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文兰和姜半都在厂子里开年终表彰大会,要中午才回来。


    有了上次卖箩筐给回收站大娘赚钱的事,姜爱国开始主动产生赚钱想法,这些日子都在忙活着些木头玩意儿去街上卖。


    刚才发生的事他目睹全部,不仅没出声阻止,反倒像是定海神针般坐在那正镇着。


    吴婆子骂骂咧咧地嚷嚷了几句,连声音都不敢大了。


    “我看你们还带了鱼回来?”


    “那可是水库里的野生大花鲢。”姜向北眨眨眼,靠近姜爱国小声道:“哥说让妈给厂长送两条去。”


    其实这事是姜向北出的主意。


    毕竟不是真小孩,人情事故方面还有那么点眼力见,想得自然远些。


    花鲢鱼,洛川人也叫它大头鱼。


    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生长周期慢,胜在数量少,平时供销社里只卖鲤鱼和鲫鱼,就是有钱都不一定买得着。


    “你们比爷想得周道。”


    姜爱国正在做一个很小巧的老式梳妆台。


    每扇抽屉上都雕刻了花纹,桌边用磨砂纸细细打磨,每一步都很耗时耗力。


    “你们三个休息会儿,把晚上年夜饭的菜洗出来,我给你妈送东西去。”


    要送礼,那最好是越鲜活越值钱,姜爱国站起来拍打干净裤子上的灰,又回屋里提了个袋子出来。


    姜向北目送爷爷大步流星走出院子,也没忘了把散落一地的工具都收起来。


    刚收拾完坐下来,院门口突然咋咋呼呼响起来的叫声由远及近。


    欢快高亢的嗓音魔音贯耳,好像重重地给姜向北太阳穴上来了一拳头。


    “姜向北!”


    “死丫头片子,叫什么叫,叫魂呢!”


    水井边的吴婆子被吓得够呛,肥皂哧溜一下滑入水沟里。


    姜向北揉揉眼睛,下一瞬间,花色身影已经飞到跟前,两条扎了大粉花的辫子一翘一翘很是活泼。


    “彩霞?”


    上身花花绿绿的衬衣,下身灰裤子兜上也有彩花,连头发上都扎了粉色绒花。


    就是活脱脱一朵行走的“大牡丹”


    夏彩霞是姜向北最好的玩伴,两人年纪差不多,性格也都是大大咧咧。


    两人之间最大的不同应该就是对于美的追求,一个处于花花世界,一个身穿破烂都毫不在意。


    夏彩霞喜欢各种颜色艳丽的东西,还好现在没有人染头发,要不姜向北怀疑她肯定会把头发也染成七彩。


    “你怎么回来了?”


    “送你的。”


    透明罐头瓶里,密密麻麻的蚂蚱煽动着翅膀,更多的已经死掉,瓶子壁上到处都是蚂蚱翅膀和腿。


    姜向北:“……”


    “你不是想吃烧蚂蚱吗!咱们明天就去竹林里烧。”


    看姜向北没说话,夏彩霞不解地撞了下姜向北胳膊:“又不想吃了?我抓了两天才抓到这么点!”


    就因为无意间的一句玩笑话,夏彩霞记了好久,回老家一件事就是张罗着抓蚂蚱。


    “你忙着回来就因为蚂蚱?”


    姜向北好不容易憋出句话来,虽然感谢好友的惦记,那瓶子蚂蚱还是顺手放到一边了。


    “去玩几天就得了,哪还能真在我叔过年,人家粮食也不宽裕。”夏彩霞说。


    这会儿家家户户都穷,懂礼的走亲戚都得自己带粮食,就是怕给别人添麻烦。


    “宝华怎么没回来?”


    夏国华两岁多的儿子夏宝华是夏彩霞小跟班,无论上哪姑侄俩都在一处。


    “和我妈在后头呢!”


    “向北……”


    姜向南端着筲箕从厨房走出来。


    先是被夏彩霞的五彩斑斓吓了一跳,随即才恢复成一惯冷淡摸样,浅笑着打了声招呼:“彩霞。”


    “向南哥。”夏彩霞撑着脑袋,目光落到姜向南端着的筲箕里:“大过年的还吃空心菜?”


    空心菜,在洛川人最爱蔬菜中永远排第一名。


    下面条,拌粉,涮火锅,煮汤,清炒,加之水中地里都能种,反正哪哪都有其踪影。


    “添个素菜。”姜向南说。


    姜家小小的后院里,姜爱国在围墙边种了一圈,最近姜家天天都吃。


    姜向北接过筲箕,夏彩霞主动拿了把帮忙摘。


    “你是不是又惹着老太婆了?”


    从夏彩霞进大院起,吴婆子不怀好意的视线想忽略都很难。


    那双三角眼跟毒蛇似地黏在身上,快速蠕动的嘴唇百分百又在无声骂着什么难听话。


    姜向北耸肩,手指用力,空心菜杆子发生清脆声响,随即被压得裂成两半。


    “你想想,一天洗几十件衣服,害得洗家里几十件,是你……你高兴啊!”


    夏彩霞张大了嘴,非常夸张且大声地“哦”了声。


    “两个黄毛丫头,要是放以前,生下来就得按尿壶里淹死。”


    姜向北没说是谁,不过几十件衣服立即就让吴婆子对号入座了,老太婆尖叫着把衣服往地上重重一扔。


    “说谁黄毛丫头呢。”慢了好多步的刘春芳牵着孙子姗姗来迟,面带嘲讽笑意从水井边路过,然后又问了遍:“说要把谁按在尿壶里淹死?”


    沈琴可从没把吴婆子当成自家人,此刻就像是个外人边嗑瓜子边看热闹。


    “你管天管地还能管我说什么啊!”


    吴婆子气势汹汹地站起来,一手叉腰一手差点指到了刘春芳鼻尖。


    院里这四家人,吴婆子只怕姜爱国和司文兰。


    一个会真动手,一个嘴皮子利索得紧,吴婆子在他们手下吃过几回败仗,那之后就不敢再主动找姜家人的事。


    刘春芳一把挥开吴婆子的手。


    “我当然不能管你说什么,你开口闭口都是把丫头淹死,信不信我告到居委会去,让你挂牌游街。”


    吴婆子一僵。


    “我们学校都教了,侮辱妇女同志要送去劳改。”姜向南说,摘葱的动作都不带有半点停顿。


    姜向北跟着老哥继续说道:“我可以作证,她不止一次侮辱妇女儿童。”


    “我也能作证。”夏彩霞立刻跟上。


    “你们胡说,我什么时候侮辱妇女同志了,有本事拿出证据来,不然我就告你们污蔑!”


    无凭无据这套玩得挺溜。


    不过刘春芳本来就没打算真上纲上线,这么说就是敲打敲打老婆子那张臭嘴而已。


    “你说你一个七老八十的人了,怎么嘴巴一点都不留德,天天用着姜叔挖的井赚钱,转过头来还要骂人孙女,你有没有点良心啊……”


    三水胡同这片少说有四五百户人,那么多人就仰仗着四口水井生活。


    姜家搬进来前院里原本是没水井的,院里几家人也都和其他人一样去胡同口的水井打水。


    后来是司文兰怀着姜向南时去打水摔了一跤,姜爱国和姜半才下了决定要在院里打口井。


    打井请的人和机器都是姜家人出,按理来说水井应该算是他们家私有。


    姜向北从懂事起水井就是大家都在用,偶尔隔壁邻居们也会来打水,她还真不知道原来是自家打的井。


    “人家打的这口井,就最便宜你了,有本事你上胡同口去洗衣服试试!”


    吴婆子:“……”


    其他吴婆子还能倚老卖老嚷嚷上几句,就水井这事儿她说不出难听话来。


    “我……我我就是随便说说。”


    “嫂子不生气,我妈就是人老了有点糊涂,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只有涉及到自己利益,那沈琴才会站出来说上几句好话当和事佬。


    要真惹怒了姜爱国不给他们家用水井,一天挑水都累得够呛,更何况他们还得靠洗衣服赚点钱贴补家用。


    “要不是看在今天大过年的,这事我还真要跟你们仔细掰扯掰扯。”


    比起吴婆子,刘春芳更讨厌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沈琴,对她历来就没多少好脸色。


    “晚上我一定让老冯好好说说,以后保证她再不乱说。”


    刘春芳不再理这这两人,缓和了脸上的表情走到姜向北面前:“你爸妈呢?”


    “开表彰大会。”


    “文兰今年能拿不少奖金吧!我听你夏伯伯说厂子里年前就全厂通报表扬,还上了全洛川的厂子公告栏。”


    最近早出晚归的姜向北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会儿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妈这么厉害!”


    “你妈妈确实很厉害。”刘春芳由衷地点头。


    作为洛川市妇女代表,司文兰的大名也在供销社里进行海报张贴。


    刘春芳她不懂全市表扬能得多少奖金,但听别人说,有了这个称号,以后说不定能当上副厂长。


    姜向北傻乐。


    “你也了不起。”刘春芳拍拍姜向北的肩膀:“以后你多带带我家彩霞,她最听你话。”


    住一个院里,就算家长不想把两家孩子拿来比较,眼里心里也总不自觉地想到。


    刘春芳听说姜家三个娃娃在偷摸着贩鱼,他们都以为是小打小闹呢。


    要不是孩子他爸在鱼店里瞧见一回,谁能想到人家做得可是正儿八经“大生意”


    鱼店老板随口提起,这几个孩子来回倒腾鱼,快赶上普通工人几个月的工资了。


    而自家闺女,天天撅着屁股在田里捉蚂蚱,一问抓来还是送姜向北的。


    刘春芳一想,连忙把人接回家来。


    以前担心姑娘跟着姜向北天天到处瞎转悠把性子玩野,哪曾想才把人送走人家就开始干正事了。


    过完年还有个把月,不指望能赚多少钱,能跟着跑跑腿也成。


    总不能过几年要开始相看对象,还整天穿得花花绿绿的吧……


    刘春芳瞟了眼夏彩霞的花衣裳,无论再看多少次都觉得……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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