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往常一般,孟鸢离开前什么话都没说。


    商厘手上给金金梳着毛,神思却无法控制地跑到孟鸢身上,耳朵细细辨认着每一道声响的来源。


    柜子打开发出的吱呀声、拿取鞋子的抽拖声……


    并非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景,但心里还是隐隐升起期待,希望有道声音是为她而来。


    砰——


    最后一道关门声,沉闷干脆,隔绝了此后有关孟鸢的所有信息。


    也像一记耳光,重重打在商厘脸上,不多时,泛红发烫,窘态横生。


    幻想滋生期待,期待宽恕了落空,落空却从未放过期待。


    怀疑的种子破土而出,刹那间长成一片辽阔森林,高耸入云。


    孟鸢对她真的还有感情吗?


    无数细节似乎已经告诉了她答案,可只要孟鸢不说,就可以摇摇欲坠地吊住她,像蒙眼走钢索一般,命悬一线。


    电视声嘈杂不已,音量调到最大,却无一丝热闹气息,更添孤寂。


    药效上来,商厘困顿渐生,拖着沉重的身子,去了卧室。


    醒来,睁眼一片漆黑,摸起手机一看,已是晚上九点,下意识打开与孟鸢的聊天界面,一如既往,干干净净。


    莫大的落寞感瞬间包裹住全身,拽着她不断下沉。


    汪汪汪——


    透过房门,金金的叫声传来,打破了这一室清寒。


    睡了一觉,并未让她的症状有所缓解,反而愈加严重。


    浑身烧得跟个火球似的,气息倾吐之间,一片滚烫,嗓子仿佛被燎得冒了烟,嘶哑干涩。


    金金还在吠叫,挠门声夹杂其间,显得尤为躁动不安。


    怎么回事?


    商厘伸手打开床头灯,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牵动着她全身的骨骼肌肉都隐隐作痛起来,缓过这阵,身子更显疲虚。


    下床开门。


    金金叼着牵引绳,放到她面前,叫两声,转头朝大门看去,又叫两声。


    商厘:“想出去玩?”


    金金两只耳朵立马竖了起来,“汪汪……”


    商厘拧眉:“孟鸢还没回来吗?她没带你出去?”


    “汪!”金金叼起牵引绳,直往她手上送。


    答案如何,不言而喻。


    所以,孟鸢是有事耽误了,还是忘了、压根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呢?


    因着生病,商厘心中郁气更甚,当即发了个消息问孟鸢,可半天过去也没收到回信,犹如石沉大海。


    金金已急不可耐,低低叫着,不停催促着她。


    可此刻的她头重脚轻,站都有些站不稳,哪还有力气出门?


    稍一动,没进食多少的胃就开始痉挛抽搐起来,搅动着阵阵恶心的反胃感不断上涌。


    无奈,商厘只好有气无力地同金金打着商量:“金金,我们明天再出去好不好?”


    “汪——汪——汪!”


    抗议声一声比一声大。


    “麻麻今天真的很不舒服,明天,明天一定带你出去玩!”商厘眉宇间尽显疲倦,但仍耐心哄劝,“你乖乖的,等会儿给你吃小肉干,怎么样?”


    无论她如何利诱,金金耳朵始终耷拉着,只在听到“出去玩”时才立起。


    商厘叹口气,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打开与孟鸢的聊天界面,期待她能看到并履行约定。


    然而,等来的只有破灭。


    商厘紧紧抿着唇,安静地将手机放进包里,捡起牵引绳给金金套上,“就半小时,好吗?”


    不成想,二十分钟后,天空忽然飘起了小雨,阵阵凉意袭来。


    商厘连忙从地上拾起一片芭蕉叶,挡在金金上方,拽着它,往家的方向走。


    金金还没玩够,站在原地不肯挪动。


    “下雨了,走,回家,明天再出来嘛。”


    “快走了,附近宠物店都关门了,你要被淋湿了,我没力气给你洗澡!”


    然而,任商厘说得唇干舌燥,金金仍不为所动,一百多斤的大狗狗,平时抱它都费劲,更别说现在。


    一人一狗就这么僵持着,许久。


    商厘耐心尽失,有些恼地开口道:“你到底走不走?你再这样,我不管你了!除了我,你看谁还带你出来玩啊?一点都不听话!”


    金金犯犟,顶开她手里的叶片,就地坐了下去。


    雨势渐渐转大,刚还斜斜飘过的细雨,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变成了雨点,一颗颗垂直砸下来,在地面溅起朵朵水花。


    商厘定定看着它,薄怒掩在面无表情的皮下,嘴唇不受控地颤抖起来,作势待发。


    “嘟……嘟……嘟……”


    还是没忍住给孟鸢打了个电话过去,本能求救,祈祷孟鸢能接收到她此刻无助的讯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随着听筒里机械冰冷的女声传来,商厘浑身的血液也开始一点点变凉。


    “嘟……嘟……嘟……”


    不死心又重拨了一遍。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


    声音戛然而止,商厘心脏突的过快搏动,一阵惊悸。


    为了缓解这股落空感,她自发地为孟鸢找补理由,许是在忙,所以手机静音了没听到。


    还是发消息吧,等孟鸢有空了,自然能看到。


    转到聊天界面,商厘双手快速敲击键盘。


    没有遮蔽,豆大的雨滴从高空坠落,密密麻麻地溅在手机屏幕上,接触失灵,字母反应迟钝,错乱排序,打出来的完全不是她想要的字。


    湿了擦,擦了又湿。


    无奈,商厘只好启用语音,狂风急雨下,她的思绪被吹乱,语无伦次,“孟鸢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出门……我出门遛金金,它不肯回家,外面下雨了,我怎么拉它它都……”


    颠三倒四地说了一大段话,商厘放开手,等着消息发送出去。


    然而,低头一看,界面崭新如旧,半个字都没被收录进去。


    商厘指尖发颤,艰难弯曲,死死按住那个[按住说话]的标识,重新开口:“孟鸢,我……”


    脑子忽的卡壳,想说的话瞬间忘了个一干二净,甚至也忘了此刻的自己在干嘛。


    商厘怔愣地看着手机屏幕,任由雨水冲刷着上面永不褪色的字迹。


    [6月20日上午08:21


    商厘:【孟鸢,你起床了吗?记得吃药,吃药前别忘了先垫点东西,不然胃受不了。】


    6月21日上午09:17


    商厘:【孟鸢,你怎么样?好点了吗?要我过去看看你吗?】


    商厘:【哈哈哈孟鸢你看这是什么,本来晾在阳台的,可能被风吹下来了,没想到金金竟然把它叼进窝里了。】


    商厘:【许是上面沾了你的味道,金金也想你了。】


    6月22日晚上23:36


    小鸟:【好多了,不用。】


    商厘:【那就好,你这个戏还要拍多久啊?有什么缺的东西吗?我这几天没事,可以给你带过去。】


    小鸟:【不用。】]


    脑中的某根弦轰然断开,没有一点预兆,崩溃发生在顷刻间。商厘猛地蹲下,紧紧抱住自己,呜咽一声,哭了出来。


    雨越下越大,电闪雷鸣,轰隆作响。


    薄薄的布料很快湿透,商厘却什么都感觉不到,她哭得很认真,用尽全身所有力气,仿佛天地间只有这一件事值得她在意。


    这一刻,胸口积压的所有委屈怨念悉数化作泪水,融进雨里,流向不知名的远方。


    哭声掩埋在雷雨之下,只落在自己耳旁。


    由最初的低声抽泣到现在的嚎啕大哭,商厘一发不可收拾,哭到嗓子发哑、喘不上气来也没停。


    忽然,手臂传来一阵柔软温热的触感,商厘从雨幕中抬起头。


    金金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旁,正用舌头舔她的手,一对视,它立马低下了头,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商厘心口一软,热泪更加汹涌,一股股从脸上淌下,她忙抱住金金,嗓音嘶哑:“对不起金金,麻麻不是故意跟你发脾气的,我……”


    一开口,尽是哽咽,到后面泣不成声。


    大雨瓢泼,一人一狗浑身上下都被淋湿了,犹如负了千斤重量,每走一步,坠得发沉。


    然而,待商厘进楼后,雨却如来时一般,忽的停了,似在故意捉弄她。


    刚出电梯,迎面撞上一个熟人。


    时菁十五分钟前就来了,打电话没人接敲门没人应,刚准备走,没想到就碰到了某个失联的……落汤鸡和落汤狗?


    “我的天!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了,搞得这么狼狈,哎哟哟!”


    “你别哎哟了,快帮我牵着它,顺便……等会儿……”看见时菁,商厘犹如看见救星一般大大舒了口气,同时也再支撑不住,身体靠着墙,有气进没气出地虚弱道,“帮它洗个澡,别忘了……送烘干箱……烘干。”


    时菁听得一愣一愣的,生怕她喘不过气来下一秒噶掉,瞥见她过于异常的脸,不由伸手摸了下她的额头,随即大惊:“你要死啊!发烧还出去淋雨!”


    “出门的时候还没下雨,不然,就带把伞了。”商厘懊恼道。


    时菁无言以对地翻了个白眼:“这是带不带伞的问题吗?大晚上的,孟鸢呢?她怎么没陪你?”


    高烧让商厘太阳穴发胀,稍一动,晃得脑仁都在疼,“不知道。”


    “不知道?!”时菁声音陡然拔高,旋即声声质问像机关枪似的,突突个没完,“孟鸢这两天不是没通告吗,这么晚还不回来?不知道你发烧了,让你一个人出去遛狗?不是,我今天要不来的话,就让你死家里啊?”


    “你别盘问了,你再问我才真的要死。”商厘眉头紧拧,难受不已地开口。


    “你真是……”时菁忍不住又哎哟一声,扶着她进了屋。


    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洗完澡,商厘瘫在沙发上,疲乏得连吹风机都举不起来。


    时菁刚把金金送进烘干箱,转头看见这一幕,又连叹了好几口气,“拿来,我帮你。”


    三下五除二把头发吹干,一阵咕咕声凭空响起,是从商厘肚子里传来的。


    时菁:“你不会连饭都没吃吧?”


    商厘抿了下唇,没敢开口。


    果不其然,时菁脸色倏地一黑,怒气沉沉道:“真行啊你!饭不吃,发着烧淋雨遛狗,要不是碰上我,今晚可有得你折腾!”


    “时菁,谢谢你。”商厘看着她,很真挚地道谢。


    时菁一下卡壳,顿了顿才继续开口:“那什么,你撑不住就不知道给孟鸢打个电话,让她回来帮你吗?唉,不过,我看她对你也是越来越不上心了,典型的得到了就不知道珍惜!”


    想到那两通未接电话,商厘嘴角渐渐勾起一抹苦涩,哪敢告诉时菁真相,只得劝慰道:“你别什么都怪孟鸢,她又没长在我身上,任何时候都得围着我转,她也有要忙的……”


    “什么叫我怪她!她是你的爱人吧?生病难受需要帮忙的时候,你不找她找谁啊!况且,十年啊,马上快十年了!哪怕养条狗也……”


    金金:“汪!”


    “嗷,不好意思。”时菁忙收口,起身打开烘干箱,略带歉意地揉了揉金金的头,“用狗来形容,实在是侮辱了狗。”


    金金出来甩了甩毛,径直跳上沙发,宽大的前爪搭上商厘的肩,鼻子不停往她脸上拱。


    时菁笑笑,忍不住打趣道:“商厘,你要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带着金金跟她分……”


    “对了,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商厘及时出声,打断了时菁的未尽之语。


    “哦,差点忘了。”时菁微愣,顺着她的话道,“不是什么大事,你先休息,我明天再跟你说。”


    商厘:“没事,我下午睡了很久,现在不困。”


    “行吧,就是有部话剧还缺个演员。”时菁道,“虽然戏份不多,但还挺重要的,很考验演技,我觉得你特别适合,要不考虑考虑?”


    商厘知道,这是时菁怕她不好意思欠人情、刻意弱化的说辞罢了,这个角色,多半是她专门为她争取来的。


    时菁虽然在演艺圈不温不火,但在话剧界却是当之无愧的女神,台上功底过硬,感染力极强。


    而商厘呢,不管在哪里都没什么存在感,用小透明来形容最适合不过。


    时菁是一个真心为她好的人,这几年,明里暗里给她递了不少好剧本。


    只可惜,这次她又得辜负这份好意。


    “时菁,谢谢你,但我这段时间实在没空。不好意思,又白白浪费了你的心血。”


    时菁脸一垮,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看着她。


    “真不是我推辞,确实是……”


    “哦,想起来了,还有一个多月,就是你俩十周年纪念日了。”时菁撇撇嘴道,“不过,我听说孟鸢那天新戏开机,多半没空陪你,那你还准备个什么劲儿?”


    闻言,商厘心脏不由得一沉,别人都记得,怎么偏偏孟鸢就……


    “你想想,你都多久没接戏了?”时菁胸口窝火,可望着面前这张脸,又一下熄灭了。


    商厘的脸不是那种一眼惊艳的类型,五官也并非顶配,可比例极佳,每个器官都懂事地落在了合适的位置,分毫不差。


    就连左眼下方的一颗痣,也能为她增添一缕别样的气质。


    加之面部留白恰当,配上一双灵动的眸子,不吐一字,光是静静看着你,就能传递出万千情绪,充满了故事感。


    这样的脸,天生是属于大屏幕的。


    可出道近八年,商厘都在各种网剧短剧里打转,扮演着女二、女三、女n号的角色。


    “唉。”时菁越看越惋惜,“要是当年,你不把那个剧本让给……”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