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厘的表情一下僵住,又不敢当着赖雁梅的面展露,只能强装正常,捂着手机听筒快步出了卫生间。


    来到走廊尽头,她再控制不住,压低声音怒道:“都说好了今中午吃饭,你现在又不来了是什么意思?”


    “临时出了点事。”孟鸢语调发沉,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要吃的话改天吧。”


    “那你不早说?”商厘顿时火冒三丈,“现在都几点了,一点过快两点了,我给你发了那么多消息你看不到吗?我妈大老远来一趟,等你那么久什么都没说,反倒是你……”


    商厘气得说不下去了,浑身骨骼都在战栗打颤,她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气,耳边杂音嗡嗡作响。


    “我本来打算一结束就过去,谁知道会出这档事。”孟鸢些微懊恼,难掩烦躁,“你替我跟阿姨说声抱歉吧,过两天我再找时间……”


    “我要怎么替你说?”商厘愤然不已地抓着头发扯了下,缓了缓才开口,“还有,你和那个男演员一同进出酒店的视频,我妈也看到了,是真是假你不打算过来解释一下吗?”


    “这个事我正在处……”孟鸢语气越发不耐,话到半截顿了顿索性道,“都是些八百年前的把戏了,你自己不会解释一下吗?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男的压根就没一丝兴趣,怎么可能……”


    “谁知道呢,人都是会变的。”商厘静静听着,烈烈火焰竟逐渐平息了下来,她冷嗤了声,染上悲凉,语音越来越低,“你以前不也说,会一直陪在我身边,永远不会放弃我吗?”


    现在呢,唯余失望。


    失望透顶。


    商厘咬牙忍着泪意,挂断电话,下一秒,忽然察觉身后不对劲,意识到什么,她头皮顿时一麻。


    转身,是赖雁梅疾步离开的背影,因速度过快,步履显得有些趔趄。


    商厘张嘴想喊,却蓦的失声,半晌后,变成了哽咽。


    还是把事情搞砸了。


    也不用强撑着找说辞了,商厘苦中作乐地笑了下,旋即崩溃,干脆破罐子破摔,靠墙蹲下,无声发泄,放任泪水肆意流淌。


    破碎纷乱的情绪花费了不少时间才拾掇好,来到包厢门前,正看见有人在往里送菜,透过门缝,赖雁梅端坐在原位,笑意盈盈地朝服务员说着话。


    等人走后,商厘才缓慢推开门,舔了下唇,嗫嚅着,不敢直视赖雁梅,“妈,我……”


    “今天是你生日,先过来吃饭。”赖雁梅起身朝她招手,“饿坏了吧。”


    商厘愣了下,眼底酸意顿起,她努努嘴,嗯了声,沉默着坐下。


    “来,这个你爱吃……别噎着了,喝点汤……”


    商厘只顾往嘴里塞着食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不停点头应好。


    不多时,赖雁梅夹菜的动作一顿,筷尖悬在半空中,目光定定落在她脸上,久久都没移开。


    一切尽在不语中。


    商厘艰难把菜咽下去,头低着,一动不敢动,喉咙梗塞,呼吸发紧。


    “小厘。”赖雁梅拖动椅子靠近,一只手抚上她的背拍了拍,“吃完饭回家吧。”


    商厘心脏微沉,故作无常地答道:“好呀。”


    “我的意思是……”赖雁梅顿了顿,“跟孟鸢分手吧。”


    耳膜被分手二字冲击,商厘心脏一痛,下意识摇头,道歉紧随其后,“妈,对不起,今天孟鸢确实是有事耽搁了,等过两天,我再让她……”


    “商厘!”赖雁梅重重喝了声她的名字,试图将她唤醒,“你觉得,我是因为这个才让你们分手的吗?”


    商厘抿唇,顿时语塞。


    “我当初为什么不同意你们在一起?你以为我仅仅是顾及自己的脸面吗?除了社会压力、流言蜚语外,你们在一起还得不到任何保障,这让我怎么安心?”


    “但当初你们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只要我不反对,你们就什么都不怕,你们会爱惜照顾好彼此,过得不会比任何人差,让我放心。”


    “可现在呢?”


    筷子被猛地拍在桌面上,清脆响亮,犹如一记惊堂木,为接下来的振聋发聩作序曲。


    “你告诉我,你幸福吗?你觉得我能放得下心吗?啊?”


    “吵架、冷战,我跟你爸什么下场……你都看到了的呀,彼此折磨,收尾惨淡,你和她也非要闹到这个地步才肯罢休吗?”


    “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更强硬一点把你们分开,让你找个更适合你的人,也好过现在……”


    “妈,我……”商厘几度张嘴,想插话都无法,最窘迫难堪的一面已经彻底暴露,此时此刻,她绞尽脑汁也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


    因为,她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因为,那个曾经牵着她的手,说要陪她对抗到底的人,已经不在了。


    两人的恋情是在2017年先后被双方父母发现的,那时她刚毕业没多久,孟鸢正在读大四。


    因这事,早已离心、常年不联系的父母竟奇迹般地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强烈反对她和孟鸢在一起。


    两人白天晚上,日夜不休地轮番游说劝说,态度坚决,软磨硬缠,甚至不惜动身来到了她所在的城市,字字句句,言辞恳切。


    可那时的她,只觉可笑讽刺。


    过去近二十年都未给过她多少温暖关爱,那时却打着为她好的幌子,做着阻碍她幸福、令她痛苦万分的事。


    她分毫不让、据理力争,一句不落地回怼回去。


    磨了近一周,两人拗不过她,竟直接找到孟鸢,企图从她那里撬开一条口子。


    却不想,孟鸢是个比她还要顽固倔强百倍的人,任两人如何劝阻怒骂,只是苦苦哀求、起誓表决心,硬是没点头说一个好字。


    除此之外,惶恐她坚持不住,那段时间,孟鸢手机几乎不离身,插着空子地给她发消息打电话,央求她不要放弃。


    【姐姐,你别离开我好不好?你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让阿姨和叔叔同意的。】


    “姐姐,你相信我,以后我也可以照顾好你,不会比其他人差,你不要……不要跟我分手……”


    甚至会在凌晨三点赶到她所住的地方,只为求一个安心,“姐姐,可不可以不要分手?只要你愿意跟我走下去,其他的我一定会想办法处理好。”


    她望着眼前人,哭到失声仍要回应,“不分,只要你还爱我,就永远……永远不分开。”


    “孟鸢怎么可能会不爱商厘呢?”


    孟鸢眸中带泪,一下笑开了,仿佛这是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孟鸢会一直爱商厘。”


    “孟鸢和商厘会永远永远在一起。”


    犹觉语言的力量太过苍白,孟鸢抓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撰写。


    眼眸的相撞、指尖的触碰,都是那么鲜亮深刻。


    那晚,两人坐在深深的夜里,看着天空泛起鱼肚白、朝阳升起,一遍遍铭刻着对彼此的爱意。


    也是习惯性逃避、谨小慎微的她,对一个人一段感情,一生仅此一次的坚定。


    没多久,孟鸢的父母也知晓了。


    孟鸢家风优良家教森严,父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孟鸢又是家中独女,二十多年来在她身上倾注了不少心血。这样的家庭,怎可能容许这般在当时社会看来扭曲病态的感情出现呢?


    得知孟鸢的家庭背景后,她心里久久竖立的磐石无法不松动,甚至想劝说自己,放孟鸢离开才是对孟鸢最好的选择。


    然而,孟鸢只用了一个白天加一个夜晚就解决了这事,带着一身伤,回到了她身旁。


    像一只残缺破损的小鸟,染着一身血污,抖落几根羽毛,摇摇坠坠地落入她怀中。


    “姐姐,以后我也没有家了。”


    明明说着这么悲凉的话,孟鸢眼里却一片松软餍足。


    “你得收留我,可不能把我抛下。”


    抛不下,永远抛不下了。


    她稳稳地接住了这只小鸟,亲吻疗伤,从此再也不想放生。


    可是,小鸟天生是属于天空的,怎么可能永远久栖一枝呢?


    如果它真的厌了倦了,那她,祝她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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