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高中,你让我也跟着学习高中知识?”


    姜半双眼空洞无光,失神一般重复问了两遍。


    就算司文兰连续回答两遍“对”,还是一脸迷茫地转头看向姜爱国:“爸,你也知道?”


    姜爱国点头。


    “我们全家都要进步,你作为一家之主,当然要以身作则给孩子们当好榜样。”


    姜半怔愣当场。


    他什么时候成为一家之主了,上至姜爱国下到院里邻居,谁不知道他姜半就是个耙耳朵。


    平时买个包子都得问司文兰拿钱票,还一家之主?


    骗小孩儿呢!


    再看两个偷笑的孩子……连孩子都不信。


    “好!”姜半重重放下筷子一脸慷慨就义,说着挥了下拳头:“既然全家都要进步,那爸是咱们家的领头羊,他也应该起带头作用。”


    姜向北笑喷。


    一家之主,领头羊,那司文兰就是姜家的幕后领导。


    “老子都七老八十了,还读什么书。”姜爱国被唬了一跳,说着就板起脸来。


    早些年部队扫盲,他就是认识基本字就费了老鼻子劲,现在说什么高中,那还不如再回部队当个新兵。


    这时,姜半跟着凝重地点了下头:“当年要不是爸在战场立功,我哪有资格当上工人。”


    姜爱国无言以对。


    国家刚成立前后,大多数人穷得只能吃野菜喝粥果腹,就连基本的温饱都解决不了,谁还会有闲钱送孩子去读书。


    村里组织老师给孩子们扫盲,也就是认点字,学习基本算术,不至于成文盲。


    姜半来洛川已经十几岁,在初中勉强混两年日子就进了厂。


    “我就不是读书那块料。”姜半一条一条列举,最后总结:“我像我爸。”


    有人努努力可以勉强不掉队,可姜半属于努努力还是不行的那类。


    姜向北分外赞同


    她也想吼一嗓子,说自己就不是读书的料。


    可……她不是姜半,说完这句话之后一顿打是跑不掉的,关键是打完这书该读还得读。


    “读书这方面,姜半遗传了我,确实……”姜爱国摆摆手,不得不承认:“确实不行。”


    姜半挑眉嘿嘿笑了两声,随即话锋一转。


    “作为一家之主,我读书没法起到带头作用,但保证做好后勤工作,让你们专心读书。”


    司文兰没说话。


    姜半就讨好地夹了筷子鱼到她碗里,继续劝:“咱们都去读书,娃娃们谁管?爸年纪那么大了,以后还得人伺候……”


    为劝说司文兰,姜爱国硬生生从走路虎虎生威变成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躺下的老头子。


    不知道是不是思考到这些,司文兰还真软了态度。


    “行吧!我也不勉强你。”


    “不是勉强,是我自己没本事。”姜半赶忙表态。


    姜向北算是知道厉害的老妈为啥最后会选择跟老爸结婚。


    姜半情绪稳定,非常尊重司文兰的每一个决定,并且没有半点大男子主义。


    要不强势的妈碰上个强势的爸,家里多半要三天一大吵两条一小吵。


    “书可以不读,外语一定要学。”司文兰又补充:“书我已经借到了,过完年咱们就开始。”


    姜半:“……”


    苦哈哈地耸了耸肩,一脸就知道在劫难逃的表情。


    司文兰被逗笑,用筷子轻轻敲了敲饭碗:“吃你的饭,做什么怪样子。”


    说起饭菜,姜向北这才注意到桌子边上还有盘包子。


    就是这盘包子光从外形上就能看得出……此人不会做包子。


    原本该雪白蓬松的包子皮没有发好,表皮皱巴巴毫无弹性,而且馅里的油也全部沁到了皮外。


    今晚的年夜饭是姜爱国掌勺,包子肯定也是出自他手。


    姜向北夹了一个包子到碗里,先大大咬上一口嚼吧嚼吧,面竟然有点黏嘴。


    “爷,包子……”


    “其实咱们家祖上是北方人,早些年逃难逃到立丰坝,再然后我才被分配到了洛川……”


    从北方迁徙到最南方,几代人的生活习性跟着逐渐变成了南方人。


    姜家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做回包子馒头,吃得最多的是各种米粉和米线等。


    不是不想吃,就是纯粹不会做,买……又舍不得。


    以上姜爱国讲述的姜家迁徙,最后总结为一句话:“面粉袋子不小心沾了水,不吃怕长虫。”


    “下回面粉票咱们还是换成粮票吧,咱们家就没人会做面食。”


    跟着咬了口包子的姜半赶忙喝汤,冲淡满嘴黏糊糊的感觉。


    “下回我来做!”


    面食可是姜向北强项,兴冲冲地就举手想要表现自己。


    可惜被几位家长不约而同地忽视,像是没听到的自顾自开始聊起其他事来。


    姜向北也不气馁,心里暗下决心要让大人们好好看看。


    ***


    二月二十三,天气雨。


    初春刚至,空气里就已经隐隐带上了丝丝热意,恼人的细雨也淅淅沥沥下个没完。


    泥泞不堪的鱼塘边,虎子叔把刚称上来的鱼倒入篓子。


    “明天真不来了?”


    今天是姜向北三兄妹最后一天来苏家塘贩鱼,和几人打了个把月的虎子叔还挺喜欢几个小娃娃。


    别看他们年轻,做事比好多大人都利索。


    姜向北嘴巴甜,天天爷爷叔叔地叫着,还帮着带了不少鱼贩子进村来买鱼。、


    有时候遇上复杂的账,还得请姜向南帮忙。


    “过几天要开学了。”姜向南笑回。


    “学生是该好好读书,以后有得是机会挣钱。”虎子叔笑。


    上头的政策一天一个样,他们村里如今卖鱼给个人都成了明面上允许的事。


    村里的大学生干部说,不久将来啊……说不定家家户户都能进城做生意。


    “主要是我妈打人可疼。”姜向北缩肩膀:“我们不敢不听话。”


    虎子叔哈哈大笑。


    恐怕这才是真话吧!


    “那赚了钱你们打算咋花?”虎子叔又问。


    几个娃娃肯定是赚下些钱,换做他自家的几个臭小子,恐怕早就上街换成了衣服零食。


    姜向北他们沉得住气,下轮买的鱼一定比上轮多,算都能算得出来几人上次又赚了多少钱。


    到今天结束,几个娃娃那也算身怀“巨款”了。


    姜成军嘿嘿傻笑:“下午去国营商店给我爷爷买衣裳。”


    这是一开始的目标,今天终于到了实现的日子。


    姜向南想想,轻轻摇头:“换点书票,买几本学习资料。”


    学霸永远是学霸……


    姜向北就简单的多,首先:“我要买面粉和肉,今天做包子!”


    今天就是展现手艺的最佳时机,姜向北决心定要在父母和爷爷面前表现一番。


    她此刻就是个真正的十四岁小姑娘,迫切想要得到长辈们夸奖。


    姜向南瞥了眼妹妹,目光先是落到长了一点就跟狗啃似的脑袋,再是亮晶晶的眼睛。


    最终还是没忍心说出让姜向北伤心的话来。


    通常……这种话都是老妈司文兰的专属。


    最后一批鱼倒入了池子里,老板相当痛快地给几人算账拿钱。


    听说他们是最后一天干,还特意送了网兜河虾。


    不知道是哪收来的虾,每个都有中指那么长,一对长长的青色钳足张牙舞爪地挣扎着。


    姜向北记得早些年三水胡同后边的水塘河沟就有青虾。


    只是后来被偷偷摸摸抓得连个影子都再见不着,更别说还是这么长的。


    “好东西啊!”姜向北惊喜不已。


    “等你们放暑假再来,叔等着。”


    鱼店老板笑盈盈地送走几人。


    “我先给你们一人一百元,咱们去换票,等会回家再分钱。”


    先数了十张大团结给姜成军,姜向南只要了三张,姜向北想了想也只拿了两张。


    “我知道换票的地方在哪,先把钱收好。”


    天天在王家桥转悠,附近都有些什么姜向北比谁都清楚。


    就在鱼店后边胡同里到处是席地而坐的男女老少,别看穿得跟乞丐一样破破烂烂,手里的钱票随便一搜都是大把。


    以票换票,以钱换票,票换钱,都行。


    姜向北把军挎包的背带收紧,再夹在胳膊下,才放心领着几人往小胡同里。


    穿过泥泞的狭窄街巷,一条连自行车路过都嫌窄的胡同出现在眼前。


    那些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堆,每家门前都坐着人。


    “真是这里?”


    只要有人出现,十几道视线齐刷刷地盯着来人一举一动,看得人心里发毛。


    姜成军吓得轻轻扯了下姜向北衣袖,另一只手紧紧按着衣兜。


    “没事。”姜向北说,在众多人中径直走向了最后边的一个青年。


    青年穿着的老旧海魂衫破了好几个洞,一双细长眸子懒洋洋地望着屋顶发呆。


    这条巷子里只有他好像根本不在意谁来了,就仰躺在凉椅上神游天外。


    “做条裤子。”姜向北说。


    青年坐起,其他人收回视线,继续盯着随时可能会出现人的巷口。


    “做几条?”青年问,声音还是懒洋洋的。


    “好几条,各种颜色的都要。”


    青年杵着膝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几人,直到姜向北拿出大团结才转身。


    “我们走。”


    姜向北说,而后抬腿跟着青年一起进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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