视频内正是暗色物质的运动轨迹,但却比亚伯顿初次发现的时候距离“奇迹一号”更遥远。
伴随着它们靠近所处星系的边缘部分时,图像忽然开始不稳定,像素混乱且不安定地抖动着,原本已经行至星系边缘的物质像是被按了快退键,等亚伯顿视线锁定时,它们已然回到了他第一次发现物质存在时的位置。
只一瞬间。
当亚伯顿再一次快退记录视频时,被不明力量影响的机器则反馈给他的是变化后的图像。
“……我戴了眼镜后的视力可是5.0的。”亚伯顿喃喃道,“到底是什么,竟然连帝国的星系监控设备都能更改,它们是要去……等等!”
老教授猛然反应过来什么,他迅速站到星系网图前,手指灵活地划拉着什么,眼花缭乱的信息框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又消失,很快,他锁定到了一点点微妙的变化:
有什么无法被星系监控设备发现的东西,似乎已经出现在了帝国星域的外围。
与此同时——
主要负责守卫帝国边境星域的第一军团内响起尖锐的警报,那是宇宙外来者入侵的特有警示,一艘艘随时待命的战舰从第一军团的浮空基地内出发,直至敌人来犯的方位。
从很久以前,在科技辅助下人类离开脚下的星球、踏入宇宙战场时,便开始在这条路上留下无数的战绩。
有着信仰和精神支柱的人类勇往直前,他们用自己的脚步丈量自己所走过的宇宙,开创出了今日伊利斯帝国的盛世和平。
人类帝国不是全宇宙中最强的,但一定是最难以被战胜的。
但今天,面皮紧绷、站在战舰指挥室内,曾连获十年“优秀”的第一军团长却拧起了眉头,眼底浮现出一丝惊惧。
“动起来!所有人动起来!快速锁定敌人的方位!”第一军团长面色极为难看,手掌啪啪砸在桌面上,力道十足。
连接数艘战舰的通讯不约而同传来了不同的声音,可他们所回报的内容却近乎完全相似——
“报告军团长,第一队恒星级战舰失去控制权限!”
“报告!第二队恒星级战舰失去控制权限!”
“报告!第三队……”
遥远的深空,星辰闪烁、尘埃弥散。
银灰色的巨大金属家伙们连绵千米横陈在宇宙当中,如果是在陆地上,它们一定是看到就会令人望而生畏的庞然大物。
但偏偏,它们在广袤到难以衡量的星系团中。
对人类来说巨大不可估量的战舰群,此刻如沧海一粟,一个个才刚刚脱离基地聚集成“恒星”等级,便僵硬地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甚至在片刻的静谧后,由第一军团操控的恒星级战舰群开始如摩西分海,一个个向两侧让路,纵使驾驶员再怎么调整控制设备,此时都显得格外无力。
宇宙战舰之内,唯高等级者可控制低等级者,这是独属于科技内的严密食物链,是作为怪物般可以被人类驯服的战舰群体中独有的规则。
这一点,每一个战舰驾驶员都心知肚晓。
第一军团长脸色骤变,拍在桌子上的手竟有些颤抖。
他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低声道:“快,联系军部,向陛下汇报!”
“是!”
顿了顿,军团长沉声,“通讯部去尝试和对面建立联系!同时出动银河级战舰,威慑他们,让他们停下靠近的意图!立马执行!”
“是,长官!”
悬浮在帝国星域上空的庞大基地内再一次闪烁着灯光,数万名戍守星系边缘的士兵们集体出动。
大大小小、数以万计的战舰再一次出动,继恒星级战舰群之后,训练有素的士兵们迅速操纵着自己的战舰,列队整齐冲上敌袭的方位,超过五位数的机械造物聚集于悠远深空,在这一刻构成了足以毁灭小型星系的“银河级”战舰群。
第一军团长憋着一口气,他本以为外来者会恐惧后退、接受通讯请求,却不想宛若地狱的一幕重现——
“报告长官,代号X银河级战舰失去控制权限!”
“报告!代号S银河级战舰失去控制权限!”
“报告……”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一场久久横在第一军团长心脏深处的噩梦,甚至在他儿孙满堂的很久很久以后,他回忆起今天,都还会产生一种无力挣扎的绝望。
是什么样儿等级的战舰才能同时控制恒星级、银河级的战舰?
会是宇宙级吗?
于是,沉睡在帝国深处的最庞大战舰群被收到紧急报告的军部中央唤醒,浩浩荡荡的金属家伙如铺天盖地的烟尘,铺满半片星空。
它们行驶过伊利斯帝国位于边界线上的星球,那一天,无数生活在偏远星球上的人都不会忘记这一幕——
近乎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压迫感,兵临城下也不过如此。
走在街上的情侣,结伴而行的学生,坐在办公室里的白领……它们不约而同地望向天空,看到了刻有帝国标志的战舰气壮山河而来。
有军事迷指着高空,向同行者科普说那是宇宙级战舰,是帝国现存最庞大的战舰队伍。
可当科普之后,他却忍不住摸了摸胳膊,毛骨悚然——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让帝国出动这古老又慑人的战舰队伍呢?
紧接着,还不等陆地上的围观者深思,他们又看到前进着的宇宙级战舰群忽然停了下来。
可能是一秒,或者更久,当天空上的阴影再一次动弹时,则是宇宙级的战舰向两侧让路。
在长久又空旷的寂静后,另一支陌生的战舰队伍裹挟着云烟掠过高空,半隐形的身姿庞大而压迫性十足,当它们彻底进入帝国范围的高空时,旗帜升起抖动于风中,隐约可见一朵白色月季的标志。
军事迷的同伴愣愣问道:“那是什么级别的战舰啊……好大。”
“那是……”军事迷揉了揉眼睛,声线颤抖,“是只存在于传说的,创始者级别……”
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这样的想法同时出现在了偏远星球住民和其他帝国战舰内士兵的心里。
被反向操控的战舰礼貌让路,哪怕驾驶员按下无数遍开火指令,都毫无反应,他们如同被困在战舰内部的木偶人,只能无力望着外来者踏入帝国。
一路上,只在传说中存在的创始者号掠过帝国星域的高空,各个星球上的军部基地多次想要瞄准进行攻击,却都以失败告终。
作为凌驾于宇宙科技史之上的创始者号,他强大无畏,所向披靡,虫神赋予的恩赐超越一切造物,便如此轻而易举地进入人类地盘。
当创始者号不断向目的地靠近的同时,帝都星,克兰利兹广场上——
矗立在广场最中央的雕像,是四百二十七年前由帝国知名艺术家佛伦撒和其五位弟子合作雕刻而成的,整个雕像高度超过三米,以最精细自然的线条,描摹出了一位双手托举着药剂瓶的女性。
这是一尊用于纪念帝国首位药剂师瑟琳·苏里尔的雕像。
那是一位敏锐聪慧的女性,在人类药剂历史中有着卓越贡献,而“荣誉药剂师”的称号与奖章,便是由这位伟大的初位药剂师所提出、创建,并运用于帝国往后的发展之中。
对于任何一个帝国的药剂师来说,这一称号就像是他们前进路上的里程碑,填充了多种意义上的荣光,是对其理论、实践、创造能力等多层面的肯定,也同样赞誉了他们为帝国所做出的贡献。
在过往的数百年历史里,从“荣誉药剂师”奖章的诞生到现今,能够获得这项称号的人却屈指可数,如凤毛麟角,往往能拥有资格的人,必将是为帝国做出重大成就的人。
A-80药剂为阿舍尔开创出被选定的资格,荣誉药剂师的称号名不虚传。
早在上则星网丑闻发酵至高潮、揭露出那篇论文手稿的真实作者后,药剂师委员会便已经着手开始处理这件事。
他们本想将荣誉称号颁给已经失踪的阿舍尔作为纪念,却不想这位传闻中的“受害者”不仅全须全尾地再次出现,还带来了比A-80药剂的原始手稿更好的消息——
A-80药剂的完成品。
伊利斯帝国之大,所需要的能源数不胜数,每年各个军团开放征兵报名的时候,永远都有第七军团被列为第一,他们的征兵量远大于其他军团。
在其他军团进行数年如一日的训练格斗、实战演习,阶段性开着战舰去帝国宇宙星域范围内守卫巡护,威慑流亡于国界线之外的星盗群体时;第七军团则重复着训练、开采,再训练、再开采的生活。
枯燥又无味,甚至第七军团的开采战士活动场所都很固定,除了结束计划后的休假,他们的日常总是局限于各个能源星球,周而复始。
明明不用去参加宇宙不同种族间的对抗,但第七军团内的伤病率却是最高的。
庞大的人数支撑,再加上难以降低的伤病情况,使第七军团接连数年占据“最危险兵种”的榜首,但即便众人知道危险,可依旧会选择加入——每年报名量最大的,也同样是第七军团。
世人都有一颗熊熊燃烧着烈焰的心脏,哪怕危险重重,也依旧不会退缩。
但谁不想在为帝国燃烧后,还能回到自己的家人身边,而不是余生待在疗养院里度过?
而今,A-80药剂为第七军团带来了新的希望,这样的进步成就也同样是帝国和药剂师界想要看到的。
为阿舍尔颁发“荣誉药剂师”称号的决定不仅仅在药剂师委员会内得到了全票支持,更是在星网网民统计中,拥有了98%的赞同票数,可以说这是一场众望所归的荣誉。
当天清晨,伊利斯帝国帝都星时钟五点整,便有戴着工作牌的工作人员,开始在克兰利兹广场上忙碌。
荣誉药剂师的奖章颁发数年来都被定在瑟琳·苏里尔女士的大理石雕像下,在其身后设置有一道长条形状的喷泉,水雾之间则是半透明的光屏,记录着每一任获得了此殊荣的优秀者。
桌椅、花束、可移动的讲台、话筒、音响设备……
天边的光逐渐放亮,克兰利兹广场上中间形成了独属于药剂师颁奖典礼的浪漫感。
随着时间推移,最初只有工作人员流动的广场逐渐热闹起来,因为公共广场的性质,这里并不会对观众做出限制。
在工作人员的安排下,很多因星网新闻而赶来的人群,正围在委员会座位的外围,嘈杂声中,不少话题都是围绕着“阿舍尔”展开的——
“诶,你听说了吗,贝利斯家换家主了,就是阿舍尔先生的父亲……”
“知道、知道,这儿事情前几天就出来了,我知道那位继夫人也和人离婚了,之前天天等在王庭门口说是要找陛下和王后,大吵大嚷着说是三皇、哦不,说是爱德华勾引了她儿子。”
“结果呢?”
“你说结果呢?爱德华和伊维那两个人渣的死刑早就结束了。”
“那王后和继夫人后来又咋样了?”
“王后不知道,不过我也挺佩服她的,竟然应下了‘按律处罚’,毕竟当初谁不知道爱德华是她最爱的一个孩子;那位贝利斯家的继夫人好久没出现过了,估计是觉得丢人,离开帝都星了吧……”
“他们也是活该,阿舍尔先生才无辜呢。”
“是的,爱德华这样的渣滓根本配不上阿舍尔,也不知道阿舍尔喜欢什么样儿的男人,你觉得我有机会吗?”
“你?你不如先照照镜子吧……”
“说起来,这还是我人生第一次参加荣誉药剂师奖章的颁发,上一任典礼我好像还没出生。”
“是啊,帝国近二十年都没有举行过了,没想到让我们给赶上了!”
“啧,阿舍尔可真给咱们这代人长脸啊!太厉害了!”
……
晨起的朝阳下,人群嘈杂,正当众人兴致勃勃地瞧着药剂界众位大名鼎鼎的委员会成员从旁侧出来时,欢呼声达到了一个小高潮。
药剂师委员会的成员,一个个均是业界大牛,微褶的眼尾,花白的头发,慈祥的笑容……鲜少才有一两位相对年轻的面孔,但无疑,他们谁的脸上都挂着期待。
对于新星的诞生,众人早已经等待多时。
当委员会成员们落座后,提前设置好的机关被工作人员按下,自瑟琳·苏里尔的雕像下,滚出一道由深红长毯铺设的路,一直延伸至围观者的最边缘。
这是一条特殊的路,被帝国人戏称为药剂师世界中“通往理想的路”,凡是以成为药剂师为目标的人,谁都想有走过这条路的机会——
它代表着你被药剂师界、被帝国认可。
当克兰利兹广场上悠扬又深沉的钟声响起时,人群的嘈杂声逐渐降低,因为他们知道,今天的主角要出场了。
阿舍尔是从广场另一侧的边缘出现的。
那一刻阳光正好,倾斜照射在瑟琳·苏里尔的雕像之上,半截阴影自数米落下,变成了笼罩在阿舍尔上方的神秘黑纱。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集了过去——
好奇的,惊艳的,赞叹的,羡慕的。
纱帘似的深色阴影下,换上了一身轻薄复古白衬衣的青年身形结构优越,略宽松的衬衣下是一条黑色长裤,完全凸显出了他腰细腿长的特点。
哒哒哒。
鞋底落在深红地毯上的声音略微发闷,阿舍尔走出雕像的阴影,抬脚踩在第一阶台阶上时,他忽然偏头,看向了聚集人群的地方。
“诶诶阿舍尔先生是在看我吗?”
“明明是在看我!”
“说不定是这里有人家认识的人?”
站在人群里的罗淮·威尔斯忍不住勾了勾嘴,心底愉悦道,白月光明明是在看我!
同样在人群里注视着虫母的还有五个白发子嗣。因为这是属于妈妈的重要日子,他们一个个西装革履,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的白色头发用发胶梳到了脑后,加之过于高挑挺拔的身形和自带凌厉感的五官,给周围观众一种避退三舍的威胁感。
——看起来就不像是好人。
……
在观众们小声讨论、罗淮的尾巴都快要翘起来的同时,站定在原地的青年却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头。
虫母敏锐的精神力令他感知到了一股细微的杀意,转瞬即逝。
当阿舍尔视线扫过时,却因为人群、情绪过于庞大驳杂,以及那缕杀意消失的突兀又迅速而无法进行具体捕捉。
……是针对他的?还是仅仅只是一个错觉?可虫母的精神力,出过错吗?
见台上委员会的成员们面上闪过疑惑,阿舍尔微微颔首,收回了落在观众身上的视线,自然也看到了不远处冲着他笑出一口白牙的罗淮,以及清一色梳着背头的白发子嗣们。
嗯,还挺帅气的。
阿舍尔唇角微动,继续向前落座于讲台之下。
在委员会会长开始念那冗长发言稿的同时,已经控制大半个帝国军事设备,安然无恙驶向帝都星的创始者号于高空中沉静而漠然——
“所有战舰全速前进,切记禁止攻击。”
静立在驾驶舱内的歌利亚眉眼冷凝,一头幽蓝的长发竖着马尾扎在脑后。
简约的黑白搭配愈发凸显浑身的疏离,尤其当那种白玉似的面庞上倒映着光屏上的蓝光时,愈发给人一种无机质的冰封感。
他对着操作台上的通讯设备轻声道,“我闻见妈妈的味道了。”
“我也闻到了。”
“我也是。”
“找到妈妈了。”
……
虫群们此起彼伏的声音通过通讯设备相互传递,略显呆板的电子音里,全然是近乎恐怖的狂热和痴迷。
与虫母阔别数百年,怎么能不叫他们思念呢?
斜斜倚靠在椅背旁的迦勒哼笑一声,声调略带讽意,“可别再吓到妈妈了。”
一时间,虫群安静了下来。
长久的分别里,足够一个个披上了人皮的怪物把自己伪装成妈妈可能会喜欢的人样儿。
分布在各个战舰内的高级虫族收敛了眼底的贪婪和渴望,只一秒钟,他们变得矜贵又高傲,忠诚如骑士、礼貌如绅士、禁欲如传教士。
浩荡的创始者号在战舰主人的意识催动下,无声又隐秘地靠近。
当铺天盖地的阴影洒落克兰利兹广场上方的时,乌云蔽日,恍若末日。
短暂的万籁俱寂后,是众人抬头仰望时的惊呼和恐惧。正到领奖环节的阿舍尔拧起眉头,缓慢后退至人群之中。
他认得。
这是那艘自深渊而来的创始者号。
而这里面,极有可能是那群叫着他“妈妈”却欲壑难填的孩子们。
妈妈长出了小翅膀
“那是什么……”
“这些战舰上的标志好像并不是帝国的?”
“……是、是要开战了吗?怎么会这么突然?”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什么警报都没有?”
……
这样的疑问同时出现在很多人的脑海里。
不论是克兰利兹广场上的关注, 还是其他生活在帝都星其他区域的住民,创始者号庞大又冗长的战舰队伍绵延数万里不止。
当其抵达瑟琳·苏里尔女士雕塑的上空时,帝都星已然有三分之二的天空如黑云压顶, 只能在战舰排列的空隙中透下几丝薄光。
恐惧、迷茫、未知。
各种混杂的情绪翻涌着,这一刻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帝国从进入星际时代时, 就开始在校园内开展宇宙大型武器危害的相关课程,这不仅仅是为了科普, 更是为了让学生们了解到这个时代最为难控的另一种危险。
此刻站在战舰群地下的人们, 曾经埋在他们记忆深处的科普在这一刻被翻了出来,被那足以毁灭星球的战舰阴影笼罩, 连逃跑都变成了奢望。
很多人都记得, 科普课上, 来自军部的退伍兵老师说, “遇见超过千米级别的敌对战舰,不如和家人、朋友、爱人们再拥抱一起。”
这样的课程阿舍尔同样也上过。
那时候他身边的很多学生都还笑着, 认为帝国带来的和平坚固永恒, 绝对不会让他们有面临危险的那一天。
但此刻,退伍兵老师的话恍若响在耳边,不少站在克兰利兹广场上的人都下意识紧紧握住了身侧同伴的手。
可能是家人、朋友, 或者是恋人,在这片巨大又诡谲的浓重阴影下, 犹如被死神的镰刀掌控了命脉, 谁的心思都不可能轻松。
阿舍尔细微的后退动作停止,那张冷静沉稳的面孔浮现几缕沉甸甸的阴影。
套在足底的皮鞋底轻轻点了点闷声沙哑的深红地毯,那双线条轮廓优越、被黑色西装裤包裹的长腿迈开一截浅浅的弧度, 在哄闹又嘈杂的人群中,重新安安稳稳地坐了回去。
高级虫母的精神力紧贴地表, 自青年的周身散开,一层一层如水波荡漾,恍若一层透明的薄膜,迅速又无声地包裹住了整个克兰利兹广场。
人群中,阿舍尔看到了神情紧绷,一个个像是反应应激、被惊吓到的猫咪一般的白发子嗣们,在孩子们紧张又担忧的目光里,年轻的虫母只无声摇头,眼底藏着安抚意味。
斯库尔咬牙,脸上的神情冷得厉害,“……真的没问题吗?这群家伙怎么找来得这么快?”
虫母的精神力与子嗣之间的联系紧密且无法分割,过于遥远的距离可以减缓甚至是暂时屏蔽子嗣单方面的感知,但终究无法永恒。
甚至哪怕不存在精神力,虫群子嗣们刻在基因里的隐秘信号,也能在未来的某一天为他们指引出虫母的方向。
虫母,是整个虫族的核心,是每一个子嗣都天性趋向的光。
“他们迟早会追来,但我没想到这才几天……”
赫尔仰头看向那艘悬空在上方的庞然大物,阴云罩顶式压迫扑面而来,这一刻抬头看见的不是蔚蓝苍穹,是充满冰冷威胁的金属巨物。
“什么意思?你们知道那是谁?”站在他们身侧的罗淮拧眉,他早已经握紧了别在外套下的激光枪,眸光凌厉、神情严肃,望着白发子嗣们时是难得的冷意。
在私情交往与保卫帝国之间,罗淮会且只会选择后者。
芬里尔漠然地看了一眼这位人类少将,幽深的浅灰色竖瞳微缩,非人感肆意的同时,让罗淮控制在激光枪上的手指轻微战栗。
……他们,到底是什么?
“芬里尔。”赫尔按了按同伴的肩膀,转头看向罗淮,低声道:“不管我们知不知道,现在明显不是轻举妄动的时机,我劝少将不要轻易开枪的。”
“是啊,”哈提轻啧一声,像是反感和不屑,“……他们是来找人的……”
最后几个字哈提咬得很轻,但依旧被罗淮的听觉捕捉。
那一瞬间,罗淮猛然转头,看向脱离人群,安静坐在原地的阿舍尔。
被注视着的青年不曾回头,只沉默地靠坐在椅子上,在桌子、花束、雕像阴影的遮挡下,在久久不息的嘈杂声里,他显得那么独特又瞩目。
一片惊惧内,罗淮咬牙,恍若陷入了静止。
……他们要找的人,会是阿舍尔吗?
那短暂又漫长的几秒里,罗淮希望自己能得到阿舍尔回首摇头的否定答案,但实际上,背对着他的人纹丝不动,像极了从前他怎么都追不上对方的模样。
在罗淮的心脏和思维因为“帝国”和“爱情”而打架时,静坐在椅子上的阿舍尔动了动手指,轻轻敲着大腿,等待高空巨物的第一步行动。
愈发被阿舍尔操控得游刃有余的精神力,变成了以他的思维为刀刃匕首的武器,灵活自如,匍匐于地表,成为了他眼下静待一切的底气。
他倒要看看,这群虫孩子想干什么!!
……
人群瑟瑟发抖,站在台上,手里还捏着发言稿的委员会会长神情凝重,以眼神暗示不远处的助理尽快联系军部和王庭,同时藏在暗处的委员会护卫队也一个个现身端着激光枪,防备又小心。
哪怕知道这不亚于以卵击石,他们也必须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守护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帝国民众。
另一侧,得到指令的助理立马按下联络器。
只下一秒,静默的电子屏幕忽然一黑,发出一声尖锐又刺耳的“滋滋”声,在引得众人把目光落在助理身上时,紧握激光枪的罗淮已经挤开人群,开始小心向前靠近。
一直沉默,却又压迫感强盛的创始者号上,传来近乎无机质的冰冷声音——
“不必紧张。”
本就冷意十足的发声,隐藏通讯设备中流动的电子而变得更加不近人情,甚至人群中已经模模糊糊传来孩子抽泣的声音。
阿舍尔抿唇,捏着袖摆上花纹的指尖略微发白。
他认得,那是歌利亚的声音。
“我们只是来接一个……”声音顿了顿,像是在研究措辞,“接一个‘人’回家。”
自创始者号上的声音响起,克兰利兹广场上除了压抑的抽泣便再无他响。
面孔冷然的委员会会长藏起自己不为人知的紧张,他昂首挺胸,在这一刻尽显帝国人的风姿,“但阁下闯入帝国疆域找人,却是有些冒犯吧?”
针落可闻的寂静里,那道声音继续响起——
“很抱歉打扰到你们的典礼,但在没找到‘人’之前,我们是不会离开的。”
冰冷又强硬,这是强者独有的高傲姿态。
刹那间,连孩童的呜咽声都停止了,一整个克兰利兹陷入诡异的安静,每一个人都期待着帝国军团的从天而降,以破除这样的压抑,但他们都失望了。
创始者号带来的压迫是凌驾于超星系团的,人类帝国坐落于普通星系的深处,一整个纵横星系范围内的高科技武器被克制得透透彻彻,枪/械、通讯、警报一个个陷入宕机。
——创始者号的意森*晚*整*理识轻而易举地入侵了帝国军械库的信息网,凡录入者,均在这一刻变成传说中战舰群操控的傀儡。
军部上下如热锅上的蚂蚁着急个不停,可偏偏军团彼此无法相互联系,传递到王庭的消息就好像石沉大海,没有丁点儿回复。
于是,数个守卫在星系内的军团选择靠近。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克兰利兹广场上的阴云再一次变得浓重。
只是还不等军团长通过通讯设备传递交谈意向,所有的信号再一次被中途截断,随后全部、全部——乃至于一整个勾画有帝国标志的武器、战舰、飞行器,如同投降者一般,顺从地向创始者递出了被驯服的信号。
向外传递的通讯瘫痪,被创始者级别的战舰群笼罩的范围,变成了被怪物限定在屏障内的狩猎场,一时间这片陆地都变成了隔绝在人世之外的秘境。
愈发被虫母使用熟练的精神力此刻造出一道薄膜,轻巧地挡开了虫群们的探查和窥视,但属于虫母的甜香却又四散在克兰利兹广场上的每个角落里。
每一个高级虫族都无比确定,他们的妈妈一定正在某个角落里注视着这一切。
但他们不能确定的是,过了这么久,妈妈还会记得他们吗?妈妈……还能记起来他们长什么样儿吗?
从进入人类世界的疆域开始,虫群们便浑身上下充满了不适,他们质疑虫母藏身的地方,甚至无法理解这样弱小的国度里,是什么在引诱着妈妈抛弃他们、选择离开……
他们排斥抢走了虫母注意力的人类世界。
帝国军部被递出的通话请求被频频截断,创始者号上传来了另一道略吊儿郎当的声音,听起来满不在乎,“我们只为找‘人’,找到了就走,你们的典礼可以继续进……”
哒,哒,哒。
略有电子感的音色未曾停止时,另一道清晰的,皮鞋底踩在坚硬石阶上的声音伴随响起。
——有种慢条斯理的闲适感。
创始者号上说话着的高级虫族一顿,显然他未曾想到这个时候,还能有人悠哉到闲庭漫步。
……是恐惧到吓坏脑子了吗?
迦勒勾唇,讽意十足。
那突兀的脚步声透过创始者号敏锐的声音传递装置,清晰地响彻在空寂的广场和无声的战舰操控室内,打断了迦勒的说话。
斜斜倚在控制台上的始初虫种嘴角挂着抹冷笑,他忽然撑着手臂靠在桌面上,身体前倾,修长的手指落在光屏上点了点,准备锁定声音的发出者。
背对着操控台,歌利亚安静地仰头靠坐在沙发上。
他半阖眼皮,抬手捏住收音设备,对迦勒叮嘱时的语气有种浑不在意的冷漠,“不要惹事,我们的目标是找到妈妈。”
虽然相处数百年来,他们依旧是相互看不顺眼的姿态,但歌利亚了解自己这位共生者的性格,颇有种玩世不恭的桀骜与恶劣,像是抓住了老鼠会将其玩到死的猫。
“啧,我当然知道。”
言语之下,是对战舰下人类的漠视。
迦勒舔了舔牙尖,他就是想看看这些弱小的人类,到底有什么是值得妈妈选择的……比起他们,又有什么不同吗?
被灵活操作的光屏很快就自动锁定了克兰利兹广场上唯一的动态,迦勒浅蜜色的拇指和食指同时放在屏幕上,一寸寸将其放大——
高空俯视的镜头最初聚焦在瑟琳·苏里尔雕像落下的阴影上,伴随着高清画面的放大,迦勒看到了一头略长于肩膀,在光线下跃动着碎金的黑发。
……像是妈妈的发色。
然后是比例极好的身形轮廓,复古又禁欲的纯白衬衣,修身的黑长裤……
迦勒眼底闪过怀念,他抬起手臂撑在操作台上,原本嘴角玩味的笑容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只垂首盯着那抹在画面里愈发接近的身影。
似乎是个年纪不算太大的青年。
单薄甚至略显纤细,轻薄衬衣下的脊背线条漂亮十足,让注视者有种怪异的熟悉感。
穿同样的衣服,妈妈一定会比这人好看一百倍,不,好看一万倍!
下一秒,当青年彻底站在颁奖台上,仰头看向高空上的阴影时,原本在操作台上撑着手臂、紧盯屏幕的迦勒猛然一个剧烈震颤。
日思夜想的对象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面前,迦勒撑着脑袋的胳膊一个发软,“Duang”的一声下巴砸在了金属操作台上。
歌利亚骤然回头,声音冷冽道:“你在做什么——”
与此同时,每一个战舰内,时刻关注地下的高级虫族都传来了嘈杂又狂热的精神力共颤——
【歌利亚你闭嘴!你太凶了!】
【妈妈!是妈妈!】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找到妈妈了!】
【呜是妈妈,终于、终于找到妈妈了……】
【该死的迦勒你之前乱说什么!会吓到妈妈吧?】
【靠!乌云你的战舰别乱动,挡住我看妈妈的视线了!】
【缪你滚一边去!我要看妈妈!】
【啊啊啊啊不对劲!快停止!停下来!这是妈妈的颁奖典礼!是妈妈的!!!】
【完蛋了啊啊啊要被妈妈更讨厌了!!】
“什么——”
磕到了下巴的迦勒顶着一头惊慌下有些乱糟糟绿毛,前不久的高傲恶劣分毫不剩,有的仅仅是那种小狗被主人发现乱尿后的心虚与尴尬。
迦勒他在歌利亚瞳孔紧缩的视线里,双手紧紧捂着收音设备,有些磕巴道:“是、是妈妈的……典礼?”
一向冷然的歌利亚脸上罕见地闪过茫然,“……我不知道。”
另一个线路的通讯器里传来乌云怒气冲冲的声音,“迦勒歌利亚你们两个双胞胎虫屎啊快放大那个人类手里的稿子看上面的受奖人姓名!你俩该死的都不认字还是都结伴眼瞎啊!”
一连串的责骂贯穿迦勒和歌利亚的大脑,当前者颤着手指重新锁定、放大画面后,两双冰蓝、幽绿的眼瞳同时在白纸黑字的尾端,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带有花体的字母——
Ascherl,阿舍尔。
快乐的意思。
歌利亚:“嗯……”
迦勒:“完蛋了靠!”
创始者号面向整个克兰利兹广场上的音响设备里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外来者憋气的咒骂声和一顿叮呤咣啷,已经彻底站在台上的阿舍尔转向典礼负责人。
他问:“会长先生,既然他们不离开,那可以直接进行下一个环节吗?”
委员会会长:“可是……”
不等鬓角染着冷汗的会长先生说话,浮于高空的创始者号上立马传来另一道更加沉稳声音,“抱歉,是我们冒犯了,我们现在立马退……”
哒。
是阿舍尔的皮鞋鞋跟,轻敲颁奖台的声音。
盛满金属巨物的高空立马安静,还没能说出口的“后”字被歌利亚捏着拳头,干净利落地咽了回去,甚至无机质的电子音传递中,隐约可以听见两道前后重合、紧张的吞咽唾沫声。
……妈妈似乎不太高兴。
原先充满惊恐的克兰利兹广场上莫名松快几分,高级虫母的精神力静谧流淌,温柔又充满了安抚意味。
——像是母亲的怀抱。
小声呜咽的孩子停止了哭泣,慌忙许诺下辈子的情侣安静了,讲着来生再做好兄弟的友人停下交握着的手,只一个个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向高台上的青年。
阿舍尔冲着老会长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继续吧,不然下次重办,太浪费协会的资源了。”
原本心里慌乱的老会长莫名也镇定了下来,突如其来的安稳让他自己都无法解释,可却莫名地抒开了胸口的闷气,甚至在眼前青年平静又淡然的目光里,他隐隐感知到了某些微妙的联系。
经历过风雨的老会长眯眼看了看悬浮高空、一言不发的庞大战舰,又看了看台下褪去恐慌的众人,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抬手挥了挥。
抱着枪械的护卫队们略微后撤,虽然还如蜉蝣撼树般瞄准着高空,但到底不似前几分钟那么紧绷。
“您请,”阿舍尔将遗落在演讲台上的稿纸轻轻递了过去,随后踩着黑亮的皮鞋,后退半步。
仿佛被赋予了某种力量的老会长深深吸了口气,他庄严又肃穆地整理了一下领结,用手帕擦了擦鬓角的汗,轻咳一声,接着方才中断的致辞继续。
最初呼吸声略仓促的嗓音在字字句句里逐渐找到自己的节奏,来自身侧、来自台下,甚至是来自高空的静默注视,让老会长愈发游刃有余,他的声调抑扬顿挫、他的演讲声情并茂。
这将会是一场世所罕见的颁奖典礼。
“药剂学家们在不同的领域各有建树,医药学、植物学、动物学……从伟大的瑟琳·苏里尔女士捐献自己的财产成立‘荣誉药剂师’奖项开始,一位位杰出者如雨后春笋……”
“……然而在今天,在这个对能源需求量极大的星际时代下,A-80药剂的诞生,改变了帝国数百万开采兵的命运……”
“……今年的‘荣誉药剂师’称号因A-80药剂的诞生而颁发,这项成就改变了帝国当前全部能源开采的现状,经由帝国药剂师协会委员会共同商议,以及98%星网民众进行请愿,今日,我们将为A-80药剂的创造者阿舍尔先生,献上‘荣誉药剂师’的奖章!”
赤金色的奖章哪怕被笼罩在战舰群的阴影下,也依旧熠熠生辉。
老会长的颁奖词激起了观众们的掌声,在重燃的嘈杂声里,阿舍尔微微躬身道谢,用双手接过了那躺在丝绒盒子里金灿灿的奖章。
曾经只能遥望的荣誉落在了手里,那一刻阿舍尔忽略了天空上的庞然大物,忽略了哄吵的观众,只定定看着手里的东西出神。
那个被他坚持了数年都未曾改变的目标,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在他出神之际,安静躺在衣领下的血红吊坠,隐隐闪烁流光。
“……现在,有请阿舍尔先生发表获奖感言。”
“好。”
阿舍尔回神,原本站在身侧的老会长也缓缓后退,将一整个颁奖台留给了阿舍尔。
万众瞩目之际,唯有白衣黑裤的青年站在克兰利兹广场的高台中央,阴云笼罩也不敌他光芒万丈。
青年换了单手捧着丝绒盒子,抬眼看向密密麻麻的观众,刚启薄唇,下一秒却瞬间目光凛然。
——那股杀意聚集到的顶峰,是冲着他来的。
刹那间,违规改造型激光枪的光线瞬间从人群中射出,热烈的橘红光源刺眼之际,滚烫的射线在灼伤前排观众的同时,于刺耳的尖叫和混乱中笔直地冲向颁奖台上的青年。
高级虫母的精神力骤然从柔和转变成飓风,那一刻阿舍尔看到了满脸惊慌的罗淮,扒开身边观众迅速前冲的白发子嗣们,被射线灼伤了皮肤的倒霉者……
十分之一秒的时间,违规改造的激光射线的速度快到专业训练的士兵都难以躲开,更何况是精神力S+却体能F-的虫母?
阿舍尔的大脑叫嚣着闪躲,可身体却无法迅速跟随反应。
滚烫扑面之际,吊坠间突然冒出来的猩红瞬间膨胀壮大,诡异的血红色藤蔓和触须扭曲交错成人形,高大如巨人,以涌动的血肉接纳了灼热的激光射线。
恐怖的怪物保护了祂的母亲。
但这并不是结束。
人群中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混乱中阿舍尔听到了激光灼烧后的焦臭,创始者号开放的通讯设备内传来他熟悉的怒吼声。
未曾被帝国军械库录入信息、违规改造的激光枪根本就不受创始者号的控制,交错的恶意和杀意之下,高级虫母的精神力四散抓捕,捣烂了五六个人的脑部神经,可这场被安排在颁奖典礼上的暗杀者,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多。
四面八方的激光交替,暗杀者们的作风如同流浪在帝国之外、刀尖上舔血的星盗,凶残嗜杀,毫无顾忌。
高空中的战舰里跳下一个个迅猛、凶戾的身影,饱含愤怒的情绪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抿着冷笑的迦勒掰断偷袭者的脊椎,连人带枪踩得粉碎;歌利亚尾勾快到只剩下残影,锐利的尖端一次性能穿透数个暗杀者的胸膛,将他们吊在甩飞至远方。
扬着满头金发的乌云如睡醒的雄狮,徒手捏碎了一位暗杀者的颅骨,满手的鲜血和脑浆滴落在地,燃起了整个虫群的暴虐。
怎么敢……
他们怎么敢伤害妈妈!
盛大的颁奖典礼在这一刻变成了单方面的碾压屠戮,草菅人命的星盗暗杀者变成了虫群们发泄怒意的沙袋,甚至在偶尔一两个空隙里,敌我分明的虫族子嗣还会顺手把可怜的人类从星盗的手里救出来,转而推向外侧。
广场上,围观民众逐渐被驱逐至安全地带,伪装超过数百位的星盗举着改造激光枪四处扫射,似乎在做生命最后的狂欢。
高空中,伴随着创始者号意识的分神,原本被控制的帝国战舰纷纷有所反应——
装备齐全的武装部队自高空乘铁索滑落,在对抗星盗、偶尔会救助帝国民众的人形虫族,和庞大如高墙、似乎吞噬了阿舍尔的血肉怪物之间,他们下意识把枪口对准了那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巨大怪物。
在周围混乱之际,被猩红血肉独立环绕的颁奖台则成了唯一的净土,虫群们足以辨识旦尔塔的气息,自然也相信对方能将虫母保护得很好。
那里像是一座巨型的,由血肉构成的巢。
随时可能扫射而来的激光尽数被血红吞噬,疼痛被隐忍地咽下,怪物形成了一道包围圈,牢牢护着阿舍尔。
阿舍尔拧眉,正想说什么,却忽然身体一颤,哪怕及时被猩红扶住手臂,也依旧踉跄着佝偻起脊背。
……好痛。
模模糊糊的机械音久违地响起——
【滴,恭喜宿主解锁成就:冲冠一怒】
【冲冠一怒:整个虫族都喜你之所喜、怒你之所怒、忧你之所忧、恨你之所恨,他们待你超越过生命和本能,脱离于基因和规则的吸引,作为虫母,你获得了虫群真正的爱意。】
【虫母灵魂同化程度:100%】
【恭喜宿主获得完美虫母成就。】
什么鬼东西……
疼痛剧烈到阿舍尔根本无法分辨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杂音。
青年白皙的皮肤上有诡异的纹路交错,仿佛是某种有生命的物质正在进行皮下的party,伴随着纹路的跃动,痛感自四肢百骸向中部蔓延,最终聚集在了他的肩胛之上。
“妈、妈妈……”
庞大的怪物茫然至极,祂不知道虫母会为什么突然陷入痛苦,可能会再一次失去妈妈的巨大恐慌降临,本就作为半身、近乎鲜少同旦尔塔一般具有理智的藤蔓在这一刻开始变得疯狂——
饱胀诡异的血肉在这一刻呈现出怪诞的模样,数不清的藤蔓触须像是丝缕层层交错,如巨木的根系一般开始自中央蔓延,甚至敌我不分。
与此同时,血红铸就的巢外。
尚还留有一口气的星盗们均被制住,血污落在光滑的地板之上,原本陷入对峙的帝国武装队和高级虫族们却同时停下的动作。
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那有数米高的血红色巢。
“……怎么回事?”抬手擦过脸上血迹的乌云拧眉,“旦尔塔到底在干什么狗屁事情?”
“不对劲……这些气息确实是旦尔塔的,可……”
歌利亚面色凝重,他顿了顿,忽然道:“你们有看到旦尔塔从房间里出来?”
此话一出,迦勒瞬间皱眉,“祂根本就没出来!”
虫群怔然,因为虫母被攻击的暴怒侵袭了他们的理智,以至于这么明显细节被他们忽略了个透彻。
在虫群们质疑的同时,另一侧对着中央巨巢虎视眈眈的武装部队同时紧张十足,外侧的帝国民众已经被保护着疏散,而颁奖台上的家伙才是此刻要面对的重中之重——就连数百个星盗为什么会出现在帝都星上都需要往后排。
才经过一场混战的克兰利兹广场陷入微妙又诡异的寂静,前几秒还相互对峙的武装队和虫群注视着红巢,一个个眉眼间均浮现紧张。
前者害怕这怪物暴起在帝都星上肆虐,后者则担忧于被笼罩在深红之后的虫母。
寂静之际,血肉筑成的城墙背后,只有阿舍尔能听见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成就结算完成。】
【滴,即将为您发放奖励。】
模拟器重回冷静利索的声音,顷刻间带走了阿舍尔肩胛上灼烧般的剧痛。
原本被扭曲血肉扶着手臂、腰腹的虫母缓缓从昏沉中回神,在他视线逐渐聚焦的同时,精神力上传来的担忧让他下意识偏头蹭了蹭落在自己颈侧的深红色藤蔓。
“我没事。”
微白的唇不经意蹭过那片粗粝,夜里胆大妄为敢去丈量虫母深度的藤蔓一个激灵,瞬间向内收缩,同时在清脆的裂帛声和阿舍尔的猝不及防下,它们钻回到青年锁骨间的吊坠里,无影无踪。
布料撕裂的声音响彻空寂的克兰利兹广场,血色高墙消失的瞬间,乏力的阿舍尔侧坐在地,半垂着脑袋。
众目睽睽之下,黑发青年的肩胛处长出一对稚嫩又漂亮的小翅膀。
色泽晶莹,朦胧着湿漉漉的水光,蜜/液流淌,同时沾湿了被撕裂的衬衣。
星盗死了一片的空旷之间,微风袭来,那对被众人注视着的透明翅膀似乎害羞般的,还不受控制地呼扇了两下。
下一秒浓香四溢,帝国武装部队僵硬在原地,头晕目眩、恍若陷入梦境。
而围绕在四周的高级虫族们在片刻的安静后,一个个扭曲了英俊的面庞,克制礼貌的同时尽显痴态——
“妈妈,我想舔舔你的翅膀,请问可以吗?”
他们俊美的脸上被勾得显露出虫纹,诡异的非人感在这一刻达到顶峰,几乎每一双冰冷的竖瞳里,都在此刻染上了狂热的滚烫,但又被名为“绅士”的面具死死盖住。
与此同时,高空之上的战舰深处。
紧紧拉着厚重窗帘的房间内,诡异又扭曲的血肉上一秒刚刚脱离肆意膨胀的僵死状态,下一秒便爬行在阴暗的角落,如见不得光的窥视者,安静地于窗边角落向下望去。
祂看到了万众瞩目的虫母。
看到了那对漂亮又诱人的翅膀。
看到了虫群们的痴态。
也看到了歌利亚半跪在地,试图亲吻虫母手背的动作——
然后,垂着翅膀的青年抽回了手臂。
四宗罪
世界在这一瞬间变得静止。
高级虫母身体所逸散的浓香甜腻诱人, 恍若一场最美好的梦境,它具有宛若魔法般的力量,顷刻之间就能掠走疼痛和悲伤, 只留下你所眷恋的、渴望的、在乎的。
不论是站在前方手持激光枪的帝国武装部队,被压制在中央气息奄奄的星盗暗杀者, 还是被帝国士兵们牢牢保护在身后的普通民众。
这一刻,他们均被俘获于虫母为大家编织的梦境之中。
帝都星上正值多风的季节, 于是克兰利兹广场上狂风骤起, 交错着瑟琳·苏里尔雕像的缝隙,拂起了落在阿舍尔鬓角的碎发。
……妈妈的头发似乎又长长了很多。
静立在不远处的歌利亚眼底闪过怀念, 他藏起自己痴缠的目光, 将数百年未曾见到虫母的狂热压在心底, 如绅士般循礼优雅, 于混沌又寂静的广场上迈出一步。
下一秒冲破空气的利刃声传来,歌利亚猛然偏头, 洁白的手套间夹住了一把锋利的军刃。
颤颤巍巍站起身来, 理智与混沌同时作斗争的罗淮·威尔斯气喘吁吁,强大的意志力让他变成了人群中的特例,勉强抵抗了虫母周身所散发的甜香, 并在看到“敌人”靠近阿舍尔时,用尽全力掷出那一刀。
但他已经到极限了。
能在高级虫群的层层包围下做到这一点, 罗淮所具有的不仅仅是意志力, 坚定和决心,同时也在于虫群们近乎把99%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虫母身上,以至于他们暂时忽略了被视作与“蝼蚁”一般的人类。
任何一个高级虫族在心底还是轻蔑的——人类脆弱的肌肉和骨骼就像是纸张一样轻薄易折, 他们甚至撑不住普通虫族拟态后的一击,这样弱小的种族, 是有什么被妈妈选择的必要吗?
甚至如果妈妈喜欢,这个种族、这个国度,乃至于这个星域,他们都能将其攻下,当作是送给虫母的礼物。
强忍大脑迷乱的罗淮哑声呵斥,“不……不许靠近他。”
歌利亚嘴角平直,神情冷漠,只眼神微动的空隙,后方沉默的高级虫族便竖起尾勾刺向罗淮。
不堪一击又多管闲事的家伙,有什么资格他们和虫母的重逢?
因肩胛刺痛而声线微颤的阿舍尔冷然道,“我看谁敢动?”
僵直在罗淮胸膛前方的尾勾“嗖”地缩了回去,原本准备动手的高级虫族立马站定在原地,那张俊美又森冷的脸庞浮现出几分茫然无措。
被虫母强撑起来的精神力柔和却又如海洋般浩渺,将处于强弩之末罗淮安抚至平静,并赠他一场幻想中才会存在的梦境。
见罗淮靠着广场上的栏杆陷入安定,阿舍尔才开口,“谁再随便动手,就别出现在我面前了。”
虫群默然,手里还捏着那把军刃,试图靠近的歌利亚却怔住了。
他在虫母于风中凌乱的碎发下,看到了一双警惕的眼瞳。
然后,身后垂拢着湿漉漉的,点缀着蜜/液的半透明翅膀的虫母,侧身后退了半步。
短短半米,恍若天堑。
那一瞬间,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下来。
咔。
手里还捏着星盗半个脑袋的乌云下意识地一动,清脆声后,黏腻的血肉糊满了他半个手掌,随即引来了虫母略微拧起眉头的一瞥。
……要被妈妈,讨厌了吗?
被高级虫族们压制在地上的白发子嗣目眦欲裂,哪怕被死死按着肩头扣在原地,他们也依旧努力地伸着手臂,试图向前、向前,再向前一点。
不能……不能让妈妈独自面对这些。
可不论是力量还是成长速度,白发子嗣们对比已沉淀了数百年的高级虫族来说,就像是孩子遇见了成人,哪怕他们在面对人类,甚至是大多数生物时足够强大无畏,可由时间酿造的差距,却无法同日而语。
这一刻陷入迷蒙梦境的人类变成了虫群与虫母相认的背景板,可偏偏作为故事里的两方主角,却不是感天动地的重逢。
站在一侧围观了全部的迦勒僵硬地勾了勾嘴角,他喉咙发干,在鼻腔中同时洋溢着甜香和血腥气的同时,舔了舔发痒的齿根,声音清浅又格外扭曲——
“妈妈……是在怕我们吗?”
“我们就这么可怕吗?”
“哈……您倒不如说说我们从前真的有伤害过您吗?”
“妈妈,明明是您把我们聚集起来了的,芬得拉的姓氏和家族也是您给我们的!可是您呢?留下一张轻飘飘的纸条拍拍屁股就走了?走得连影子都没有!”
歌利亚:“迦勒!闭嘴!”
撕裂空气的尾勾隔空甩向迦勒,被同样动作敏捷的始初虫种抬手抓在掌心里。
锋利如刀片的冰蓝色尾勾这一击下毫不留情,瞬间刮破了迦勒的手套,黑色的皮质下是斑驳的伤痕,血水滴滴答答顺着尾勾落在地上,被他毫不在意地随手甩开。
掌心皮肉撕裂后的伤口簌簌愈合,可从被歌利亚制止攻击到现在,迦勒的视线位置从未移动一下,只专注又饱含复杂地盯着阿舍尔。
气愤又无奈的时候,迦勒那双幽绿色的眼瞳中会绽放出另一种光,影影绰绰,像是神秘悠远的原始丛林,森冷又充满了危机感。
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哭诉。
半年的相处时间,真的就这么难以割舍吗?
在阿舍尔垂眸疑惑的同时,看起来更加冷静沉稳的歌利亚微微颔首,轻声问道:“妈妈,我可以靠近您吗?”
浑身无力,甚至都提不起一丝劲儿让自己站起来的阿舍尔看了看歌利亚,又看了看被压制在地上着急的白发子嗣们。
他冲着后者摇摇头,见他们缓和了反抗的力道,才又仰头看向站在原地,似乎有点拘谨过头的歌利亚。
阿舍尔:“……好。”
“谢谢您的允许。”歌利亚轻微弯了嘴角,那张疏冷如冰雕的面孔上褪去距离,多了几分柔和与渴望。
在一众虫群们隐秘的嫉妒和羡慕中,歌利亚抬脚迈上高台。
他的每一步都很小心翼翼,像是老练的猎人试图抓捕飞翔疲惫的鸟雀,脚步轻盈、动作灵巧,生怕自己的大意会惊飞猎物,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
好在这一场被注视着的靠近过程里,安静又疲惫的鸟雀只是湿漉漉地坐在原地,翅根上源源不断向外黏腻着的蜜/液香甜十足,一寸寸俘获着猎人的心。
最后一步时,在虫母仰头的注视下,歌利亚单膝跪地,为侧身坐在地上的青年献上了最高姿态的臣服。
膝盖下是冰冷的石阶台面,沾染着灰尘和溅落的血液,喜净洁癖的始初虫种放下了自己的高傲,驯服又沉默。
他褪去了那副套在手上,愈发显得他不近人情的白色手套,只露出修剪干净的圆弧指尖,轻巧又小心地抬起靠近,轻轻执起了虫母垂落在翅膀一侧,被丝缕蜜/液交错粘连的手指。
白皙干净,甜滋滋的蜜水莹润出漂亮诱人的色泽。
在所有的虫群子嗣们近乎炽热的注视下,歌利亚一点一点俯身,抬臂把自己轻轻握在掌心里的属于虫母的手背靠近——
浓香四溢。
在煎熬过数百年的干涸渴求中,在歌利亚以为他和身后的他们能再一次拥抱虫母的时候,那一枚温柔珍重,饱含爱意与扭曲的吻终究是落空了。
指腹间粘连的蜜/液依旧甜到惑人,可空落落的手掌却让歌利亚的神情一寸寸僵硬。
半跪在地的始初虫种卑微抬头,喉咙发声干涩,“妈、妈妈……您……”
谈不上是伶牙俐齿,但也从来都句句在理的歌利亚嘴巴开开合合张了好几次,最终却没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侧身坐在地上的阿舍尔安静垂眸,收回来的手掌轻轻搭着小腹,在虫群们强忍抑制的纷杂情绪里,他显得太过安定理智,同样也清清冷冷、格格不入。
“放开他们。”
阿舍尔没回应自己手抽离手的动作含义,只是目光遥遥,落在了压制着白发子嗣的几个高级虫族身上。
每一个被注视着的雄性虫族,都下意识挺胸抬头,试图展露出自己最完美的一面。
可他们终究是不完美的。
失去虫母的日日夜夜会把时间变成刀尖,一寸寸剜着虫群们的血肉,这场他们期待了很久很久的重逢里,哪怕每一个重视者再精心打扮,也依旧藏不住被留在原地、失魂落魄的不健全。
这群曾经追在他身后叫着“妈妈”的高级虫族们变化很大,热烈的太阳变成了高空的明月,羞怯的含羞草变成了阴冷的霜花……
在歌利亚手臂僵在半空中、干巴巴应了一声“好”的同时,不远处的高级虫族早已经放开了对白发子嗣们的压制。
不到两秒钟的时间,从地上翻身起来的白发青年们一跃至颁奖台,将虫母围拢在中央。
芬里尔脱下自己的外套,顾不上虫母翅根黏腻的液体,只小心翼翼披着裹在对方肩头,遮住了半暴露在空气中的漂亮脊背线条。
每一个白发子嗣此刻都虎视眈眈,藏匿着的尾勾不知何时被放出,冰冷的弧光点缀于锋利的尾巴尖端,彰显着他们拒绝且排斥任何一个高级虫族靠近的信息。
阿舍尔拢了拢肩头的西装,他未曾于眼熟面孔中找到那抹热烈的红,便转头看向高空静谧又庞大的金属巨物。
簌。
某个帘子被拉得极为严实的窗后闪过一抹扭曲肿胀的影子,颤颤巍巍的藤蔓触须恍若受到惊吓,片刻的躲藏后,才又小心掀开帘角。
由猩红血肉构成的怪诞人形无声移动,静立在窗帘之后。
前不久抬头仰望的虫母已经转回了脑袋,而于暗中窥伺着一切的血红竖瞳则满溢贪婪,直勾勾地望着克兰利兹森*晚*整*理广场上的一切。
克兰利兹广场上——
“妈妈,你还好吗……”赫尔眼底闪过担忧。
阿舍尔抿唇,“我……”
“哈,妈妈?”
安静了片刻的迦勒忽然一脚踩碎了落在地上的枪械,刺耳的咔嚓声后,俊美面庞嫉妒又扭曲的始初虫种终究是破防了——
“您让他们叫你妈妈?您走的时候带走了他们?”
“您留下了一整个芬得拉家族的成员,偏偏就带走了他们?”
“一群我们都没见过的子嗣?”
过度的愤怒令迦勒忽略了白发子嗣们和虫母容貌上的相似,还半跪在地上的歌利亚则拧眉观察,视线游移在虫母和白发青年之间。
而迦勒则轻蔑地扫过五个紧紧挡在虫母面前的白发子嗣,语气里充满了嘲讽,“凭什么?凭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虫子?”
“你!”
相对暴脾气的哈提被斯库尔按住了手臂,在兄弟的示意下,几个白发子嗣保持着沉默,只将视线聚集在阿舍尔身上。
除了妈妈,没有谁能引起他们的情绪波动。
而同样的,在神志混沌作为被背景板的人类群体外,所有虫族此时都只注视着同一个对象——虫母。
阿舍尔不是一个喜欢争辩吵架的人,他以为自己留下的字条,已经足够解释清楚离去的原因了。
拢着肩头西装的虫母略微蹙眉,突然冒出来的模拟器给他这么大一个“惊吓”,各种难耐疑惑,以及洁癖作祟在心头,令阿舍尔的神情有些冷漠。
于是这样的神情变化,落在虫群眼里又变成了厌恶的象征。
他抿平了唇角,声音带有几分不理解的疑惑,“我以为,那张字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迦勒气急,此刻的他比虫母更像是被质问的对象。
气急败坏又暴躁委屈。
“纸条写的什么?这么多年来,我们——我们每一个,都快把那张纸条给翻烂了!”
他咬着腮帮子里的软肉,口腔中的血腥气令他竭力克制着恨不得把虫母扑着揉进怀里、揉进骨血中的冲动;他压抑了作为本能时的冲动、攻击力、压迫感;他把自己规定在绅士的框架之下,变成了一位据理力争、试图向妈妈讨要更多爱的孩子——
“最后一份礼物,再见。”
“以及,不要找我。”
“这是命令。”
“我不喜欢你们那样看着我。”
“我害怕你们会撕碎我。”
“你们能拟态出我喜欢的审美,却没办法变成我喜欢的模样。”
字字句句,被迦勒咬着颤音,一字不差地重复出来。
伴随着每一个字音的下落,这位从最初便长着满身反骨的始初虫种眼眶就越红一分。
直到满目通红,直到他颤抖着上前,在白发子嗣们防备的视线和阿舍尔沉默的应许下,迦勒半跪在地,捡起一片虫母的翅膀长出时撑破的衬衣布料,紧紧攥在掌心里。
他低头牢牢把那截布料按在自己的脸上,颤声道:“您喜欢什么样子,我改、我们改……可以吗?”
爱让高傲者低头,也让掠夺者温柔。
阿舍尔抿紧了唇瓣,他想说些什么,可眼前一个个高级虫族尽数红着眼眶,就好像他是个玩弄了人感情的负心汉一般。
叹气声从青年口中溢出,他拉紧了胸前的外套,冲着芬里尔伸出手臂,“抱。”
……他实在是没力气了。
同时伸开靠近伸开手臂的不仅仅有芬里尔,还有下意识靠近的歌利亚和迦勒。
三对手臂同时支棱在半空。
阿舍尔没有什么情绪地看了看略微尴尬的歌利亚和迦勒。
在虫群的注视中,芬里尔俯身弯腰,饱满有力量的胸膛撑满了褪下西装后的白色衬衣,将黏糊糊、湿漉漉的虫母完全抱在了怀里。
——就像是抱小孩儿一般。
破破烂烂的白色衬衣长袖包裹着手臂,环在白发子嗣的颈侧,脊背微佝,拢着双膝被芬里尔强壮的手臂横在臀下,足尖半勾着皮鞋的苍白脚踝露出半截,隐约沾有翅端滴落的蜜/液,水光朦胧。
而那对新生的柔软长翅则大一半还被遮在外套里,略弯的形状勾勒出一片漂亮的弧度,半透明,色泽很轻很润,粘连着一层薄薄的晶莹,如同最上好的琼浆。
垂落拉丝的淡金色落在了黑色西装外套边缘,勾得每一个高级虫族都眸光发直,恨不得上去跪在地上,捧着虫母娇嫩的翅膀用舌尖舔/舐品尝。甚至他们还会恐惧自己的舌苔会不会过于粗糙,而剐蹭伤到妈妈那对宛若神迹的长翅。
很美,美到惊人。
被芬里尔抱着的虫母眉眼倦怠,这对出人意料而诞生的虫翅为他带来了难言的生长疲惫,从肩胛的翅根开始残留有发酸发胀的诡异感,连带着含起的胸脯,藏在内侧的腹腔都同样战栗作怪。
……这马后炮模拟器,发奖励都不会看时间。
心底略烦躁的阿舍尔瞥了眼眼巴巴望着自己的虫群,声线疏懒、条理清晰——
“没有进入许可,擅自闯入人类帝国星域范围,是不请自来;”
“深入别国疆域,用创始者号开路做震慑威胁,是蓄意挑衅;”
“以找人为理由,打断荣誉药剂师的颁奖典礼,是无理取闹;”
“自诩为受害者,质问我当初选择离开的理由,是错而不知。”
虽然是衣衫褴褛、满身狼狈,甚至毫无气势地被高壮的白发子嗣单臂抱在怀里,但这一刻的虫母哪怕不曾高声呵斥,也依旧让站在下首的虫群们抬不起头。
阿舍尔字字尖锐,“傲慢不逊,高高在上,怎么?你们认为自己凌驾于人类生命之上?这里是伊利斯帝国,不是你们的始初之地;这里有法律规则,而非弱肉强食的丛林!”
说着,他轻笑一声,“别忘了当初我遇见你们的时候是什么样儿。”
一时间,虫群们低下了脑袋。
那是他们最喜欢也是最无可奈何的时代,那时候的他们丑陋又无能,却拥有着和虫母日夜相处的机会,就仿佛在捉着不属于自己的光明窃笑一般。
而后来,他们变得强大、俊美、无所不能时,身边却早就没了能见证自己变化的身影。
漫长的时间让虫群们披上了人皮,掌握了虫神遗落的科技,他们从原始进化到高端,从地表搬入云端,曾经的过往变成了装点功勋的荣誉和倨傲,但当眼下陈旧的真相被阿舍尔重提,一个个披着绅士皮的怪物们才暴露了狂徒般的心性。
灵魂上的差异犹如云泥。
在虫群沉默之际,说话说累的青年倚在芬里尔的怀里,身后的翅膀有些初生后的怪异,他不耐地动了动肩胛,看向不远处因虫母信息素和精神力作用,而陷入迷蒙的军部武装部队。
有些问题必须现在解决,毕竟眼前的情景也不过是暂时。
只是到底要怎么解决……
正思考之际,一直沉默的歌利亚忽然开口了,“妈妈,如果您能信得过我,这一切就交给我处理吧。”
阿舍尔一顿,偏头看向刚刚拂过膝盖站直身体的始初虫种。
“你打算怎么处理?”
“道歉,解释,赔偿。”歌利亚颔首,似乎在尝试把自己放在一个和人类等同的地位上,“以及向人类帝国要一个合理的说法。”
阿舍尔和歌利亚一问一答:
“什么说法?”
“这群暗杀者意图伤害您的说法。”
“得到说法之后呢?”
“这是对虫母的伤害,要按虫族律法处置犯罪者和幕后者。”
“处置之后呢?”
“……接您回家。”
“那不是我的……”
“那就是您的家!”一直站在后方,一言不发乌云忽然扬声,他紧紧握着染血的拳头,金发散落在身后,眉眼坚毅又悲伤,只咬着腮帮子重复道:“那就是您的家。”
阿舍尔并不争辩,“好,那算是我的家,但我现在还不想回去,你们懂吗?”
迦勒沉声道:“那我们就陪着您,等着您,直到您愿意回去为止。”
说着,他轻笑一声,“妈妈,人类的寿命才有几年?他们没办法一直陪着您,但我们可以。”
“妈妈有我们就够了。”赫尔出声,那张近乎虫母的面庞上浸染锐利,与身后的兄弟一般,望着不远处高级虫族的眼底全是抗拒。
斯库尔同样开口:“人类是活不了几年,但我们几个可有得活,更何况我们比你们更年轻,到时候就是你们老到走不动路,我们还能继续陪在妈妈身边。”
耶梦加得:“是啊,你们哪来回哪儿去吧,这里有我们陪着妈妈就够了。”
哈提:“妈妈喜欢人类世界,我们也喜欢,和你们这群看不上人类世界的家伙没有任何共同语言,懂?”
迦勒:“你这群……”
“嘘——”
芬里尔忽然出声,在所有虫族目光聚集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于是很自然地,大家都又看向了他怀里的青年。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两方虫族言语针锋相对之时,作为对峙核心的青年却已经斜斜枕在芬里尔的肩头睡着了,柔软白皙的侧脸被子嗣衬衣包裹的肩膀挤出一抹薄薄的软肉,看得谁都心头一化。
包括几分钟前被劈头盖脸掀了老底臭骂一顿的高级虫族们。
柔软的鼻息散落在白发子嗣的肩头,后者谨慎十足,从兄弟手里接过一件全新、干燥的西装外套,小心翼翼地盖在了自己那件已经被蜜/液浸湿的衣服上。
对于虫母来说过大的两件外套合起来,正好能完全遮住他蜷缩在芬里尔怀中的身形,娇嫩的翅膀被挡得严严实实,任凭其他虫族望眼欲穿,都窥探不了分毫。
在这片氛围古怪的安静里,还是歌利亚先开口了,不过为了避免打扰到睡着的虫母,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唯有五感敏锐的虫族才能彼此捕捉。
歌利亚:“带妈妈去休息,剩下的我们处理。”
说着,他眯眼看向芬里尔,“别想得跑,我能找到的。”
“那也得妈妈想见你们才行。”
芬里尔冷冷扫了一眼高级虫族,和其他几个白发子嗣们护着虫母先后离开。
散发迷蒙香源和精神力影响的当事者离去,萦绕于克兰利兹广场上方的甜香散开,被虫母精神力暂时蛊惑的生命挨个苏醒,在帝国武装部队一个个重新站直、第一军团长赶至现场时,便见到数个奄奄一息的星盗鼻青脸肿地被五花大绑在瑟琳·苏里尔的雕像下。
原本克兰利兹广场上的混乱被尽可能收拾整洁,唯有溅射在大理石面上的鲜血和属于星盗的断肢依旧横在地上,犹如另一种古怪的威慑。
第一军团长面色严肃地立在狼藉之前,他看向这群发色瞳色各异,气质非人古怪的入侵者,还不等开口,便见不远处竖着蓝色长发的男人微微颔首,声调冷然又自带有一种无法驱散的、根植于强大种族骨子里的倨傲。
歌利亚:“很抱歉今日贸然闯入贵国的星系领域,对于今天发生的一切我在此深感抱歉,并承诺赔偿,希望我能与贵国的负责者有坐下面谈的机会。”
说面谈就面谈?
第一军团长冷着脸,他仰头看了看高空中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创始者级别的战舰,又看了看一群五颜六色明显非人类、但目前似乎有和谈倾向的外来者,硬生生咽下一口血,咬牙点了点头。
星际时代,谁强谁说话。
在克兰利兹广场上暂时达成和平的同时,创始者号深处的某一房间内,原本占据整个空间的猩红血肉消失得干干净净,除了满室凌乱又破败的狼藉,再找不出任何一丝曾有怪物存在的痕迹。
有些狗,可是会自己跟着主人找回家的。
妈妈的伴侣【新增】
外星种族来得突然, 这样的变故必然会引起帝国上下的惊惶担忧,为安抚民心,帝国官方必须迅速做出反应, 避免恐慌夸大。
好在庆幸的是,广场上的一切监控拍摄设备因为创始者号超强的信号干扰而全体罢工, 避免那段混乱又血腥的场面流出,也同时防止了无良媒体歪曲夸大事实, 造成帝国民众的恐慌持续。
帝国军部也快速做出反馈, 在同外来者首领歌利亚的“协商”后,伊利斯帝国官方将本次事件定义为外星种族“找人”后的“迷路”和“误闯”事件, 但至于民众是否会相信, 就仁者见仁了, 至少在明面上, 彼此依旧和平友善——
“据报道,今日上午零七点三十二分开始, 自伊利斯帝国星域边境的偏远区Z11星到D39星上空纷纷出现外来巨型战舰群, 知情人士透露这些庞然大物属于宇宙之外的失落科技,是仅在传说中才会出现的‘创始者号’,目前该战舰群的主人意图不明, 公然挑衅并进入帝国星域范围,是否存在开战信号……”
“据报道追踪, 曾出现在帝国偏远星球上空的战舰群一路向中央前进, 似乎目标是作为我国政治与经济中心的帝都星,目前意图不明,已经引发部分星球住民的恐慌, 请各区域住民待在家中,切勿随意出门……”
“据报道, 今日出现在帝都星克兰利兹上空的巨型战舰为传说中存在的创始者号,因战舰群的影响力,克兰利兹广场周边的一切监控设备被毁坏,目前我们无法取得一手资料……”
“现在播报一条重要消息,据帝国总军部的最新发文,今日上午出现在帝国星域范围内的战舰群为新外星种族,他们的贸然到访并无恶意,而是为了寻找族群中遗失的‘珍宝’,现接帝国中央频道进行详细追踪……”
“恐怖战舰群的到来仅是为寻找珍宝?珍宝意指什么?帝国总军部是否瞒下了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外星军队压制帝都星上空背后真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后续请关注《今日访谈》,让我们深入了解……”
……
华丽的王庭之内,坐落于后花园的卧室里,容貌端庄的王后正焦急地在室内来回踱步。
她眉头皱得很紧,那张可见年轻时秀美的容貌略显烦躁,嘴唇近乎抿成一条两端下压的线。
耳边是光屏上此起彼伏的新闻播报声,每一次提及“克兰利兹广场”时,这位风华不减当年的王后就忍不住死死掐着掌心看向屏幕。
一次又一次。
每一次看过去,都不是她想得到的答案。
现在的王后并不在乎什么“外星种族”、“创始者号”、“有没有恶意”,她现在只在乎害死了自己孩子的罪魁祸首能不能被解决掉!
那该死的,本不该活着回来的阿舍尔·贝利斯!就和他的弟弟一样遭人厌恶!如果不是这两兄弟恶意勾引,她可怜的爱德华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又走了两圈,止不住烦躁的王后抬手抱着桌上的花瓶狠狠砸向光屏。
玻璃清脆的碎裂声后,她深深吐出一口浊气,随即晃动着近一个月来消瘦了很多的身体,如游魂一般坐在了床边。
枯瘦苍白,早就不负当初的雍容沉稳。
耳边絮絮叨叨的新闻声令王后有种古怪的不安,她颤抖着抬手,伶仃的手腕上几乎只剩下一层包裹着骨骼的皮,皮下可见年岁带来的褶皱,又因暴瘦而愈发显得枯槁无力。
“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你是我的丈夫,爱德华是你的孩子,你为什么要逼我呢?不过是个药剂师而已,他的命怎么能比得过我们的孩子重要……”
王后索菲亚·杜克森喃喃地摸了摸床上昏迷之人的脸颊,那赫然是多日不曾回复亚伯顿老教授消息的掌权者、他曾经亲手带过的学生。
一个年轻时也曾惊才绝艳的人。
床铺上,因为亲自下令处置爱子的掌权者为此苍老了许多,又经过数日枕边人的秘密投毒,这张曾经俊逸的面庞灰白沧桑,眼尾的纹路深深烙印在皮肤之上,眉头紧皱、神情痛苦,却只能沉沉睡在这场自己醒都醒不过来的梦境里。
早在数日之前,王后因为对三皇子爱德华的处决与掌权者吵了一架,在得知一切无力回天,爱子也无法避免死刑后,这位过分宠爱孩子而丧失了理智的母亲便开始歇斯底里。
她憎恨自己的丈夫,憎恨帝国法律,憎恨“勾引”了她儿子的伊维·贝利斯,同时也憎恨活着回来的阿舍尔。
伊维·贝利斯的死亡并不足以安抚王后心底的愤怒,那位频频找事贝利斯夫人被她暗中派人处理掉了,但这依旧不够,毕竟另一个罪魁祸首还好好活着,甚至会在万众瞩目之下为荣誉加冕。
她怎么能受得了?
一个失踪的人,就那么安安分分地消失在广袤的陌生星域里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回来破坏她得之不易的兴奋?破坏杜克森家族在三皇子身上押下的注?
她的孩子、她背后的家族、他们一辈子为之付出的努力,全部都付诸东流了!
混杂的情绪作用在王后索菲亚战栗脆弱的神经上,又经身后家族、父辈的教唆和诱惑,虚名是为外孙报复,实则觊觎王权的计划便开始在暗中进行。
已和星盗有数年秘密来往的杜克森家族借助王后手里的特权,轻而易举地双管齐下,一方面联系星盗去解决导致爱德华被处死的药剂师阿舍尔,另一方面让王后从内部瓦解掌权者,好为杜克森家族以及等候在外星域的星盗大军广开方便之门。
只是他们谁也没想到,中途会杀出来个传说级别的战舰群……
克兰利兹广场上的暗杀者被抓了个干净,藏身在外星域随时准备攻打戍守军团的星盗大军,也被创始者号霸道地硬控大半天,改装战舰的隐形功能失效,身份暴露、彻底失去了突袭的机会,已然被其他帝国军团控制抓捕……
这场报复与反叛有种倒霉到生不逢时的滑稽感,甚至在这一场混乱里,唯一受伤的只有被王后以养病为借口、投毒成功的帝国掌权者,以及被捏爆脑袋和脊椎的星盗。
掌权者:。
星盗:。
眼下,王后索菲亚颤抖着嘴唇吻了吻掌权者的额头,她神经质地捂着胸口喃喃道:“不会失败的、一定不会失败的,是他该死……他为什么要回来呢?爱德华没有做错,我的孩子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正当她低声念叨的同时,整齐有力的步伐自外侧响起,慌了神的皇后才刚刚起身,下一秒就被数道激光枪瞄准前奏时的红点定在原地——
“王后索菲亚·杜克森,涉嫌下毒谋害国王陛下,勾结外星域星盗违规入境,派人暗杀阿舍尔先生未遂。”
“杜克森家族被发现与星盗有数年交易链,已被全部控制,现暂时收押,一切等陛下痊愈后再做审判。”
来自军部抓捕时冷冰冰的宣判让王后跌坐在地,那一刻她的大脑无法进行任何思考,只知道喃喃着“完了完了”、“是他们该死”的字眼,直到被拉扯着离开都没能彻底回神。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失败怎么会来得这么突然?她终究是无法为自己的孩子报仇了吗……
在整个王庭彻夜都在为帝国掌权者解决身体内毒素的同时,军部同时负责领导数个军团的总部长,暂时与歌利亚坐在了谈判桌前。
不等总部长作为“被侵入者”发难讨要说法,一份由高级虫族递出、白纸黑字的赔偿协议书被推到了桌面中央。
不苟言笑的总部长下意识在眉头间皱出一道深深褶,言语间礼貌却也不客气,自有帝国之威,“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歌利亚做出一个“您请”的手势,才抬手饮下一口谈判桌上的温茶,便不着痕迹地压低了眉尾,低声道:“请您先看看里面的内容吧。”
总部长挑眉,最初翻开纸张时是“我看你能拿出什么”的漫不经心,但随着页数在指腹间累叠,他的表情也愈发凝重深刻,甚至时不时抬眼看向坐在对面云淡风轻的外来者,满脸的不可置信。
随后,他将协议书推给了坐在身侧的其他军团长和王庭代表。
一时间,整个谈判室内只剩下窸窣的翻页声,以及偶尔被藏到喉咙的惊讶和喟叹。
长久的沉默下,传阅完的协议书被总部长将其合上放回桌面,他目光深沉,“……阁下是认真的?”
“当然,”歌利亚颔首。
“这上面的东西,你们都能拿得出来?”
稀有的能源矿物星球,帝国现今无法研制的高效交通设施,高精度密度、难以大量生产的化学物理材料,空旷可以进行移民的移居星球……
这份协议书里描绘的内容不单单是赔偿,而是足以解决帝国现阶段面临问题的现成答案。
甚至换一种说法,协议书里的内容无法仅作“赔偿”理解,在这骤降的巨大财富里,总部长微妙地感受到了另一种高位者对低位者有些笨拙的尊重,以及奖励,只是……为什么呢?
面对总部长的质疑,坐在歌利亚身旁的迦勒哼笑一声,不以为意道:“这些东西对于我们来说,并不难拿出来;现在重要的是我们双方,要达成一个什么样儿的关系和协议。”
说着,迦勒点了点协议的封皮,轻笑道:“毕竟,我们走失的‘珍宝’,很喜欢你们的世界;而我们——也同样喜欢。”
这点儿东西对于他们来说,确实不过是九牛一毛,比起这些,他们更希望被妈妈看到他们的诚意……以及,在过往的寻找和眼下的重逢里,虫群们并不是傻子,克兰利兹广场上数不清的人类外形像是一道警钟敲响在他们的心头——
生有脑袋和四肢,覆盖头皮的毛发,三庭五眼,没有翅膀和尾勾。
这些特征与他们曾经通过虫母信息素和精神力内部,捕捉到的形象近乎一模一样,虫母的理想型源自于人类这一种族,于是某些影影绰绰、从前被忽略掉的秘密,似乎也开始水落石出。
妈妈与人类之间的联系,深过他们。
或者换一种说法,在虫母未曾遇到虫群之前,是由人类养育了他们的妈妈。
“我明白了。”总部长眯了眯眼睛,“那么请诸位再等待片刻,陛下很快会过来,届时我们再进行深入交流。”
“怎么都行,”迦勒点头,“总之,越快越好。”
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去见妈妈了……
与此同时——
被白发子嗣们带回酒店的虫母,已经被安置在干净整洁的室内。
新生的虫翅根部源源不断地肆意流淌着黏腻香甜的蜜/液,稀薄清亮的淡金色几乎凝结成一层胶状物质,将青年整个脊背乃至于虫翅包裹覆盖。
像是一层淋在小饼干上的糖霜。
尤其是最靠近翅根的轭区,那里几乎变成了蜜/液大肆侵略的重灾区,淡金色顺着虫母漂亮的脊背线条一路向下,早就浸湿了白色的衬衣和黑裤,继续向尾椎沟渠的深处进军。
到处都是黏糊糊、湿哒哒的一片。
芬里尔手臂半才撑虫母熟睡后无力的身躯胸膛,下一秒就听到青年无意识发出声清浅的痛呼。
赫尔拧眉,小声道:“芬里尔你轻点!妈妈疼了!”
“帮忙帮忙,帮我扶一下妈妈的肩膀,”芬里尔几乎在用气音说话,直到虫母的肩膀被后侧的耶梦加得扶住,他的手臂才从虫母的胸膛间脱离。
渗透过衬衣的濡湿落在了芬里尔的小臂上,他下意识凑到鼻尖嗅了嗅,下一秒就对上了其他几个白发子嗣诡异又质疑的视线。
芬里尔一晃,颤了颤手臂,下意识藏在身后道:“不、我不是变/态,我就是看看沾了点什么,得闻着确定一下吧……”
如果他的解释声音没有越来越小,说不定话里的内容才更有可信度。
“你别说、真别说了,我都懂。”哈提哼了一声,随即立马探头道:“给我也闻闻呗!”
斯库尔:“还有我!”
芬里尔:???
洇湿了的袖子被芬里尔横在半空,几个白发子嗣挨个闻过,又挨个欣赏品鉴——
“甜甜的,好香,像是赫尔上次做的蜂蜜糖水?”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味好像还有点儿奶?很淡很淡。”
“似乎是有点,还有些像是妈妈上次买的牛奶蛋糕,不过比那个香。”
“咳……我,我是说,咳咳,我想舔舔……”
听着几个兄弟絮絮叨叨讨论濡湿痕迹,赫尔太阳穴上的青筋都快跳出来了,他咬牙低声道:“现在是你们讨论这个的时间?”
闻言,几个刚刚用手指沾了沾潮湿痕迹,迅速往自己嘴里送的白发子嗣们各个脑袋一缩,嘴里含含糊糊说着“来了来了”,实际上却还用舌尖卷着指腹上的甜味儿恋恋不舍。
等赫尔冰冷且极具有压迫感的视线扫过其他几个不着调的兄弟时,芬里尔才抿了抿嘴巴,小声道:“超级甜。”
哈提也小声证实道:“真的是又奶又甜。”
赫尔头大,开启管家模式——
“闭嘴吧你们!现在!立马!给我干正事!谁再多嗦一下手指,我给你们都拗断!”
“芬里尔,你把这两件外套拿着洗掉或者处理掉;耶梦加得你先扶着妈妈,注意别碰到妈妈的翅膀、胸口和腹部,看情况妈妈应该是这几个部位不太舒服。”
“哈提,过来帮妈妈脱鞋、脱衣服,手上的劲儿轻点,别弄疼妈妈了;斯库尔帮我沾湿干净毛巾,再端盆温水过来,一定要干净!这是给妈妈擦身体用的,就这样睡觉妈妈肯定不舒服……”
在赫尔有条理地指挥下,白发子嗣们很快开始各做各的工作——
人高马大的芬里尔许是被蜜香熏得体温升高,便褪去了沾染着虫母翅根蜜/液的衬衣,裸着上身氤氲汗液的肌肉开始在浴室里给妈妈搓衣服。
耶梦加得忍着呼吸里的急促,近乎是咬紧了嘴巴,才避免了他自己想要一头栽进虫母身上,嗅闻舔/舐那对脆弱虫翅的疯狂渴求。
蹲在床边的哈提则化身猛男女仆,平日里粗手粗脚,总被赫尔责骂的白发虫族此刻却细致入微,一件一件地帮虫母把被蜜/液沾湿的外衣往下褪,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裹在阿舍尔小腿上的裤脚几乎也全湿了。
干净的毛巾被赫尔从斯库尔端着的盆里沾了温水,他格外细致地擦拭过虫母熟睡到毫无意识的脸庞。
晕染的薄红一路蔓延到青年的锁骨,翅根分泌的浅金色粘液蹭得到处都是,向下延伸,则是一片狼藉潮湿的胸膛、背脊,甚至连腰臀腹沟都遭了殃。
在主人昏沉沉睡之际,新生的虫翅还对外界有着惊恐排斥,只下意识仅仅贴在阿舍尔光/裸漂亮的脊背之上,肩胛处生出翅根的皮肉通红肿胀,黏连着的蜜/液被半透明的翅挡得严严实实,无法清理。
赫尔小心谨慎到屏息,只刚刚用掌心托起那片轻薄又脆弱的翅,下一秒就听到了虫母难耐的哼声。
于是手上的动作停了,翅膀也落回原地,熟睡的虫母梦呓一声,拢着虫翅重新盖在了背上,偏头蹭了蹭耶梦加得扶在他肩头的手臂。
几个子嗣都僵在原地,谁都不敢再动一下。
斯库尔咽了口唾沫,“赫尔,要不,你再轻点。”
虽然他很确定,赫尔的力道轻得都快和羽毛差不多了,但在对待妈妈的事情上,当然是要精益求精。
赫尔也语气艰难,“我试试。”
原本稳当的手臂略有颤抖,再一次尝试抬起黏糊糊的虫翅,但这一次只轻轻挨着了一下,便引得虫母拧眉挣扎,哪怕在睡梦里都要躲开这样的碰触。
这回赫尔是再不敢动一下了,而原先沉沉睡着的阿舍尔则没能放松眉头,下意识抬着无力的手臂蹭过胸膛腰腹,口里含糊喊着难受。
虫母一难受,几个白发子嗣也跟着难受。
一时间五个人高马上的青年手足无措,恨不得以身代之,替妈妈承担这份难耐;他们每一个都想做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下手,最后的结果就是只能干巴巴地愣在原地,试图用眼神暗示自己的兄弟们聪明点、想想办法。
正当子嗣们为难之际,忽然在房间角落内有窸窣声快速掠过。
反应迅速的森*晚*整*理赫尔猛然用被子盖住了虫母的身形,他目光凛冽,同时和白发子嗣们看向发出声音的角落——
只朦胧开了床头暖黄色壁灯的房间内光线度不够,以至于被子嗣们注视着的角落依旧黑森森一片,当然虫族优越的视力足以黑暗中视物,也完全能捕捉到藏于阴影下的微妙痕迹。
是一团如血肉般的诡异猩红。
手里还拎着湿漉漉外套的芬里尔站在浴室门口,他压低声音道:“……不对劲。”
那是区别于他们在克兰利兹广场上见到其他高级虫族,从力量上透露的、因为年限而产生的压迫感,比起前者可以在时间上追逐到的距离,眼前的血红肉团则更令他们全身上下都不自在到了极点。
——在其发声前,他们竟然一点儿不曾发现异状。
正当白发子嗣们想要围拢至虫母身侧,将其保护在中央时,原本安静缩在房间角落内的血肉瞬间胀大,像是被施展了魔法的诡异种子,原本有限的块状体顷刻生长出密集又狰狞的藤蔓,只用一个来回,便彻底制住了试图反抗的白发子嗣。
他们尝试与藤蔓做斗争的同时,失去耶梦加得做支撑的虫母拧起细细的眉头,浑身难耐地向床边软倒。
在几个子嗣惊恐担忧的目光下,面对敌人坚韧强劲的藤蔓瞬间柔软的躯干,小心托住了青年的身体,并在针落可闻的寂静中,将人缓缓放在床铺中央。
对外界变化毫不知情的虫母依旧蹙着眉头,似乎还不满自己的梦境和身体上的变化。
他蹭着翅根湿哒哒的粘液,在子嗣和藤蔓共同的“注视”下翻了个身,白皙的手臂自然垂落至地毯上方,指腹发红,自肩头顺着手腕蜿蜒出一道水淋淋的淡金。
滴答。
晶莹的蜜珠勾着房间内的每一双眼睛,它正受重力作用下落,却被支起身体的猩红触须卷着藏于身体深处。
堪称静止的画面就此被打破,粗壮的红色藤蔓强力十足,它们轻而易举地就卷着任何反抗都显得无力的白发子嗣们,扔到了卧室的套间外,甚至还格外小声地关门反锁。
被打击到毫无反抗力的哈提立马从客厅地毯上翻身起来,拳头才准备砸向门板,就被赫尔握住了手腕。
哈提龇牙,因为愤怒而收缩的竖瞳愈发凶戾,“妈妈还在里面!”
“小点声,那家伙身上有妈妈的味道!”
“什么意思?”耶梦加得皱眉,他刚才还没来得及注意这些细节。
倒是从另一侧爬起来的芬里尔开口了,“我也感受到了,那些藤蔓……上面有很浓的,属于妈妈的味道。”
细数下来,竟然同时兼具虫蜜和蜜/露的芬芳,而在这一刻又染上了翅根分泌出来的蜜/液,香甜浓郁到就好像曾浸润在虫母馥郁的芬芳深处一般。
虫母身体的什么地方,才能有那样儿浓郁的甜香?
这个答案白发子嗣们并不愿意深思,这对虫母来说也是一种冒犯。
斯库尔:“这能证明什么?万一这些鬼东西伤害妈妈怎么办?谁知道这家伙是怎么想的……”
赫尔制止道:“我也不想这团东西靠近妈妈,但我直觉祂比我们更知道怎么帮助妈妈。”
“赫尔,你什么时候也开始信直觉了?真把自己当人类了吗?”
“这家伙也是那群虫族里的一个吗?是之前广场上的那团红色怪物吗?”
正在白发子嗣们争论之间,原本紧闭的卧室门打开半截,不等他们冲进去找虫母,下一秒门缝里钻出来五条藤蔓分别卷向子嗣,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就把他们绑得严严实实,连带着发不出丁点儿声音。
哈提愤怒到红了眼睛:“唔唔唔!”
如果眼神能杀人,那这藤蔓估计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血色的藤蔓抖了抖,沙哑低沉的男声骤然响起,诡异到仿佛紧贴在每一个白发子嗣的耳侧,直击他们的大脑深处,“安静,不要吵到他休息。”
赫尔憋着气音,在捆束下艰难道:“里丝睡(你是谁)?”
伴随着含糊的提问,门缝中涌动着钻出来的藤蔓与触须凝聚成一道人形。
通体猩红如血肉,身形高大健硕,人类分布在周身的肌肉群被诡异流动的粗壮藤蔓取代,攒动的触须相互交错,则在脖颈之上层层堆砌出一个类似人形的头颅。
祂脸部轮廓深邃,血丝斑驳的眼球被触须吊在眼眶中央,非人感十足。
如果此刻是阿舍尔看到这一幕,必然会记起来曾经他与怪物血肉相处的日日夜夜。
哪怕是白发子嗣们再见惯大场面,在看到这怪诞的一幕时,都忍不住在心底质疑——这散发着虫族气息的古怪家伙,真的是他们的同类吗?
“……和你们一样,是妈妈的子嗣。”
只不过是想上位给你们当爹的那种。
人形藤蔓缓声回答,祂冷冰冰的眸光掠过每一只作为幸运儿,被虫母带走的白发子嗣,在翻涌的嫉妒、羡慕之后,又化为深沉的平淡,言简意赅,“保持安静,不然我会把你们扔出去。”
说着,人形溃散,数不清的藤蔓重新往卧室内钻。
率先被藤蔓放下来的赫尔扑了过去,用手掌死死卡住差点儿被关上的门板,哪怕掌心在骤降的力道下迅速发红发紫,他也不曾有任何难耐,只快速追问:“你能帮助妈妈,对吗?”
藤蔓人性化地“看”了一眼被门缝夹住的手,如人一般点了点藤蔓凝聚的身体。
赫尔:“那你承诺,不会伤害妈妈。”
空气中传来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嗤笑,这一回白发子嗣们没能等来回答,就被只能看见残影的藤蔓勾着一把都甩了出去。
房间的门板被无声关紧,而五个子嗣则砸在了身后的墙壁上,一个个咬牙憋住了全部的声音。
芬里尔揉了揉有种断裂错觉的肩胛,心知那藤蔓已经算是收着力道了,有点儿不情不愿问:“真的能相信这家伙?”
“相不相信还有区别?我们五个加起来,都打不过祂一个。”哈提咬牙,眉眼森然,那股狠劲儿就差把藤蔓活吞入腹了。
“当然有区别。”
耶梦加得看了看自己骨节错位的手臂,就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面无表情地将其扭了回去,在“咔嚓”一声后又恢复如初地活动了一番,“相信,我们那就在这儿等着;不相信,被祂打死也要冲进去。”
赫尔盯着门板,一言不发。
芬里尔转而问道:“你相信这家伙?”
“你们还记得,离开始初之地的那天吗?”
“什么?”几个白发子嗣不明所以。
“那天,妈妈身上的味道,你们还有印象吗?”
赫尔的话就像是一把开启回忆之门的钥匙,虫族天生记忆力强大,他们遇见过的事情没有忘记一说,只有能不能从繁冗的记忆堆里找出来。
“我记得!”斯库尔也同样看向门板,神情染上回忆的颜色,“——似乎,和这家伙身上的味道差不多?”
不只是现在这群庞大狰狞的藤蔓上,浸润了属于虫母的全部味道,里面外面一应俱全;而当初着急离开始初之地、满身狼狈潮湿的妈妈,躯体内外也同样被这团猩红霸道的血肉腌入了味儿。
又浓又腥,氤氲着属于强大雄性虫族的强盛占有,威慑性十足,堂而皇之地冲所有觊觎虫母的生命宣示主权。
虫母会让谁把味道留在自己的身体深处?
这个答案不言而喻。
“这家伙……”赫尔拧眉,咬着腮帮子低声道出了自己最不情不愿,甚至只单单过一下嘴皮子,都整颗心脏发酸的猜测,“……可能是妈妈的伴侣。”
“子嗣”和“伴侣”,两个字眼的差异,所带来的效果也截然不同。
前者顶多算是他们的同伴、兄弟、竞争对手,至于后者……要是哪天上位成功,从妈妈那里得到了许可,说不定他们还真得像是人类一般,叫那家伙一声“父亲”才足够礼貌。
五个白发子嗣面面相觑,他们脸上不约而同地闪过了便秘般的痛苦和隐忍,和单身妈妈在一起多快乐,谁都不想再多一个后爹来……
介于当前的状况,他们先暂时勉强认同了藤蔓的“伴侣”身份,只待对方先解决了虫母的难耐,至于往后能不能上位成功,还需得看妈妈的意思。
只要妈妈不点头,他们就是被藤蔓打死,也坚决不会叫一声“爹”!
此刻,子嗣们忍着焦心,像门神一般围在门口,一个个从容貌、体格上瞧着优越出众,偏生赶出来的事情却格外猥琐——从老大芬里尔开始到老小斯库尔,都侧着耳朵紧贴在门板上,试图探听房间内部的任何动静。
但事实是他们失望了,门背后什么声音都没有,甚至安静到诡异。
门外,是抓心挠肝,一边担忧虫母、一边防备藤蔓却无能为力的白发子嗣,
门内,是从墙角开始延续匍匐的藤蔓与触须,它们如张牙舞爪的鬼怪,早在无声中铺满了地板,取代了地毯的作用。
从四方房间内的边角线开始,深沉的猩红一寸寸向上攀升。
它们生长的速度很快,快到惊人,不多时,便密密麻麻占据了四面墙壁和上方的天花板——
这成为了一座由血肉堆砌而成的密室,满满当当的藤蔓相互交错,随即开始拥挤胀大;丝绒一般的深红悄无声息地聚集向中央的床铺,一寸寸将拧眉昏睡时挣开了被子的青年拢在了身下。
从在克兰利兹广场上昏昏欲睡开始到现在,阿舍尔并非全无意识,他感觉自己仿佛躺在一只随海浪飘摇的小船上,晕晕乎乎,想挣扎着起来,却都以失败告终。
突然回归的模拟器、莫名达成的完美虫母成就,以及作为奖励却毫无解释就发放的那一对翅膀……
其中的任何一个都是让阿舍尔困惑的存在,偏偏又聚集在一起,叫人费解。
俯趴在床上的青年迷迷糊糊试图想出一个因果关系,在他忽略外界变化的同时,锁骨间的吊坠钻出藤蔓,撑起了他软塌塌的身体。
轻薄的虫翼紧贴下陷的腰窝,几乎盛出一碗灿烂的鎏金液体,随后阴影从血肉构成的天花板上笼罩而下,近乎完全吞噬单薄的、同时具有虫类特征和人类构造的纤细躯干。
前后夹击,无路可退。
在巨大又令人生畏的黑暗里,阴影凝聚之下,展露出一张俊美非人的面孔。
怪物垂头,缓缓张开了生着分叉长舌的唇。
然后,祂于脆弱又敏感的虫翼根部,舔到了一口腥甜的蜜。
妈妈和谁生的?
“妈妈?您还好吗?”
谁……是谁在说话。
“妈妈, 醒醒,该起床吃饭了。”
好吵。
“啧,您要是再不醒来, 我就把外面那群毛都没长齐的虫崽子给宰了,当晚饭吃。”
宰就宰了……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妈妈, 再不起来,太阳都快落山了。”
那就落呗。
温和却又絮叨的声音不间断地响在阿舍尔的耳侧, 偶尔夹杂一两声有些恶劣的调笑, 未曾睡饱的他烦躁十足,却又因为这过于温和、饱含关心意味的声线而生生憋回去了自己的烦躁。
当然那几声调笑依然让他暴躁!
直到酸软无力的身体被从柔软温暖的被窝里抱着、裹着拖出来, 恍若深夜徒步万里的虫母依旧放纵着自己的疲惫, 耷拉着眼皮沉浸在睡梦之中。
朦胧间, 似乎有谁发出一声气急的笑声, 连带着呼吸声都重了很多。
“睡觉的时候倒是乖得厉害……您要是再不起来,我就不客气了。”
模模糊糊中似乎有谁在阻止着什么, 阿舍尔没理会, 混沌的大脑还在消化着刚刚那一句“不客气”——
不客气什么……嘶!
尖锐的锋利作祟在某块仿佛属于自己,却又格外陌生的新生肢节上,濡湿的温热一触即离, 却足以令怠懒的青年猛然惊醒。
不疼,就是刺激得厉害。
像是身体某个部位最敏感的神经外露出来, 同时被外界温柔又满是积压的力道桎梏在一个小小的空间中, 轻拢慢捻的同时带有一种被尖利犬牙威胁的战栗与刺激,像是赌徒在刀尖上起舞,欲罢不能。
阿舍尔怔愣地睁眼。
前一晚的记忆逐渐回笼, 但也仅有被白发子嗣们带回到酒店哄着擦拭身后蜜/液的那段,模糊又断续, 像是喝酒断片后的迷茫,至于后来躺到床上后还发生了什么……
他一点儿都没印象了。
此刻,阿舍尔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脊背正光/裸地靠在一个宽阔,微凉,散发有一种冷质香的怀抱里。
质地冰冷的军装纽扣激得青年肩胛微颤,下一秒就被一双裹着纯白半截手套的手,轻轻握着肩头,让出一段细微的距离。
强有力的手臂支撑在他的肩膀两侧,在笼起青年身体的同时,又贴心地为他身后那对漂亮且脆弱的虫翼,留下足够舒展放松的空间。
残存于体内的酸胀和翅缘上的触感让阿舍尔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他慢吞吞仰头,后脑袋抵在了对方的胸膛间,随即目光里捕捉到了一截清晰的下颌线。
冰凉质感的蓝色长发垂落在阿舍尔的耳侧,带来几分痒意,哪怕是以仰视这样比较扭曲的视角来看,歌利亚那张具有非人感的俊美脸庞,依旧无可挑剔。
“妈妈,您的眼睛里就只能看到歌利亚吗?”
略有种拈酸吃醋的扭曲意味,因为声线的优越而多了几分属于雄性的、度具有魅力的嗔怪。
阿舍尔看过去,便见身体前倾,撑着手臂,膝盖跪在自己双腿之间,用戴有黑色皮质手套的右手,轻轻拢起他半截柔软虫翼的男人。
对方双瞳幽绿,散发着如饿狼般的狠意,唇角微动挂着一抹弧度。
又是一幅前后夹击的情景。
莫名让阿舍尔有种头皮发麻的熟悉感。
“你们……”
强烈的疲惫和困倦消失,阿舍尔僵硬在两个雄性气息侵略感十足的胸膛之前,此刻他才发现自己胸口微凉。
头一低,肿胀又发红。
阿舍尔:???
在被子底下的身体完全赤/裸,浅色的被单只卷曲着盖住了他的腰腹,修长笔直的双腿因坐姿而向两侧屈膝敞开,这其间隔着被子通向秘地的空间,正好方便了一副半跪姿态的迦勒。
而那对前一天才刚刚生出来的虫翼,却仿佛背叛了主人的意志,从光/裸的肩胛延伸,羞答答地拢在阿舍尔的身前,在迦勒的手指间展露出另一种风情。
被延展的柔软,以及明知战栗还要凑过去享受“按摩”的渴望。
谁能知道,一对半透明的虫翅上,是怎么看出来色/气的!!!
阿舍尔没忍住,打了一个寒战。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无处可逃的狭窄空间里,迦勒隔着皮质手套捏着那层薄薄的虫翼,不知道是如何的手法,只轻巧地轻微搓动,青年落在被子上的脚趾都紧紧扣了起来。
从翅根延伸出来的羞红瞬间扩散,连脚趾都发红了几分。
迦勒慢悠悠道:“妈妈,好敏感哦。”
很欠揍的语气。
阿舍尔咬牙,被子下赤条条的情况令他毫无安全感,只拢着抱紧了胸前的被子,质问道:“你们怎么进来的?”
身后的歌利亚声线平稳,只是那双蔚蓝的眼瞳却炽热滚烫地描摹过虫翼上的每一道纹路,“妈妈,他们对于人类来说,可以称之为强大;但是对于我来说,他们还是一群未曾长大的幼崽。”
“他们”指谁,彼此心知肚明。
哪怕白发子嗣们是由阿舍尔“孕育”出来的、与虫母具有血脉关系,自一诞生起便拥有高级虫族资质的“天赋者”,但对比历练超过数百年的普通高级虫族和始初虫种,他们确实不够看,也确实如幼崽一般稚嫩。
按照人类世界的年龄限制,这群寻找虫母味道而来的虫群们,都可以给那五个白毛崽子当太太太爷爷了。
阿舍尔抿唇,“那他们呢?”
原本还挂着笑容的迦勒瞬间变脸,他捏着青年虫翼的手指动了动,不知道是摩擦到了哪个关键位置,便见阿舍尔整个身体一颤、神色惊异,想要抽开翅膀却又无能为力的模样。
“妈妈就那么在意他们?一群连您都保护不了的家伙?”
不提白发子嗣,一切都好说;但只要一提起这五个当初被虫母偷偷带走的家伙,迦勒就会化身疯狗,逮着虫母乱嘬。
当然,要不是歌利亚还在场,此时的迦勒真恨不得在虫母那对新生的漂亮小翅膀上留下一对牙印!
他才不会心疼呢!
阿舍尔想说些什么,偏生身后的虫翼是背叛者,被捏得不停哆嗦还色心不改地往迦勒手里蹭,便又被恶劣的始初虫种捏着指腹之间,裹着黑色皮质手套轻缓地摩擦揉捏。
爽爽的。
阿舍尔拧眉咽下了略便急促的呼吸。
向前是唇边勾着恶劣笑容,轻而易举就拿捏这对“小叛徒”的迦勒;向后是寡言却看不出深浅,一双手力道适当梏在阿舍尔肩头,却怎么也无法逃离的歌利亚。
前后为男,男上加男,迎男还上不去!!
根本没有一点儿能挣扎的可能,尤其他现在的命门(翅膀)还牢牢地贴在迦勒的掌心里,一整个就是腹背受敌的状态!
阿舍尔扫视四周,发现一整个卧室房门紧闭,床上只有他、歌利亚和迦勒,至于门外,估计就是被其他高级虫族制住的白发子嗣,静悄悄一片,以至于他甚至能听清迦勒轻捏他的虫翼时的窸窣声。
像是某种无声静谧下的三人play攻略黄油。
不过,怎么一直没见旦尔塔的身影……
才心底冒出疑惑,拢着阿舍尔手臂的歌利亚在此刻开口,“妈妈放心,您一会儿就可以见到他们了。大家都是同类,谁都不会伤害谁,乌云他们……只是想和那五个孩子交流一下。”
毕竟独占虫母数百年,哪怕他们这群高级虫族再告诫自己要大度,都忍不了一点!
慢条斯理间,“交流”两个字眼被歌利亚着重咬住,他缓缓俯身,冰凉的发丝落在了虫母赤/裸的肩头,在被冰得一颤之际,阿舍尔听见了对方的喃语——
“毕竟,我们都很想知道,这五个孩子是妈妈和谁生的。”
迦勒轻笑补充,“孩子们没有父亲,我们这群当子嗣的,做干爹也不是不可以。”
阿舍尔:???
合着你们还不知道特殊情况下的虫母偶尔还能孤雌繁殖?
……
一句“和谁生的”和一句“做干爹也不是不可以”惊得阿舍尔半天都没回过神,趁着虫母心思不在状态时,歌利亚和迦勒相互对视一眼,把□□的青年从被窝里挖出来。
然后他们齐齐闭上了眼睛,毕竟谁知道,他们的妈妈最是害羞了。
两个作为共生者的始初虫种,多多少少有那么点儿彼此心领神会的默契感,一个绕开虫母身后的翅膀给人穿小吊带,另一个捏着轻薄小裤从青年的足尖套上去向上拉。
变化的触感令阿舍尔回神,他一言难尽地按住了落在自己身上的手,又看了看紧闭双眸的两个始初虫种,巴拉被子挡住了自己的胯部,低声道:“……干什么?”
“帮您穿衣服。”略凉的皮质手套反过来捏了捏虫母的指尖,像是在安抚,“放心,不会偷看的。”
“不用,我自己穿!”
被穿衣服什么的,又不是婴儿宝宝。
“妈妈,”歌利亚的声音从后侧响起,质地轻薄的吊带只是蹭过敏感的翅根,就叫阿舍尔下意识弓起身体、战栗不已,“您看,您自己穿不了的。”
“是啊,”迦勒弯了弯闭着的眼睛,皮质手套裹着的手指拉着裤边一松,被弹过的小腿肉也抖了抖。
他道:“您的身体现在情况特殊,门外那群小崽子们可不知道要怎么照顾;再说,人类世界的布料对于您的翅膀、皮肤来说都太粗糙了,这种玩意——”
明明无法视物,这一刻迦勒还是能精准地从床边单手勾出一件轻薄的小布料甩了甩,“会伤着您的。”
“迦勒!”
一向冷静的阿舍尔在此刻也被气得脸红,那可能是昨晚褪下没收拾掉的,虽然他也记不清那一晚自己到底是怎么过去的,但至少这条贴身的裤子不应该被对方捏在手里!
“我在呢,妈妈。”比起歌利亚的沉默,迦勒现在就像是一只柔声乱吠的疯狗,疯归疯,却不会咬主人,“您终于舍得叫我的名字了。”
阿舍尔抿唇生气,只抬着手臂想挣扎地离开这被前后夹击的境地,但事实告诉他,歌利亚和迦勒谁都说得没错——
他没甚力气,只一动弹就会导致虫翼蹭到被褥布料,便软着身体大半天都缓不过劲儿。
此刻,他难得地听见了歌利亚罕见的轻笑声,“妈妈,还是交给我们吧。”
一切反抗尽数被柔和地镇压,认清现实和自身情况的阿舍尔,最终只能把自己交给了两个闭着眼睛的始初虫种。
歌利亚和迦勒拿来的衣服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的,又轻又薄,落在身上恍若无物。浅到近乎米白的小吊带设计特殊,将一整个生着虫翼的肩胛露在布料外,加之布料贴肤又舒服,确实缓解了阿舍尔身前难言的胀痛。
穿衣服,洗漱擦拭,梳头发。
捋平延伸到短裤深处的大腿袜的边缘,扣上防止蹭起衣摆的衬衣固定夹。
从赤/裸新生的漂亮精灵,到身着特制衬衣马甲、身后垂着长翅的小矜贵小王子,气质迷人的虫母被两个睁开眼的始初虫种扶着手臂,慢吞吞地站到了落地镜前。
歌利亚微微俯身,撩开了青年散落在后颈的碎发,手指灵巧,将纯白的领结绕着猩红吊坠系了一圈,轻轻一扯,便是一个漂亮的小蝴蝶结。
望着镜子里熟悉又陌生的自己,阿舍尔有片刻的怔然,他五官……什么时候精致到了这种地步。
“您是虫母,不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会逐渐趋于完美,这是虫神赠予妈妈的礼物。”
歌利亚似乎看出了青年的疑惑,他一边解答,一边半跪在地,一点一点地将手套套于阿舍尔的指尖向上拉扯,直到与袖口接触,彻底覆盖那块白皙的皮肤。
“啧,”迦勒靠在一侧,臂弯间挂着一件深色的Mantelet外套,“差不多了吧?”
“嗯。”歌利亚应了一声,“我再检查一下。”
“检查什么?”阿舍尔不解。
半跪在地的歌利亚仰头看了看青年,手指精细地丈量过任何一个可能会露出皮肤的衣物缝隙,以确保不会真正地露出属于虫母的肌理,“您现在的皮肤很脆弱,并不适合接受光照。”
“我会这样多久?”
“不会很久的。”歌利亚起身,给迦勒让开了位置。
后者上前一步站在虫母背后,滚烫的目光描摹过那对从正好从衣料缺口处延伸出来的漂亮翅膀。
他接过了歌利亚未曾说话的话,一面将轻薄的Mantelet外套覆在青年的肩头,尽可能地遮挡住那对垂落至虫母膝弯部位的虫翼,“小心注意的话,一到两个月就行;要是中间出现意外,时间就不好说了。”
话落,迦勒轻拍掌心后退半步,他的眼神近乎炽热地望着被他们像是洋娃娃一般打扮出来的虫母,全然是赞美和痴迷。
“您真的很完美。”歌利亚毫不掩饰自己眼底的喜欢。
一切穿戴完毕的青年后撤半步,他环抱手臂,皮鞋的鞋跟轻轻在地板上敲了敲,“现在呢?可以让我见他们了吗?”
“当然。”
紧闭的门被歌利亚推开,瞬间几十道目光齐刷刷看了过来。
芬得拉家族的成员——每一位高级雄性虫族,此时都目光灼灼地盯房间门口静立的青年,他们的视线隐忍又克制,却依旧难抑那股滚烫。
“妈妈!”坐在沙发上的芬里尔想起身,却被斜倚在墙边的乌云单手按了下去。
沉淀数百年的高级虫族强大到令人生畏,初生牛犊的白发子嗣们毫无反抗能力,只能一个个被压着肩膀坐在长条沙发上抓心挠肺。
“妈妈你没事吧?”
“妈妈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乌云嗤笑一声,“你们是没断奶的幼崽吗?除了叫妈妈还会干什么?”
“我们是只会叫妈妈,”赫尔的神情里冷意十足,他一眼就看到了乌云眼底的阴鸷,“至少比你们好。”
乌云:“你什么意思?”
哈提冷笑,“还用说?我们可没有被妈妈留……”
“都闭嘴。”
虫群任何争吵对峙,只要有阿舍尔开口,那么一切必然会安静下来。
阿舍尔先看了看几个坐立不安的白发子嗣,用眼神安抚了他们,“我没事的。”
随即,他又挨个扫视过其他的高级虫族——
本来还算宽敞的会客厅内,因为十几个人高马大的高级虫族的填充,一下显得空间狭窄又拥挤,半拉着的窗帘外透出几分薄光,几乎都要被虫群们分食干净。
从乌云,伽德,伽斓,再到阿尔法、贝塔、伽玛……曾经和阿舍尔日夜相处过的虫群不论从神情、气质再到穿衣打扮上的变化都很大,但唯一不变的是那股被他们藏在眼底的感情。
压抑又浓烈到很难无视。
阿舍尔深深呼出一口气,捏了捏套在指尖上的纯白手套,“今天的正事,应该还没说完吧。”
说着,他看向从后侧走上前的歌利亚和迦勒。
“妈妈,您一如既往地敏锐。”歌利亚颔首。
阿舍尔:“……来的不止你们吧。”
一天前悬在克兰利兹广场上空的创始者号宛若难以散去的阴云,那么庞大的战舰量,阿舍尔不难怀疑,这趟“找妈妈”的行动,大抵是出动了虫族70%到80%的成员。
“对,帝国军部无法放任我们大批量地活动在帝都星上,所以其他同伴们还暂时等候在战舰上。”
说话的是伽德,具有东方韵味的温柔青年留着一头半长发,低低地在后脑勺束着,他眉眼温润俊逸,看似柔软,却只有在看到虫母的时候,眼底才会染上真正的暖意。
伽德道:“战舰群连同创始者号,都暂时停靠在了帝都星周围的空闲星域内,在您休息的时候,我们已经和人类帝国达成最初的协议,双方交流过程友好和谐,不曾引发任何混乱。”
虫群知道虫母在乎什么,便也尽可能地告诉他,他们没有伤害这颗星球上脆弱的生命。
阿舍尔沉默片刻,轻声道:“谢谢。”
他知道,虫族中成员都有轻易杀死这颗星球上任何生命的能力。
在广袤无垠的宇宙范围内,人类拥有科技,但他们本身却太过脆弱,面对体质、体能超强的虫族,人类无法反抗,甚至在虫神赋予的失落科技之下,种族屠戮也会变成可实现的残酷现实。
当初慌忙离开始初之地的阿舍尔以为他与他们不会再遇,哪怕缘分、意外使然,也只会是百年后骨灰与陌生者的擦肩而过。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某些时间上导致的小问题,致使这些虫群走到了时代与科技的前方,并因突然到访而打乱了阿舍尔的一切计划。
宇宙时代,强大者才有发言权,而阿舍尔感谢虫群们在面对人类时的退让。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伽德颔首。
“那么,接下来还有什么——”阿舍尔看向目前在虫群中似乎具有主导地位的歌利亚和迦勒。
迦勒:“在谈判桌上,我们告诉人类的说辞是寻找‘珍宝’——当然,这也的确是事实。”
已经对外播出的新闻报道需民众仁者见仁,而谈判桌上的赔款协议书也确实足够叫人动心,但帝国高层谁都不是傻子,在外星种族单方面所言“寻找珍宝”的说辞里,他们依旧需要得到某些用于作证的答案。
迦勒漫不经心地回忆着前一晚谈判桌上发生的一切,在军部总部长明言后,他们于半小时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帝国掌权者。
明明还处于壮年时期,但这位掌权者却看起来近乎油尽灯枯,面色蜡黄毫无血色,整个人靠坐在椅子里时,像是一具被汲取了森*晚*整*理全部生命力的骷髅。
他的面容被痛苦和悲伤填充,儿子的死亡和妻子的背叛,哪怕没有沉寂在身体里的毒素,也足以让他元气大伤。
对于歌利亚他们拿出的说辞和协议书,掌权者表示他不会追究这场被定性为“误闯”的事件,但他要给民众一个交代,不论虫族所谓的“珍宝”是否找到,他需要一个确定且十分可信的答案,好让帝国的子民安心。
在“仁者见仁”的理解推测下,掌权者可不想帝国内的部分子民,借此滋生出其他不必要的猜测,甚至是引发更大的连锁性问题,与其遮着挡着任其发酵,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掐灭会谣传出其他可能性的非真实答案。
软鞭似的交锋后,一方碍于势力绝对不想引发冲突,另一方碍于虫母也不想与人类交恶,于是在双方的彼此拉扯后,得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签订赔偿协议书和和平条约的那天,要在星网上进行全星域范围内的直播——
双方在阐明当日发生的一切缘由后,帝国需为王后、贵族与星盗勾结引发的混乱和暗杀事件进行公开处置;而虫族也要在为“误闯”道歉后,让他们口中“差点儿被星盗”伤害的“珍宝”露面,以确保整个事件完美落幕。
在迦勒解释后,同样围观了那场谈判的粉发青年伽玛(小象鹰蛾)总结性地发言,“所以需要妈妈在签订现场出面。”
阿舍尔一顿,被模拟器和虫翼影响的大脑猛然反应过来什么,“等等,那颁奖的那天,我……”
不用明言,歌利亚也知道虫母的担心。
歌利亚:“您放心,应该是虫母信息素和精神力的作用,当天在场的人类都被模糊了印象。”
“模糊到什么程度?”
“您长出翅膀的那一部分。”这也是虫群们观察试探后的结果。
或许是虫母潜意识对自己的保护,当天克兰利兹广场上甜香弥漫、精神力起伏,近乎爆炸性的场面中,阿舍尔生翅的那一段画面被人类大脑着重模糊,目前为止并不存在他暴露身份的担忧。
人群只知天才药剂师的颁奖典礼,是在外星种族压境的危险下举行的,却不知道被模糊的记忆里,还有一双漂亮又稚嫩的翅膀。
“我明白了。”阿舍尔颔首,“什么时候签订协议?”
“您答应出席了?”伽斓眨眼。
“不然呢?要是没正好遇见我,那你们要如何?找个人假扮‘珍宝’?”
此刻阿舍尔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到底是什么样儿的,甚至于从昨天到现在,根本没有给他时间好好思考重逢后的一切。
“哈,怎么可能?”迦勒阴阳怪气冷哼一声,随即声音压低了很多,神情都沉郁了几分,“那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定会是您最不喜欢的那一个。”
“妈妈,不存在第二种可能的。”歌利亚执起青年的手,在对方被白色布料包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我的一切行为,都将与您密切相关。”
如果现实是虫群不曾正好找到虫母,大抵他们也不会低下高傲的头颅,至于会为人类帝国带来怎么样儿的连锁影响,就不是虫群们操心在意的事情了……他们会且只会在意阿舍尔。
说着,歌利亚为青年整理了一下轻轻覆盖在虫翅上的Mantelet外套,牵起对方的手搭在了自己的小臂上,“协议直播是在一个小时后,现在赶过去,时间刚刚好。”
阿舍尔抿唇,总感觉自己的时间和行为都被他们死死地算计住了。
见虫母对于安排没有什么不满,每一个高级虫族都放松了略微紧绷的脸皮,他们齐刷刷地起身抬脚上前,与白发子嗣们错落着站在虫母身侧,宛若王子最忠诚的骑士团。
……
高级虫族们带着阿舍尔才秘密离开,前后不到十分钟,行色匆匆、下巴上都冒出胡茬的罗淮·威尔斯气喘吁吁敲开了酒店客房的门。
开门的是被留在房间内以防意外的赫尔。
罗淮一把推开白发青年,在房间内走了几步,目光所过之处并无他想寻找的对象。
他咬着腮帮子,双目通红,一面强行和仿佛要罢工的大脑做斗争,一面冷声质问,“——阿舍尔呢?”
星球屠戮者【新增】
伊利斯帝国和外星域虫族签订协议、合约的场所, 被定在了帝都星中央的帝国议事殿内——
这座建筑几乎与帝国建成的时间等长,古老宛若苍穹的高顶令整个室内空旷到足以产生回音,巨大的旧时代神话由彩漆绘制在屋顶, 创造出一个抬头便是星辰过往的世界。
稀有的矿物晶体经过高规格的加工,被剔除了潜在威胁的辐射, 只剩不过分华丽却又足够有气势的外形,作为整个帝国议事殿内最主要的圆桌。
作为东道主, 帝国掌权者在签署合约前十分钟就已经抵达了现场。
这位沧桑又瘦削的中年人披着深红色国袍, 在身侧卫兵的搀扶下,一步步坐在了圆桌的中央, 那副过于厚重华丽的王冠沉甸甸压在他的脖子上, 带来有一种近乎窒息的压迫感。
伴随着国王的入座, 随后, 军部总部长,以及除了远在能源星视察的第七军团长, 其他负责帝国各部分安危的数位团长纷纷落座, 静谧又庄严地等候在帝国议事殿内。
用于特殊通讯的高科技制品被在会议桌的另一侧架起来,晶亮的光屏瞬间悬挂于半空,作为今日帝国与虫族签订合约的第三方认证——
人类进入星际时代的初期, 在这片广袤的星空中,自然少不了战乱和纷争。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国力的强盛, 一部分具有话语权的种族为了更加长远的发展与和平, 彼此相互签订合约,同时于数百年前成立了宇宙和平联盟。
自宇宙和平联盟成立后,往后各个种族之间产生的争议和合作, 均由和平联盟作为第三方认证,它是公正、公平、公开的, 是存在于这片宇宙中见证和平的使者。
光屏在短暂的空白后,通过跨越星域的信号接上了另一幅画面,巨大的屏幕被分割成四个小方格,四道身影同时出现,却无法窥见其中任何一方的模样。
通讯设备内自带的朦胧光源模糊了第三方认证的面孔,像是笼罩了一层雾气,是历来的习惯,也是变相的保护。
屏幕内的四位“认证者”,即联盟内的四位理事,正是最初提出组建宇宙和平联盟时最强大且最具有话语权的四个星际种族的代表。
人族,泰坦族,冰人族,鱼人族。
四个方格分别对应代表种族,但这并不代表是所有发现的宇宙生命。
自宇宙和平联盟成立前后,四位理事代表曾进行多方面的搜寻整理,长达数十年的工作中,被记录在案的和平种族一共有二十八个,其中文明等级平均在三级(星系文明)到四级(宇宙文明)之间,而于数个和平种族之外,则是唯一一个被定名为“屠戮者”的神秘种族。
就像是星际世界的“不可说”的存在,恐怖的“屠戮者”消亡于宇宙尘埃,成为过往的历史,同时也因为漫长的时光而自各个宇宙生命的记忆中淡去。
……
眼下,帝国外交官借助和平联盟发来的密匙,用来核对第三方认证的身份,待四个画面内的验证信息后出现连续的绿色对勾,这场即将被见证的合约签订,才算是完成准备工作。
此刻,距离正式开始还有八分钟。
正待无言的沉默间,第一军团长哈顿忽然冲着门口招了招手,在众人视线的转移和一派安静里开口:“过来,坐在雷利的位子上就好。”
只见站在帝国议事殿门口的,正是一身深色军服的罗淮·威尔斯。
这位年轻的少将神情严肃、不苟言笑,规整的军装愈发显得他气质凛然,仿佛一把出鞘的剑,锋利且势不可挡。
罗淮率先冲着坐在中央的帝国掌权者行礼,在得到对方摆手的示意后,才对着第一军团长敬礼,“好的,长官。”
新人的到来终于让肃穆的室内里终于有了几声私语。
却原来,身处帝国偏远能源星上的第一军团长雷利,无法在短时间内赶回来,便让自己的得力下属、未来的接班人罗淮·威尔斯暂代旁听。
当罗淮坐在属于第七军团的位置上时,身侧也算是和他相熟的第六军团长忍不住小声问道:“怎么瞧着你脸色这么憔悴?”
罗淮一顿,他眼底的青黑和疲惫很明显,便也只勉强笑了笑,“昨天我也在现场,可能是夜里回去没休息好。”
“……怪不得。”
第六军团长点点头,“哈顿那老家伙都说自己回去做了一宿梦,后半夜几乎是睁着眼睛到天亮的,毕竟是创始者级别的战舰群……啧,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见识的机会。”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只在传说中存在的创始者级别的战舰,就像是机械科技中的神话。在你传我传的故事里,这样的战舰群巍峨庞大、近乎不可名状,是可望不可即的存在,谁能想到这也有真正问世的一天。
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罗淮听着,面上附和点头,但心思却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直到帝国议事殿敞开着的门外,传来了“哒哒哒”的脚步声。
对于常年在军部参加训练的人来说,他们的耳朵足以分辨很多种声音,其中最需要注意的便是脚步——高强度的耳力训练后,帝国各个兵种都可以学会区分最为常规的几种脚步声——老人、孩子、男人、女人,或者是强大者、弱小者……
此刻,罗淮微微偏头,面向遥遥传来脚步声的门口,耳廓微动,正进行着细致的分辨——
来人的数量很多,每一个都很强,甚至可以说强到可怕,足以将自己的脚步力道控制在统一又沉稳的节奏里,整齐划一,令倾听者难以再得出更加详尽的结论。
但在这群稳当到几乎合一的脚步声里,罗淮却捕捉到了另一种相对微妙的动静。
略轻,略浮,脚下乏力,似乎没什么劲儿。
但又不是纵欲过度的虚软无力,反而透着种轻盈,似乎能被风给吹走。
像是罗淮曾在梦中童话里见过的精灵。
在清一色的军靴音质下,这道特殊脚步的主人是唯一一个踩着软底小皮鞋的,像是被娇宠的小公主,哪怕显得格格不入,也依旧无人会责怪他的“突兀”。
清脆的小跟儿“噔噔”砸在光滑的地板上,罗淮拧眉,忽然想到了在这群外星种族说辞里,所谓的“珍宝”。
……所以帝国内部真的存在这么一号人?是什么时候来的?身份验证是怎么通过的?怎么做到在人类世界隐藏身份的?
渐近的脚步声里,罗淮紧紧拧起眉头,忽然想到了清早自己急匆匆赶去酒店时的情景——
那时候他询问赫尔有关于阿舍尔的行踪,却被对方告知青年一大早就和其他几个白发子嗣出门了。
心里的犹疑令罗淮无法彻底相信,他本想要去求证,却因突然接到了第七军团长的嘱咐,这才不得不代替雷利出席帝国议事殿今日的合约签署会议。
但这并不代表罗淮放弃了自己的怀疑。
从前一天克兰利兹广场发生的混乱开始到现在,罗淮的大脑的始终弥散着一股朦朦胧胧的烟雾,就好像在阻碍着他想起来什么事情。
源自于意志力的坚定和军人的警惕,强制自己在混沌思维里回忆的罗淮,硬生生挖出了一道险些被永远封存的记忆画面:
混乱的广场,东倒西歪的人群,看不清面孔的外来入侵者,以及侧身坐在颁奖台中央的苍白青年。
恍若孤立无援,可怜又脆弱,偏生正是这样单薄的姿态,成了唯一能够控制怪物的真正主人。
罗淮的理智在质疑自己存在问题的认知意识。
被层层禁锢的记忆碎片少到可怜,在断续的画面里,年轻少将最终能捡起来的稀缺内容,只有那摸熟悉的身影轮廓,以及一对本不该出现在人类身后的漂亮薄翅。
哪怕他再头晕眼花,也绝对不会认错,生着半透明蝉翼的青年,是被他在心里惦记数年的白月光……
从头到脚,那是他曾经偷偷剪下照片,珍藏在柜子深处的秘密。
但除了他,似乎再无人见证到这一画面。
在虚假与现实中,罗淮·威尔斯才是真正孤立无援的那一个求真者。
他无从求证,也无法问询真相。
这一刻,罗淮对阿舍尔失踪后发生的一切产生了空前强烈的好奇与怀疑,他相信自己的眼睛,质疑偶尔会蒙蔽自己的大脑。
可如果大脑判断都不能相信了,他还能相信什么?
正思索之际,门外脚步声的主人们,终于露出了真容,而此刻距离协议签署还有三分钟。
走在最前方的,并非已经坐在圆桌上众人的猜测对象——
不是具有领袖气质的歌利亚,不是危险难测的迦勒,不是犹如打盹雄狮的乌云,甚至也不是他们所认为的任何一个入侵强者,而是一个身量清瘦单薄,似乎只能用“小王子”来形容的青年。
脆弱又充满了可以被袭击的有机可趁。
但在“小王子”的漏洞百出外,则是几十个轻而易举就能徒手折断人类脊柱的危险骑士。
罗淮看了过去。
从头到脚,“小王子”被精致又严密地包裹到不露一丝皮肤,戴在脸上的面具,掩住脖颈的领口,漂亮的马甲短裤,以及禁欲的手套和长袜。
深色的Mantelet外套被宝石扣固定在青年的肩头,半长的光滑布料正好垂落在他的腰侧,以下的部位,则露出一对漂亮又梦幻的半透明虫翼。
——美好到不似人间造物。
只单看那对蝉翼状的翅膀,已经落座在圆桌上的众人似乎就能模糊感知虫族“珍宝”的份量。
这一定是神明捏造生命时,最大的偏爱。
滋啦。
直到帝国掌权者对面的座椅被拉开,每一个仿佛陷入自己世界的人才回神。
前一天被他们误认为是领袖的冰蓝瞳孔的男人弯腰颔首,全然是俯首的姿态,扶着他所追随的主人入座,这才同其他同伴一般,挺拔笔直地站在青年身后。
望着对面怔愣的帝国人类,歌利亚轻点下巴,“我想,我们的时间刚刚好。”
“是、是的,时间正好。”第一军团哈顿附和,随即身侧的陛下。
“那就开始吧。”
喘息虚浮的声音无力又颓败,帝国掌权者冲着光屏内的第三方认证点点头。
很快,光屏上掠过一道光影,被处理过的机械音便开启了今日这场不同种族之间协议条约的签订——
不论是赔偿还是双方的需求,都是在前一天就已经迅速协商好的,帝国要在有限的时间内给星网大众一个满意的交代,而虫群们又着急解决问题好早早凑在虫母身边。
于是两方人马一合计,你也着急我也着急,一边赔偿大方一边因实力差距接受得爽快,自然无需各种推诿还价、浪费时间,当即一拍即合,唰唰几下就说定了彼此需求,只等今日在星网直播里彻底敲定结果。
悬浮在帝国议事殿内,同时多方位、视角拍摄的直播球在提前设置一下,一口气在星网上开了几十个直播间,力求不放过任何一个签订细节。
早早就对这件事有所关注的星网民众也第一时间蹲守在直播现场,以见识比传说中创始者级别战舰群的拥有者,到底是何方神圣。
在星网民众们赞叹宇宙新物种俊美的同时,坐在圆桌前的罗淮则死死盯着对面戴着面具的青年。
这股过于滚烫的视线早在进门时,就引得乌云警惕,他压低着眉头瞧了一眼目光灼灼的人类少将,忍不住半蹲下身,俯身在阿舍尔身前,小声询问:“妈妈,那个个一直在看着您。”
无需乌云提醒,罗淮那明显的注视感都足以阿舍尔自己发现。
他微不可查地摇头,在歌利亚与人类一方你来我往的同时,轻声回应:“不用管。”
早在清晨离开酒店之后不久,阿舍尔就接到了赫尔的提醒,说他听到了罗淮和雷利的通讯,对方可能会代替第七军团长雷利出席此次的签订会议。
除此之外,大抵是意志力和体质上的差异,罗淮·威尔斯并不曾完全受到虫母精神力和蜜香的影响,为了避免意外,在临下飞行器前,阿舍尔用面具遮住了自己的脸,并做好了一言不发的准备。
当然,哪怕没有这一出,阿舍尔也相信歌利亚的能力,这场签署会议的现场,他大抵是作为“吉祥物”存在的。
抬手翻开那份赔偿协议,掠过几行字迹后,阿舍尔眉头微动,眼底闪过意外。
哪怕隔着面具无法窥见面容,但时刻关注虫母情况的乌云还是察觉到了变化,他看了一眼正在圆桌前与人类方交谈的歌利亚,便收回目光,只专注于虫母。
“妈妈,怎么了?”
细微的气音拂过阿舍尔耳边的发丝,他伸手点了点协议内容,偏头看向乌云,那双铅灰色的眼瞳里闪烁着某种疑惑。
乌云小声问:“妈妈是觉得比想象中更多吗?”
过分庞大的赔偿,就是阿舍尔看到也觉得难以置信,他的本意是虫族对贸然闯入行为的道歉,同时也是一份在和平宇宙时代,应该给予人类方的尊重。
“一部分是赔偿,另一部分……”
他看到了虫母眼底的微光,轻声道:“是他们能得到妈妈喜欢的谢礼。”
没有一个虫族会是笨蛋。
瞧,乌云已经看到了妈妈眼底闪烁着的另一种柔软了。
或许他们无法斩断虫母与人类之间的根系,但在这层关系背后,他们可以一步一步加深虫族与妈妈的联系——人类的时间生命不过短暂一瞬,而他们有的是时间,在这场漫长的陪伴路上,成为妈妈最在意且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只是正当协议书推至双方桌面前,正当帝国掌权者拿起钢笔,正当歌利亚将摘了笔帽的笔递给阿舍尔的时候,作为第三方认证的冰人族忽然发难——
“刚才,你们说自己是什么?”
略有电子感的音色通过设备传导,打断了签署现场每一个人的动作,同时也叫连通星网的数个直播间内的民众竖起了耳朵。
明明好事将成,却突遭中断,歌利亚脸上的神情微顿,他见虫母接过了钢笔,便缓缓起身,目光对向了那块模糊的光屏画面,轻声道:“我们是虫族,请问阁下有什么见解?”
“虫族?虫族!”冰人代表忽然提高了声音,尖锐又刺耳,折磨着现场所有人的耳朵,“你们都不记得了吗?虫族,是虫族啊!”
隔壁屏幕的泰坦代表不明所以,“虫族怎么了?”
剩下的人类代表和鱼人代表也同样不解。
似乎成为帝国议事殿内唯一一个真相得知者的冰人冷笑一声,“那我换一种说法,‘星球屠戮者’你们还记得吗?”
这话一出,场面顿时安静。
咔。
阿舍尔合上笔帽,轻轻放在了桌子上。
那张面具遮挡住了他的全部面容,自然也包括此刻无法为外人所窥视的神情。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了冰人代表的通讯屏幕上。
“看来还有记得,不过大多数都忘记了吧?”
冰人代表冷笑一声,“那今天,我就当着整个星网、当着所有和平联盟内民众的面,好好帮大家回忆回忆这个比臭水沟的老鼠还要恶臭的种族!”
在一众虫族的怒视里,他道:“一千年前,或者是更久?总之我也不确定,可怕的星球屠戮者自远方而来,没有任何一个生命知道他们来自哪里,也从未有生命真正了解过这个种族,但所有与之交锋过的势力,都只会称其为‘恶魔’。”
“侵略途径的星球,残害反抗的种族,肆意殖民奴役低等生命……”
“罪状累累、罄竹难书,在他们被冠以‘星球屠戮者’的称号之外,总会还有生命记得他们真正的名字——虫族!他们是虫族啊!”
模糊的光屏重重晃了一下,似乎是冰人代表砸掉了什么东西。
他气息粗重,言语暴怒,“这样一个可怕的种族,你们竟然敢相信他们许下的承诺?我看这不过是一场阴谋!借着找人大摇大摆地入侵人类星域,那那一个目标是谁?是冰人族?泰坦族?还是鱼人族?”
犀利的质问中,歌利亚皱眉,冰人族所言确实为一部分事实——
那是属于虫神陨落之前的历史,拥有世间最强大力量的虫族在这片宇宙内肆无忌惮,他们把侵略当儿戏,把吞并作消遣,对于其他种族生命来说近乎灭顶的灾难,在那个时期的虫族眼里,只是一场游戏。
作为创始者号的战舰意识,这些过往歌利亚无法否认,但自虫神陨落,虫族的历史便开始向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
失去神明溺爱的虫群变作了宇宙中的灾星,他们的文明一落千丈,从害人者变成了受害者,侵略、屠戮、资源掠夺,这些曾施加在其他种族身上的因,变成了他们自己再承受一遍的果。
同时因为虫族内部的生死浩劫,这群不可一世的生命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至此,从前恶名满星域的“星球屠戮者”正式失踪,因为时间的见证而被判定为灭绝。
可实际上,“灭绝”虫族迎来的是始初之地的自我放逐与赎罪,高等科技的隐藏和遗失,以及往后一代又一代虫族落于尘埃,回归原始的生命归位,甚至是曾因王虫欲望作祟,而差点儿导致种族灭绝的危险。
这些远比侵略史更加漫长的放逐,是虫族自我惩罚,并得到新生的考验。
这账,一笔一笔算起来,本该是可以勾销
冰人族代表正义凛然,滔滔不绝,“这场签署我们冰人族是不会作证的,你们最好也都擦亮了自己的眼睛,这般恶劣又恐怖的种族怎么可能会有诚意?他们来一定是有阴谋的!”
一时间,帝国议事殿内私语不绝,星网直播间里议论漫天。
似乎是猜到了局面的转变,冰人代表哼笑一声,哪怕隔着模糊的屏幕,都足以推断出他的神情,是正义的、凛然的、以及洋洋得意的,“一群恶心的卑劣生命,你们根本就不配存在!”
迦勒握拳,眼底闪过凶光,“你——”
“迦勒,不行!”后侧的伽德、伽斓齐齐伸手,拦住了始初虫种的动作,他们近乎强硬地压下迦勒的手臂,以眼神暗示,都难以抚平那股汹涌在对方眼底的火苗。
乌云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捏着腰侧匕首的手背绷出几根明显的青筋。
歌利亚拧眉,冲着身后的虫群们无声摇头,示意他们冷静。
他只冷声询问:“那么,如何你们才能相信我们的诚意?”
“相信?诚意?”在其他人沉默之际,冰人代表变成了唯一的发言者,“你们还有这玩意儿?”
歌利亚开口:“我们今天的目的很简单,一则为了我族殿下讨要险些被星盗误伤的说法;二则为了贸然入侵伊利斯帝国的赔偿协议签订。”
“赔偿协议书上的内容足以让帝国满意,想来我们的诚意也是显而易见的。”
“至于相信——千年前的虫族和千年后的虫族从根源上便有了不同,您用千年前的罪行衡量现在的我们,是否有些太过苛刻无理?”
“最后,如果做,才能相信我们的诚意?”
最后一句歌利亚说得言辞恳切,他甚至是其他虫族成员,他们谁都不在意需要向外进行多少赔偿,他们只在意事情的处理结果能不能让妈妈满意。
有关于“星球屠戮者”的过往是从前宇宙内不可说的可怕事件,但恐惧终究败给了时间,如果今日没有冰人代表提起,一整个帝国议事殿大抵也不会想起。
冰人代表:“想要我相信你的诚意?”
模糊的屏幕上有光影晃动,他的语气也愈发显得洋洋得意,“既然想让我们相信,那就拿出你们作为赎罪者应有的诚意!你们曾经侵略占据的星球资源是不是也应该返还!”
虫族的行事理念不存在息事宁人,但会存在为虫母的满意而让步。
在冰人代表的咄咄逼人下,歌利亚几乎没有多想,正准备点头应声、尽早解决此事,下一秒却被身侧的虫母按住了手臂。
“妈妈”两个字被他咽在了嗓子眼里,以为虫母不快的歌利亚有些慌张,但还不等他开口,就见对方伸出戴着纯白手套的手,落在了光滑的晶石桌面上。
噔噔。
忽然响起的敲击声打断了冰人代表慷慨激昂的发言,顿时所有的目光注视都落在了声音的源头——
是那位从进门入座便一言不发,真的如同“吉祥物”般的青年。
本想秉持“哑巴”人设一直到会议结束的阿舍尔点了点指尖,在开口发言与可能暴露身份的两个选择里,他还是做不到置之不理。
就当是为他们叫自己的那声“妈妈”吧……
于是,迎着罗淮·威尔斯近乎震惊的视线,生有虫翼、戴着面具的青年缓缓起身,发出了罗淮一辈子都不会认错的声音——
“适可而止吧。”
“真正恶心又卑劣的生命到底是谁?”
“不如这次我带大家一起回忆一下?”
在虫母出声的那一刻,在场每一个雄性虫族的心脏都狠狠地跳动了一下,近乎不敢置信的狂热惊喜下,是妈妈愿意站出来“保护”他们的偏爱。
看,妈妈果然还是爱着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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