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氤氲,镜面起雾,不一会儿,凝结成珠,滚落出一条条曲折的水路。


    商厘呆呆地望着另一个自己,破裂扭曲,面目全非。


    意识出笼,宛如置身在布满瘴气的深林中,被雾霾彻底蒙住了双眼,她使劲儿挥舞手臂驱散迷雾,想要看清前方的路。


    可那是雾呀,虚虚实实地挡在眼前,一溜烟又从指缝间逃走,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力又绝望。


    孟鸢,孟鸢。


    这个曾在心口捂热、倍感熨帖的名字,此刻默读起来,只有黯然酸涩。


    记忆里那个闪闪发着光、笑得清脆的孟鸢,也开始一点点退场,挥手朝她告别。


    如今变成了一块被时光洪水浸透的古木,阴冷潮湿,无论她用多大的火光燃烧,回馈过来的只有浓烟滚雾,辣眼呛鼻。


    两个孟鸢在她眼前不断剥离重叠。


    水哗啦啦地流下,很快蓄满了洗手池,商厘将脸埋进去,深深的无助彷徨随之翻涌上来。


    孟鸢,我到底要怎么做?我该如何爱你?


    嗡嗡嗡——


    手机兀地疯狂震动起来,是她的母亲赖雁梅打来的。


    商厘一慌,忙取来毛巾将脸上水渍擦净,对镜预先挤出一个笑脸。


    真难看。


    不过一秒,她的嘴角就耷拉了下来,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空洞无神,眉间是化不开的惆怅苦闷,在卫生间明亮灯光的照耀下,一脸的疲惫憔悴无处可藏。


    铃声却如催命符般,响亮刺耳。


    商厘连忙取出一支口红,三两下抹在唇上,又沾了点在脸上晕开。


    收拾稍微妥当后,才接通电话。


    简单寒暄间,赖雁梅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她脸上打量了好几个来回。


    商厘小心应对着,怕被瞧出不对劲来,只想尽快结束这通电话,“妈,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吗?”


    赖雁梅:“过两天就是你的生日了,我去看看你,随便吃个饭。”


    生日?商厘脸上闪过一丝讶异,来不及感叹时光飞逝,听到后面的话,她忙拒绝道:“不用,生日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别大老远的跑……”


    “女儿的事哪分什么大小。”赖雁梅笑了下,眼中隐隐含着泪光,“我也想看看你过得怎么样,你小的时候,我跟你爸……害,提他干嘛。对了,把孟鸢也一起叫上吧,我现在想明白了,只要你们过得好……”


    商厘又是一怔。


    多年过去,没想到有一天孟鸢的名字从赖雁梅口中吐出,竟会变得如此稀松平和。


    只是……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呢?


    真是世事无常,命运弄人。


    商厘的迟迟不语引起了赖雁梅的怀疑,她话音一顿,问:“怎么?你们吵架了?”


    “没没没。”商厘回神,矢口否认,“她最近有点忙,可能没空。”


    闻言,赖雁梅脸立马垮了下来,方才的温慈瞬间被凌厉所取代,“再忙总不能连吃个饭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吧?”


    “毕竟她的工作比较特殊,刚好那天……”商厘努力堆着笑,尽量用平常随意的口吻解释道。


    “这么巧?偏偏那天没空?我看她是压根就不记得你的生日了吧!”


    商厘舔舔唇,脸上的表情已经有些绷不住了,“都是成年人了,生日又不是什么非过不可的东西,何必……”


    “我不是说这生日非过不可!”赖雁梅陡然激动起来,扯开了嗓子嘶喊道,“你妈不是傻子,好久前就感觉到你们不对劲了,你老实讲,你和孟鸢到底怎么了?”


    “妈,你真的想多了。”商厘沉着气,笃定道,“我跟孟鸢没什么,在一起久了都这样,我们的感情很稳定。”


    “不对,不对。”赖雁梅抹了把脸,手拿开时,眼睛已然红了圈,“你在骗我,难怪,这几晚上我总是睡得不安稳,醒来一看到你的照片我就……我就心慌得不行。”


    心脏被猛地一击,酸气直抵鼻间,商厘掐着自己的大腿肉,强装镇定,“妈,我没事,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嘛。”


    赖雁梅全然不信,不停摇头摆手,行行浑浊的泪没入深深褶皱中,“你从小就这样,不好的事都往肚子里咽,你现在一个人在外边,就算真有什么……都怪我把你教得太懂事了。”


    “妈,你别这样,我……我没骗你,真的没……”极力伪装的从容淡定快要支撑不住,商厘瞥向赖雁梅身后的背景墙上,一张合照却猝不及防闯入她眼眸。


    情绪差点在顷刻间倒塌。


    商厘咬着舌尖,眼睛一眨不敢眨,“妈,你放心,我真没事。”


    “那你就让我去看看你们,不一定非要27号,26也行,或者28、29,吃个饭,只要半个小时,不,二十分钟,哪怕十分钟……”


    “好。”商厘没有理由再推脱下去,她也快坚持不住了,飞快道,“没问题,我跟孟鸢商量一下,你别担心了,早点睡。”


    挂断电话,商厘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般,背靠着冰凉的墙壁,无力滑坐下去。


    为什么要这样?


    在她们幸福的时候阻挠,在她们不幸的时候见证。


    商厘自嘲地笑出声,感觉自己越活越像个小丑,被时间整蛊,被爱情践踏。


    所有人都可以作弄她,她却无法不顾及她们。


    因剧本一事,两人的关系一朝回到了解放前,甚至比之前还要恶劣。


    这几年来,她和孟鸢的相处,温情少之又少,争吵不断,默然冷淡是常态。


    尤其是冷战后,只要她不主动找孟鸢,孟鸢是决计不会理她的。


    有次她也来了劲,憋着一口气,故意不去找孟鸢和解。


    结果,将近一个月,三十多天,孟鸢硬是没同她说过一句话,日子照旧。仿佛,在她的生活中,商厘这个人已经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物件,又或是一道不怎么美味的菜肴,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最后呢,还是她先低头妥协。


    大抵从那时候她就知道了,在她和孟鸢的这段关系里,深情早已不对等。


    整理好情绪,商厘从卫生间出来,不断切换着和孟鸢的聊天界面,思索着怎么开口。


    想曹操曹操就到。


    大门忽的被打开,下一秒,孟鸢的身影赫然出现在门口,打了商厘一个措手不及。


    两人对视一瞬,孟鸢愣了下,旋即面无表情地坐下换鞋,起身,朝她走近,擦肩,上楼。


    至此,孟鸢再没看过她一眼。


    只是走过时,周身冷冽的风带动方圆的空气都凉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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